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被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在外。玄关处,昂贵的水晶吊灯洒下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芒,将苏晚那张泪痕狼藉、写满惊惶与绝望的脸照得纤毫毕现。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身体微微发抖,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泪水和破碎的哀求,死死地追随着顾衍舟每一个动作。
顾衍舟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脱下沾染着室外寒意的西装外套,动作随意地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每天归家时的寻常步骤。然后,他径直穿过玄关,走向灯火通明却空荡冰冷的客厅。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不带一丝迟疑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巨大的客厅,极简现代的装修风格,曾经是他们共同品味的象征,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旷感。空气里还残留着苏晚常用的那款昂贵香水的尾调,此刻闻起来却只让顾衍舟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衍舟!”
苏晚终于像被解开了定身咒,踉跄着追进客厅,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她冲到顾衍舟面前,试图拦住他的去路。
顾衍舟终于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像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冰冷、疏离,没有愤怒,也没有丝毫动容。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暴怒的斥责都更让苏晚心胆俱裂。
“不是我想的那样?”顾衍舟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可怕,却像冰锥扎进空气,“那是哪样?是我眼瞎,看错了林景深的手放在你脸上?还是我误会了他替你‘拂掉’根本不存在的脏东西?或者,是我多心了你对他那个娇嗔的笑容?”
“不!不是的!”苏晚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拼命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令人窒息的指控,“景深…林先生他真的是画廊很重要的投资人!他帮了我很多忙!今天…今天他送我那个包,真的只是感谢!纯粹是商业上的感谢!朋友之间的帮忙而已!你…你当众那样羞辱我,那样羞辱他,你让我以后在圈子里怎么做人?你让我画廊的生意还怎么谈?!”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和愤怒,试图将过错推到顾衍舟的“不信任”和“小题大做”上。
顾衍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朋友?帮忙?”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苏晚,你所谓的‘朋友’界限,就是允许他触碰你的脸?允许他送你价值百万的私人礼物?你的‘商业感谢’,尺度还真是大得惊人。我顾衍舟的妻子,什么时候需要靠接受别的男人这种‘越界’的‘关心’来维持画廊生意了?”
“我没有越界!”苏晚尖声反驳,被顾衍舟话语里的冰冷刺得浑身发抖,“是你!是你一直那么忙!永远有开不完的会,出不完的差!你有真正关心过我的画廊吗?关心过我的压力吗?我…我只是需要有人能理解我,能帮我分担一点!林先生他…他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你凭什么这样怀疑我?凭什么当众那样对我?!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
她终于抛出了酝酿已久的“控诉”,将一切归咎于顾衍舟的“冷落”和“不信任”,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她说着,情绪激动之下,竟不顾一切地朝着顾衍舟扑过去,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像过去无数次寻求安慰那样,把脸埋进他怀里哭诉委屈。“衍舟…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我真的和他清清白白…你要相信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顾衍舟昂贵衬衫的瞬间,他动了。
不是迎接,而是后退。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容侵犯的决绝。他身体微微一侧,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她的拥抱,同时抬起一只手,冰冷的掌心隔空对着她,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拒绝靠近的手势。
“别碰我。”
三个字。冰冷,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
苏晚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顾衍舟那张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冷硬脸庞。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冰冷,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所有的委屈、辩解、试图挽回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彻底冻僵、粉碎。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那个会包容她一切小脾气、会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抚的丈夫了。
顾衍舟不再看她脸上瞬间灰败绝望的神情,也彻底无视了她僵在半空、无所适从的双手。他像处理完一件令人厌烦的琐事,转身,径直朝着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走去。步履沉稳,背影挺直,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衍舟!你去哪?!”
苏晚如梦初醒,带着哭腔的呼喊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回答她的,只有顾衍舟踩在楼梯上的、规律而冰冷的脚步声。
顾衍舟的目标很明确——二楼的书房。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上好木料、书籍油墨和他常用雪茄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曾是他处理工作、短暂休憩的避风港,是他思维运转的核心地带。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后花园,此刻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他没有开顶灯,只按亮了书桌上那盏线条冷硬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在偌大的空间里圈出一小片区域。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靠墙放置的嵌入式保险柜。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密码盘上快速跳动,输入一串复杂的数字。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摞重要的公司股权文件、几份价值不菲的房产地契、几枚用于特殊印章的密钥,以及一个存放着少量应急现金和贵重珠宝(主要是苏晚的,他极少佩戴)的丝绒盒。顾衍舟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他动作利落地将股权文件、地契、密钥一一取出,放在旁边宽大的书桌上。这些都是磐石科技和他个人资产的根基,必须带走。
接着,他打开书桌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是一些更私人的物品:他的护照、几本极少示人的私人相册(里面甚至有他少年时期的照片)、一份早已公证过的婚前协议副本,以及几块收藏级腕表的表盒。他同样利落地将它们取出,放在文件旁边。
做完这些,他才走向书桌后巨大的定制书柜。他需要的不是书,而是书柜下方隐藏的旅行箱收纳格。他蹲下身,拉开其中一个暗格,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崭新的、深灰色的RIMOWA
Topas登机箱。这是为随时可能发生的紧急商务出差准备的,没想到第一次正式启用,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将箱子拖出来,平放在书房中央光洁的地板上。咔哒一声打开锁扣,掀开箱盖。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像是在执行一项早已规划好的任务。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将书桌上的文件、密钥、护照等重要物品,整齐地放入箱内预留的隔层。动作精准高效,如同在装配一台精密的仪器。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苏晚追了上来。她扶着门框,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当她看到顾衍舟脚边打开的空箱子,看到他正将那些象征着他们家庭根基的文件、那些他从不离身的私人物品,一样一样、毫不留情地放进去时,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真的要走了!不是气话,不是吓唬她!他是真的要彻底离开这个家,离开她!
“不…不要…”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绝望,她踉跄着冲进书房,“衍舟!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再也不收他任何东西了!我发誓!你原谅我这一次…求求你…我们好好过,行不行?我们…”
她的哭喊带着歇斯底里的哀求,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顾衍舟却像完全没听见。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专注而冷漠地整理着箱子里的物品,仿佛她只是一团扰人的空气。
苏晚看着他冰冷决绝的侧影,看着他对自己撕心裂肺的哀求置若罔闻,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终于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扑到书桌边,伸手想去抢夺他刚刚拿起的那个装腕表的盒子:“不要拿走!这些都是我们的!是我们的家!你不能带走!”
顾衍舟手腕一翻,轻易避开了她的手。盒子稳稳落入箱中。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彻底的厌弃,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让开。”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苏晚被他眼中那片冰封的死寂彻底震慑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顾衍舟不再理会她,继续低头整理。他拉开书桌中间那个他平时存放常用文具和名片的抽屉,准备将里面几枚常用的私人印章也带走。抽屉滑开,里面是整齐的钢笔、便签盒、名片夹。他伸手去拿印章盒。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抽屉最深处一个硬质的、光滑的角落。那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被名片夹挡在了后面。
顾衍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拨开名片夹,指尖探入抽屉深处,夹住了那个硬物,将它抽了出来。
一张卡片。
质地精良的黑色磨砂卡片,边缘镶嵌着细细的金线。在书房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卡片正面烫金的艺术体英文花体字清晰可见:**Cloud
Pavilion
(云顶阁)**。下面一行小字:**Platinum
VIP
Member
-
Lin
Jingshen
(铂金会员
-
林景深)**。
这张卡,他从未见过。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抽屉深处,带着一种无声的、尖锐的嘲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了顾衍舟刚刚强行冰封的心上。
他捏着这张冰冷的卡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起青白。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自己骤然变得粗重而冰冷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