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栏前依旧围满了人,对着那张决定他命运的通知指指点点。
他仿佛看到陈向荣办公室的窗户后面,有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正无声地俯瞰着楼下发生的一切,掌控着全局。
下午两点五十分。
东山县环境卫生管理处的大院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垃圾发酵的独特气味。
几辆陈旧的垃圾清运车停在一旁,车身沾满污渍。
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清洁工正默默地整理着扫帚、簸箕和手推垃圾车。
刘建东和王强,像两个游魂般,脚步虚浮地挪进了院子。
他们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异常突兀和狼狈。
王强的眼圈红肿,显然哭过。
刘建东则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组长老张,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的环卫工服的中年人。
他叼着烟卷,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他慢悠悠地开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新来的?刘建东?王强?”
两人木然地点点头。
老张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墙角一堆锈迹斑斑的工具:“喏,家伙事儿在那儿。”
“扫帚、簸箕、推车,一人一套。这片儿,”他抬手指了指院外一条车来车往、尘土飞扬的主干道,“还有后面两条巷子,以后归你俩了。”
“下午先熟悉熟悉,明天正式上工。”
“监督员?嘿,先把自己这‘清洁员’干明白了再说吧。”老张的话语里没有明显的恶意,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刘建东的目光落在那堆粗糙、肮脏的工具上。
那把竹枝大扫帚的柄已经磨得发亮,沾满了黑乎乎的污垢;铁皮簸箕边缘卷曲变形;手推垃圾车的轮胎瘪了一个,链条也锈迹斑斑。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曾经坐在城管大队的办公室里,喝着茶,翘着二郎腿,对街上的小贩吆五喝六,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里,面对这些?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那堆工具前。
手指颤抖着,几次想要伸出去拿起那把象征着他新身份的扫帚,却仿佛有千斤重。
最终,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竹柄。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污渍的瞬间,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闷雷。
“轰隆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迅速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刘建东的衬衫和头发,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混合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他握着那把断了一截枝桠的破扫帚,孤零零地站在环卫所肮脏的院子里,在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中,像一尊被遗弃的、正在迅速腐朽的雕像。
雨水冲刷着地面,卷起尘土,形成浑浊的水流。
不远处,老张和其他几个清洁工早已麻利地披上雨披,推着垃圾车躲进了旁边的车棚,对着站在雨里的两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王强则抱着头蹲在屋檐下,像只受惊的鹌鹑。
刘建东没有动,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把破扫帚。
冰冷的雨水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
他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幕,望向县城中心的方向。
那里是县政府的住建局,是他曾经熟悉并掌控的游戏场。
但现在,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新身份,是环卫工刘建东。
而将他钉死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陈向荣那看似平静却雷霆万钧的铁腕。
不,应当是县委书记江昭宁!
雨,越下越大,无情地冲刷着一切,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所有的过往,连同他崩塌的骄傲和依仗,一起冲进肮脏的下水道。
环卫所院子里,那辆破旧垃圾车瘪掉的轮胎旁。
一小股雨水正打着旋儿,流进一个不起眼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下水口,消失不见。
刘建东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股水流,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股污水,被无情地冲刷、裹挟,最终只能没入这肮脏、逼仄、散发着恶臭的深渊,永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紧贴着他大腿的口袋里,一阵突兀而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
那震动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哗哗的雨声,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他麻木的躯体。
刘建东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掏手机。
冰冷的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管,让他动作有些笨拙。
当他湿漉漉的手指触碰到屏幕时,上面跳跃闪烁的名字,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绝望的黑暗——“舅”!
是舅舅!吴天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和最后一丝希望的洪流猛地冲上刘建东的脑门。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也顾不上那冰冷的雨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屋檐——一个堆放着废弃轮胎和破旧垃圾桶的狭窄角落。
他狼狈地蜷缩进去,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
将手机死死贴在耳朵上,仿佛那是连接他最后生机的唯一通道。
“舅…舅舅!您…您好!”刘建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结结巴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急于倾诉的委屈。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嘴角,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短暂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得刘建东几乎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一个异常低沉、压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阴沉:“建东…我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这声音,是吴天放没错,但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威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颓丧。
刘建东的心猛地一沉,舅舅果然出事了!
欧阳江那冰冷的暗示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