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病态的坚定。
这一刻,扫帚不再是单纯的屈辱象征。
它变成了一根耻辱柱,一根他将要日夜背负、用以铭刻仇恨、磨砺野心的耻辱柱!
他想象着自己低眉顺眼扫地的样子,想象着江昭宁、陈向荣看到这副景象时的得意,内心却燃烧着复仇的毒焰。
他要亲眼看到他们倒台的那一天!
“嗯…这就对了。记住,管住嘴,迈开腿,只干活,别惹事。”
“低调,再低调!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吴天放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暂时蛰伏的算计。
“是!舅舅!我记住了!”刘建东连忙应道,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顺”。
“嘟…嘟…嘟…”
没有多余的告别,电话那头直接传来了冰冷的忙音。
吴天放挂断了。
刘建东缓缓放下手机,屏幕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他依旧蜷缩在那个肮脏、潮湿、散发着轮胎橡胶和垃圾腐臭味的屋檐角落里。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滂沱,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水幕。
然而,刘建东脸上的神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绝望、崩溃、失魂落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无视了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的雨水。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手中那把断枝的破扫帚。
这一次,他没有嫌弃地丢掉,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死死地握住了那粗糙的竹柄,仿佛那不是扫帚,而是一把暂时归鞘的、等待饮血的复仇之剑!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投向县城中心那一片模糊的、象征着权力的建筑群轮廓。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冰冷刺骨,却再也浇不灭他眼中那两簇重新燃起的、名为“隐忍”和“复仇”的幽幽鬼火。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咆哮的莽夫刘建东了。
从这一刻起,他是清洁工刘建东,一个将屈辱深埋心底、将仇恨磨成利刃、在肮脏的角落里等待“变天”的蛰伏者。
不远处的车棚里,老张和其他几个清洁工看着雨幕中那个突然站得笔直、浑身湿透却散发着一种诡异冰冷气息的新人。
他们面面相觑,低声嘀咕着:“邪性…刚才还跟丢了魂似的,接了个电话,怎么像换了个人?”
“谁知道呢…这些坐办公室的爷,心思深着呢…”
“扫大街还扫出气势来了?嘿……”
刘建东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吞噬污水的、散发着酸腐气息的下水口,仿佛要将这肮脏的画面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迈开脚步,拖着那把破扫帚,一步一步,坚定地、沉默地走向墙角那堆属于他的、象征着“新生活”的工具。
雨水在他脚下溅开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刻下一个无声的毒誓。
下午三点整。
环卫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滂沱大雨中,沉重地关上了。
门内,是湿漉漉的院落、破旧的工具车、沉默的工人和一个穿着湿透的衬衫、紧握着扫帚、眼神幽深如寒潭的新晋清洁工——刘建东。
他开始了他的“新工作”,也开始了他的蛰伏与等待。
等待那场吴天放口中的、必将到来的“东山变天”。
吴天放被免职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东山官场心胆俱裂。
住建局,这哪里是个寻常的“局”?
在县城权力版图上,它重如泰山,管着土地命脉、项目审批、城建规划,是实打实、沉甸甸的实权衙门。
吴天放盘踞多年,根系深扎,早已自成一派气象。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连他的外甥,竟也被一撸到底,直接发配去扫大街了!
一丝情面不留,半点余地不存,这份冷酷决绝,像严冬里最硬的冰棱,刺穿了所有旁观者的侥幸。
“天……真要塌了?”无数颗心在隐秘的角落惊惧地抽搐,揣测着江昭宁那柄寒光凛冽的剑,下一次会精准地指向何方。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人人自危,唯恐那柄悬顶之剑,下一瞬便落在自己脖颈之上。
权力场上的风声鹤唳,从来都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然而,这令人窒息的紧张,在县城喧嚣的烟火气里,却意外地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松弛感。
大街小巷,那些依靠方寸摊位谋生的小商小贩们,最先感知到了水流方向的改变。
那些惯常横着走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城管制服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掉了戾气的筋。
神气活现的呵斥少了,推搡踢翻摊位的蛮横近乎绝迹,连那套“不意思意思就别想安生”的索拿卡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管队员们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语气也掺进了几分讲理的意味,甚至会帮着扶起被风吹歪的遮阳伞。
卖煎饼的老王头搓着粗糙的手,对着旁边修鞋的李瘸子嘀咕:“邪了门了,今早那小王队长,竟还冲我点了点头!”
李瘸子放下锤子,眯眼望着街角那几个难得规规矩矩站着的蓝色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变了,这天儿……是真变了!”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诡异氛围中,城投公司那间装修考究却略显沉闷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椭圆长桌两侧,城投与住建两班人马泾渭分明。
城投常务副总张宏宇坐在主位下首,身体绷得笔直,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对面那位主导会议的新任书记。
江昭宁并不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城投,必须回归本源。”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某种倒计时,“你们的根,扎在城市的筋骨血脉里——城市道路、桥梁、隧道,这些交通命脉的投资、建设、维护,是你们的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低头记录的干部,“市政公用设施,水、电、气、热、排水、污水处理、垃圾处理,这些维系城市运转的‘生命线’,更是责无旁贷。”
“眼光还要放得更远,可持续发展,生态修复,提升城市环境质量……这些,才是城投该攥在手里、扛在肩上的正业!”
话语落地,会议室里静得只剩空调低沉的嗡鸣。
江昭宁的目光,终于如同精准的探针,稳稳地落在了张宏宇脸上。
“所以,”他话锋陡然锐利,“我建议,城投公司的拆迁办,立即撤销。”
“撤销?”张宏宇心头猛地一坠,几乎失声。
“这个部门,是蒋文光搞的,初衷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江昭宁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那些打着拆迁旗号、混杂在队伍里的社会闲散人员,鱼龙混杂,败坏风气,一律清退,一个不留!”
“有正式编制的干部……”他目光在几个瞬间脸色煞白的城投公司领导干部脸上掠过,“从哪里抽调来的,就回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