翌日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显露出了几分倦怠。铅灰色的天幕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微光,照亮了黑石村低矮石屋顶上尚未融化的残雪。冰壳在微光下反射出冷硬的晶芒,屋檐低垂的冰凌滴答着融水,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凹坑。空气依旧凛冽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骨的寒意,直透肺腑。
李长寿是被一股浓烈刺鼻的旱烟味,混杂着汗馊和铁锈的气息惊醒的。睁开眼,入目是老石墩那张沟壑纵横、残留着宿夜惊魂未定余悸与更多复杂情绪的黑黄脸膛。老头就蹲在干草堆旁,也不看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猛嘬着那杆油光锃亮、铜烟锅边缘积着厚厚一层黑灰的烟袋。辛辣刺鼻的浓烟喷涌出来,缭绕在破败的屋子里,更添了几分沉郁压抑。
“醒嘞?”老石墩终于开了腔,声音像砂纸在生铁上打磨,粗粝刺耳。他也不等李长寿应声,浑浊的目光艰难地从塌掉一半的石壁豁口方向收回,钉在少年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又迅速移开。“赶紧的,洗把脸。收拾收拾,跟我去老张头那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在强硬之下,隐隐透着一丝急于驱离灾星的意味——昨夜那非人的一幕,终究不是几句狠话就能从心底抹去的。
李长寿沉默着起身。孱弱的身体似乎对这酷寒适应了一点点,又或许是那“永恒壁垒”带来的底层生命支撑起了作用,至少不再像昨夜那样感觉随时会被冻毙。他麻木地走到门边水缸旁,用飘着薄冰碴子的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也让他空洞麻木的眼底似乎被逼出了一点活气——一种被扔进冰窟后,反倒生出的、近乎光脚的凶狠。
走吧。劈柴烧火?总得活下去。
黑石村不大,从东头走到西尾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村道两旁低矮的石屋大多紧闭着门板,偶尔几个早起捡拾冻硬柴禾的妇人或老人,看到跟在老石墩身后的李长寿,眼神都下意识地飘向别处,或是凑在一起飞快地耳语几句,又赶紧散开。那份惊疑、疏离乃至隐约的畏惧,如同无形的蛛网,远比这清晨的寒雾更加粘稠,紧紧缠绕在他瘦小的身影上。昨夜“邪物撞塌石墙”的消息,恐怕早已在村头村尾传得沸沸扬扬。
老张头的食铺在村子最西头,紧邻着那片被简易篱笆围起来的、属于村里的“荒地”——实则是一片靠近莽莽黑山的缓冲坡地。两间歪歪斜斜的石屋连在一起,前店后厨。门口挂着一块油渍麻花、辨不出原色的破毡布门帘,刚走近,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隔夜劣酒泼洒的馊酸气,劣质油渣反复熬煮后令人作呕的膻腻,还有炖煮过度的野草根汤特有的苦涩咸腥……种种味道混合、发酵,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直冲人的天灵盖,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老张头本人,也如其店般油腻邋遢。一件同样看不出底色、结满厚厚油亮外壳的灰黑围裙裹在瘦削佝偻的身板上,稀疏的几根花白头发被油腻黏成几缕贴在光秃的头顶。尖削的下巴上沾着几点凝固的油星子,此刻他正叼着那杆万年不离嘴的铜烟袋,眯缝着一双精于世故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跟在老石墩身后的李长寿。
“喏,人给你送来了。”老石墩的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客套,把李长寿往前推了一小步。“力气是有的,就是……不大灵光。”他含糊地带过了昨夜那邪性的一幕,似乎不愿多提一个字,“你看着安排点活计,给口热乎饭就成。”说罢,也不待老张头回应,将烟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用力磕了两下,火星四溅,转身就走,背影带着一种卸下包袱又难掩沉郁的匆忙。
老张头也没挽留,浑浊的眼珠在李长寿那张苍白稚嫩却透着异常平静的脸上转了转,又落到他穿着那件单薄破烂、明显不合身衣物的瘦小身躯上,皱了皱被油光浸润得发亮的眉头。
“跟我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喷出的烟气带着一股腐朽的臭味。
绕过弥漫着浓重油烟和呛人柴烟的前堂——几个村汉模样的粗壮食客正捧着粗陶海碗,就着灰黄色的饼子呼噜噜喝着热气腾腾的菜汤——推开一扇同样油腻发黑的狭窄小门,便是后厨。这里空间稍大些,却也更加腌臜逼仄。墙壁被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染成一片墨黑,地上湿漉漉黏糊糊地积着油污和菜渣的混合物,踩上去都有些粘脚。墙角堆着小山一般的粗陶碗碟,其上凝固的汤渍和油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不适的油光,散发着一股隔夜的馊腐气。
最显眼的,是靠墙根的一个小小石台。半人高,上面坑坑洼洼,唯独边缘一块地方还算平整光滑。台面中央,一柄厚背柴刀深深地嵌在一块充当菜墩的巨大树桩上!那刀身黝黑沉重,刀刃处闪烁着磨砺出的寒光,但也缺了好几个小小的豁口,显然饱经沧桑。
“喏,”老张头扬起下巴,用烟袋锅子虚虚一点那堆码在墙角、粗砺扭曲、显然是从附近黑山上砍伐回来的橡木柴,还有那嵌着柴刀的小石台。“以后你就待这儿。活计简单——把这些柴劈成能塞进灶膛的柴火条,堆整齐了。劈完柴再去洗那些碗。”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家具该放的位置。“饭点过了就有剩菜汤。”末了,又重重吸了口烟,浑浊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李长寿的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李长寿没说话,只是默然地点了下头。他走到那小石台旁,伸出手,抓住了那柄沉重的柴刀刀柄。
入手冰凉沉重。刀柄裹着一层被油脂和汗渍浸透的麻绳,触感有些滑腻。刀身远比预想的更沉,这具只有六七岁孩童力量的胳膊想要将它从厚重的树墩中拔起,换作昨夜之前,必然是极其艰难,甚至可能纹丝不动。
但此刻……不同了。
昨夜那“永恒壁垒”固化带来的“枷锁感”再次清晰地浮现。不仅仅是防御的加持,还有……一种源自身体结构被绝对固化后的“完美协调”与对自身每一丝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感!意念微动,肩、肘、腕、指,所有相关的微小肌群以一种远超常理的精准同步运作!力量传导流畅得如同最高精度的链条!没有一丝浪费,没有半点迟滞!
那柄需要成年壮汉才能轻易挥动、重逾十几斤的厚背柴刀,被他看似单薄无力的右臂轻轻一提,便如同拈起一根羽毛般脱离了树墩的嵌卡!刀身在他掌中轻若无物般地转了个半圈,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破风轻吟!
角落阴影里,老张头叼着烟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李长寿的目光落向旁边那堆形状扭曲、充满天然树瘤和扭曲纹路的粗糙橡木柴。在他此刻被“洞烛玄机·弱化版”被动隐隐加持的感知中,每一根木柴的结构似乎都变得……清晰了些许。那些看似纠结扭曲的木纹缝隙、那些因为生长过程形成的纤维薄弱节点,都仿佛蒙着一层极淡的微光,向他揭示着内部最易解离的路径。
没有呼喝,没有蓄力沉身。他只是随意地拎起一根最粗砺、结疤最多的橡木柴,轻轻放在石台平整的边缘。
手臂抬起,动作幅度小得如同仅仅想把柴刀挪个位置。
下一瞬!
哚!
一声略显沉闷、却异常干净利落的短促闷响!
那厚实的柴刀寒光一闪而落!刀锋所向,并非随意斩落,而是以一种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细微角度,精准无比地嵌入了一段极其细微、盘根错节的木纹缝隙深处!那根坚韧的橡木如同最温顺的豆腐,应声而裂!切口平滑如镜,没有丝毫拉丝毛刺!更神奇的是,被劈开的柴火条大小粗细竟然惊人的匀称,如同用尺子量过后再细细剖开!
哚!哚!哚!
单调而有节奏的劈砍声开始在后厨一角规律地响起。一声接一声,间距几乎恒定,沉闷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流畅稳定感。石台周围,被剖开的柴火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砌起来,一根根,一样粗细,一样长短,整整齐齐,层层堆叠,简直如同精心砌筑的工整木墙!与角落里其他杂乱的杂物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而操作这一切的李长寿,那张属于孩童的脸上,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专注与平静。他挥刀的动作幅度始终小得可怜,手腕的起伏还没有老张头舀一勺汤来得大。没有一丝汗意从额角渗出,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凝聚着一种将全部心神都沉入到劈开木头、窥探纹理、掌控力量的投入感。在这份死寂般的平静下,一种违背常理的效率风暴正在上演!
灶间另一头,几个正费了老牛鼻子劲,用重锤和铁楔对付一根同样粗大、扭曲异常杂木的帮厨粗汉,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脸上渐渐憋出了猪肝色。锤子砸得震天响,木屑四溅,进展却慢得如同蜗牛爬。豆大的汗珠从他们满是褶子的黝黑额头上滚落,砸在油腻的地面。听着角落里那单调却如同催命符般的稳定闷响,再看看自己这头半天撬不开的硬骨头,一个汉子终于忍不住,狠狠一锤砸在楔子上,暴出句粗口:
“他娘的!这鬼木头是喝了铁水长成精了?!咋比老子的命还硬!”
另一个帮厨擦了把汗,喘着粗气,眼神忍不住往角落溜去。目光刚触及那堆码得如同小型堡垒般齐整的柴火垛子,再看到李长寿那轻描淡写、挥挥手动动腕子就把坚硬橡木当嫩豆腐切的动作,那张布满汗水和愁苦纹路的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愕与憋闷!这对比也太打脸了!
老张头叼着烟袋,背着手,状似无意地在后厨踱步,检查着煮汤的大铁锅和架在火上煨着骨头汤的粗陶瓦罐。但那双藏在烟雾后面的小眼睛,每隔一会儿就会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角落,在李长寿那小得离谱的动作幅度和那堆迅速膨胀的柴火垛之间来回逡巡。每看一次,他那浑浊眼底的狐疑和震惊就加深一分。烟锅里的烟丝明明已经烧得差不多只剩灰烬,他还是下意识地狠狠嘬了一大口,辛辣的烟气夹着最后一点滚烫的余烬,猛呛进肺管!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裂了后厨的沉闷空气,老张头咳得弯了腰,浑浊的老泪都挤了出来。他胡乱抹了把脸,又惊又疑地看向角落。只见那如山一般的橡木柴堆,竟然已被劈去大半!而那小子刚刚放下了缺口柴刀,正平静地望向他,似乎在等待着新的指令。
一股混杂着强烈荒诞感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从老张头的脚底板蜿蜒爬上脊椎。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的辛辣余味,嗓音更加沙哑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够了!别劈了!柴够用到明日了!”他指了指那墙角堆积成小山的、散发着隔夜食物腐败和顽固油脂混合恶臭的粗陶碗碟,“去!把这些玩意儿刷干净!就后门那条小冰河,河面冻得不厚实,砸个口子就能取水!”那语气,像是急于把他打发到更糟糕的地方去。
李长寿目光扫过那堆油腻的碗山,眼神里没有抵触,也没有嫌弃,依旧只是一片沉沉的平静。他放下柴刀,走到墙角,拎起那个看起来快要腐朽、内壁结满灰白碱垢的木盆,又默默拎了几只滑腻腻、沾着凝固汤渍的脏碗丢进去,转身掀开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破毡帘,走了出去。
后门外是片不大的空地,积雪被踩得乌黑泥泞,一条不过丈许宽、浑浊不堪、漂浮着冻硬菜帮子、枯叶和不明污物冰渣的小河沟,就在咫尺之遥。浑浊的河水混合着泥沙冰凌,在狭窄的河道里缓缓流淌,散发出阵阵难言的腥膻腐臭气,显然是村里倾倒污水废物的去处。岸边结着薄冰,冰面下堆积着冻实的淤泥和腐烂物。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刀子般的寒风迎面刮来,带着河沟特有的腐冷气息,轻易穿透李长寿身上那件单薄破烂的棉袄。他走到河边,河边的泥土覆盖着积雪,夹杂着倾倒的厨余残迹,早已看不出本色。他放下沉重的木盆,尝试破冰取水。
一块尖锐的石块被他捡起,用力砸向靠近岸边的薄冰。咚!冰屑四溅,水面破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冰冷的河水混着冰碴涌上来。他用木盆舀了大半盆浑浊冰冷的水,手指刚沾到水面,那刺骨的寒意就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般瞬间刺透皮肤,直入骨髓!盆里沉甸甸的,像装满了生铁的寒气。
他找了一处相对避风的门洞角落,蜷缩着蹲下。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带着无数细小的冰刺,包裹着他那双冻得很快失去知觉、几近麻木的小手。他机械地将一只沾满凝固油污的粗陶碗浸入水中,又用一块同样粗糙硌手的破布费力地搓着碗壁。油污和汤渍被冰水一浸,变得更加滑腻粘稠,顽固地盘踞在粗糙的陶面纹理中,根本难以擦除!冰冷的河水带走热量的速度,远超过摩擦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热量。每一次搓动,都像是在用冻僵的手去刮一块冰冷的铁板。
冻!麻!痛!
指尖迅速变得僵硬、通红、继而发紫!关节像是锈死多年的木偶零件,每一次弯曲都伴随着针刺般的剧痛,几乎要失去抓握的能力!木盆边缘的冰水随着他机械的动作一次次晃出,无情地打湿了他的破烂裤腿和那唯一一双露出指头的破旧草鞋,冰冷顺着湿透的草编缝隙钻进去,贪婪地汲取着那本就微弱的热量。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沿着手臂向上侵袭,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块,连带着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混沌。
厨房里的喧嚣隐约传来,汉子们粗鲁的吆喝笑骂声,锅铲刮擦大铁锅底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响,油锅里辣椒炸开那冲鼻的呛人烟气……所有的一切都混合着油腻污秽的气息,和门洞外这冰冷刺骨、令人绝望的处境形成了鲜明又讽刺的对比。李长寿埋头于肮脏的碗堆里,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急促的白气,那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在冰冷刺骨的水盆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滑腻的碗。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纯粹的、持续的酷寒折磨拖向迟钝混沌的临界点时——
嗡……
识海深处,那片浩瀚无际的黑暗幕布之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幽蓝色的、冰冷的、宛如星宇深处寒冰凝成的光芒,从那缝隙中无声地弥漫而出,快速延展铺陈,最终化为一幅悬浮于精神世界的巨大光幕。
刻板、毫无生机起伏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寒泉流水,清晰地在脑海响起:
“【万物供销社】临时限时特惠开启。”
“商品列表刷新中——”
“刷新完成。获取当日限时特惠商品信息:【清风拂面洗碗术】体验版(2时辰)”
“功能说明:激活后,宿主体内将循环一缕纯净无害的风灵微流,自动扫除宿主指尖及十丈方圆内选定物体的表面污垢,清洁等级:无垢。附加微弱风干效果。注:仅对宿主认定归属‘需要清洁’之非生命物体生效。”
“兑换价格:1根新鲜狗尾草/限时体验券。”(自动检测到可交易物资:脚下冻土中残余三根符合“新鲜”标准狗尾草根须)
没有犹豫!意念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猛地刺向了那幽蓝光幕上闪烁的、代表着救赎的技能图标!
无声无息间,一股极其细微、微弱到如同初春拂过新芽叶梢的第一缕晨风的气息,自李长寿浸在冰水中的指尖悄然生出!这风息无形无质,却又带着某种奇妙的灵动温润感,如同最上等的蚕丝薄纱,轻柔而坚决地裹住了他的十指!
刹那间!仿佛冰冷的锁链被瞬间斩断!
那侵入骨髓、几乎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冰水触感消失了!一种奇异的、极其温暖舒适的隔离感取代了刺骨的寒冷!这股柔和的暖流不仅仅笼罩了他的手指,更顺着他的手背手腕迅速蔓延,所过之处,因酷寒而麻木僵硬的皮肤和肌肉瞬间恢复了感知与活力!那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关节也变得灵活如常!仿佛从冻僵的木偶变回了活人!
这还不止!
几乎在李长寿的手指无意识地触及木盆中那只刚刚被他捞起来、内壁沾满了深褐色酱污和饭粒的粗陶碗时——
奇迹发生了!
那层包裹着指尖的“风息薄纱”仿佛感应到了目标的存在,瞬间与碗壁完成了某种规则的对接。风息如同活物般无声流淌过碗璧的每一寸!陶碗表面和内部那些如同凝固脓血般的顽固油垢和干硬汤渣,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过程,在接触到风息的瞬间,无声无息地瓦解、崩解、化为肉眼无法看见的尘埃,消弭于无形!
被净化掉污垢的碗璧,残余的冰冷水珠被那缕微弱却异常精妙的风旋轻柔拂开、带走!碗体本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爽洁净!粗糙的陶面在灰暗天光下焕发出哑光般纯粹、温润的质感,如同刚被高温窑火烧制出炉的新品!捧在手中,甚至带着一丝奇特的、不染纤尘的暖意!
李长寿愣住了,足足僵硬了三息的时间。指尖传来碗壁干燥而略带粗糙的纯粹陶质触感,与之前的冰冷油腻形成天壤之别。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他下意识地又抓起另一个被油脂覆盖、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大海碗。
当他的手指覆盖上去的刹那——
熟悉的风灵触发!油污瞬间瓦解剥离!盘子表面光洁如新!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平静已久的心湖中骤然闪亮!
刷…刷…刷!
墙角堆积如小山的粗陶碗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失”——沾满油腻灰土的碗碟在他手边消失,洁净干爽如新的盘盏在旁边的空地迅速堆砌成一座崭新的、白生生的山!效率是之前的百倍千倍!而那双被“风息薄纱”包裹的手,动作也似乎变得更加流畅自然,宛如穿花拂柳,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后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
一个端着半桶冒着热气、却散发着浓烈腥膻酸臭污水的帮厨汉子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只脚还跨在门槛内,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头顶!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半张着嘴,下巴几乎要脱臼,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蹦出来,死死地盯着墙角那处!
他手里的臭水桶微微倾斜,散发着恶臭的馊水泼洒在门框上,沿着缝隙滴滴答答流下来,他也浑然不觉!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刚从小河沟里捞出来的几个冻得梆硬、需要清洗的猪下水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污浊的雪泥地上。
“俺…俺滴个老天爷!这…这是活见鬼了?!”汉子嗓音干涩走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俺……俺就转个身去打桶水的功夫?这、这山一样的臭碗……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又…又堆出来一堆新的?!”他使劲揉了揉被油烟熏得通红的眼泡,死死盯着李长寿那双在空气中快速翻飞、仿佛带着某种无形力量的手,“那碗…那碗自己在那小子手里冒仙气儿?咋就……就干净了?还…还烘干烤暖了?!俺不是眼花吧?!”
另一个听到动静的帮厨也挤到了门口,探头一看,同样倒抽一口冰气,嘴唇哆嗦着:“见…见鬼!老张头!老张头你快看啊!邪…邪门到家了!那小子洗过的碗…冒…冒暖风了?!碗都是烫乎的?!俺滴娘咧!”
李长寿沉默着,头也没抬,机械而高效地重复着“抓碗——触碰(净化)——堆放”的动作流程。那只滑腻的大海碗在他手中滴溜溜转了两圈,油腻消失无踪,光洁如新,带着一丝温润,被轻轻码放在旁边新起的、干净的碗碟小山顶部。
两个壮硕的帮厨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张被油烟熏得黝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悚、恐慌和如同目睹妖邪般的强烈畏惧!他们再不敢多看李长寿一眼,也顾不上地上掉落的猪下水袋子和泼洒的馊水,互相推搡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回了温暖(虽然同样油腻腻,但至少没有这种能把人吓死的邪性)的厨房深处!那扇破毡帘被仓促地甩上,隔绝了门洞里那个令他们毛骨悚然的身影。
破毡帘被一只粗糙油腻的手再次掀开。老张头叼着他那根万年不离身的铜烟袋,面色阴沉如水,佝偻着背,出现在了门洞外。他那双精明的、善于在细微油渣和斤两中辨别价值的小眼睛,此刻如同被钉死了一般,死死锁在李长寿那双手上!
那双手正在冰冷污秽的空气中灵活地翻动着,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每一次捞起一只油碗,触碰之下,油污就仿佛在空气中直接“化”了!而洗好的碗总是干爽、洁净、甚至隐隐散发着奇异的温润感!
老张头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烟丝早已烧成了灰烬,呛人的冷烟直灌入肺。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在寒风中痛苦地蜷缩着,浑浊的老泪和口水鼻涕一起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胡乱地用油腻的袖口抹了抹脸,眼角因为用力擦拭而泛红,充满血丝的眼睛再次抬起,在李长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哪怕寒风如刀,也只微微泛红,根本看不出痛苦)、和那堆瞬间刷新了他认知的洁净碗碟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是在研究一个忽然降临在他腌臜后厨的未知怪物!
“你……”老张头好不容易止住咳,声音如同被砂轮打磨过,又干又糙,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摩擦感,“你那双手……你……你咋回事?!”那质问声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惊疑与深深的恐惧,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李长寿刚好将木盆中最后一只沾染着干涸米粒的粗陶大碗拿起。碗入手,风息流转,污渍消散,碗体洁净温润。他将这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碗轻轻放进旁边空了的木盆里,堆在洁净碗山的最上面。
他抬起头,任由河岸边吹来的寒风撩起他额前几缕乱糟糟的碎发,平静地看向惊疑不定的老张头。
“水太冷。”少年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平静而清晰,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动作快些,就暖了。”
他的目光清澈,没有丝毫躲闪。
“……”
老张头盯着他,又死死盯着那堆光洁如新、甚至在昏暗光线下似乎还氤氲着一层微弱暖光的高山碗碟,那张布满油光沟壑的老脸如同凝固的蜡像,再没有一丝表情,只剩下深深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
空气在河岸腥腐的冷风与门洞残余的油烟气息中,凝滞了片刻。
“……邪门……邪门透顶的手艺!”老张头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刨出来的铁块,冰冷沉重。“算你有两下子……以后……”他似乎想说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佝偻着身体,动作僵硬地转了回去,步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一步步挪回那弥漫着油烟气的灶间里去了。只有那道被甩上的破毡帘还在微微晃动,如同老张头此刻剧烈翻腾、无法平息的心境。
门洞内,李长寿缓缓站起身。木盆里那刚刚还漂着油花和污物的浑浊冰水,此刻只剩下一点残余的碎冰渣和极其微少的尘埃。
他抱着冰冷的木盆,目光却穿透了食铺油腻熏黑的简陋烟囱,穿透了村落被厚重雪幕笼罩的低矮房顶和篱笆,投向远方——那片在灰白混沌天光下沉默矗立、轮廓模糊,却仿佛充塞了整个视线尽头的巨大黑影。
那座名为黑石山的巨大山脉,像一头蜷伏在蛮荒大地尽头、随时会睁开猩红双瞳的亘古凶兽。风雪又开始飘落,大朵大朵如鹅毛般的雪花打着旋落下,将村野旷野再次变得朦胧一片。
意识深处,那片幽蓝色的光幕并未消失。最醒目的位置,【清风拂面洗碗术】的图标下方,一个精确到秒的数字正在无声跳动,标注着剩余的体验时间。
而在光幕下方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微小的绿色字符悄然亮起:
【特殊成就:‘开局虽惨,心态稳健者恒昌!’达成】
【奖励发放:万物供销社·基础权限解锁(绑定)!信用额度:5/5】
雪花落在少年单薄的肩头,又迅速融化,留下一点冰凉的水痕。他微微动了动抱着木盆的手指,似乎在感受着那无形的“风息薄纱”带来的隔绝感与暖意。
路,好像真的“有”了。虽然门的那边依旧是风雪漫天。他沉默地转身,抱着盆,重新踏入那片隔绝了雪寒、却弥漫着烟火人间浑浊腥膻的、唯一能容身的烟火之窟。破毡帘在他身后吱呀一声,沉重地合拢。门外的风雪声骤然远去,又被厨房里的鼎沸人声、油锅的滋啦声所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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