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味道。
我妈围着旧围裙在灶台前忙活。
锅里咕嘟咕嘟响。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盘着俩核桃。
核桃壳摩擦的声音很刺耳。
我弟余磊的房门关着。
里面传出打游戏的叫骂声。
余响！死哪儿去了酱油没了！赶紧下楼买去！我妈的大嗓门穿透油烟。
我放下手里的记账本。
这就去。
我拿起手机和钥匙。
手机屏幕裂了条缝。
是我弟上周发脾气摔的。
他新买的游戏机钱不够。
我爸二话不说补了三千。
我的手机摔了。
我妈说：裂个缝而已,又没坏,小姑娘家家的别那么讲究。
楼下的便利店很近。
老板娘跟我熟。
响响,又买酱油啊你妈做饭离不了这个。
我笑笑,扫码付钱。
五块八。
刚出店门,手机震了。
是我妈。
磨蹭什么呢买个酱油要半天！肉都快烧干了！顺便带瓶可乐上来,磊磊要喝！
我折回去。
又拿了瓶可乐。
饭桌上。
红烧肉油光发亮。
我妈把最大那块夹进余磊碗里。
我儿子上班辛苦,多吃点。
余磊头也不抬,扒拉着手机。
妈,明天发工资了。
我爸放下酒杯。
哦好事啊,想买什么
看中双球鞋,限量版。余磊把手机屏幕转过来。
上面标价两千三。
我爸咂咂嘴。
啧,是贵了点……
爸！我们同事都穿这个！我就差这双了！余磊不满地嚷嚷。
我妈立刻推我爸胳膊。
孩子喜欢就买嘛！又不是天天买！磊磊上班体面点怎么了
我爸点点头。
行,爸给你补一千五,剩下的你自己添点。
余磊满意了。
谢谢爸！
我妈又给他夹肉。
慢点吃。
我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
饭粒有点硬。
我妈像是才看见我。
响响,你上个月工资……是不是该交了
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妈,房租和水电……
哎呀知道知道！我妈不耐烦地打断,不就一千五吗剩下的呢家里开销多大你不知道你弟刚工作,应酬多,处处要花钱。
我沉默了一下。
我留了五百。
五百够干什么我妈嗓门拔高,你看看你,衣服穿来穿去就那几件,也不知道打扮打扮！钱省下来给你弟用是正事！他将来娶媳妇不要钱
余磊嗤笑一声。
姐,不是我说你,你那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早点找个婆家算了。
我爸皱眉看我。
响响,不是爸说你,女孩子,稳定最重要。你那会计工作……啧,私企没保障。听你妈的,钱先放家里,我们给你存着。
存着。
存了十年。
我连存折影子都没见过。
知道了。我咽下嘴里发硬的饭粒。
喉咙有点堵。
回到我那个小房间。
十平米。
放张床,一个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就满了。
墙皮有点脱落。
这房子是老房子。
两室一厅。
本来我和余磊一人一间小卧室。
三年前,余磊说他的房间小,转不开身。
我爸我妈一合计。
把稍大点的主卧让给他了。
理由是：男孩子东西多,将来娶媳妇也得有个像样的房间。
我搬进了原本放杂物的储藏室。
收拾了好几天。
我妈说：凑合住吧,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
书桌抽屉最底层。
压着一个硬壳笔记本。
我把它拿出来。
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账。
从我高中毕业开始打工起。
每一笔交给家里的钱。
每一笔被余磊借走没还的钱。
每一笔家里添置大件我被迫分摊的钱。
甚至包括……
去年我爸生病住院。
明明有医保报销。
我妈硬是说请护工、买营养品花了好几万。
让我掏了两万五。
我那时刚工作一年。
省吃俭用攒下的钱。
全掏空了。
账本后面夹着一个薄薄的房产证复印件。
还有一张银行卡。
卡里是我偷偷存下的钱。
不多。
六万三千八百块。
是我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每一笔加班费。
每一次兼职收入。
都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存进去。
像蚂蚁搬家。
我不能永远这样。
我得给自己留条活路。
门外传来余磊的喊声。
余响！我那条灰色运动裤呢你是不是给我洗了放哪儿了
我合上账本。
塞回抽屉最深处。
在阳台晾着。我提高声音回答。
外面没了动静。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听着客厅电视的声音。
还有我爸盘核桃的咔哒声。
这个家。
很吵。
也很冷。
周末。
大学最好的朋友林晓晓约我逛街。
响响！这儿！
商场门口,她冲我挥手。
晓晓穿着亮黄色的连衣裙,像个小太阳。
她一把挽住我胳膊。
想死你了！怎么又瘦了你妈又克扣你口粮了
我苦笑。
没,天热,胃口不好。
少来！她白我一眼,我还不知道你走！姐今天请你吃大餐！
我们坐在一家泰国餐厅里。
冬阴功汤酸酸辣辣的味道很开胃。
晓晓搅着汤。
说真的,响响,你还打算在那个家熬多久你弟就是个无底洞！你爸妈……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心偏到胳肢窝了！
我戳着盘子里的虾。
能去哪儿呢
租房啊！搬出来！晓晓瞪大眼睛,你工资现在不是涨到八千了吗合租个房子,一月也就两千多点,剩下的够你过得挺好了！总比把钱都填给你那个吸血鬼弟弟强！
我妈不会同意的。我摇头。
你管她同不同意！晓晓急了,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你有权利支配自己的钱！有权利决定住哪儿！他们这是PUA你懂不懂
这个词从晓晓嘴里蹦出来。
有点新鲜。
也有点刺痛。
再说吧。我含糊道。
晓晓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你啊！就是心太软！太顾着那点所谓的‘亲情’！他们拿你当家人了吗当提款机还差不多！
她的话像针。
扎在我心上。
密密麻麻地疼。
吃完饭。
晓晓非要拉我去看包。
这个！这个好看！特别适合你上班背！她拿起一个米白色的通勤包。
我看了眼标签。
一千二。
下意识地摇头。
太贵了。
贵什么呀！你背几年都值！晓晓不由分说地往我肩上比划。
导购小姐热情地过来。
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款是我们新到的经典款,容量大,质感也好,特别衬您的气质！
镜子里的我。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
肩上那个精致的包。
格格不入。
像偷来的。
我轻轻把包摘下来,放回柜台。
再看看。
晓晓无奈。
你啊！
手机响了。
是我妈。
我心头一跳。
喂,妈
你在哪儿呢赶紧回来！我妈的声音又急又冲。
怎么了
家里出事了！你弟……你弟把人车刮了！人家找上门了！快回来！
一路跑回家。
气喘吁吁。
楼道里就听见吵闹声。
我家门口围着几个邻居。
门敞开着。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大金链子的壮汉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
唾沫横飞。
怎么着刮了老子的车就想赖瞧见没新提的宝马！这一道子,没五千块下不来！
我爸脸色发白,赔着笑。
大哥,消消气,孩子不懂事……
我妈把余磊护在身后。
余磊低着头,脸色也很难看。
是他先别我车的！余磊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你闭嘴！我妈使劲掐了他胳膊一下。
壮汉眼一瞪。
哟呵！还嘴硬行车记录仪拍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报警看警察怎么说
别别别！我爸慌了,大哥,有事好商量！孩子刚工作,不懂规矩……
我妈看见我。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响响！快,你那儿还有钱吗先拿五千给这位大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邻居的眼神里有同情,也有看热闹的。
壮汉上下打量我。
你是他姐赶紧的,拿钱！
我站在那里。
手心冰凉。
又是这样。
每一次。
余磊闯祸。
擦屁股的永远是我。
妈,我上个月工资不是刚……
哎呀先别管那些！我妈急急打断,救人要紧！先把你弟这事平了！钱妈以后还你！
以后。
永远都是以后。
我看着她护着余磊的样子。
像护崽的母鸡。
而我。
是那只随时可以宰了给鸡崽吃的虫子。
壮汉不耐烦地敲桌子。
快点！磨蹭什么呢不给钱我立马报警！
我爸也看向我。
带着哀求。
响响……
余磊躲在后面。
连看都不敢看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又冷又疼。
我深吸一口气。
声音有点哑。
我……我现在没那么多现金。
手机转账！壮汉立刻掏出手机。
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妈推我。
快啊！
我拿出手机。
屏幕上的裂缝像一张嘲讽的嘴。
指纹解锁。
点开微信。
零钱余额：1732.86。
妈,我只有一千七。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我妈的脸瞬间垮下来。
你怎么就这点钱工资呢不是让你交家里吗
交了房租水电,剩下的……买了点必需品。我避开她的目光。
壮汉嗤笑。
呵！一家子穷鬼！装什么大瓣蒜！报警！
他作势要拨电话。
别！我爸急了,一把抓住壮汉的手,大哥！再商量商量！这样,我们凑！马上凑！
他看向我妈。
孩他妈,你那存折……
我妈眼神躲闪。
存折……存折是定期的！取出来利息就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利息！我爸吼了一句。
我妈不情不愿地往卧室走。
余磊突然抬头。
姐！你不是有张卡吗你上次……
他的话像一把刀。
猛地捅过来。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那张卡！
他怎么会知道
我妈的脚步停住了。
回头,狐疑地看着我。
什么卡
余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她书桌抽屉里！蓝色的那张！我上次找东西看见的！
空气凝固了。
我爸。
我妈。
那个壮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钉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怀疑,还有……贪婪。
我妈几步冲到我面前。
余响！什么卡你藏钱了
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刮得我脸生疼。
那个壮汉抱着胳膊看戏。
哟,还藏私房钱呢行啊！
我爸也皱紧眉头。
响响,真有卡里面有钱有就赶紧拿出来！救你弟弟要紧！
我攥着手机。
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的裂缝里。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愤怒。
是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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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后一点遮羞布被当众撕开的难堪。
那是我自己的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很冷。
很陌生。
什么你自己的钱！我妈尖叫起来,家里的钱都是家里的！分什么你我！快拿出来！
她甚至伸手来抓我的包。
我猛地后退一步。
躲开了。
妈！那是我省吃俭用存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省吃俭用我妈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省什么省你弟现在有难！当姐姐的不该帮一把你有没有点良心
良心
我的血都快被你们吸干了。
还要怎么才算有良心
壮汉失去了耐心。
妈的！耍老子玩呢报警！
他直接按了110。
喂！110吗我报警！有人刮了我的车拒不赔偿！地址是……
警察来了。
调解。
最后还是赔了钱。
四千八。
我妈肉痛地从她的定期存折里取了钱。
壮汉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邻居们也散了。
门关上。
家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余磊缩在沙发角落。
不敢吭声。
我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捂着脸。
不知道是心疼钱还是心疼儿子。
我爸抽着闷烟。
烟雾缭绕。
呛人。
我妈猛地抬起头。
眼睛通红。
盯着我。
像盯着仇人。
余响！
她指着我的鼻子。
你行啊！翅膀硬了！学会藏私房钱了！六万多！你好大的胆子！
果然。
余磊不仅看到了卡。
还翻了我的东西。
甚至可能看了我的账本。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那是我自己的钱。我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大。
但很清晰。
什么你自己的！我妈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偷偷摸摸存那么多钱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撇下这个家不管是不是想学人家远走高飞我告诉你！没门！
我爸也掐灭了烟。
响响,这事你做得不对。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摊开说的藏着掖着,伤感情。
伤感情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叫了二十六年爸爸的男人。
爸,我每个月工资上交,房租水电一分不少。余磊刮了车,你们二话不说就让我掏钱。他买两千多的球鞋,眼都不眨。我呢我连买个一千二的包,都要犹豫半天最后放下。这就是感情
我爸被我噎住。
张了张嘴。
没说出话。
余磊小声嘀咕。
那能一样吗……我是儿子……
儿子怎么了我转向他。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愤怒。
在这一刻。
像火山一样。
再也压不住。
儿子就高人一等儿子就可以随便翻姐姐的东西儿子闯了祸就可以让姐姐倾家荡产地赔余磊！你二十六了！不是六岁！
余磊被我吼得一哆嗦。
随即恼羞成怒。
你吼什么吼！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得意什么！谁知道你那钱干不干净！
磊磊！我爸喝止他。
但晚了。
这句话。
彻底点燃了我。
余磊！我妈却先我一步爆发了。
她冲过来。
不是冲余磊。
是冲我。
你敢吼你弟弟反了你了！你弟说得有错吗你一个姑娘家,哪来那么多私房钱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
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污言秽语。
像最肮脏的泥巴。
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每一个字。
都带着恶毒的揣测。
都在往我心口最疼的地方捅。
我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着我爸沉默地别过头。
看着余磊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心里最后那点温热的东西。
彻底熄灭了。
碎了。
冷得透骨。
我反而平静下来。
异常的平静。
妈。我开口。
声音很稳。
那六万块钱,是我加班加的,是我周末兼职挣的,是我一口一口从饭钱里省出来的。每一分,都干干净净。
至于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顿了顿。
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比起你们心安理得地吸女儿的血,养那个废物儿子,我觉得,我干净得多。
你……你说什么我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余响！我爸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余磊更是跳起来。
你骂谁废物！
我拿起我的包。
很旧。
但很干净。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我朝我的小房间走去。
身后是炸开的怒骂。
滚！有本事你现在就滚！白眼狼！养你这么大不如养条狗！
走了就别回来！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姐！你走了谁给我洗衣服做饭
我充耳不闻。
打开抽屉。
拿出那个硬壳笔记本。
还有那张蓝色的银行卡。
房产证复印件也带上。
放进包里。
拉好拉链。
我拎起包。
走出房间。
客厅里。
三个人。
三双眼睛。
愤怒的。
怨恨的。
还有一丝慌乱的。
我走到门口。
换鞋。
开门。
余响！我妈尖叫着冲过来。
想抓我的胳膊。
我侧身避开。
妈。我最后一次叫她。
你们不是一直说,这房子以后是余磊的吗
我指了指脚下。
我搬走。给你们腾地方。
说完。
我拉开门。
走出去。
反手。
砰地一声。
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门。
也关上了我的过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
昏黄的光。
照着我脚下的路。
我去了晓晓家。
她租的一室一厅。
开门看到我拎着包。
红肿着眼睛。
她什么都没问。
一把抱住我。
来了就好！以后姐罩你！
她的小窝很温暖。
堆满了毛绒玩具。
还有香薰蜡烛的味道。
我紧绷的神经。
一下子松了。
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来。
止都止不住。
晓晓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离开那家子吸血鬼,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我断断续续地跟她说了经过。
说到余磊翻我东西。
说到我妈那些污蔑的话。
晓晓气得直拍桌子。
我靠！太不是东西了！余磊那个贱人！你妈更是……算了！不骂了！脏了我的嘴！
她给我倒了杯热牛奶。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不回去了
我捧着温热的杯子。
摇摇头。
不回去了。
好！晓晓一拍大腿,那咱就彻底独立！第一步,找房子！明天就找！姐陪你！第二步,把你那六万多块钱攥紧了！那是你的血汗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
第二天是周日。
晓晓拉着我跑了一天中介。
看了好几套房子。
最后定下了一个离我公司不远的小单间。
二十平。
带独立卫浴和一个小阳台。
虽然旧了点。
但干净。
朝南。
阳光很好。
月租两千二。
押一付三。
我当场签了合同。
用那张蓝色的卡付了钱。
看着手机银行的扣款短信。
8800元。
有点肉疼。
但更多的是轻松。
一种脚踏实地的轻松。
钥匙拿到手。
沉甸甸的。
是我的新起点。
晓晓帮我一起打扫卫生。
擦玻璃。
拖地。
铺上我从网上新买的床单。
浅蓝色的。
像天空。
恭喜余响同学！乔迁大吉！晓晓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气泡酒。
砰地打开。
泡沫溢出来。
我们碰杯。
敬自由！
敬新生！
那晚。
我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没有余磊打游戏的噪音。
没有我爸盘核桃的咔哒声。
没有我妈的唠叨和指责。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踏实。
安稳。
原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感觉这么好。
新的一周。
我全身心投入工作。
效率奇高。
下班后。
不再需要赶着回去做饭。
我在公司附近吃了碗面。
然后坐地铁回我的小窝。
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店。
我进去买了一小盒草莓。
红彤彤的。
很甜。
刚到家。
手机响了。
是我爸。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爸。
犹豫了几秒。
接了。
喂。
响响啊……我爸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在生你妈气呢
有事吗
唉……你妈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说那些话,也是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你弟……也后悔了。
我没说话。
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你搬出去也快一个星期了。在外面住,开销大吧租房子挺贵的……他试探着。
还好。我能负担。我语气平淡。
哦……那就好。他似乎有点失望,响响啊,你看,你弟这事……赔了人家四千八,你妈心疼得好几天没睡好。家里的积蓄……
来了。
爸。我打断他。
我现在刚租了房子,押一付三,手上也没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好一会儿。
我爸的声音沉了下去。
响响,你真要这么绝情一点不念家里对你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
又是这个词。
像一座大山。
压了我二十多年。
爸。我吸了口气。
养育之恩,我这十年打工挣的钱,还有我每个月交的房租伙食,够还了吧
你……我爸被我噎住。
如果不够。我继续说。
声音很冷静。
我那本记账本还在。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十年。我一笔一笔都记着。要不,我们算算总账
电话那头。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
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
我看着黑掉的屏幕。
扯了扯嘴角。
原来。
拒绝。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日子平静地过了半个月。
我和家里断了联系。
晓晓说我气色好了很多。
瞧这小脸,红润了！以前在你家,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我笑了笑。
是啊。
不用看人脸色。
不用被无休止地索取。
连呼吸的空气。
都是自由的。
这天周六。
我在小阳台上晒太阳。
看一本闲书。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我妈。
我盯着那个名字。
还是接了。
喂。
响响！我妈的声音异常热情。
热情得有点假。
哎哟,在外面住得习惯吗吃饭怎么解决的可别饿着自己！
挺好的。自己做饭。
哦……自己做饭好,干净。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响响啊,妈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
你弟！你弟谈对象啦！她的声音兴奋得拔高,那姑娘可好了！家是本地的,独生女,父母都是老师！人长得也漂亮！跟你弟可般配了！
哦。恭喜。我没什么情绪。
哎呀,同喜同喜！我妈像是没听出我的冷淡,这不,俩人处得挺好,想定下来了。姑娘家那边要求也不高,就希望咱家能出个首付,小两口自己还贷款。
嗯。我应着。
心里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走向。
响响啊,我妈的语气变得格外温柔。
你看,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前阵子刚赔了车钱,你爸身体又不好……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磊磊是你亲弟弟,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能看着他婚事黄了吧
她铺垫完了。
终于图穷匕见。
你那六万多……先借给家里应应急等以后你弟手头宽裕了,肯定还你！妈给你打欠条！
果然。
还是为了钱。
为了余磊。
我捏着电话。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妈。我平静地开口。
那钱,我有用。
你能有什么用我妈急了,不就是存着吗先给你弟救急！他这可是终身大事！
我也要买房。我说。
电话那头。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
爆发出我妈尖利的、难以置信的声音。
你说什么买房你一个姑娘家买什么房！
为什么不能买我反问。
你……你将来是要嫁人的！那是别人家的事！你买房干什么浪费钱！她的逻辑一如既往地荒谬。
我给自己买。有个落脚的地方。我说。
落脚你以后老公没房子吗用得着你操心余响！你是不是铁了心要看着你弟结不成婚你怎么这么自私！这么冷血！她开始道德绑架。
我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声音。
奇怪的是。
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妈。我打断她。
我的钱,我有权决定怎么用。借,或者不借。
你……
另外,我继续说,声音清晰。
那房子,我已经看好了。定金也交了。
什么！我妈的尖叫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你哪来的钱交定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钱瞒着家里余响！你这个……
定金两万。我平静地报出数字。
用的是我自己的工资。这几个月,我没往家里交钱。
电话那头。
只剩下我妈粗重的、愤怒的喘息。
像拉风箱。
好……好你个余响！她咬牙切齿。
翅膀硬了！心也野了！行！你买！我看你能买成什么样！我告诉你！家里一分钱都不会帮你！你休想！
我没想家里帮。我说。
还有！她恶狠狠地补充。
你弟下个月八号订婚！在鸿福楼！你爱来不来！
说完。
啪！
电话挂了。
我放下手机。
继续看我的书。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很舒服。
余磊的订婚宴。
我还是去了。
晓晓陪我一起。
干嘛要去给他们脸了晓晓愤愤不平。
最后一次。我看着车窗外。
把该了结的,了结干净。
鸿福楼。
挺气派的酒店。
余磊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
头发梳得油亮。
人模狗样。
他旁边站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
应该就是他女朋友。
叫李婷。
我爸妈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
红光满面。
招呼着亲戚朋友。
看到我。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哟,大忙人来了。
我爸倒是点点头。
来了就好。
余磊瞥了我一眼。
眼神复杂。
有点心虚。
又有点怨恨。
没说话。
李婷好奇地看着我。
磊磊,这是姐姐吧
嗯。余磊含糊地应了一声。
姐姐好。李婷笑着打招呼。
挺有礼貌。
我点点头。
你好。
晓晓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娘看着还行,可惜眼神不好,摊上这么个妈宝男。
订婚宴开始。
无非是些场面话。
双方父母发言。
互赠礼物。
其乐融融。
气氛很热闹。
酒过三巡。
菜上五味。
我妈站了起来。
满面春风。
拿着酒杯。
亲家！亲家母！各位亲戚朋友！今天是我儿子余磊和婷婷订婚的大喜日子！感谢大家来捧场！
大家鼓掌。
她清了清嗓子。
声音更大了。
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炫耀。
我们家磊磊啊,从小就懂事,争气！现在工作也好！婷婷呢,又漂亮又贤惠！能娶到婷婷这样的好媳妇,是我们老余家的福气！
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全场。
特意在我脸上停了一下。
为了让两个孩子没有后顾之忧,安心过好小日子！我们老两口商量好了！
她故意拔高声音。
字字清晰。
把我们现在住的那套老房子！过户给磊磊和婷婷！就当是他们的婚房了！
嗡——
全场哗然。
亲戚们交头接耳。
哎哟！老余两口子可以啊！
那房子地段不错呢！值点钱的！
真是疼儿子！没得说！
李婷父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余磊更是挺直了腰板。
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爸也笑着点头。
显然。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
在这个场合宣布。
既显得他们大方。
又能彻底堵住我的嘴。
让我彻底死心。
晓晓在桌下使劲掐我的手。
气得脸都红了。
靠！太不要脸了！那房子……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
示意她别说话。
我妈还在继续。
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
虽然房子老了点,但面积还行！地段也好！我们老两口辛苦一辈子,就为了孩子！只要孩子好,我们怎么都行！
掌声更热烈了。
好！
说得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妈红光满面。
得意洋洋地看向我。
那眼神。
充满了胜利者的挑衅和施舍。
像是在说：看,房子是磊磊的,你争也没用。
我慢慢地。
放下了筷子。
抽了张纸巾。
擦了擦嘴。
然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站了起来。
从我的包里。
拿出了那个硬壳笔记本。
还有那张薄薄的房产证复印件。
空气。
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目光。
都聚焦在我身上。
疑惑。
好奇。
看热闹。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余响你干什么
我没理她。
走到主桌前。
拿起司仪放在桌上的话筒。
试了试音。
喂喂。
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看着我。
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亲戚朋友们。
我开口。
声音不大。
但很稳。
今天是我弟弟余磊订婚的好日子。首先,恭喜他。
我看向余磊和李婷。
李婷一脸茫然。
余磊的脸色开始发白。
刚才,我妈宣布,要把家里现在住的那套老房子,过户给我弟弟和弟妹,作为婚房。
我举起手中的房产证复印件。
展示给离得近的人看。
巧了。
这套房子。
我顿了顿。
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房产证上写的名字,是我。
轰——！
整个宴会厅。
炸了。
死寂之后。
是巨大的、无法置信的哗然！
什么！
余响房产证是余响的
怎么回事
老余！怎么回事啊
我爸妈的脸。
瞬间惨白如纸。
像被人狠狠抽了几耳光。
我妈猛地站起来。
指着我。
浑身发抖。
你……你胡说八道！余响！你疯了！快把话筒放下！
她想冲过来抢。
被晓晓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阿姨！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我爸也站了起来。
脸色铁青。
余响！别胡闹！下来！
余磊更是目瞪口呆。
像傻了一样。
李婷和她父母。
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爸,妈。我看向他们。
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
我没胡说。
这套房子,是十年前,外婆临终前给我的。
外婆
她外婆
亲戚们议论纷纷。
对。我点头。
十年前,外婆病重。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我妈……重男轻女。
外婆心疼我。她怕我以后没个依靠。所以,她偷偷瞒着我爸妈,把她名下的这套老房子,过户给了我。用的是她毕生的积蓄,办的手续。她让我把房产证藏好,谁都别说。
外婆走的那年,我才十六岁。这张房产证,我藏了十年。
我举着那张复印件。
纸张已经泛黄。
但上面的名字。
余响。
清晰无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妈尖叫起来,状若疯狂。
我妈怎么可能把房子给你！我是她亲女儿！她怎么会瞒着我！
因为外婆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
如果她告诉你,这房子,最后一定不会落到我手里。只会落到你儿子手里。
我妈像是被雷劈中。
僵在原地。
这十年。我翻开那个硬壳笔记本。
我住在自己名下的房子里。
我每个月,向你们交房租。
交水电费。
交生活费。
你们住的,是我的房子。
你们花的,有一部分,是我的钱。
我翻动着账本。
一页。
一页。
房租,十年,按最低市场价算,每月一千。十年,十二万。
水电费,每月我交两百。十年,两万四。
生活费,每月我交一千五。十年,十八万。
还有,余磊这些年‘借’的钱,有记录的,三万七千八百块。
我爸去年住院,明明医保报销后只花了八千,你们让我出了两万五。
零零总总。
我合上账本。
看向面无人色的父母。
还有已经彻底傻掉的余磊。
十年,我交给这个家的钱,将近四十万。
而你们。
住着我的房子。
花着我的钱。
却一直告诉我,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我欠你们的养育之恩。
今天。
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
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这养育之恩,我还清了吗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亲戚的表情。
从震惊。
到难以置信。
到恍然大悟。
再到……鄙夷和同情。
目光像探照灯。
聚焦在我爸妈和余磊身上。
我爸妈的脸色。
由白转红。
由红转青。
最后变成一种难堪的猪肝色。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余磊更是低着头。
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
李婷猛地站了起来。
脸色铁青。
余磊！这到底怎么回事！
婷婷……我……余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李婷的父母也站了起来。
脸色极其难看。
亲家！你们家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吧李婷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住着女儿的房子,花着女儿的钱,还口口声声把房子给儿子当婚房把我们当傻子耍
不是……亲家,你听我解释……我爸急得满头大汗。
解释什么李婷母亲冷笑。
事实都摆在这儿了！难怪你们家儿子这么‘懂事’！原来是趴在姐姐身上吸血吸出来的‘懂事’！
这门亲事！李婷父亲斩钉截铁。
我看需要重新考虑考虑了！婷婷！我们走！
爸！妈！别……余磊慌了,想去拉李婷。
李婷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余磊,你真让我恶心！
她抓起包。
头也不回地跟着父母走了。
留下一桌狼藉。
和满场死寂的宾客。
婷婷！亲家！等等啊！我妈想追出去。
被李婷父亲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来。
亲家母,留步吧！我们家高攀不起！
一家三口。
愤然离席。
余磊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面如死灰。
完了。
他的婚事。
彻底黄了。
我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晃了晃。
瘫坐在椅子上。
捂着脸。
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媳妇啊……全完了……全完了啊……
哭声凄厉。
充满了绝望和怨恨。
我爸佝偻着背。
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
有愤怒。
有难堪。
或许。
还有一丝丝……后悔
响响……你……你非要这样吗非要闹得你弟弟结不成婚闹得这个家散了吗他的声音沙哑。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偏心中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
爸。
这个家。
从你们把我当外人,当提款机的那天起。
就已经散了。
我放下话筒。
拿起我的包。
和那个笔记本。
还有那张房产证复印件。
哦,对了。
我停下脚步。
回头。
看着失魂落魄的余磊。
房子是我的。
请你们。
一周内。
搬出去。
说完。
我不再看他们一眼。
在满场亲戚或同情、或唏嘘、或鄙夷的目光中。
在父母绝望的哭泣和余磊怨毒的注视下。
和晓晓一起。
挺直脊背。
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了二十六年的地方。
阳光。
有些刺眼。
但很温暖。
晓晓挽着我的胳膊。
爽！太爽了！余响！你帅炸了！
我笑了笑。
长长地。
舒了一口气。
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那块巨石。
终于。
彻底搬开了。
轻松得。
像是要飞起来。
一周后。
我爸妈和余磊搬出了那套老房子。
据说搬走那天。
闹得很难看。
余磊摔了很多东西。
骂骂咧咧。
但我没回去看。
眼不见为净。
我委托了中介。
把房子挂出去出租。
租金不低。
足够覆盖我新房的房贷还有富余。
我的新房子。
在一个不错的小区。
一室一厅。
不大。
但完全属于我。
装修是我喜欢的简约原木风。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暖洋洋的。
晓晓送了我一盆绿萝。
摆在窗台上。
生机勃勃。
搬进新家的那天。
我请晓晓来暖房。
自己下厨做了几个菜。
开了瓶红酒。
我们窝在沙发里。
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以后有什么打算晓晓问。
好好工作。我晃着酒杯。
努力赚钱。
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
也许养只猫。
再然后
再然后……我笑了。
好好生活。
为自己。
晓晓举起杯。
敬新生活！
敬自由！
杯子轻轻碰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是我新生活的序曲。
手机放在茶几上。
屏幕亮了一下。
是我爸发来的信息。
很长一段。
大意是知道错了。
家里现在很难。
余磊没了女朋友,工作也丢了,整天在家喝酒闹脾气。
我妈病倒了。
问我能不能……
后面的话。
我没看完。
直接删除了。
顺便。
把那个熟悉的号码。
拖进了黑名单。
过去的阴霾。
不该再投射进我的阳光里。
我端起酒杯。
走到窗边。
城市的夜景璀璨。
每一盏灯。
都是一个故事。
我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一个真正属于余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