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刀光起边尘 > 第7章
万安寺的晨钟撞响时,沈砚之正混在香客里,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念珠。那是串普通的檀木珠,是从破庙死士的尸体上解下来的,珠孔里还残留着铁屑味——影卫营的人,连念珠都藏着玄机。
寺庙建在京郊的土坡上,红墙被岁月浸成了暗紫色,门前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据说是当年镇北王带兵搜寺时砍的。沈砚之跟着香客往里走,眼角的余光扫过偏殿的角落——那里站着个扫地僧,扫帚柄是空心的,握柄处有圈极细的银纹,和张婉腕间的镯子纹路一模一样。
影卫营的人,果然早就布好了网。
大雄宝殿里香烟缭绕,佛前的蒲团跪满了人。沈砚之选了个靠后的位置跪下,假装祈福,指尖却在蒲团下摸索——羊皮纸标注的红点,就在大雄宝殿的佛座下。可他刚触到块松动的地砖,身后突然传来声低咳。
一个穿灰袍的老僧端着铜盆从他身边走过,盆里的清水晃出几滴,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水是凉的,带着股草药味——是雁门关常用的止血草,小陈总说这味道像极了沈砚之药箱里的药膏。
“施主,佛前清净,莫要妄动。”老僧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在“妄动”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他弯腰添灯油时,袖管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其中一颗的纹路,赫然是个月牙形。
是影的人!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影在黑风口说过,他在京里安了三个眼线,都是当年影卫营里不愿同流合污的旧部,以月牙菩提为记。
老僧添完灯油,转身往殿外走,扫帚柄有意无意地在沈砚之脚边划了个圈——是个“外”字。
沈砚之会意,继续跪在蒲团上,直到香客渐渐散去,才起身往寺外走。刚出山门,就见那灰袍老僧蹲在墙角,正给只瘸腿的野狗喂馒头。
“施主看着面生。”老僧掰着馒头,声音压得极低,“是来寻‘旧账’的?”
“寻两个人。”沈砚之蹲下身,假装逗狗,“一个叫老鬼,一个叫影。”
老僧的手顿了顿,馒头屑掉在地上:“老鬼五年前在寺里烧过香,求的是边关太平。影……上个月来过,留下句话,说‘玉合则名册现’。”他往沈砚之手里塞了半块馒头,“佛座下的机关,要两块月牙玉合在一起才能开。”
沈砚之摸出怀里的半枚玉佩,老僧也从菩提子串里抽出另一半——两块玉贴合的瞬间,竟发出细碎的光,像有流萤从玉缝里钻出来。
“三皇子的人盯了三个月了。”老僧将玉佩还给他,指了指寺后的竹林,“酉时三刻,后山竹林会起雾,那时再动手。影卫营的名册藏在紫檀木匣里,匣子里还有样东西,是老鬼当年从镇北王府密格里摸出来的,比账册更要紧。”
沈砚之刚要问是什么,老僧突然起身,用扫帚指着他骂:“哪来的野汉,敢在这里逗狗!快滚!”骂声洪亮,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他抬头时,看见偏殿的阴影里,那个扫地僧正往这边看,空心扫帚柄已对准了他的后心。
沈砚之顺着老僧的骂声往山下走,心里却翻起惊涛——老鬼当年竟还藏了东西?比账册更要紧……难道是三皇子通敌的直接证据?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影。沈砚之没走远,就在山腰的茶摊坐下,点了壶劣质的茶水,眼睛却盯着万安寺的山门。他看见三个穿绸缎衫的男人进了寺,腰间鼓鼓囊囊的,走路时脚不沾地——是练过轻功的好手,十有八九是三皇子从影卫营里挑的精锐。
酉时刚到,山风突然变了向,带着水汽从山谷里涌出来,很快就漫成了白茫茫的雾。沈砚之起身往寺后走,雾气里的竹林像无数柄立着的剑,竹叶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响,像在给他报时。
佛座下的地砖果然松了。沈砚之将两块玉佩按在砖缝里,只听“咔哒”一声,地砖缓缓下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里弥漫着霉味,深处隐约有金属反光。
他刚要弯腰进去,雾气里突然传来银线破空的声!比张婉的线更急,更密,像张网从四面八方罩过来。
“沈大侠,何必费力气找?”三皇子赵珩的声音从雾里飘出来,带着笑意,“那名册,本王早就备好了副本。”
沈砚之反手抽出藏在褡裳里的残剑,剑光在雾里划出半道弧,将银线劈断了大半。可那些断线竟像活物,在地上蜷成圈,突然炸开,弹出数十根细针——是影卫营的“暴雨针”,针尾涂着磷粉,在雾里闪着幽绿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沈砚之屏住呼吸,磷粉遇气即燃,吸入肺里便是火毒。
“影在天牢里咬舌前,说了三个字——万安寺。”赵珩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他没带护卫,只身站在竹林边,手里把玩着个紫檀木匣,正是老僧说的那个,“本王原想烧了这庙,又怕沈大侠不来,只好请您亲自取了。”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木匣上。匣锁是纯金的,刻着龙纹,确实是皇家之物。可赵珩敢只身前来,必然藏着后招——这雾气太浓,浓得不正常,恐怕掺了迷药。
“老鬼藏的东西,是什么?”沈砚之故意拖延时间,指尖在残剑的豁口处摩挲,那里的碎玉能试毒,此刻正微微发烫。
赵珩笑了,打开木匣,里面果然放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影卫营花名册”。册子上压着个更小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枚虎符,半边刻着“北境”二字,另一半……沈砚之突然想起镇北王的尸身——当年他在乱葬岗检查时,发现镇北王的腰牌里藏着块碎玉,原来那不是玉,是虎符的残片!
“先帝当年将北境兵权一分为二,镇北王持半符,另一半……”赵珩掂着虎符,“在本王手里。沈大侠把账册真迹交出来,这虎符归你,你我联手,北境可定,天下……也可定。”
雾气里的磷光越来越密,沈砚之的头开始发晕。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残剑突然前刺,不是攻向赵珩,是刺向旁边的竹子!竹节断裂的瞬间,他借着反弹的力道扑向木匣,左手刚触到册子,就见赵珩突然将锦盒往地上一摔!
虎符落地的刹那,雾气里响起整齐的甲胄声——是禁军!至少三百人,甲叶摩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竹林围得水泄不通。
“沈砚之,擅闯皇家寺庙,盗取兵符,意图谋反!”赵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拿下!”
沈砚之这才明白,赵珩要的不是账册,是让他背上“谋反”的罪名!只要他被禁军擒杀,死无对证,影卫营的名册和虎符,都成了他“谋反”的铁证。
千钧一发之际,雾里突然滚来团火球,是用浸透桐油的僧袍捆成的,落地时燃爆了满地的磷粉!火焰冲天而起,将禁军的阵型烧得大乱。
“快走!”是那灰袍老僧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手里挥舞着燃烧的僧袍,硬生生在禁军里撕开道口子,“名册里有三皇子通敌的手谕!藏在最后一页!”
沈砚之抓起地上的花名册,跟着老僧往竹林深处跑。火焰的光映着老僧的脸,他的后心插着三支箭,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嘴里还在喊:“老鬼说,你要是能活着出去,就把名册交给……”
话没说完,他突然踉跄着倒地。一支透骨钉从雾里射来,正钉在他的咽喉,钉尾的龙纹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是皇帝的亲军“羽林卫”才用的兵器。
沈砚之抱住老僧时,他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半串菩提子,月牙形的那颗碎成了两半。
“往这边!”竹林尽头传来喊声,是影!他不知何时带了些人来,个个穿着影卫营的黑衣,却举着反旗,“老鬼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
影卫营的叛军与禁军杀在一处,刀光剑影在火雾里交织。沈砚之趁机钻进竹林后的密道——是老僧刚才用脚在地上划出来的,入口藏在块假石下。
密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一人爬行。沈砚之摸出火折子,照亮手里的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三皇子的笔迹,写着“今送粮草三千石于北狄,待事成,分疆而治”,落款日期,正是镇北王倒卖军粮的那天。
原来如此……镇北王不过是个幌子,真正通敌的,是这位深藏不露的三皇子。
密道的尽头连着条护城河。沈砚之钻出水面时,正好看见万安寺的方向火光冲天,影的呐喊声混着禁军的号角,在夜空中撕开道口子。
他游到对岸,将名册用油布裹好,藏在护城河的石缝里——现在带在身上太危险,三皇子的人肯定在全城搜捕。
上岸时,他的左臂中了一箭,是羽林卫的透骨钉,钉尾的龙纹硌得人疼。他咬着牙将钉子拔出来,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红珠子。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羽林卫在巡逻。沈砚之扯下身上的湿衣,露出里面的囚服——是从破庙死士身上扒的,影卫营的囚服都带着编号,他这件是“影七”,正好能混过关。
他往皇城的方向走,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路过街角的面摊时,老板突然塞给他一碗热汤:“客官,多加了辣子,暖暖身子。”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陈的字迹:“周大人的旧部在东城铁匠铺,暗号是‘断水’。”
沈砚之喝着热汤,辣子辣得眼眶发烫。他想起老鬼塞给他的包子,想起灰袍老僧燃烧的僧袍,想起影在黑风口流的血。这些人,素不相识,却都为了一句“边关太平”,把命交了出去。
汤碗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他左脸的疤,在火光里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摸了摸石缝的方向,那里藏着的不仅是名册,是无数人的命,是比残剑更锋利的东西。
皇城的角楼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山。沈砚之知道,三皇子敢调动羽林卫,必然得了皇帝的默许,这场仗,比闯镇北王府更难打。
但他不能退。
残剑还藏在褡裳里,豁口处的碎玉沾了血,在黑暗里亮得像颗星。他往东城走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敲一面鼓,一面等着黎明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