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谁?!
乔国良心里那个巨大的问号疯狂地膨胀,几乎要撑破胸腔。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上次的嗤笑,那些自以为是的教训话语,此刻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记忆里。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湿透了,紧紧黏在警服上。
“乔队!发什么愣呢!”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
刘博文探出小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快上来!别让江书记等急了!”
他特意重重地强调了那个称呼——“江书记”!
这三个字,不啻于一道惊雷,在乔国良头顶轰然炸响!
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江书记?!县委书记?!
真的是他!
那个被自己当作笑料、居高临下“教育”过的路人!
县委书记!县里的一把手!那在东山县就是一片遮天蔽日、无人能摇撼的天!
自己这只小蚂蚁,竟不知死活地对着天龇过牙,还狠狠嘲笑过?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完了!
小鞋!一张巨大的、由权势编织的尖刺小鞋的形状,在他眼前骤然闪现!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手脚都有些发僵。
乔国良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江书记”这三个字在疯狂地循环、放大。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得像是要把肋骨撞断。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警车冰冷的引擎盖稳住身体,指尖却在距离金属几寸的地方僵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知……知道了,政委。”
“马上……马上到!”
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飘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
乔国良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困兽。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向那白得晃眼的台阶。
脚下那层从城郊泥泞现场带回来的薄薄泥灰,随着他的脚步,簌簌地掉落在这片纤尘不染的权力圣地上。
每一次细微的剥落声,都像是对他过去那份粗粝无知最尖锐的嘲讽。
他几乎能感觉到,高窗之后,那道锐利的目光,正穿透空气,无声地落在他沾着卑微尘土的肩背上,将他钉死。
台阶一级一级在脚下延伸。
乔国良的手,在身侧无意识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握住什么来对抗这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然而指尖所触,只有身侧空空荡荡的枪套——方才移交嫌犯时,他早已按规程卸下了佩枪。
此刻,他连这唯一熟悉的、能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冰冷铁块也失去了。
他彻底地、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权力的绝对领域之中。
楼上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县委书记,是这方天地的绝对掌控者。
党委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隔开了外界的喧嚣与内里的权力场域。
乔国良站在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关节僵硬地弯曲,在深色木门上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空洞,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回响。
“请进!”
门内传来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精准地钉在乔国良绷紧的神经上。
他推开门,一股沉凝的空气扑面而来。
江昭宁坐在宽大主位的高背椅上,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面的一份文件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早已聚焦在门口。
乔国良几乎是挪进来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那目光的源头,只盯着自己沾满泥灰的鞋尖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移动。
他走到会议桌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动作僵硬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颤抖。
整个人像一块被强行钉在椅背上的木板,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只有额角沁出的冷汗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鬓角。
“乔队,”江昭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还认识我吗?”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却如同惊雷在乔国良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他。
他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开口:“江、江书记……我,我……”
他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干涩嘶哑,“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啊!”
“眼拙!实在眼拙!”
乔国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我……我当时言语不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请您……请您千万谅解!”
“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额头上的汗珠汇成细流,滚落下来,砸在深色的警裤上,留下深色的印痕。
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支撑着下巴。
他脸上依旧没有波澜,目光却像手术刀般锐利,直直刺向乔国良:“乔队,你当时错了吗?”
“错!错了!大错特错!”乔国良忙不迭地点头,额上的汗更多了。
“哦?”江昭宁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错在哪儿?说说看。”
“错在……错在……”乔国良脑子一片混乱,本能地将最直接、最恐惧的答案脱口而出,“错在我有眼无珠!”
“不知道您是县委书记!冒犯了您……”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嗤笑从江昭宁鼻腔里逸出,打断了他。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乔国良心上。
“那就是说,”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当时站在你面前的,如果是个普通老百姓,甚至就是个外地来的、连‘溪都’都念不明白的‘土老帽’,你乔国良大队长那番居高临下的‘教训’,就是对的?”
“你眼中的对错标准,是看对象的身份?”
“因人而异?”
“县委书记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永远不会犯错?”
“普通老百姓就可以随意被你奚落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