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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开始学着做一个“妈妈”。
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叶总”和“叶女士”,而是一个笨拙的、像新来的实习生一样的妈妈。
她从网上买来一套巨大的乐高城堡,我们俩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块,大眼瞪小眼。
“你看,图纸上说,这个要插在这里”她研究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开始动工。
两个小时后,她那边竖起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碉堡,看着随时都要散架。
她自己看着那个丑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笑。
我把我这边的积木,按照颜色、形状、大小,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列列等待检阅的士兵。
她又突发奇想,说要给我讲睡前故事,捧着一本精装的童话书,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然后呃小红帽就问,‘外婆,你的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她念到这里卡住了,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点求助。
这人是谁?
她会因为律师函上的一个错字把对方骂到狗血淋头,现在却被小红死帽难住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只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把那段念完,比我写检查还痛苦。
有个下午,阳光很好,她陪我坐在地毯上。
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坐着,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臂,动作很慢,很小心,像是怕惊动一只小鸟,想抱抱我。
我浑身一僵,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往后缩开。
她的手臂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停住了,有点尴尬,有点受伤。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收回手,站起身走开了。
从那天起,她不再逼我做任何事了。不拼乐高,也不念故事了。
只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会给我端来一小碗酒酿圆子,里面卧着两颗煮得刚刚好的溏心蛋。
那是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常给我做的。我很喜欢,但我从没告诉过妈妈。她怎么会知道的?
她每次都只是把碗轻轻放在我书桌上,不说“快吃”,也不问“好吃吗”,放下就走。
我就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吃完。
碗里的温度,永远都正好,不烫嘴。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又是一个晚上,她照例把碗放下,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布料是棉的,软软的,被她洗得有点旧了。
她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会一直那么站着,我才听见她极轻地吸了一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