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昭宁,等待着书记的指示,或者说,是等待一个可以让他立刻行动的授权信号。
就在李国栋慷慨激昂地数落乔国良的“罪状”时,政委刘博文一直紧锁着眉头。
他比李国栋更了解乔国良的底细,也更清楚他的脾性。
看着李国栋那副恨不得立刻将乔国良生吞活剥的架势,他内心焦急万分。
趁着李国栋话音稍顿,他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一种近乎恳求的、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明显的圆场意味:“江书记,李局,消消气,消消气。”
“乔国良这个人吧……”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昭宁的脸色,“是,他今天的态度确实有问题,非常不冷静,顶撞领导,这绝对是大错!”
“这点我坚决支持李局长的批评!”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真诚,“江书记,您可能对他还不太了解。”
“我对他这人,真是知根知底。”
“他不是坏人,真的,一点坏心眼都没有。”
“他就是……就是太轴!太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
“他那脑袋里,就装着他那摊子工作,装着他认定的‘正义’和‘案子’,其他的弯弯绕绕,人情世故,他是一窍不通,也根本不屑去懂!”
“说白了,就是情商太低,太缺乏心眼儿。”
“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刘博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昭宁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着脸,毫无波澜,心里更是打鼓。
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解释:“他这性子,在基层办案的时候,那是把双刃剑。”
“对犯罪分子,那真是横眉冷对,铁面无私,能啃下最难啃的骨头。”
“可对上头……唉,就是这副不知变通、不懂迂回的臭脾气。”
“他刚才说‘回去做实事’,这话虽然冲,但可能就是他脑子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这人,把案子看得比天大,觉得在这里磨嘴皮子争论,就是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回去查案。”
刘博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老友般的叹息,“人是好人,就是这性子,太得罪人,太容易吃亏了。”
“江书记,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头犟驴……”
然而,刘博文这番掏心掏肺的解释,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江昭宁依旧端坐着,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指尖微微相抵。
他的脸如同戴上了一副精雕细琢的面具,面沉似水,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桌面的某个点上,又似乎穿透了桌面,落入了更深的虚空。
那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没有赞许,没有反对,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气压最低的时刻,蕴含着未知的、足以令人窒息的能量。
刘博文的话语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突兀。
他张了张嘴,看着江昭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尴尬地僵在那里,额角也渗出了汗。
他感觉自己的解释不仅没有起到缓和作用,反而像是在火上浇油——虽然这“火”被一层厚厚的冰包裹着,看不见,却寒彻骨髓。
李国栋在一旁听得早已不耐烦。
李国栋看到刘博文这番和稀泥的表态,再看看江昭宁那毫无回应的冷脸,瞬间觉得政委这种试图保乔国良的做法简直蠢到家了,甚至是在往书记的枪口上撞!
他狠狠瞪了刘博文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识时务”的意味,那目光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替他说好话?你脑子进水了吗?”
他猛地刻意拔高声调,“刘政委!你别在这里和稀泥!什么业务能力,什么直性子?这就是赤裸裸的目无领导!”
“是对组织权威的公然挑衅!”
李国栋仿佛越说越义愤填膺,声音带着刻意的激愤,“你看他那股邪气冲天、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没有说错,他就是长期跟那些三教九流、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太久了,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之下,心性都跟着歪了!”
“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那股子匪气都刻在骨头里了!”
“根本没把我们党的纪律、公安机关的规矩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半点人民警察的样子?”
“乔国良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是态度问题!是对抗组织、藐视领导权威的严重政治问题!”
他转向江昭宁,语气更加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请示意味,“江书记,我坚持我的意见!”
“对于这种害群之马,必须旗帜鲜明地亮剑!”
“不能因为他个人有点能力就网开一面,否则,规矩何在?”
“我再次郑重提议,立即召开党委会,就如何处理乔国良同志的问题进行表决!”
“必须拿出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处分,以儆效尤!”
“请江书记批准!”
李国栋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洪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地面。
他挺直腰板,等待着江昭宁的最终裁决,眼神中充满了执行命令的迫切。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了。
江昭宁缓缓抬起眼眸。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那目光如同深秋的潭水,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凉意,缓缓扫过李国栋急切的脸,又掠过刘博文紧张不安的神情。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连嘴角的肌肉都未曾牵动一下。
他只是用那平静到极致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同意!我也参加。”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落地,瞬间冻结了李国栋脸上的急切,也让刘博文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是!”李国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应声,声音洪亮,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县委书记要亲自列席县公安局的党委会,议题是处理一个刚刚顶撞了他的大队长。
这绝不是简单的“关注”,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信号!
处理轻了,显得软弱无能;处理重了,书记是否别有深意?是否符合他的本意?
这会议的重量、风向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压力陡增!
它意味着,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县局内部处理刺头的问题了。
这背后的分量和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让李国栋和刘博文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这本身就传递了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江书记对这件事极度重视,处理结果必须让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