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暴君白月光皇后的替身。
入宫三年,我活成了另一个人。
直到那天,我脑袋里凭空出现一行血红的倒计时：【29天23小时59分59秒】。
我愣在原地,暴君萧玦正因我跳的《惊鸿舞》里,一个回眸不像他心爱的荣纯皇后,而大发雷霆。
沈云舒,朕让你模仿,不是让你敷衍！荣纯的眼神是含着星光的,你眼里是什么是死气！
冰冷的酒杯砸在我脚边,碎瓷四溅。
若是从前,我早已跪下,惶恐地请罪,再把自己折磨千百遍,只为求得一个更相似的神态。
可现在,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我忽然觉得一切都荒唐得可笑。
我都要死了,还模仿个屁。
我慢慢停下舞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第一次用平静到冷漠的声音,对上了那双盛怒的龙目。
不跳了。
我说。
累。
1
整个长信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宫人,包括萧玦本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震惊地看着我。
他大概从未想过,他一手调教出来、最温顺听话的影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你说什么
萧玦的声音冰冷得像是能把人冻僵,沈云舒,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布满了你找死的警告。
若是昨天,我看到这个眼神,腿肚子都会打颤。
可现在,我只觉得解脱。
一个只剩三十天寿命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轻轻笑了一下,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而不是练习了上万次的、属于荣纯皇后的温婉笑容。
我说,我累了,不想跳了。
我重复了一遍,甚至还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陛下要是想看,不如去梦里,兴许能见到荣纯皇后本人给你跳。
放肆！
萧玦猛地站起身,龙椅被他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沈云舒,你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还是说,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下巴很痛,但我没皱一下眉。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陛下当然敢动我,杀了我都可以。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个死。
我眼里的平静和无所谓,彻底激怒了他。
他眼中的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
可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我脑袋里的倒计时滴答一跳。
【29天23小时57分12秒】
这冰冷的提醒,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我不能现在就激怒他,把我砍了。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死得这么草率。
于是,我垂下眼帘,语气软了三分：陛下,臣妾只是……身子不适,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这才是他熟悉的沈云舒。
萧玦眼中的怒火稍稍退去,但疑虑更深。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什么破绽。
不适
他冷笑一声,是身子不适,还是胆子不适了
他松开我,退后两步,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我那张与荣纯皇后七分相似的脸上。
罢了,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致,疲惫地挥了挥手,给朕滚回你的清月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
我顺从地行礼,转身就走,步履轻快,没有半分留恋。
身后,萧玦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
沈云舒,他问,你当真不怕死
我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无人看见的弧度。
怕啊。
但既然躲不过,那就好好享受剩下的每一天。
2
回到清月阁,我屏退了所有宫人。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
柳叶眉,杏核眼,小巧的鼻梁和樱桃似的嘴。
这张脸,有七分像荣纯皇后。
也正因为这七分像,我从一个罪臣之女,一跃成为皇帝的宠妃。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个替身。
一个模仿着荣纯皇后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的拙劣赝品。
萧玦爱的是荣纯皇后,那个在他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时,陪他度过最艰难岁月,却在他登基前夕就病逝的女人。
他赐我姓名里的云字,因为荣纯皇后的小名叫阿云。
他让我住在清月枝头的清月阁,因为荣纯皇后最爱月下清辉。
他让我学她的舞,学她的字,学她说话的语调,学她喝茶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三年来,我活得不像沈姝,倒更像一个叫做荣纯复制品的木偶。
我抬手,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脸。
这张脸,真陌生啊。
滴答。
脑海中,那行血红的数字又跳了一下。
【29天22小时10分05秒】
我深吸一口气,从梳妆台最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它,里面是一张清单。
这是我刚入宫时,偷偷写下的,那些我想做,却再也没机会做的事。
第一条：吃一顿真正的、能辣掉舌头的川蜀火锅。
荣纯皇后口味清淡,御膳房送来的菜,连一粒花椒都见不到。
三年来,我的味蕾都快退化了。
来人！
我扬声喊道。
贴身宫女夏蝉立刻推门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我看着她,脸上露出这三年来最真实的一个笑容：传话给御膳房,就说本宫今晚要吃火锅,要最辣的那种,红油滚滚,辣椒不要钱似的往里放！
夏蝉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娘、娘娘您不是从不吃辣的吗太医说辛辣之物伤喉,会影响您说话的声音……
影响我模仿荣纯皇后的声音。
现在开始,我吃了。
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去吧,告诉御膳房,要是辣不哭我,我就哭给他们看。
夏蝉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看着她慌张的背影,心情好得想哼歌。
去他妈的温婉声线。
老娘都要死了,还保护个屁的嗓子。
3
御膳房的效率很高,或者说,他们被我的命令吓得不轻。
不到一个时辰,一口热气腾腾的紫铜火锅就被抬进了清月阁。
那翻滚的红油,密密麻麻的干辣椒和花椒,光是闻着味儿,就呛得人眼泪直流。
夏蝉和其他几个小宫女,脸都吓白了。
娘娘,这……这真的能吃吗
夏蝉的声音都在发抖。
当然能。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毛肚,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
麻、辣、鲜、香！
那久违的、刺激的、霸道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瞬间冲上天灵盖,呛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却又爽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太过瘾了！
我一边咳嗽,一边口齿不清地赞叹。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三年来,我吃的都是些什么猪食！
我吃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寝殿门口,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经站了许久。
萧玦的脸色,比我面前这锅红油还要难看。
沈云舒！
他一声怒吼,吓得满屋子的宫人都跪了下去,只有我还捏着一片肥牛,愣愣地看着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夺过我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
谁给你的胆子,吃这种东西！
他指着那锅火锅,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忘了荣纯她……
我没忘。
我平静地打断他,拿起备用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臣妾记得,荣纯皇后从不吃辣。
我的平静,愈发火上浇油。
那你还吃！
因为我不是荣纯皇后。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叫沈云舒。我爱吃辣。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而我,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可怜的萧玦,他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三年了,他却还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抓着一个赝品不肯放手。
陛下,我说,您醒醒吧。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进了萧玦的心脏。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高大的身躯甚至晃了一下。
你……住口！
他嘶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戳破真相的恐慌。
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活剐了我。
就在我以为他会掐死我的时候,他却猛地一脚踹翻了桌子。
哗啦——
滚烫的红油汤汁溅了一地,满屋狼藉。
沈云舒,你给朕记住！
他指着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是她！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她！
说完,他拂袖而去,背影狼狈得像是在落荒而逃。
我看着一地的狼藉,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29天19小时48分33秒】
时间不多了。
我得抓紧了。
4
第二天,我就把清单上的第二项给办了。
——穿一次正红色的宫装。
荣纯皇后生性淡雅,毕生钟爱素色。
月白、天青、藕荷,是她衣橱里的主色调。
于是,我的衣柜里,也全是这些寡淡得像奔丧一样的颜色。
我受够了。
我命人打开我所有的陪嫁箱笼,从最底下翻出了一套当年我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用最上等的云锦做成的正红色骑射服。
那颜色,像火,像血,像最热烈的生命。
当我换上它,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清月阁的下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娘娘……这……这颜色太扎眼了,不合规矩……
掌事姑姑李嬷嬷颤巍巍地劝道。
什么规矩
我挑眉,宫里哪条规矩写了,妃子不许穿红色
李嬷嬷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去,给我备马。
我命令道,本宫要去骑马。
清单第三条：在皇家马场上,肆意地跑一次马。
荣纯皇后体弱,连轿子都坐不稳,更别提骑马。
于是我也被禁止靠近任何跟剧烈运动沾边的东西。
李嬷嬷的脸都绿了：娘娘,万万不可啊！您的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张扬的笑容,好到能跑死一匹马。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们的劝阻,径直朝着宫门走去。
我知道,我这一身打扮,这一番举动,很快就会传到萧玦耳朵里。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沈云舒,不是荣纯。
影子,也有自己的颜色。
5
皇家马场空旷而辽阔。
我选了一匹最高大、最神骏的棗红马,翻身而上,动作行云流水。
这是我爹,镇国大将军沈威,在我十岁时就教会我的本事。
驾！
我一夹马腹,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在广阔的草场上疾驰。
风在耳边呼啸,将我所有的压抑、委屈和不甘,全都吹散。
我大笑着,呼喊着,像一只要挣脱牢笼的鸟。
我从未感觉如此自由,如此鲜活。
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马儿都开始喘着粗气,我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我回头,看见马场入口处,那个熟悉又碍眼的明黄色身影。
萧玦来了。
他没有骑马,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我。
阳光下,他俊美的脸庞神色不明。
我调转马头,不紧不慢地向他走去。
在他面前三步远处停下,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陛下,我笑着问,也想来跑两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他看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身上那套刺眼的红色骑射服,和我眼中那从未有过的、鲜活明亮的光彩。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你还会骑马
会啊。
我坦然道,我爹是将军,我从小在军营长大。不止会骑马,我还会射箭,会耍枪,样样不比男人差。
这些,都是荣纯皇后绝对不会的。
这些,也都是萧玦从来不知道的。
他眼中的震惊和复杂,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一直以为,他很了解我。
他把我从罪臣之女的泥潭里捞出来,给了我荣华富贵,也给了我一个模板,让我照着去活。
他以为他掌控了我的一切,从外貌到灵魂。
可今天,他发现,这个他亲手打造的赝品,身体里藏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他无法掌控的灵魂。
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了恐慌。
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胡闹！
我笑了。
陛下觉得是胡闹,臣妾却觉得,这才是活着。
说完,我不再看他,双腿一夹马腹,再次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复杂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草场尽头。
【28天11小时02分19秒】
生命,就该如此热烈。
6
我放飞自我的行为,很快就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传闻越传越离谱。
有的说我疯了,有的说我中了邪,还有的说我因为当替身太久,精神失常了。
对此,我一概不理。
反正都要死了,别人的看法,与我何干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教我新买来的鹦鹉说萧玦是猪头。
清单第四条：养一只会骂人的宠物。
来,乖,跟着我念,萧——玦——是——猪——头——
猪……猪头……
赏你一颗瓜子！
我正玩得不亦乐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这不是沈妹妹吗真是好雅兴啊,大白天的,就教这畜生骂起了皇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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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
慧贵妃,当朝太师之女,也是后宫里,除了我之外,位分最高的女人。
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萧玦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却独独恩宠我一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恩宠,是因为我长得像荣纯皇后。
原来是慧贵妃姐姐,我懒洋洋地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小破地方
慧贵妃被我这散漫的态度气得脸色一青。
她最恨的,就是我这副仗着有张皇后脸就有恃无恐的样子。
沈云舒,你别太得意！
她厉声道,别以为你这张脸能保你一辈子！赝品终究是赝品,上不得台面！皇上心里只有荣纯皇后一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要是以前,听到这话,我大概会心如刀割。
但现在,我只觉得好笑。
姐姐说得对。
我点点头,非常赞同,我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赝品。
慧贵妃愣住了。
她大概准备了一肚子羞辱我的话,结果我上来就全盘承认,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
她气结。
所以啊,我走近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姐姐何必跟我这么一个赝品过不去呢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想想,怎么才能让皇上忘了他那个死了三年的白月光,多看你一眼。
你！
慧贵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
是啊,我沈云舒再不堪,也是皇帝心尖上那个人的替身。
而她慧贵妃呢
在萧玦眼里,她连个替身都算不上。
沈云舒,你找死！
慧贵妃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我。
我眼神一冷,在她巴掌落下来之前,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姐姐,动手之前想清楚。
我凑到她耳边,笑得像个妖精,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你要是今天动了我,你猜,皇上是会心疼我这张酷似荣纯皇后的脸,还是会心疼你这个太师之女
我的力气很大,捏得慧贵妃手腕生疼。
她又惊又怒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她印象里的沈云舒,温顺、怯懦、逆来顺受,是个人都能踩一脚。
可眼前的我,眼神凌厉,气势逼人,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你……你放开我！
她色厉内荏地挣扎。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重新挂上那副懒洋洋的笑容。
姐姐慢走,不送。
慧贵妃被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了半天,最后只撂下一句狠话：沈云舒,你给本宫等着！
然后便带着她的宫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我心情大好,转身对我那聪明的鹦鹉说：来,宝贝,咱们继续。萧——玦——是——大——猪——头——
大猪头！大猪头！
鹦鹉学得飞快。
我笑得前仰后合。
不远处,假山背后,萧玦的脸,黑得堪比锅底。
7
萧玦是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
他每走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冷一分。
我院子里的宫人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连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鹦鹉,都吓得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只有我,还悠哉地坐在石凳上,嗑着瓜子。
好玩吗
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还行吧。
我把瓜子皮吐到一边,就是这鹦鹉笨了点,教了半天,还只会骂人。
萧玦：……
他可能没想到,我都当着他的面骂他了,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直接下令把我拖出去砍了。
结果,他只是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刚才,朕都看到了。
他说。
哦。
我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又说。
人总是会变的嘛。
我耸耸肩,陛下不也一样三年前,您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现在,不也成了九五之尊
我的话,让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
有愤怒,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是啊,三年来,他习惯了我温顺如水的样子,习惯了我对他言听计从,习惯了我活成荣纯的影子。
他可能都快忘了,我叫沈云舒,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我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桀骜不驯的血。
沈云舒,他忽然开口,叫的是我的全名,而不是云舒,也不是阿云。
朕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我想做什么
我想在死前,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一遍,不留遗憾。
于是我答道：想做我自己。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砸在萧玦心上,让他呼吸一滞。
做你自己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嘲讽,谁给你的资格你的命是朕给的,朕让你是谁,你就得是谁！
是吗
我歪着头,天真地问,那如果,我想死呢
萧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被我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对峙着,像两只互不相让的困兽。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妥协。
行,你想做自己,是吗
他盯着我,朕给你这个机会。
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得跟朕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他一字一顿地说,在一个月之内,你会心甘情愿地,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笑了。
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坟头的草都该长出来了。
这个赌,我赢定了。
好啊。
我爽快地答应了,赌注是什么
萧玦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如果朕赢了,你以后,就安安分分地当你的‘荣纯皇后’,不许再有任何异心。
那如果我赢了呢
我问。
如果你赢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朕就放你出宫,还你自由。
我心头一震。
自由。
多么诱人的字眼。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享用它了。
【27天08小时16分41秒】
一言为定。
我伸出小指。
萧玦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有此举动。
他看着我纤细白皙的小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他的手,与我拉钩。
一言为定。
他的手指温热而有力,我的手指却一片冰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可悲。
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他即将输掉这场赌局。
而他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赌约。
8
跟萧玦打赌之后,我放飞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把我的遗愿清单一项一项地提上日程。
清单第五条：在御花园里种一片辣椒。
于是,第二天,御花园里最名贵的那片姚黄魏紫牡丹花田,就惨遭我的毒手,被我翻了个底朝天,撒上了满满的辣椒籽。
皇后和一众妃嫔气得差点晕过去,跑到萧玦面前告状。
萧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由她去。
清单第六条：喝一次酩酊大醉。
荣纯皇后体弱,从不饮酒。
于是我命人搬来宫里最好的梨花白,在我的清月阁里,对着月亮,自斟自饮,喝得伶仃大醉,烂醉如泥,最后抱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又哭又笑地唱了一夜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据说,萧玦在清月阁的房顶上,听了一夜。
第二天,他派人送来了宫里最好的醒酒汤,和一箱子年份更久远的陈酿。
清单第七条,第八条,第九条……
我把宫里的锦鲤捞起来烤了吃,把太后的佛经拿来垫了桌脚,甚至在早朝的时候,偷偷溜进太和殿,坐在龙椅上感受了一下是什么滋味。
我把整个皇宫搅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都在等着看萧玦什么时候会忍无可忍,把我打入冷宫。
可萧玦没有。
他遵守了我们的赌约,给了我最大限度的宽容。
他只是每天都来我的清月阁,看着我胡闹,看着我做那些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愤怒、不解,慢慢变成了无奈、纵容,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而是真真正正地,在看我,沈云舒。
他开始对我的过去感到好奇。
他会问我,小时候在军营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会问我,我爹是怎么教我骑马射箭的。
会问我,我最喜欢吃什么,最讨厌什么。
这些,都是他以前从不关心,也从不屑于关心的。
我在一点一点地,把他从对荣纯皇后的执念里,拉出来。
拉进一个属于沈云舒的,鲜活、热辣、充满烟火气的世界。
9
这天,我正在研究清单上的第十五条：亲手做一双鞋。
我女红很差,这是我娘最大的遗憾。
她说,哪有大家闺秀不会刺绣的。
我想,在我死前,总得学会一门大家闺秀的技能。
我拿着针,笨拙地在鞋面上戳来戳去,手指被扎了好几个洞。
萧玦就坐在我对面,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
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常态。
他处理他的国事,我做我的傻事,互不打扰,却又诡异地和谐。
嘶——我又被针扎了一下,疼得直甩手。
笨手笨脚。
他头也不抬地嘲讽了一句。
我白了他一眼：你行你上啊。
他放下朱笔,真的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过针线和鞋面。
我以为他要教训我,没想到,他竟然坐下来,拿起针,穿针引线,动作娴熟地绣了起来。
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你怎么会这个
以前跟荣纯学的。
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荣纯。
我心头一刺,刚刚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我别过头,不想再看他。
哦。
我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我。
怎么了
没什么。
我站起身,我去看看我的辣椒长出来了没有。
说完,我就要走。
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沈云舒,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在生气
没有。
我挣开他的手,陛下多虑了。
你在吃醋。
他却用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说。
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我吃什么醋我有什么资格吃醋
我冷笑一声,陛下心里只有荣纯皇后,我算什么一个替身而已！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提起荣纯而生气
我不是已经决定,要放下一切,潇洒地去死了吗
萧玦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云舒,朕……
他想说什么
想说对不起
还是想说,他对我,其实……
我不敢想下去。
我害怕,害怕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生出不该有的贪恋。
【14天03小时21分50秒】
时间,只剩下一半了。
陛下,我打断他,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赌约还有一个半月,您可别忘了。到时候,我是输是赢,还说不定呢。
我提醒他,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赌局。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朕没忘。
他松开我的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你放心,朕说到做到。
那天之后,他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来清月阁。
我乐得清静,继续我的遗愿清单。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空落落的。
就连那只被我教得口齿伶俐的鹦鹉,在院子里声嘶力竭地喊着萧玦是大猪头时,我都觉得,有点刺耳。
10
萧玦再来清月阁,是在一个雨夜。
他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带着一身的酒气,和化不开的落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被他身上冰冷的湿气激得一颤。
陛下
别动。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脆弱的祈求,让朕抱一会儿。
我僵在原地,没有动。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云舒……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皮肤上,朕今天……又梦到她了。
我的心,骤然一沉。
她。
荣纯皇后。
朕梦到她,还是在潜邸的时候。她说,她想去看江南的烟雨,想去吃临安的桂花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悲伤,可是,朕都还没来得及带她去,她就……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抱着我,越抱越紧。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今天是去祭拜荣纯皇后了。
原来,他这几天的失落,也是因为她。
原来,我之前所有的动摇和幻想,都只是自作多情。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冻住了我四肢百骸。
沈云舒,你醒醒吧。
你就是个替身。
一个承载着他对另一个人思念的容器。
他所有的温柔和纵容,都不过是爱屋及乌。
你不该有任何期待。
陛下,我轻轻地推开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我。
你不陪朕
臣妾累了。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想睡了。
他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
可我的脸,像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好。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朕……又唐突了。
他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雨下得更大了,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我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11天06小时55分18秒】
我为什么要哭
我明明,早就该认清现实了。
11
那晚之后,萧玦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踏足我的清月阁。
宫里又开始流言四起,说我这个替身终究是失寵了,皇上腻了,新鲜劲儿过了。
慧贵妃更是得意,隔三差五就派人来我这儿耀武扬威,送些赏赐。
今天是一块素白的帕子,说衬我寡淡的气质。
明天是一碟清苦的黄连,说给我清心降火。
我照单全收,转手就拿帕子擦了桌子,把黄连喂了我那只宝贝鹦鹉。
结果鹦鹉苦得直叫唤,从此学会了一句新的骂人话：慧贵妃是老巫婆！
我一点也不在乎失不失宠。
反正我的时间不多了。
【07天12小时30分00秒】
只剩一个星期了。
我的遗愿清单也进行到了最后一项。
——回一趟家,给我爹娘的牌位,磕个头。
我爹沈威,当年因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我是因为长得像荣纯皇后,才被萧玦从法场上救了下来,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但这三年来,我被困在宫里,从没能回去祭拜过我的家人。
这是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我必须在死前,完成它。
可是,想出宫,必须得到萧玦的允许。
而他,已经很久没见我了。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去找他。
为了我爹娘,再卑微一次,又何妨
我去了他的御书房。
李公公看到我,一脸为难：娘娘,陛下正在处理政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我有急事。
我说,麻烦公公通传一声,就说,沈云舒求见。
我用了求这个字。
李公公叹了口气,还是进去通报了。
很快,他便出来了,对我摇了摇头：娘娘,陛下说……不见。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是因为我上次推开了他吗
还是因为,他终于从对荣纯的执念中走出来,所以,我这个替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麻烦公公再通传一次。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塞到李公公手里,就说,我想家了,想回家看看。
李公公捏着手里的镯子,面露难色,但还是又进去了。
这一次,过了很久,他才出来。
他把镯子还给了我,脸上带着一丝同情：娘娘,您还是请回吧。陛下说……您的家,在宫里。
我的家,在宫里。
多可笑的一句话。
我一个罪臣之女,哪来的家
清月阁吗
那不过是萧玦为荣纯的影子,打造的一座华丽的牢笼。
我的心,彻底冷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我囚禁在这座宫殿里,直到我死。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回到清月阁,我看着那行越来越短的倒计时,惨然一笑。
罢了。
既然出不去,那就不出去了。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在你们坟前尽孝了。
黄泉路上,女儿再给你们赔罪。
12
我以为,我的最后一个心愿,就要这么带着遗憾结束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李公公竟然亲自来了清月阁。
他带来了一套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衣裳,和一块出宫的令牌。
娘娘,李公公恭敬地说,陛下准了。让您今日出宫,去祭拜大将军和夫人。
我愣住了。
他……为什么又同意了
李公公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
昨天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
陛下还说,李公公继续道,让您早去早回,天黑之前,务必回宫。外面……不安全。
我的心,猛地一颤。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是因为我这双哭红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多愁善感的荣纯皇后吗
或许吧。
但不管因为什么,我都很感激他。
我换上粗布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上帷帽,在一队便衣禁卫的护送下,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三年来,我第一次,呼吸到宫外自由的空气。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烟火气。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掀开车帘,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眼眶,不自觉地又湿了。
沈家旧宅,早已被查封,荒草丛生。
我在宅子外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摆上简单的祭品,点燃了三炷香。
我跪在地上,对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诉说着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思念和不甘。
我告诉他们,我很快,就要下去陪他们了。
让他们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我哭得肝肠寸断,直到日暮西山,才被护送的禁卫催促着回宫。
回到宫里,天已经全黑了。
我浑身脱力,只想倒头就睡。
可刚踏进清月阁,就看到萧玦坐在我的房间里。
他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一袭简单的玄色常服,正静静地喝着茶。
回来了
他看到我,放下茶杯。
嗯。
我点点头,没什么力气说话。
都……还好吧
他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还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抬手,想帮我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瞬间凝固。
沈云舒,他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你还在生朕的气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累了。
心累。
多谢陛下今日成全。臣妾感激不尽。
我说着最恭敬的话,语气却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他被我这副样子刺痛了。
你非要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吗
他上前一步,逼近我,朕知道,让你当她的替身,委屈你了。可你知不知道,当初在法场上,朕看到你的第一眼,朕……
陛下。
我再次打断他,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无论是恩,是怨,是爱,是恨。
在我所剩无几的生命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02天01小时47分29秒】
还剩两天。
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陛下,我们的赌约,你输了。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是啊,他输了。
他非但没能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反而,把自己的一颗心,给搭了进去。
是,朕输了。
他苦涩地承认,等一个月期满,朕……就放你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痛楚和不舍。
我却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
谢陛下。
13
我生命里的倒数第二天,是在平静中度过的。
我遣散了清月阁大部分的宫人,只留下了夏蝉。
我把我所有的金银首饰,都分给了她们,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我还把我那只宝贝鹦鹉,送给了太后。
我想,有它陪着,太后应该不会那么寂寞了。
我做完了所有我想做的事,写好了遗书,了无牵挂。
我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我亲手种下的桂花树,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萧玦没有来。
我猜,他大概是去想,怎么面对一个即将自由的我,和一个彻底死去的荣纯了。
我甚至有点同情他。
他这一生,好像都在失去。
夜幕降临。
【00天08小时12分56秒】
夏蝉端来了晚膳,是我最爱吃的辣子鸡和水煮鱼。
我知道,这大概是我的最后一顿晚餐了。
我吃得很慢,很认真,想把这人间的味道,再多记一点。
吃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夏蝉脸色一变,冲出去看了一眼,又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娘娘！不好了！有、有刺客！
刺客
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肯定是慧贵妃。
她大概是看我失宠,又恨我入骨,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的命了。
也好。
横竖都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我淡定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别慌。
我对瑟瑟发抖的夏蝉说,你去床底下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那娘娘您……
我没事。
我冲她笑了笑,这是我的命。
夏蝉哭着看着我,最终还是听话地躲了起来。
很快,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就冲了进来,手中长剑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们看到我,二话不说,举剑就刺了过来。
我没有躲,也没有叫。
我只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爹,娘,女儿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我只听到一声闷哼,和利刃入肉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萧玦。
那把本该刺穿我心脏的剑,此刻,正插在他的后心,鲜血,正从他的伤口处,汩汩地涌出,染红了他明黄的龙袍。
……萧玦
我颤抖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对我虚弱地一笑。
那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你……没事吧
他的话音刚落,更多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他将我紧紧地护在身后,用他那并不算强壮的身体,为我筑起了一道血肉长城。
厮杀声,惨叫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萧玦身上,那熟悉又让人安心的龙涎香。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向我倒来。
我下意识地抱住他,让他倒在我的怀里。
他的血,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衫,灼热得烫人。
刺客……都解决了……
他靠在我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别怕……有朕在……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擦去我的眼泪,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沈云舒……
他看着我,黑沉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悔恨,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没有你……朕活不了……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便彻底熄灭了。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我怀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而我脑海中,那行血红的倒计时,在这一刻,刚好跳到了最后一个数字。
【00天00小时00分00秒】
然后,它化作一片金光,彻底消失了。
我抱着萧玦冰冷的身体,在漫天的血色中,放声大哭。
14
我以为萧玦死了。
可太医说,他还活着。
那一剑,虽然凶险,但奇迹般地,偏离了心脏一寸。
他只是失血过多,陷入了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天意。
我守在他的床边,三天三夜,寸步未离。
慧贵妃和她背后的太师一党,因为行刺谋逆的大罪,被连根拔起,满门抄斩。
下手的是摄政王,萧玦的亲叔叔。
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来寝殿看过一次萧玦,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我。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这小子,总算是为你,做了件爷们儿事。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握着萧玦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他醒过来。
我这才发现,我脑海里那个纠缠了我一个月的倒计时,真的消失了。
我没有死。
活下来的人,是我。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个倒计时,不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而是我替身身份的倒计时。
当倒计时归零,萧玦用他的命,证明了他爱的不是那个影子,而是我沈云舒本人的时候,替身就已经死了。
而我,沈云舒,获得了新生。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用我的新生,换来了他的生死未卜。
这个代价,太沉重了。
萧玦,你醒醒……
我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不是说,没有我你活不了吗
我现在就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放我出宫的,你还没兑现承诺呢……
你醒过来,我跟你走,我跟你当一辈子的荣纯皇后,好不好
我再也不吃辣了,我穿你喜欢的素色衣服,我给你跳你最喜欢的《惊鸿舞》……
求求你,醒过来……
我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呢喃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寝殿时,我看到,他苍白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15
萧玦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仿佛生怕我跑掉一样。
他看着我,眼眶通红。
云舒……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朕……没死
没有。
我含着泪,对他笑,阎王爷不收你这种祸害。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说,朕梦到你走了,不要朕了……朕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没走。
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让他感受我的温度,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看着我,痴痴地笑了。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从那天起,他变得很粘人。
我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我要是离开他超过一刻钟,他就会变得很不安。
他再也不提荣纯皇后的名字,好像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他让人把我清月阁里所有的素色衣服,都烧了,换上了最鲜艳、最华丽的宫装。
他让人把御膳房的川蜀大厨,直接调到了我的小厨房,随时待命。
他甚至,把他最心爱的御马追风,送给了我,让我想什么时候骑马,就什么时候去。
他用他所有的方式,笨拙地,却又真诚地,弥补着他对我的亏欠。
他想告诉我,他爱的,是那个爱吃辣、爱穿红衣、会骑马、会骂人的,鲜活又真实的沈云舒。
而不是那个活在记忆里的,完美无瑕的荣纯皇后。
他伤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废黜我舒妃的封号。
我以为他要赶我走。
心里正泛起一阵酸涩的失落,就听到李公公用他那特有的、高亢的声音,念出了圣旨的后半段。
……沈氏云舒,性行淑均,克娴于内,本该册封为后。然,念其父沈威旧案尚有疑点,暂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待旧案查明之日,再行册后大典……
我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皇贵妃
摄六宫事
还要……重查我爹的案子
萧玦从我身后走出来,拿过圣旨,亲自交到我手里。
云舒,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余生,朕会用尽一切,来补偿你。
朕发誓,这后宫,从今往后,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
朕的皇后,也只会是你,沈云舒。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和坚定,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萧玦,我哽咽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最终爱上了真实的我。
谢谢你,没有让我,死在那个绝望的冬天。
结局
半年后,我爹沉冤得雪,沈家恢复了荣耀。
我也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皇后。
大典那天,我穿着繁复的凤袍,一步一步地,走上丹陛,走到他的身边。
他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接受百官的朝拜。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的星光。
那不是属于荣纯皇后的星光。
那是独独为我沈云舒,而闪耀的,万丈光芒。
后来,我问过他,荣纯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他说,荣纯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亲人,是他少年时代,唯一的一束光。
他对她,有感激,有敬重,有相濡以沫的亲情,却唯独,没有男女之爱。
他之所以对我那么执着地要求模仿,不过是因为,她的死,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他想用我,留住那段他最珍视的、纯粹的少年时光。
可后来,朕发现,朕错了。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朕不知不觉,就被你这个小妖精,勾走了魂。
你那么鲜活,那么热烈,像一团火,把朕心里所有的冰,都融化了。
云舒,遇见你,才是朕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笑得一脸满足。
曾经,我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场走向死亡的倒计时。
却没想到,那只是我破茧成蝶的开始。
真正的生命,不是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而是撕掉所有的标签和伪装,勇敢地,活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