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炮般的诘问,一句比一句更锋利,更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乔国良的脸上和心上。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嘴巴徒劳地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
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一片,巨大的羞愧和更深的恐惧交织着,几乎将他淹没。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般的声音,却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组织不起来。
江昭宁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那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失望。
“对的东西,”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为什么要认错?”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乔国良惨白的脸,“仅仅因为对方是县委书记?”
“乔国良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让乔国良浑身一颤,巨大的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恐惧的堤坝。
江昭宁却话锋陡转,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只是随手拂去的尘埃。
他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桌面:“好了,过去的先放一放。”
“说说你半年来的工作成绩,挑重点讲。”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过。
这突兀的转折让乔国良一时反应不及,愣了一下。
但“工作成绩”几个字,像一根突然递到溺水者面前的稻草。
提到这个,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支点,一股职业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惶恐。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某种惯常的、带着汇报腔调的洪亮:“报告书记!我们治安大队在局党委的坚强领导下,严格按照上级部署……”
说到具体成绩,他更是打开了话匣子,脸上甚至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职业性的亢奋,“最近半年的成绩单确实比较抢眼!”
“辖区发案率稳中有降,侦破率大幅提升!”
“尤其是在打击团伙犯罪、斩断犯罪链条方面成效显著!”
“比如上月,我们成功侦办了‘12·18’专案,收网行动干净利落!主犯、骨干成员,包括所有下线的‘马仔’,无一漏网,全部落网!目前案件已经顺利整理完毕,移送检察机关起诉,效率极高……”
“今天又抓获了三名毒贩。”
他越说越顺,仿佛只有沉浸在具体的工作成果里,才能暂时忘却头顶悬着的那柄利剑。
那份破案后的成就感,那份职业的自豪感,短暂地盖过了面对权力时的战栗。
“停!”
冰冷的声音如同铡刀落下,瞬间斩断了乔国良滔滔不绝的汇报。
江昭宁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再次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钉在乔国良脸上:“乔队,你刚才说,‘12·18’专案收网?”
“治安案件?”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治安案件,用得着‘收网’这么杀气腾腾的字眼?”
“这听起来,更像是刑事案件吧?”
乔国良脸上的亢奋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江昭宁的直视,喉咙发紧:“这……江书记果然明察秋毫……这,确实……算是刑案。”
“算是?”江昭宁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乔国良同志,你是县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吧?”
“治安大队的职责是什么?是维护辖区日常治安秩序,处理治安案件、调解纠纷、管理特种行业!”
“刑事案件的侦办,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治安大队去冲锋陷阵了?嗯?”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笃笃声。
“什么样的刑事案?”
“性质很严重?总不会是杀人放火吧?”江昭宁追问,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乔国良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艰难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不,不是……是……涉毒案。”
“涉毒案?!”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冰冷的讥诮,“抓毒贩?!”
“你一个治安大队长,带着人去抓毒贩?!乔国良,你这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也太宽了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乔国良:“这算不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乔国良脸上。
他被这连番的质问逼得无处可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狼狈不堪。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愤怒,混杂着对自身处境的绝望,猛地冲垮了他刚才谨小慎微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惶恐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倔强光芒。
“江书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请您不要再犯主观主义错误!”
“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江昭宁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反击,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主观主义?说说看。”
乔国良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我是一个人民警察!”
“一个头顶国徽、肩扛盾牌的人民警察!面对毒品犯罪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瘤,我能袖手旁观吗?”
“我能因为这不是我治安口的分内事,就对它听之任之、视而不见吗?”
“看到线索,看到危害,我冲上去打掉它,这有什么错?!”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您!您江书记,不还在县常委会上力主推动建立交巡警大队吗?”
“您倡导的是什么?是一警多能!是打破警种壁垒,提升综合战斗力!”
“怎么?到了我乔国良这里,我一警多能,主动去啃硬骨头,就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成了违反规矩?!”
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江昭宁,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憋闷和不平都倾泻出来:“说到底,您是不是从骨子里就认为,上次在‘溪都’与‘吸毒’之争,错的是我?”
“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警察冒犯了您书记大人的威严?!”
最后这句质问,带着孤注一掷的尖锐,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向江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