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她跪在泥水里拍打车窗,哭喊着我的名字。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拖着行李箱离开,头也不回地奔向她所谓的真爱。
如今她哭着说那男人卷走她所有钱,甚至逼她签下高利贷。
周明,我知道错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
我隔着上升的车窗,冷漠地看着这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夫妻情分你跟着王涛风流快活时,可还记得我是你丈夫
引擎轰鸣,碾过她绝望的哭喊。
后视镜里,她瘫在雨中的身影越来越小。
就像当年她拖着行李箱,在我视线里消失那样决绝。
冰冷的雨点狂暴地砸在车顶和前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浸泡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灰色水幕里。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扫动,视野短暂清晰一瞬,立刻又被汹涌的水流覆盖。车灯劈开混沌的雨夜,两道惨白的光柱里,密集的雨线如同无数根银针,带着刺骨的寒意斜插下来。
就在这光柱的尽头,车头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猛地从路边的暗影里扑了出来。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直挺挺地跪倒在我车前灯刺眼的光晕里。浑浊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膝盖和裙摆,溅起的脏污斑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
她抬起头,湿透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和前额,狼狈不堪。精心描绘的眼妆彻底花了,漆黑的眼线和睫毛膏混着雨水,在她脸上拖曳出几道蜿蜒的、绝望的黑色泪痕。隔着厚重的雨帘和冰冷的挡风玻璃,她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无声地呼喊着一个名字。
我看不清口型,但那熟悉的轮廓,那曾让我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眉眼,早已刻进骨髓——高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挤压了一下,沉闷的钝痛感瞬间蔓延开。但仅仅是一瞬,那痛楚就被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洪流彻底淹没、冻结。她抬起手臂,徒劳地拍打着驾驶座的车窗玻璃,手掌撞击在强化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砰砰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
周明!周明!开门!求求你开开门啊!她的哭喊声终于穿透了雨幕和车窗的阻隔,尖锐、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凄厉,断断续续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坐在驾驶座上。车内空调送出的暖风干燥而舒适,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车窗外那个湿透的、卑微如尘的女人仿佛存在于另一个冰寒刺骨的世界。她的脸因极度的痛苦和哀求而扭曲变形,隔着布满水珠的玻璃,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不惜一切去呵护的脸,此刻显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我,像深海的水,冰冷而沉重。我没有开门,甚至没有摇下哪怕一丝缝隙。我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雨幕和玻璃的阻隔,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彻底的、冻结一切的漠然,如同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在路边偶然看到的破损垃圾。
她似乎被我这眼神刺得更深,拍打的动作更加疯狂,指甲在玻璃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周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看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求求你……
夫妻情分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灰尘的闸门。冰冷的雨水声骤然扭曲变形,被另一个同样冰冷、同样绝望的雨夜所覆盖。
同样的倾盆大雨,同样无情的雨点砸落。只是地点换成了我和高洁曾经的那个家楼下。路灯的光在湿滑的地面上晕染开一片昏黄模糊的光团。
她站在单元门外,雨水顺着她新做的头发往下淌。她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崭新的银色行李箱,轮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反射着路灯幽冷的光。我撑着一把伞,试图罩住她,伞骨却一次次被她决绝地推开。
周明,别这样了,没意思。她的声音穿透雨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甚至没有看我,目光飘忽地投向远处被雨水模糊的街角,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她关注的东西。
高洁,我们……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感情她终于转过脸来,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那张脸依旧美丽,却冷得像一块冰,周明,你醒醒吧!跟你在一起,我每一天都像在喝一杯温吞水,无味!我腻了!我要的是心跳,是激情!你给不了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终于撕破伪装的快意,王涛能给我!他能让我活过来!懂吗
她口中的王涛,那个我们公司新来的、油头粉面的业务经理,那个总喜欢在女同事面前高谈阔论、炫耀手腕上廉价名表的男人。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心上,留下滋滋作响的焦痕。
我攥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处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一股冰冷的洪流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浇灭了所有试图挽留的卑微念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所以……你跟他……
话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了。她脸上那种急于挣脱束缚的、奔向新生活的兴奋和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她斩钉截铁,像是怕自己后悔,猛地弯腰,一把抓住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拖着那个箱子,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雨幕深处大步走去。那个银色的行李箱,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
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决绝的背影很快被无边的雨幕吞噬,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雨里,手里还握着那把可笑的、遮不住任何风雨的伞。
回忆像冰冷的潮水般退去,重新将我拉回眼前这个同样冰冷的雨夜。车窗外,高洁的脸因为绝望而扭曲变形,她的哭喊还在继续,带着卑微的乞求:……他骗了我!王涛他骗了我!他卷走了我所有的钱……一分都没留给我!他还……他还逼我签了高利贷!周明,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看在……看在……
夫妻情分我的声音终于响起,透过紧闭的车窗,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轻易地切断了她的哭诉。每一个字都清晰、缓慢,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寒冰上。高洁,你跟着王涛风流快活的时候,可还记得‘夫妻情分’这四个字怎么写可还记得,我周明,曾经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她的拍打和哭喊骤然停顿了一下,像是被这冰冷的质问冻结了。隔着布满蜿蜒水痕的玻璃,我看到她眼中瞬间掠过的惊愕、羞耻,还有一丝被揭穿伪装的狼狈。
够了。
我的手指落在车窗控制键上,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微微用力,向下按去。
轻微的电机运转声响起,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开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速度,稳定而坚决地向上攀升。冰冷的玻璃边缘,一点点、一寸寸地,隔开了那张涕泪横流、写满绝望的脸。
不——周明!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高洁的尖叫陡然拔高,变得凄厉无比。她猛地扑上来,试图用双手抓住正在上升的玻璃边缘。涂着斑驳指甲油的手指徒劳地在光滑冰冷的玻璃上抓挠、拍打,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泥水混合着雨水,在她挣扎的手指上留下肮脏的印迹。
玻璃无情地上升,将她拍打的手指强行推开。她的脸被彻底隔绝在车窗之外,五官在布满水珠的玻璃后面挤压、变形,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剪影。那双曾经盛满高傲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哀求,死死地、绝望地,透过玻璃盯着我。
上升的车窗,彻底隔绝了那张脸,隔绝了那凄厉的哭喊,也隔绝了那个曾属于周明妻子的世界。
目光平静地移向前方被暴雨冲刷的湿滑路面。脚下,油门踏板被坚定地踩下。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盖过了窗外的一切嘈杂。车身微微一震,轮胎稳稳地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卷起浑浊的水花。车子没有丝毫停顿,平稳而决绝地向前驶去。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下意识地,目光扫了一眼左侧的后视镜。
冰冷的镜面里,反射出一片被车尾灯染红的、晃动的雨幕。在那片刺目的红光边缘,一个渺小的、蜷缩的身影正瘫倒在浑浊的积水里,像一件被彻底抛弃的垃圾。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她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无声地嚎啕。
那个身影,在狂暴的雨夜里,在急速后退的视野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雨水彻底吞噬。
如同三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那个拖着银色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奔向新生活的背影。
一样的决绝。
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雨点依旧狂暴地敲打着车身,发出持续的、令人烦躁的噪音。车内的暖风干燥而舒适,但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有些僵硬,指关节微微泛白。刚才那短暂的、如同地狱景象般的几分钟,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带来一阵阵窒息的寒意。厌恶,对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烦躁,对那歇斯底里的哭喊;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理智强行碾碎的……酸涩不,那绝不该有。
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深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安静躺着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林薇发来的信息:谈完了吗雨好大,开车慢点,到家告诉我一声。后面跟着一个拥抱的表情。
林薇。这个名字像一道温煦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和车外的冰冷。她是我项目组新来的技术顾问,冷静、睿智,有着一种洞悉世情却不失温暖的清澈眼神。在项目最艰难、也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她冷静的分析和无声的支持,像锚一样稳住了我这艘濒临沉没的破船。没有那些戏剧化的表白,只有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在无数个加班到凌晨的深夜里,一杯恰到好处的热咖啡,一个无需多言的默契眼神,让那些被背叛的伤口,在忙碌和相互扶持中,悄然结痂、愈合。
冰冷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指尖轻点屏幕,回复了一个快到了。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开的道路上,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
家。那个曾经被高洁弃如敝履的词语,如今有了全新的、温暖的定义。不再是那个充斥着虚假温馨和最终背叛的冰冷房子,而是和林薇一起,在远离旧城区喧嚣的地方,亲手布置起来的一个小小的、真正意义上的港湾。那里有落地窗,有她喜欢的绿植,有一起挑选的沙发,有深夜加班回来时厨房里温着的汤,有不必言说的安心。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将狂暴的雨声彻底隔绝在外。引擎熄灭,车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光线柔和而稳定。推开车门,干燥洁净的空气扑面而来。走进电梯,镜面映出自己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明的脸。那场雨夜里的纠缠,仿佛已经发生在很久以前,遥远得有些不真实。
电梯门打开,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掏出钥匙,刚插入锁孔,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带着家的气息。林薇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柔软的米色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温和:回来啦雨这么大,没淋着吧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太敏锐了。
没事。我走进门,反手关上,将门外的湿冷彻底隔绝。弯腰换鞋,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车库到电梯,淋不到什么。脱下沾了些湿气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那就好。林薇应着,没再多问。她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给你热了杯牛奶,加了点蜂蜜。她端起一个白色的马克杯,热气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温润的甜香。
我走过去,接过杯子。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有些冰凉的手指。牛奶的香甜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刚才在雨夜中强行筑起的冰墙,在这暖意和无声的关怀里,悄然融化了一角。
谢谢。声音低沉了些。
林薇靠在岛台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脸上,像是在阅读一本复杂的书。她没有追问那个雨夜的细节,没有问那个跪在车前的人是谁。她只是这样安静地存在着,像一座沉默而坚固的灯塔。
项目那边,她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声音清朗,‘云峰’那边的负责人今天下午又发邮件了,对第三期交付模块的时间节点催得很紧,语气有点急。
云峰……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我一下。高洁和王涛搅和在一起之后,王涛靠着高洁从我这里套取的一些边角料信息和客户关系,很快跳槽去了这家规模不算大但野心勃勃的初创公司云峰科技,据说还混了个中层。看来,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一丝冰冷的、带着掌控感的弧度爬上嘴角。我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甜香在舌尖化开,胃里也暖了起来。急我放下杯子,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按我们自己的节奏走。合同条款写得清清楚楚,质量优先。他们催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明天一早你回复邮件,把测试报告和风险评估附上,强调任何提前交付带来的隐患,责任由他们承担。措辞……可以强硬一点。
明白。林薇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默契。她懂我的意思,也懂如何在这种博弈中守住我们的底线。另外,张总那边约了后天下午,想再聊聊战略合作框架。
嗯,资料准备好。这次,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我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靠垫,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松弛的空间。那个雨夜里的身影,在暖意和现实的计划中,被彻底挤压到了记忆最边缘的角落,不再具有任何扰乱心绪的力量。眼前的路清晰而坚实。
就在这时,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不是电话,也不是信息提示,而是一个自动推送的本地财经新闻标题推送,像幽灵一样在锁屏界面上跳出来:
【独家爆料】云峰科技资金链疑断裂高层动荡,员工集体讨薪!投资人紧急介入调查!
标题触目惊心。
我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悬停在手机上方,没有立刻去点开。林薇也注意到了我的停顿,目光扫过手机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沉默在温暖的客厅里弥漫了几秒。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寂静。那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意料之中的冰冷。仿佛等待多时的靴子终于落地。
指尖落下,点开了那条推送。
新闻正文快速滚动,触目惊心的字眼跳入眼帘:……据多位内部匿名员工爆料,云峰科技多个核心项目停滞,员工工资已拖欠两月有余…………公司账目混乱,疑遭高层挪用…………主要投资人震怒,已启动内部审计及追责程序…………业务副总王涛已被停职配合调查,其名下多处资产疑遭冻结……
王涛的名字,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停职,调查,资产冻结。每一个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自以为撬走别人妻子就撬走了别人人生的男人脸上。
真是……天道好轮回。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雨夜高洁绝望的哭诉:他卷走了我所有的钱……一分都没留给我!他还逼我签了高利贷……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王涛在云峰的地位,他急于求成的心态,高洁被榨干的积蓄和签下的高利贷……这绝不仅仅是经营不善那么简单。这是贪婪的崩塌,是踩着别人尸骨向上爬最终摔得粉身碎骨的必然结局。
一丝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微笑,终于毫无保留地浮现在我的嘴角。这微笑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只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王涛的倒台,高洁的狼狈,像两枚精准落下的棋子,完美地契合了我心中那张早已绘制好的结局图景。这个结局,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彻底。
看来,我放下手机,屏幕上的坏消息依旧亮着,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终结感,有人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林薇看着我,眼神复杂。她看到了我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也看到了我眼底深处那片冻结的湖面。她没有问是不是你做的,她太了解我。她知道我信奉规则,知道我不会让自己手上沾染那些肮脏的污泥。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们……咎由自取。她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咎由自取。是的,再贴切不过。
睡吧。我站起身,将杯中最后一点温牛奶喝完,胃里暖洋洋的,驱散了最后一丝来自雨夜的寒意。明天,‘云峰’那边,还有硬仗要打。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王涛和高洁的惨状,不过是前进路上被碾碎的尘埃,不值得再浪费多一秒的注视。
夜已深,暴雨似乎也耗尽了力气,窗外的雨声变得细碎而柔和。城市在雨水的冲刷下陷入沉睡,洗去白日的喧嚣,也洗去一些不堪的痕迹。
然而,有些痕迹,是雨水冲刷不掉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洒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上,带来一片虚假的暖意。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处理一封措辞强硬的邮件,对象正是焦头烂额的云峰科技新任对接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的。
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眼。陌生号码,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其含义不言而喻。震动持续了几秒,终于不甘心地归于沉寂。
世界清静了不到一分钟,手机再次执拗地震动起来。同一个号码。
敲完最后一个句号,点击发送。邮件化作一串数据流消失在网络深处。这时,我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却没有立刻放到耳边。
短暂的沉默,听筒里传来的是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濒临窒息的人在挣扎。接着,一个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女声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周明……周明是你吗求求你……接电话……求你了……
是高洁。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又浸泡在绝望的苦水里,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崩溃的边缘。
我依旧沉默着,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一些,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信号不良的广播。
他们……他们找到我了!那些放贷的!他们真的会杀人的!周明!求求你看在……看在……她语无伦次,恐惧让她几乎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看在……看在我曾经是你老婆的份上!救救我!借我点钱!就这一次!我发誓!等王涛……等王涛那边……
王涛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冰冷地打断了她最后的幻想。他自身难保,资产冻结,等着他的恐怕是牢饭。你还指望他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那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也停滞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几秒钟后,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传来,像是濒死的鱼被抛上了岸。
不……不可能……他……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什么不可能。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做了什么,你比我清楚。挪用,亏空,签你的名字借高利贷去填他的窟窿……高洁,你当初选择他,不正是看中了他的‘本事’和‘魄力’吗现在,你该好好品尝一下这‘本事’和‘魄力’结出的果实了。
不——!电话那头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摧毁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周明!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是你老婆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
老婆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伪装的哀求,点燃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名为愤怒的火焰。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坚硬的石面上,高洁!在你爬上王涛的床,在你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掉,在你为了所谓的‘激情’把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和那个家像垃圾一样丢掉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了!现在你走投无路,被那个男人榨干最后一滴血,被债主逼得像条丧家犬了,才想起来你曾经是我老婆才想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
电话那头只剩下崩溃的、失控的嚎哭声,间杂着语无伦次的哀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了周明……求求你……看在……
后悔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你的后悔,一文不值。你的眼泪,只让我觉得恶心。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声音重新降到冰点,别再打这个电话。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我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没有给她任何再次开口的机会,指尖稳稳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
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屏幕朝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世界传来的所有污秽与噪音。办公室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有窗外城市隐约的喧嚣作为背景。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心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那圈涟漪只荡漾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迅速消散,水面重归冰冷的平静。没有报复的快意,没有怜悯的刺痛,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只有一种彻底的、绝对的漠然。仿佛刚刚挂断的,只是一个打错了的、令人厌烦的推销电话。
高洁这个名字,连同她所代表的那段充斥着背叛、耻辱和最终自我毁灭的过往,在这一刻,彻底从我的情感世界里被剥离、清除。就像用橡皮擦掉纸上一个早已模糊的、令人不快的污点。
她和她选择的结局,已是陌路。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落在办公桌一角林薇送的那个小小的、绿意盎然的盆栽上。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林薇的分机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清晰:
林薇,通知项目组,半小时后小会议室,碰一下‘云峰’后续的应对策略。另外,帮我约一下张总,时间定在……
生活的主轴,从未偏离。未来清晰而坚实,铺陈在脚下。
时间如同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城市的光影和尘埃,奔涌向前。那些关于背叛、复仇的喧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平复,沉入水底,成为无人问津的淤泥。阳光每天照常升起,照亮的是新的征途。
几个月后,一个春末夏初的傍晚,空气里浮动着暖意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我和林薇共同创立的明澈科技正式搬入了位于城市新CBD核心区的全新办公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反射着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城市天际线。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内,崭新的设备摆放整齐,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团队成员们穿梭忙碌,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期许。这里没有过去阴霾的影子,每一寸空气都呼吸着崭新和希望。
乔迁酒会简单而温馨。没有浮华的排场,只有团队核心成员、重要的合作伙伴以及少数几位一直支持我们的投资人。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低缓的音乐流淌在空间里,交谈声、笑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背景音。
我和林薇端着酒杯,并肩站在一起,默契地回应着各方前来祝贺的宾客。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干练中透着温婉。站在我身边,像一棵挺拔而坚韧的树,无需依附,自成风景。我们相视一笑,无需言语,所有的信任、默契和对未来的笃定都沉淀在那一眼之中。
周总,林总,恭喜恭喜!一个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启航资本的张总,我们重要的天使投资人之一。他端着酒杯,红光满面,这地方,这气象!看着就让人提气!当初投你们,真是我这几年最明智的决定!
张总过奖了,离不开您的信任和支持。我笑着与他碰杯。
是你们争气!张总摆摆手,目光扫过窗外的繁华景象,又落回我和林薇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从那么难的境地爬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啊!特别是周总你,那份沉稳和韧性,让人佩服!
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点看热闹的语气,压低了声音: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就以前那个……‘云峰科技’,彻底黄了!前几天刚走完破产清算程序。啧啧,一地鸡毛啊!
我和林薇对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这个消息早已不是新闻。
那个王涛,张总啜了口酒,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判了!挪用资金,合同诈骗,数额特别巨大,加上高利贷那边牵扯出来的烂账……十年起步!听说他那个老婆……哦,前妻还是姘头叫什么来着……高洁对!听说被追债的逼得够呛,最后好像躲回老家县城去了具体不清楚,反正挺惨的。啧,当初挖你墙角的时候,多风光啊现在……呵呵,这叫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张总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评判和快意。周围几个听到只言片语的宾客也露出了然或唏嘘的表情。
我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微光。报应或许吧。但这并非天理,而是他们自己亲手选择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毁灭之路上的必然结局。王涛的贪婪和无能,高洁的虚荣和愚蠢,共同编织了这张毁灭之网。
林薇敏锐地察觉到我气息的细微变化,她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下我的手臂,指尖传递过来一丝温热的安定力量。她微笑着接过张总的话头,语气从容地将话题引向了公司新启动的一个前景广阔的人工智能项目。
那些名字——王涛,高洁——连同他们所代表的一切不堪、背叛和最终的毁灭,在这个充满新生和希望的夜晚,在这个属于我和林薇的崭新起点上,彻底地、永远地,沦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如同窗外遥远街道上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鸣,转瞬即逝,留不下任何痕迹。
酒会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我举起酒杯,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扫过窗外的璀璨灯火,最后落在林薇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
敬未来。我朗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敬未来!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胜利的号角。
金黄的香槟在杯中荡漾,映照着灯光,也映照着每个人眼中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些黑暗的、泥泞的过往,被彻底留在了身后的深渊里。脚下的路,光明坦荡,通往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