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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想抚我的头,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天晚上,她没回自己房间,就在我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一夜。
我也没睡着。
我们母女俩,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在同一个黑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
妈妈赢了爸爸,但她也输给了什么东西。
第二天,王老师的电话打到家里。
我不知道老师跟妈妈说了什么,只看到妈妈挂了电话后,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下午,她对我说:“多多,王老师说你最近画画进步很大,想介绍个更厉害的老师给你,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我知道她在撒谎。
她的眼眶是红的。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和我去过的所有画室都不同。
房间很暖和,铺着软地毯,墙是淡黄色的。
一个声音很温柔的阿姨接待了我们,她不像老师。
她没有让我画画,而是指着一个装满沙子的大盘子,和旁边架子上的许多小玩具。
“这叫沙盘,是个小世界。你可以在里面建任何你想建的东西,没有对错。”
我看了看妈妈,她对我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嘴角却在抖。
我走到沙盘前,抓起一把沙子。
沙子从我指缝里流下去,凉凉的,很舒服。
我从架子上拿起一个代表爸爸的男人玩偶,没有犹豫,把他深深地埋进沙子最底下。
然后我用手把沙面拍得平平整整。
然后,我找到了代表妈妈的女人玩偶,我把她放在沙盘最远的一个角落里,让她面朝着墙。
最后,我拿起一个代表小女孩的玩偶,那是“我”。
我把她放在沙盘的正中央。
然后,我开始用架子上的小积木,在她周围一圈一圈地砌墙。
我把墙砌得很高,密不透风,没留一扇门,也没留一扇窗。
做完这一切,我退后一步,看着我的“作品”。
我没回头,但我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小很小、被压下去的抽气声。
是妈妈。
温柔的阿姨把我带到旁边的小房间玩拼图,她和妈妈在外面说话。
门没关严,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
“这不是不听话,也不是闹脾气。叶女士,您的孩子,她生病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家庭的剧烈冲突对她来说是巨大的灾难”
“您以为您为她赢了一场战争,但在孩子的世界里,一场战争没有赢家。您的强大,和她父亲的崩溃,对她来说,是两种同样让人恐惧的力量。她无力反抗,只能把自己关起来。”
外面的声音停了。
过了很久,门开了。
妈妈走进来,她的眼眶是红的,但没有泪。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伸出有些发抖的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用积木砌起的那座高墙。
“多多,”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