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写着我们俩的名字,你敢离婚,我就让你一辈子住不了!她叉腰吼道。
我笑了笑:好啊,那就卖了,一人一半,谁也别住。
她当场懵了,我从她眼里看到难以置信的恐慌。
她以为家是我的软肋,却不知心死之后,家也只是冰冷的砖瓦。
当房屋出售的牌子插在院前,她终于慌了。
我请了专业中介,安排一天六场看房。
陌生人随意翻动她的衣柜,对着婚床指指点点。
更讽刺的是,她的出轨对象竟也混在看房团里。
拍卖那天,锤音落定,新主人竟是她的死对头。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看着那扇再不属于自己的门。
而我,平静地刷卡进入隔壁小区的新房。
——心死了,家就没了。背叛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这房子写着我们俩的名字,你敢离婚,我就让你一辈子住不了!
林薇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碎玻璃,猛地朝我脸上砸过来。她站在客厅那盏我们精心挑选的水晶吊灯底下,叉着腰,下颌扬得高高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属于胜利者的火焰。水晶灯折射下来的光斑,在她脸上跳跃,映得那张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陌生的、令人作呕的狰狞。
这房子。这个一百二十平米,倾注了我们毕业后所有积蓄和心血的家。从一砖一瓦的敲定,到每一块地板、每一片墙纸的颜色,甚至厨房那个被她抱怨过无数次高度不合适的石英台面,都浸满了回忆。它本该是堡垒,是港湾,此刻却成了她手中最恶毒的筹码,一把抵在我心窝子上的、淬了毒的匕首。
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她身上那款熟悉的、曾经让我觉得温暖安心的香水味,现在闻起来只觉刺鼻,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令人作呕的烟草气息。这股味道,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胃里翻搅。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发誓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此刻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用我们共同的家园作为武器,妄图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钉死在这片充满背叛的废墟里。
很好。
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平静感,像深冬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我心头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灼痛。那点痛楚,在她这句赤裸裸的威胁出口的瞬间,就被冻结、碾碎,化作了粉末。
心口那个巨大的、名为林薇的空洞,彻底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填满了。不是恨,不是怨,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冰冷的死寂。心死了,真的死了。当支撑着家这个概念的最后一点情感基石彻底崩塌,这承载着所有心血和回忆的物理空间,瞬间就失去了它所有的温度与意义。它不再是家,只是一堆昂贵的、冰冷的、需要被切割的砖瓦和钢筋。
我甚至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感觉很奇怪,像拉动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僵硬的皮革。
好啊。我的声音响起来,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波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回响。它轻易地穿透了客厅里粘稠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那就卖了吧。
林薇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咄咄逼人的神情,瞬间凝固了。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被突如其来的重锤狠狠砸中,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她叉着腰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滑落到身侧。
一人一半,我看着她那双瞪得滚圆、里面盛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慌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剩下的字眼,谁也别住。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水晶吊灯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林薇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干涩短促的气音。她那双总是顾盼生辉、此刻却写满惊骇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在我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那眼神深处,除了惊愕,还有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被彻底打乱了阵脚的恐慌。
她以为这是她的王炸,是我无法割舍的软肋,是我跪地求饶的底牌。她错了。错得离谱。
心死之后,万物皆可抛。尤其是这栋见证了她背叛、散发着虚伪气息的牢笼。
我看着她煞白的脸,那副精心构筑的堡垒在我轻描淡写一句话下土崩瓦解的狼狈,心底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的尘埃落定。我甚至懒得再看她第二眼,绕过她僵直的身体,径直走向书房。那里有我的电脑,有我需要联系的律师电话。
空气里,只留下她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在绝境里、徒劳挣扎的兽。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部被按下了快进键、却精准执行着冰冷程序的机器。
我找了本市以作风强硬、效率奇高著称的周律师。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女人。她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的醇香和纸张油墨的冷冽气味。
周律师,我把一叠整理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要离婚。财产分割,重点是这套婚房,立即执行,越快越好。我要求强制拍卖。
周律师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页上快速翻动,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看得很快,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抬起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我脸上刮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张先生,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职业性的穿透力,协议离婚,对方不同意分割方案,尤其是房产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而且,您确定要走强制拍卖这一步这个程序一旦启动,价格上可能会有折损,周期也……
我确定。我打断她,没有解释,没有犹豫,语气斩钉截铁,折损多少,周期多长,都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快。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卖掉。卖得干干净净。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她锐利的眼睛,钱,一人一半。但房子,必须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越快越好。
周律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欣赏她没再追问任何关于感情或挽回的废话,只是干脆利落地点头:明白了。张先生,您需要签署几份文件。我会立刻向法院提起申请,同时联系最顶级的拍卖行和房产中介,启动评估和前期宣传。强制执行的程序,我们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走完。她拿起笔,动作干净利落,您要的,就是效率和结果。
对。我拿起笔,在需要签名的地方落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沉稳有力,没有一丝颤抖,越快越好。
走出律所大门,外面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还是去年冬天和林薇在北海道的雪景合照。她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我怀里,背景是纯净无瑕的雪白。多讽刺。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没有半分留恋,我点开相册,选中那张照片,点击删除。确认。动作流畅得如同拂去肩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接着,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王经理,本市最大、作风也最狼性的房产中介公司的区域总监。
电话几乎秒通。王经理热情洋溢的声音传过来:哎哟!张哥!好久没联系了!有什么好事关照小弟
王经理,我的声音没有温度,直接切入主题,新港花园,A区7栋301。我的婚房。立刻挂出去,强制拍卖流程已经启动。钥匙在物业那里,你随时可以拿到。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委托砸得有点懵。新港花园,那可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地段,刚需改善都抢破头的盘。强制拍卖婚房王经理的脑子飞速运转,声音里的热情瞬间收敛了几分,换上了更加谨慎和职业化的腔调:张哥,您……确定强制拍卖这价格上……
价格随行就市,我不在意。我再次重申,语气不容置疑,我在意的是速度。我要它最快速度曝光,最快速度卖掉。安排看房,越多越好,越密集越好。最好一天能安排六场以上。让对这房子有兴趣的人,能第一时间、尽可能多地看到它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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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场王经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张哥,这强度……
就这个强度。我斩钉截铁,佣金,按最高标准给你。我只要求快,和‘热闹’。明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似乎在消化我这近乎冷酷的要求和优厚的条件。最终,王经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和某种了然于胸的决断:明白了,张哥!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亲自带最好的团队跟进!保证让您这套房,成为这个月全市最‘热’的盘!看房您瞧好吧!
很好。我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口袋。阳光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却丝毫透不进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没有云,干净得刺眼。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闷得像是凝固了。
快了。一切都快了。
当那块巨大的、红底白字、冰冷刺眼的房屋出售标牌,被两个穿着工装的小伙子,像钉棺木的楔子一样,用沉重的铁锤,哐!哐!两下,深深砸进我家小院门前的草坪边缘时,我正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帘后面。
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足够我看清楼下发生的一切。
林薇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冲了出来。她穿着居家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当她看清那块牌子,看清那两个工人正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确认牌子是否牢固时,她整个人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僵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清晨的阳光还算温和,打在她脸上,却只映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瞬间收缩,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那块红得刺眼的牌子,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兽。她像是无法理解眼前所见,又像是瞬间理解了一切,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几乎是扑到了那块牌子前,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想去触摸那冰冷的金属牌面,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像是怕被烫伤。她抬起头,茫然四顾,眼神空洞而绝望,最后,那视线无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般扫过我书房窗户的方向。
我静静地站在窗帘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我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她的目光仓皇扫过,没有焦距,显然没有捕捉到窗帘缝隙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身体晃了晃,软软地靠在了旁边的院门立柱上。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艰难地漏出来。另一只手,则用尽全力地抠着冰凉的木质门柱,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明白我不是在赌气,不是在吓唬她。我是真的,要把这个她以为能拿捏我一辈子的家,彻底撕碎,碾成齑粉。
这,只是开始。
王经理的狼性团队,果然名不虚传。
房屋出售的牌子刚刚在草坪上站稳脚跟不到四十八小时,第一波看房客就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急促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入侵感。
林薇开的门。她显然没有准备,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还在抗拒着这个残酷的现实。她穿着一条略显皱巴的睡裙,头发随意挽着,脸色憔悴,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当她看到门外西装革履、满面职业化笑容的王经理,以及他身后簇拥着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挑剔的四五个人时,她明显慌了神,下意识地想关门。
林女士您好!王经理的声音洪亮热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他一只脚已经巧妙地卡在了门缝里,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我是王经理,受张先生委托全权处理这处优质房产的销售事宜。这几位是对我们这套精品房源非常有兴趣的客户,预约了上午十点看房。麻烦您行个方便他的语速很快,根本没给林薇任何拒绝的机会,身体已经自然地挤了进来,同时侧身,热情地招呼着后面的看房客:来来来,各位贵宾请进!我们这套房啊,地段没得说,新港花园核心区!户型更是经典三居,南北通透……
林薇被王经理这股强大的推进力挤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那几个陌生人鱼贯而入,像闯入自己领地的鬣狗,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无措。
看房开始了。王经理像打了鸡血,口若悬河,声音洪亮地在各个房间穿梭介绍,完全无视了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多余摆件一样僵硬的林薇。
主卧!大家看!超大面积,带独立卫浴!这采光!无敌了!想象一下,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王经理夸张地张开手臂,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小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衣柜前,哗啦一声拉开了柜门!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了一鞭子。
那里面,还满满当当挂着她的衣服。各色连衣裙、大衣、围巾……甚至还有几件略显性感、一看就不属于居家风格的蕾丝睡衣,就那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陌生男人审视的目光下。小老板的目光带着一种评估商品般的挑剔,扫过那些衣物,甚至还伸出手,用手指捻了捻一件羊绒大衣的料子,发出啧啧的品评声:料子还行,就是这颜色……有点老气。
林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短促的、压抑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冲过去,想关上柜门,却被另一个看房的大妈抢先一步挤到了旁边。
大妈目标明确,直奔那张巨大的婚床。那是林薇当初跑遍了全市家具城,花了小半年工资精挑细选回来的意大利进口货,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大妈一屁股坐在床沿,用力颠了颠,床垫发出沉闷的声响。
哟,这床垫不错,够软和!大妈点评着,随即又皱起眉,指着床头雕刻的繁复花纹,就是这床头,太花哨了,不实用,还积灰!年轻人啊,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她说着,还用手在雕刻的缝隙里抹了一下,嫌弃地看了看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
林薇的身体晃了晃,指甲再次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疼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站立。她看着那些陌生人在她的领地里肆意走动,翻看,点评,把那些她珍视的、代表着她品味和生活痕迹的东西,当作商品一样挑挑拣拣,肆意评判。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卫生间瓷砖缝有点发黑了,得重新做美缝。
这阳台封窗的型材好像不是最好的牌子
厨房操作台高度……啧,对高个子不太友好啊。
挑剔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就在林薇快要被这巨大的屈辱感淹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夹杂在第三批看房客里,跟着王经理走了进来。
是陈宇。
林薇那个所谓的灵魂伴侣,那个让她觉得找到了真爱、不惜背叛婚姻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彬彬有礼的微笑,眼神却在进入客厅的瞬间,就带着一种隐秘的、评估性的贪婪,迅速扫视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眼神,不像看房,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当他的目光掠过僵立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时,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关心、愧疚或意外,只有一丝极快闪过的、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被一种更加浓烈的、对房产本身的兴趣所覆盖。他甚至没有和林薇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跟在王经理身后,和其他看房客一样,听着介绍,频频点头,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对着房子的结构和细节拍照。他走到主卧,也像其他人一样,拉开衣柜看了看,目光在那些属于林薇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在嫌弃它们占据了空间。当王经理唾沫横飞地介绍着这房子的投资价值时,陈宇听得尤其专注,眼神发亮,还不时插嘴问几个关于贷款、税费、升值空间的专业问题。
林薇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蒙尘的旧花瓶。她看着陈宇,看着他那副完全沉浸在买家角色里的样子,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只关心房产价值的神态。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光芒,像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原来,她以为的真爱,在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利益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关心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代表的、可能分到的那一半房产价值。
巨大的讽刺感如同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冷得刺骨。
王经理的声音还在热情洋溢地回荡:……各位!这套房,绝对物超所值!买到就是赚到!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抓紧时间去看下一套……
林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哭声在空旷的、充满陌生人议论声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微弱,那么不合时宜,很快就被淹没在关于价格和户型的喧嚣里。
无人理会。包括那个刚刚还在热情拍照的陈宇。
拍卖会定在市中心的宏泰拍卖行。
大厅里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纸张油墨的、属于金钱的独特味道。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下方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前排的竞买席上,坐满了衣冠楚楚、神情各异的人。有目光锐利、不动声色的投资客;有带着助理、频频举牌的地产公司代表;也有看起来像为子女购置婚房、略显紧张的中年夫妇。气氛凝重而暗流涌动,每一次举牌都牵动着无数道目光。
我坐在靠后、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周律师坐在我旁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拍卖资料,她的眼神专注地扫视着全场,不时在我耳边低声介绍着几个主要竞争者的背景。我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前排那些跃跃欲试的身影,最终,落在了竞买席侧后方,一个极力想把自己缩在阴影里的女人身上。
林薇。
她来了。穿着一件款式过时、颜色黯淡的旧外套,头发草草地挽在脑后,脸色苍白憔悴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眼下的乌青浓重得连厚重的粉底都遮不住。她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身体紧绷,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紧张,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拍卖台,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与这个金碧辉煌、充满力量感的场所格格不入,像误入狼群的一只待宰羔羊。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没有陈宇的影子。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此刻不知在哪里。
拍卖师是个经验丰富、声音洪亮的中年男人。他用简洁有力的语言介绍完标的物——新港花园A区7栋301室,强调了其核心地段、优质户型以及因产权人分割需求而进入拍卖程序的特殊性后,干脆利落地报出了起拍价。
起拍价,四百八十万!每次加价幅度,十万!现在,开始!
槌音刚落,竞价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爆竹。
四百九十万!
一个戴眼镜的女士率先举牌。
五百万!
她旁边的一个胖子立刻跟进。
五百一十万!
前排的地产公司代表沉稳加价。
五百二十万!
眼镜女士不甘示弱。
价格在激烈而有序的争夺中节节攀升。每一次新的报价响起,林薇的身体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仿佛那报价不是数字,而是狠狠抽在她身上的鞭子。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被她咬得渗出血丝,眼神里的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似乎想抬头寻找什么,目光仓皇地在人群中扫视,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最终却什么也没找到,只能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塌下去。
当价格被一个实力雄厚的投资客推高到五百七十万时,场内的竞价节奏明显慢了下来。竞争者只剩下三四家,每一次举牌都显得更加谨慎。
拍卖师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五百七十万!第一次!五百七十万!第二次!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朋友这可是新港花园的稀缺三居!错过这个村……
就在拍卖师高高举起拍卖槌,即将喊出第三次、落槌定音的关键时刻——
六百万!
一个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女声,骤然从大厅后方响起!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略显沉闷的拍卖厅里!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包括角落里的林薇,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溜圆。
只见一个穿着剪裁利落、香奈儿最新款套裙的女人,姿态优雅地放下手中的竞价牌。她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矜持与毫不掩饰的胜利微笑,眼神锐利地投向拍卖台。她身边还坐着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男子。
是她——苏曼!
林薇的死对头!两人从大学时代就不对付,进了同一家公司后更是明争暗斗不断,为了一个晋升名额撕得头破血流,最终林薇靠着一些苏曼认为不光彩的手段险胜,从此两人彻底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敌。苏曼看林薇的眼神,永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
此刻,苏曼迎着全场聚焦的目光,嘴角噙着那抹刺眼的微笑,甚至还特意侧过头,精准地捕捉到角落里林薇那副失魂落魄、如同见了鬼般的惨状。苏曼的眉毛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眼神里的嘲弄和快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像一把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林薇。
六百万!这位女士出价六百万!拍卖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个度,六百万!第一次!
前排那个一直竞争的投资客明显犹豫了,和身边的助手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最终遗憾地摇了摇头,放下了竞价牌。其他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高价震慑住,无人再举牌。
六百万!第二次!
六百万!第三次!
咚——!
拍卖槌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下!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厅里,像一记丧钟,敲在林薇的心上。
成交!恭喜这位女士!新港花园A区7栋301室,以六百万元成交!恭喜您!拍卖师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
大厅里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
苏曼在掌声中优雅起身,仪态万方地微微颔首致意,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她的目光再次扫向角落,看着林薇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和巨大恐惧的脸,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残忍的、彻底的胜利者的姿态。
林薇像是被那记落槌声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身体像一滩烂泥,软软地陷在椅子里,连最后一丝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围喧闹的掌声、祝贺声、离场的人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只看到苏曼那张带着胜利笑容的脸,在视野里不断放大、扭曲,如同一个狰狞的梦魇。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她的家,她以为能拿捏我一辈子的筹码,最终以一种最讽刺、最羞辱的方式,落入了她最憎恨的人手中。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碎裂成一片无尽的黑暗。
新港花园门口。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干净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林薇拖着一个巨大的、半旧的行李箱,步履沉重地从单元门里挪了出来。箱子很沉,轮子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声响,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叹息。她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灰扑扑的外套,头发胡乱地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色是那种长期失眠和巨大打击后的蜡黄憔悴。她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的人行道砖,仿佛那里刻着能拯救她的咒语。
她拖着箱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小区门口的路边。然后,停住了。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僵硬地转过身,抬起头。
目光,穿过小区那扇熟悉的、气派的雕花铁艺大门,穿过精心修剪的绿化带,越过几栋楼宇,最终,死死地、死死地定格在A区7栋那个熟悉的单元入口。
那扇门。那扇曾经无数次在她购物归来、疲惫不堪时,只要一推开,就能卸下所有伪装的家门。那扇门后,有她精心挑选的玄关地毯,有她抱怨过无数次的鞋柜高度,有她插在花瓶里、每周都要更换的鲜花……那里曾是她全部安全感的来源,是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
现在,那扇门紧闭着。再也不会为她打开。
属于苏曼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滋滋作响,散发出焦糊的绝望气味。她站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在陌生街头的破旧玩偶,一动不动,只有身体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巨大的行李箱像一个沉重的锚,拖拽着她,让她无法逃离这个残酷的现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平稳而无声地滑到小区门口,精准地停在了自动感应起落杆前。深色的车窗缓缓降下。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我。
我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伸手,从置物格里拿出崭新的门禁卡,对着感应器轻轻一刷。
滴——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
挡车杆平稳而无声地向上抬起。
我没有立刻踩油门。目光,平静地扫过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路边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她拖着巨大的箱子,像一尊凝固的、被悲伤和绝望浸透的雕塑,正死死地望着她再也无法回去的家的方向。
她的目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迟钝地转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车上。隔着车窗玻璃,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认出了我的车,但那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激起。
没有恨,没有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巨大的空洞。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脚下轻点油门。
黑色的奔驰如同一条沉默的鱼,平稳地滑入旁边那个更高档、更新、安保更严密的铂悦府小区大门。崭新的感应起落杆在我车后无声地、稳稳落下,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车窗外,小区的绿化更精致,楼宇更高耸,环境更静谧。阳光透过干净的车窗玻璃,暖暖地洒在副驾驶座上。
我驶向地下车库的入口。
后视镜里,路边那个拖着巨大行李箱、如同被遗弃垃圾般的渺小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心死了,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