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我这个沪上娇花,被下放的父母托付给了村里的老实人李家。
他们说,李家老实,能护我周全。
可我嫁过去才知道,那老实人李大田是个好吃懒做的窝囊废,他那尖酸刻薄的娘马翠花,更是把我当成了免费的牛马和出气筒。
我被磋磨、被殴打,最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发着高烧,被他们锁在柴房里,活活冻死。
临死前,我只恨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再睁眼,我竟然回到了十八岁,媒人正坐在我家炕上,唾沫横飞地夸着李大田。
曼君啊,大田这孩子,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老实本分的!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又看了看旁边满脸算计的马翠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享福
享被他和他妈一起打骂的福吗
我冷笑一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指向门外那个正默默帮我家挑满水缸,脊背挺得像青松一样的男人。
我不嫁李大田。
我嫁他。
1
我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我家那小小的土坯房里炸开。
媒人脸上的笑僵住了,马翠花那双三角眼瞬间瞪得溜圆,我那对愁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更是吓得差点从炕上摔下来。
曼君!你、你胡说什么!
我妈率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抖。
马翠花噌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沈曼君!你个小贱蹄子,你把我们李家当什么了耍我们玩呢今天这亲事是你爹妈亲口应下的,你想反悔,门都没有!
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我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门外的男人身上。
他叫顾晏城,是隔壁新搬来的退伍军官。
因为有腿伤,从部队上退了下来,被安排到了我们镇上的武装部。
他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平时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来往。
村里人都说他性子冷,不好相处,还有人传他腿伤严重,是个废人。
可只有我知道,这个男人,坚毅、善良,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一颗金子般的心。
上辈子,在我被李大田打得最狠的一次,是他恰好路过,一脚踹开了李家的门,把我从那个地狱里背了出来。
也是他,在我被全村人指指点点的时候,默默地给我送来伤药和两个珍贵的白面馒头。
只是那时的我,已经被李家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希望和勇气,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那个魔窟。
重活一世,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李大田是深渊,而顾晏城,是我唯一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直视着顾晏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
他刚放下水桶,额上带着薄汗,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见我出来,他只是微微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
顾同志,请等一下。
我开口叫住他。
他的脚步顿住,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我没理会屋里马翠花的叫骂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顾晏城同志,你愿意娶我吗
2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院子里的风似乎都停了。
顾晏城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眉头紧锁,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屋里的马翠花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沈曼君!不要脸的狐狸精!当着我们娘俩的面就勾搭野男人!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们李家不要了!倒贴我们都不要!
她一边骂,一边拉着她那还愣在原地的宝贝儿子:大田,我们走!这种烂货,谁爱要谁要!白送都嫌脏!
李大田被他娘拽着,临走前,还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和上辈子他打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恶意。
我心中冷笑。
不要
真是求之不得。
媒人尴尬地打着圆场,最后也灰溜溜地跑了。
我爹妈终于回过神,我爸气得嘴唇哆嗦,指着我骂道: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要气死我啊!我们跟你马大娘都说好了,你怎么能当众悔婚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妈则在一旁抹眼泪:曼君啊,你怎么这么傻啊!那顾家小子,无父无母,腿还有伤,你怎么能嫁给他啊!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李家才是火坑。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爸,妈,我不会嫁给李大田。这辈子,我都不会。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再次看向顾晏城。
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我知道我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在这个年代。
但我没有时间慢慢铺垫了,我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顾晏城同志,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唐突。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嫁给李大田,我只想嫁给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个好人。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人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村里人都说我克亲,是个不祥之人。
我不在乎。
我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顾晏城,你只需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3
顾晏城沉默了很久。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逡巡,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分辨出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我坦然地让他看着。
我的心在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是我自己的人生。
如果他拒绝,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同志,婚姻不是儿戏。你今天悔了李家的婚,明天也可能悔了我的。我顾晏城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想被人当成筏子。
我心里一沉,但更多的是理解。
他说的没错,我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一时冲动的报复,是拿他当了挡箭牌。
我必须让他相信我。
我不是拿你当筏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顾晏城,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知道你每个月都会把津贴的一大半寄回你牺牲战友的家里。我也知道,你看着冷漠,其实心最软。
这些,都是上辈子我零零碎碎听来的。
顾晏城瞳孔骤然一缩。
这些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和李大田那种人,过不了好日子。和你,可以。
我顿了顿,抛出了我的底牌: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父母是下放来的,但我们家在上海,还有些底子。我手里有东西,足够我们两个人开始新生活。你娶了我,不会吃亏。
我说的是我偷偷藏起来的金条。
那是我外婆留给我的,一直被我贴身藏着,上辈子到死,李家人都没发现。
这是我唯一的资本。
顾晏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动容。
不是因为我说的底子,而是因为我那句和你,可以好好过日子。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只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我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赢了。
我和顾晏城的婚事,遭到了我父母的强烈反对。
我爸气得好几天不跟我说话,我妈天天以泪洗面,觉得我自毁前程。
但我铁了心,谁劝都没用。
那个年代,结婚很简单。
不需要彩礼,也不需要三媒六聘,只要两厢情愿,去公社开一张证明,就是合法夫妻了。
我和顾晏城说好,三天后就去领证。
这三天,马翠花几乎天天堵在我家门口叫骂,骂的无非是我不知廉耻、朝三暮四,还编排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荤话。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看我们沈家的笑话。
我父母被气得门都不敢出。
我却毫不在意。
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自己过的。
上辈子我活得那么有脸面,结果呢
死得像条狗。
这辈子,我只要里子,不要面子。
三天后,我顶着全村人异样的目光,跟着顾晏城,去了公社。
开证明的过程很顺利。
顾晏城是退伍军官,在武装部工作,公社的人对他都很客气。
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结婚证明,我恍如隔世。
从今天起,我就是顾晏城的妻子,沈曼君了。
4
顾晏城的家,就在我家隔壁,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两间土坯房。
院子扫得很干净,角落里还种着几株向日葵。
房子虽然简陋,但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就是我和他的新家。
没有婚礼,没有宾客,甚至没有一顿像样的喜宴。
我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我妈红着眼眶,想塞给我一些钱和粮票,被我爸一把拦住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都自己受着!我们沈家没这个不孝女!
我心里一阵刺痛,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们是气话,但那话里的失望,还是像针一样扎人。
顾晏城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包袱,另一只手,有些僵硬地,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却异常温暖。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不属于我自己的温度。
新婚之夜,我们两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屋里只有一张用木板搭成的床,铺着半旧的被褥。
一张小小的方桌,两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顾晏城从他的箱子里,拿出了两个红皮的暖水瓶,和一对崭新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大红的喜字。
别人结婚都有,我们……也该有。
他看着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我心里一暖。
这个男人,虽然嘴上不说,却用行动表达着他的细心和尊重。
我很喜欢,谢谢你。
我接过搪瓷缸子,真诚地对他笑。
他似乎被我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耳根微微泛红。
早点睡吧,明天……我带你去县里。
他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去外间打地铺了。
看着他有些不便的腿,和我给他准备的床铺,我心里五味杂陈。
顾晏城,我叫住他,床上睡吧,我不介意。
他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现在还不行。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们虽然领了证,但没有感情基础,更像是搭伙过日子。
他这是在尊重我。
我没再坚持。
那一夜,我睡在床上,他睡在地上。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但我一点也不害怕,也不觉得委屈。
因为我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值得我用一生去靠近。
5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
我披上衣服出门一看,顾晏城已经打了一套拳回来,正在劈柴。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充满了力量感。
见我出来,他停下动作,拿起挂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汗:醒了锅里有热水。
我点点头,去洗漱。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是两个玉米面窝头和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
我一点也不嫌弃,上辈子能吃上这个,都是奢望。
吃过早饭,顾晏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绿色的确良衬衫,对我说:走吧,去县里。
去县里做什么
我有些不解。
给你买点东西。
他言简意赅。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才到了镇上,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到了县里,顾晏城直接带我去了百货大楼。
这个年代的百货大楼,商品并不丰富,但对于村里人来说,已经是顶顶好的地方了。
顾晏城拉着我,径直走到了卖布料的柜台。
同志,麻烦给我们扯两身做衣服的布。
他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是个年轻的姑娘,看到顾晏城高大英俊,态度格外热情:这位解放军同志,要什么料子的我们这有最新的‘的确良’,穿着又挺括又凉快。
顾晏城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
的确良虽然时髦,但是不吸汗,穿着并不舒服。
我指了指旁边颜色素雅的棉布:就要那个吧,舒服些。
顾晏城二话不说,就要了两身衣服的布料,一身天蓝色,一身米白色。
他又带我去买了新的被褥、毛巾、牙刷……几乎把所有日用品都换成了新的。
最后,他还想给我买一双上海产的小皮鞋。
我连忙拉住了他。
我知道,他这是把他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了。
顾晏城,不用了,真的够了。
我看着他,钱要省着点花。
他却很坚持:新媳妇进门,不能太寒酸。
他的固执让我又感动又好笑。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他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心里暖洋洋的。
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一片小树林,我让他等一下。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然后从贴身的衣物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我把手帕打开,里面是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这是……
顾晏城看着那两根金条,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是我的嫁妆。
我把金条塞到他手里,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开始做点小生意了。
顾晏城没有接,反而后退了一步,脸色严肃:沈曼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顾晏城娶你,不是图你的钱。
我知道。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我想过好日子,想让你也过上好日子。顾晏城,我们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收下它,好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把金条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滚烫。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挣扎,有感动,最后,他缓缓地、紧紧地握住了那两根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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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6
有了启动资金,我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当务之急,是把金条换成钱和各种票据。
这种事情,顾晏城不方便出面。
我找了个他去武装部上班的空档,自己偷偷去了县里的黑市。
黑市是这个时代特殊的存在,鱼龙混杂,但也是唯一能用钱买到紧俏物资的地方。
我上辈子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可靠的倒爷,用一根小黄鱼,换来了一大笔现金,还有不少粮票、布票、糖票、油票……
有了这些,我的底气就足了。
回到家,我把钱和票藏好,然后就开始盘算我要做的第一笔生意。
我要做蛋糕。
做西点,是我的老本行。
我外公是当年上海滩有名的西点师傅,我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一手好手艺。
在这个连白面馒头都是奢侈品的年代,一块香甜柔软的蛋糕,绝对是降维打击。
但做蛋糕需要黄油、鸡蛋、白糖和精面粉,这些都是精贵东西。
我拿着票,跑遍了县城的供销社,才勉强凑齐了材料。
尤其是黄油,几乎找不到,最后还是在一个国营饭店的采购员手里,用高价换来了一小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选在了一个周末的下午,顾晏城在家。
我让他帮我烧火,控制火候。
我在一个瓦盆里,磕了十几个鸡蛋,用筷子飞快地打发起来。
没有打蛋器,全靠手劲儿。
顾晏城坐在灶台前,看着我额头冒汗,手臂酸痛,却一言不发地忙活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你在做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问。
好东西。
我冲他神秘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蛋液被打发到起泡发白,我小心翼翼地筛入面粉,倒入融化的黄油和白糖,轻轻地搅拌均匀。
最后,我把面糊倒进一个洗干净的瓦罐里,放进灶膛里,用余温慢慢地烘烤。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香甜的味道,就从灶膛里飘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奶香、蛋香和麦香的,极其霸道的味道,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屋子,甚至飘散到了院子外。
顾晏城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半个小时后,我用湿布包着手,小心地把瓦罐取了出来。
一个金灿灿、圆滚滚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土法海绵蛋糕,就这么诞生了。
我用刀切下一块,递给顾晏-城:尝尝
他有些犹豫地接过,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亮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口感,松软、香甜,入口即化,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他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块,然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笑着又给他切了一大块。
看着他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我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成功了。
7
蛋糕的香气,很快就引来了邻居。
最先来的是住在我们家东头的王嫂。
她男人是武装部的政委,也是顾晏城的顶头上司。
王嫂是个热心肠,平时对我们颇为照顾。
哎哟,曼君,你们家做什么好吃的呢,香得我们家那口子都坐不住了!
王嫂人未到,声先到。
我赶紧把她迎进来,切了一块蛋糕递给她:王嫂,刚做的小点心,您尝尝。
王嫂接过蛋糕,眼睛都直了:天哪,这是什么看起来就金贵!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我的老天爷!这、这东西也太好吃了吧!又香又软又甜!比国营饭店的点心好吃一百倍!
王嫂的夸赞,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邻居。
我干脆把剩下的蛋糕都切成小块,分给了大家。
一时间,我们家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顾家媳妇,你这手艺也太巧了吧!
是啊是啊,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叫什么来着蛋糕真是稀罕玩意儿!
看着大家喜爱的样子,我心里有了底。
王嫂吃完蛋糕,拉着我的手,悄悄地问:曼君啊,你这蛋糕……卖不卖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王嫂,您要是喜欢,我给您做一个。不过这材料……实在金贵。
我故作迟疑地说。
钱和票都不是问题!
王嫂立刻说,我儿子下个礼拜过生日,我就想给他订一个你这样的蛋糕!你开个价!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成本和利润,报出了一个价格。
这个价格不低,几乎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王嫂听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立刻掏钱付了定金。
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日,我来取!
第一笔订单,就这么轻松地达成了。
有了王嫂这个活广告,接下来几天,陆续有人上门来找我预订蛋糕。
有的是为了给孩子过生日,有的是为了送礼,有的是单纯嘴馋。
我的家庭小作坊就这么悄悄地开张了。
顾晏城看着我每天忙里忙外,又是买材料,又是做蛋糕,又是收钱记账,眼神越来越复杂。
一天晚上,他看着我把收来的钱和票一张张抚平,小心地放进一个铁盒子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沈曼君,他叫我的名字,你以前……在上海就是做这个的
我抬起头,冲他一笑:算是家学渊源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胆子很大。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去黑市,还有这样投机倒把的行为。
在这个年代,这都是有风险的。
风险和收益是并存的。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顾晏城,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让我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看着我亮晶灿灿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野心和渴望,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我身边,拿起一把扇子,轻轻地给我扇着风。
屋外的夏夜,蝉鸣阵阵。
屋内的灯光下,我和他,第一次有了夫妻的感觉。
8
我的蛋糕生意,在部队家属院里做得风生水起。
订单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几乎忙不过来。
顾晏城只要一有空,就会主动帮我。
他力气大,打发蛋液这种力气活,他比我做得还好。
他心思细,烧火烘烤,火候控制得比我还精准。
我们两个人,一个负责核心技术,一个负责体力输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家里的生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我们不再吃窝头稀粥,桌上开始有了白面馒头,偶尔还能见到肉。
我给顾晏城做了几身新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棉布。
他穿着新衣服,身姿越发挺拔,引得家属院里的小媳妇大姑娘,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我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武装部的顾干事,娶了一个从上海来的漂亮媳妇,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有一手做洋点心的绝活。
以前那些说顾晏城克亲、不祥的闲言碎语,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羡慕和嫉妒。
顾晏城真是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日子都过得不一样了。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而顾晏城,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他走路的背都挺得更直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气场。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种平淡而温馨的日常中,慢慢升温。
他话依旧不多,但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会在下班路上给我买我爱吃的酸枣;我也会在他训练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温一碗热汤。
我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却有了一种相濡以沫的温情。
然而,树大招风。
我这边日子过得越红火,就越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这个人,就是马翠花。
9
这天下午,我刚做完一个生日蛋糕,准备给客户送过去。
一开门,就看到马翠花和李大田堵在我家门口。
几个月不见,马翠花好像更瘦了,颧骨高高耸起,一双三角眼淬着毒,死死地盯着我。
李大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缩在他娘身后,眼神里满是贪婪和不甘。
哟,这不是沈曼君吗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马翠花阴阳怪气地开口,穿新衣,住新房,还吃上白面蛋糕了怎么,把我们李家踹了,攀上了高枝,就忘了本了
我懒得跟她废话,抱着蛋糕就要绕过去。
她一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了
她冷笑道,沈曼君,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你一个被我们李家退了婚的‘破鞋’,凭什么
她破鞋两个字说得又响又亮,瞬间就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围观。
我脸色一冷。
马大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沈曼君和你家,早就没关系了。我过得好不好,也用不着你来置喙。
没关系说得轻巧!
马翠花不依不饶,当初要不是你水性杨花,现在你就是我们李家的媳妇!你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那都是我们大田的福气!你抢了我儿子的福气,就得赔!
我简直要被她的无耻气笑了。
赔你想要什么
你这做蛋糕的手艺,是我们李家的!
马翠花理直气壮地说,你既然不想做我儿媳妇,就把这手艺教给我们大田!不然,我们就去公社告你,告你搞资本主义尾巴,投机倒把!
周围的邻居们一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年代,投机倒把可是个大罪名。
我看着马翠花得意的嘴脸,心里一阵恶寒。
这家人,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还是这样。
你做梦。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你!
马翠花气得跳脚,好你个沈曼君,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今天就闹得你身败名裂!
说着,她就要伸手来抢我手里的蛋糕。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蛋糕。
就在这时,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从我身后伸出,一把攥住了马翠花的手腕。
放手。
是顾晏城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我的面前。
10
顾晏城刚从训练场回来,身上还穿着作训服,满身的汗水和尘土,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冷又硬。
他只用了三分力,马翠花就疼得尖叫起来。
哎哟!杀人啦!解放军打人啦!
她立刻就地撒泼,嚎啕大哭。
李大田一看他娘吃亏了,壮着胆子冲上来,指着顾晏城的鼻子骂:姓顾的,你敢动我娘一下试试!我告诉你,沈曼君本来是我们家的,是你抢了我的媳妇!
顾晏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手上微微用力,马翠花就疼得跪在了地上。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妻子。
顾晏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李大田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两步,还想嘴硬,却在对上顾晏城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时,瞬间就蔫了。
那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滚。
顾晏城只说了一个字。
马翠花和李大田连滚带爬地跑了,临走前,马翠花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围观的邻居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渐渐散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顾晏城高大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这个男人,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像天神一样降临。
谢谢你。
我轻声说。
他转过身,看到我眼眶有些红,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他那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抹去了我眼角的一滴泪。
然后,他接过我手里的蛋糕,声音低沉而坚定:以后这种事,交给我。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的话,霸道又直接,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点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马翠花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有顾晏城。
11
马翠花果然说到做到。
第二天,她就跑到公社和武装部去闹,举报我搞资本主义投机倒把,还说顾晏城包庇坏分子,品行不端。
一时间,风言风语又起来了。
武装部的领导找顾晏城谈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重话,但眼神里的审视和怀疑,是藏不住的。
顾晏城从武装部回来,脸色很难看。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轻声问:领导为难你了
他摇摇头,灌了一大口水,才说:他们只是按程序问话。你别担心,这事我能处理。
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年代,最怕的就是被扣上政治帽子。
一旦被定性,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毁了前程。
顾晏城,我拉住他的手,我们不做了,好不好把剩下的钱存起来,我们安安分分过日子。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为什么要不做
他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你凭自己的手艺赚钱,没有偷,没有抢,有什么错他们就是嫉妒,眼红!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可是……领导那边……
我会去解释。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政委也帮你说话了。他说,军属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搞点家庭副业,改善生活,是值得提倡的。他还说,你做的蛋糕,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愣住了。
王政委,就是王嫂的丈夫。
我没想到,我无心插柳送出的一块蛋糕,竟然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
顾晏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上辈子,这句话我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
这辈子,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却如此轻易地,给了我全世界。
12
有了顾晏城和王政委的支持,武装部那边很快就没了声音。
公社那边,也被王政委派人去打了招呼。
马翠花的举报,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就不了了之了。
她气得在村里破口大骂了三天,见没人理她,也只能消停了。
经此一事,我和顾晏城的感情,反而更近了一步。
我们不再分房睡了。
那个晚上,他依旧是想去打地铺,被我一把拉住了。
顾晏城,我看着他,脸颊发烫,我们是夫妻。
他身体一僵,看着我,眼神里有渴望,有挣扎,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
我鼓起勇气,主动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下一秒,他反客为主,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用一个滚烫而激烈的吻,回应了我。
那个吻,充满了隐忍和克制,却又带着燎原之火般的热情。
我几乎要被他融化。
那一夜,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第二天醒来,我浑身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样,又酸又软。
顾晏城已经做好了早饭,看到我,耳根又红了。
他给我盛了一碗小米粥,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多吃点,补补身子。
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个男人,在外面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在家里,却是个纯情得可爱的毛头小子。
日子就这样,在甜蜜和温馨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蛋糕生意,也越做越大。
家属院的订单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我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县城。
我托王嫂的关系,跟县里唯一一家国营饭店搭上了线。
我做了一次最精致的奶油裱花蛋糕,送给饭店的经理品尝。
经理只吃了一口,就当场拍板,决定跟我长期合作。
他们饭店出场地和一部分原材料,我出技术,利润三七分,我七他三。
这是一个非常优厚的条件了。
我正式从一个家庭小作坊,升级成了国营饭店的特聘技术员。
我有了更广阔的平台,收入也翻了好几番。
我用赚来的钱,把家里重新修葺了一番。
土坯房变成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院子里也铺上了青石板。
我们家,成了整个家属院,最漂亮,最气派的院子。
而顾晏城,也在部队里,因为表现出色,屡立战功,被提拔成了连长。
我们俩,成了家属院里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就在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时代浪潮,汹涌而来。
13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个体户这个词,第一次,以一个正面的形象,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我敏锐地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
我不再满足于只给国营饭店当技术员。
我要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店。
一家真正的,现代化的西点店。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顾晏城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你想好了
他问我。
想好了。
我点点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反对,只有担忧。
开店要花很多钱,还要操很多心。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
我握住他的手,顾晏城,你支持我吗
他看着我,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不安。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过你
他从床底下的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存折,递给我。
这里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还有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钱,我都存着。不够的话,我再去跟战友们借。
我打开存折,看着上面那一长串的数字,眼睛都红了。
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默默地,把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都记在心里,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百倍千倍地,回馈给我。
够了,足够了。
我抱着他,声音哽咽。
顾晏城,谢谢你。
傻瓜。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
有了顾晏城的全力支持,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开店的筹备中。
选址、装修、办理执照、购买设备、招聘员工……
每一件事情,我都亲力亲为。
那段时间,我忙得像个陀螺,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顾晏城心疼我,只要一有时间,就来帮我。
他不会做生意,但力气活、跑腿的活,他都抢着干。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半个月后,县城里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西点店——曼君西点屋,在一阵鞭炮声中,正式开业了。
14
开业当天,盛况空前。
我做了好几款新颖的蛋糕和面包,用玻璃柜台展示出来,精致又漂亮,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我还搞了一个免费品尝的活动。
香甜的味道,吸引了大量的顾客。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洋点心,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
曼君西点屋的名声,一炮而红。
店里的生意,从开业第一天起,就异常火爆。
每天从早到晚,店里都挤满了人。
我做的蛋糕和面包,根本供不应求。
我成了县里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一个年轻、漂亮、又能干的女企业家。
而就在我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李大田和马翠花,又像苍蝇一样,找上门来了。
他们不是来闹事的。
他们是来求合作的。
那天,马翠花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
曼君啊,你看你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吧
她把鸡蛋放在柜台上,我们大田,好歹也是你……以前的未婚夫。你让他来你店里帮帮忙,我们也不要你工钱,管口饭吃就行。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只觉得恶心。
李大田也跟在后面,点头哈腰地说:是啊是啊,曼君,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你应该拉扯我们一把啊。
我冷笑一声。
我这里不养闲人。
马翠花脸上的笑僵住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好意来投奔你,你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看我日子好过了,就想来分一杯羹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
马翠花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沈曼君,你别忘了,你那做蛋糕的手艺,本来就该是我们李家的!你现在发了财,就想过河拆桥我告诉你,没门!
你要是不让我们大田来上班,我们就天天来你店里闹!让你生意都做不成!
这赤裸裸的威胁,和上辈子,他们逼我交出所有工钱时的嘴脸,一模一样。
我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有些人,永远都喂不熟。
15
好啊。
我看着他们,不怒反笑,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怎么闹。
说完,我直接对店里的伙计说:把他们给我赶出去!以后,这两个人,还有他们家的狗,都不准踏进我们店门半步!
马翠花和李大田被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他们站在店门口,破口大骂,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我没有理会,直接关上了店门。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以马翠花的无赖性格,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真的天天来我店门口闹事。
有时候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我忘恩负义;有时候是拿着个大喇叭,在门口喊,说我的蛋糕用的是劣质材料,吃了会拉肚子。
他们的胡搅蛮缠,严重影响了我店里的生意。
很多顾客都因为怕麻烦,不敢再上门了。
店里的营业额,直线下降。
伙计们都气得不行,好几次都想冲出去跟他们理论,都被我拦住了。
跟无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我对他们说,我们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越是忍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这天,李大田不知道从哪里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竟然直接冲进店里,拿起桌上的蛋糕就往地上砸。
让你不给我活路!我今天就把你的店给砸了!
他一边砸,一边疯狂地叫嚣。
店里的顾客吓得四散奔逃。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李大田那张因为酒精和嫉妒而扭曲的脸,心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我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擀面杖。
李大田,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你今天要是敢再动一下,我就让你躺着出去。
李大田被我眼里的杀气镇住了,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顾晏城来了。
他正好休假,来县里给我送东西,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一脚就踹在了李大田的肚子上。
李大田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就抱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起不来了。
报警。
顾晏城走到我身边,拿过我手里的擀面杖,只对我说了两个字。
16
派出所的同志很快就来了。
了解了情况,又听了好几个目击证人的证词后,他们当场就把李大田给铐走了。
故意毁坏财物,寻衅滋事,这罪名可不小。
马翠花一看儿子被抓了,顿时就慌了。
她扑上来,抱着警察的大腿哭天喊地,说我们冤枉好人。
警察根本不理她。
有什么话,去派出所说!
看着李大田被带上警车,马翠花彻底傻眼了。
她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店里一片狼藉,生意是做不成了。
我让伙计们先下班,自己留下来打扫。
顾晏城默默地陪着我,帮我把摔碎的盘子和蛋糕一点点清理干净。
对不起,我低声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停下动作,看着我,眉头紧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他们太无耻了。
沈曼君,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们回部队吧。把店关了,我们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让我放弃我的事业。
我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我知道,他不是不支持我,他是怕了。
他怕我再受到伤害。
我心里一阵酸楚。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不。我不能关。顾晏城,这家店,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战场。如果我因为这点挫折就退缩了,那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而且,我看着他,笑了笑,他们这么对我,我如果不让他们付出代价,怎么对得起我受的这些委屈
顾晏城看着我,看着我眼里不屈的光,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
他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但是,他补充道,你得答应我,不准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下次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保证。
我用力地点点头。
李大田因为故意毁坏财物罪,被判了六个月的劳动教养。
这个结果,大快人心。
马翠花为了给他捞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也没能改变结果。
经此一事,他们李家,在村里彻底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我的曼君西点屋,在重新装修后,再次开业了。
因为这次的事件,我反而因祸得福,名声更响了。
大家都知道,我不仅蛋糕做得好,还是个不好惹的女强人。
店里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我抓住时机,又推出了好几款新品,比如冰淇淋、蛋挞、泡芙……每一样,都成了爆款。
我的事业,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时期。
我不再满足于只在县城开店。
我的目标,是省城,是上海,是全中国。
17
接下来的几年,是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几年,也是我个人事业的黄金时期。
我用赚来的钱,在省城开了一家分店。
我又贷款,建了我们县第一家现代化的食品加工厂。
我成立了曼君食品有限公司,实现了从个体户到企业家的转变。
我的品牌,曼君西点,开始走出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销往全省,乃至全国。
我成了我们市,乃至我们省,都赫赫有名的青年女企业家。
我上了报纸,上了电视,成了无数人眼中的传奇。
而顾晏城,也在这几年里,一步一个脚印,从连长,到营长,再到团长。
他成了军区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团级干部之一。
我们从家属院搬了出来,住进了市里分的干部楼。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小名叫安安,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
我们的生活,看起来已经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那根刺,就是李家。
李大田从劳教所出来后,人就彻底废了。
整天游手好闲,酗酒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马翠花为了给他还债,把家里最后一点地也卖了,两个人穷困潦倒,靠着村里的救济过日子。
他们过得越惨,我心里就越是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他们欠我的,不仅仅是这辈子的,还有上辈子的。
我要让他们,在贫穷和悔恨中,度过余生。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我们县要搞开发区,李大田他们村那块地,正好在规划范围内。
如果拆迁,他们家,能分到一笔不小的补偿款。
我怎么能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顾晏城都觉得我心狠手辣的决定。
18
我动用了一些商业上的关系,找到了开发区的负责人。
我承诺,如果他们能把开发区的选址,稍微往东挪动五百米,避开李家所在的那个村子,我们曼君食品愿意无偿为开发区,修建一条通往国道的主干道。
这对于刚刚起步,资金紧张的开发区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一个月后,开发区的新规划图纸,就公布了。
李大田他们村,完美地,被排除在了拆迁范围之外。
当这个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那些原本可以拿到巨额补偿款的村民,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李家母子的身上。
他们都说,是李大田得罪了贵人,连累了整个村子。
那天晚上,一群愤怒的村民,冲进了李家,把他们家砸了个稀巴烂,还把李大田和马翠花,都打得半死。
据说,马翠花的一条腿,都被打断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儿子削苹果。
我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我只是平静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儿子的嘴里。
晚上,顾晏城回来,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
他问我。
我没有瞒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说完,我看着他,心里有些忐忑。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
他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太不择手段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对我失望了。
他却突然伸出手,把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曼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心疼,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趴在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哭我上辈子所受的苦,哭我这辈子所有的隐忍和委屈。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他懂我。
他懂我所有的恨,也懂我所有的伤。
这就够了。
19
李家的事,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终于可以,彻底地,放下过去了。
我的事业,还在继续。
曼君食品在我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
我们成了全国知名的品牌,产品远销海外。
我也从一个女企业家,变成了慈善家。
我成立了曼君基金会,专门资助那些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帮助那些像我父母一样,被下放到农村的知识分子,重返城市。
我想用我的力量,去弥补这个时代,留下的一些伤痕。
顾晏城也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军区副司令的位置。
他成了无数军人心中,敬仰的偶像。
我们的儿子安安,也长大了。
他没有继承我的商业头脑,也没有走上他父亲的从军之路。
他成了一名医生。
一名救死扶伤,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
他说,他想像他爸爸一样,守护别人。
但他守护的,不是国家,是生命。
我和顾晏城,都为他感到骄傲。
我们都老了。
我的头发白了,眼角也长出了皱纹。
顾晏城那挺拔的背,也微微有些佝偻了。
他的腿伤,在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们退休后,搬回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县城。
我们把当年的那个小院,重新买了回来。
院子里的向日葵,依旧年复一年地,向着太阳,灿烂地开放。
我们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回忆着过去。
我会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他:顾晏城,这辈子,你后悔过吗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满心算计,又自私的女人。
他每次都会摇摇头,握住我满是褶皱的手,用他那依旧低沉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沈曼君,娶到你,是我顾晏城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就会笑。
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知道,这辈子,我赌对了。
我用我的重生,换来了一个爱我如命的男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一个无怨无悔的人生。
足矣。
至于李家。
很久以后,我听人说起。
马翠花腿断了以后,就瘫在床上了。
李大田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她,最后,在一个冬天,她也像我上辈子一样,被活活冻死在了那间破屋子里。
而李大田,因为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手脚,成了个废人,最后,在一个下雨天,醉倒在路边,被一辆卡车,碾了过去。
死的时候,面目全非。
我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在心里,对上辈子的那个,孤苦无依的沈曼君,轻轻地说了一声:
你看,恶有恶报。我们,都解脱了。
窗外,阳光正好。
顾晏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披了一件外衣在我身上。
起风了,小心着凉。
我回头,对他一笑。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此,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