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他扫过刘世廷隐藏在烟雾后的脸。
然后,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来时那股要撞破一切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背影,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佝偻和沉重。
门被轻轻拉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办公室内弥漫的烟雾和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
刘世廷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弯曲着,随时会断裂坠落。
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目光幽深难测。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压得更低了,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究无法避免。
而吴天放,这个曾经锋利无比的棋子,如今成了棋盘上,日期赫然是当天。
这张薄薄的纸,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裂!
消息以光速在整栋大楼、乃至整个住建系统内蔓延。
走廊里,办公室门口,甚至洗手间内,都挤满了交头接耳、神色各异的人群。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背景音,每个人都试图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确认与惊骇。
“清洁工?”有人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
“真动手了?陈……”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后半截话没敢吐出口,唯剩满脸惊骇。
“刘建东?王强?去扫马路?还兼个监督员?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的天,陈局下手也太狠了吧!”
“嘘…小声点!你看那公章,党组的决定!陈局现在可是党组书记…”
“清洁工?这…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啊!这脸打得啪啪响,以后还怎么混?”
“震慑!绝对的震慑!”
“杀鸡儆猴,陈向荣这是要立威了!”
“看来下一阶段的整顿,绝不会是走过场!”
各种猜测、震惊、幸灾乐祸、兔死狐悲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碰撞。
所有人都意识到,住建局的天,真的变了颜色。
陈向荣那张平时显得沉稳甚至有些温吞的脸,此刻在众人心中变得无比冷硬和锐利。
此刻,刘建东正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人事股股长欧阳江的办公室里咆哮。
他手里攥着那份刚刚由欧阳江亲手递交给他的、盖着人事股章的书面调令通知单,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凭什么?!”刘建东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
他猛地将手中的纸张举到欧阳江面前,几乎戳到对方的鼻尖,“欧阳江!你给我说清楚!”
“凭什么调我去扫马路?啊?!我是干部编制!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
“你让我去拿扫帚?去掏垃圾桶?”
“你们人事股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欧阳江脸上。
要在平时,面对这位背景深厚的“衙内”,欧阳江早就赔着小心,甚至可能额头冒汗了。
但今天,他异常平静。
他微微后仰,避开飞溅的口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干部编制?”欧阳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市委李书记上个月还亲自带着四套班子领导上街清扫‘文明示范路’。”
“去年迎检,全县领导干部上街大扫除,宣传栏照片还没撤。”
“领导们都‘扫得’,你刘建东就‘扫不得’?清洁城市,人人有责,这工作很丢人吗?”
这冷静到近乎刻薄的反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刘建东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他猛地一噎,整个人僵住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欧阳江,仿佛!”他狠狠地将碎纸砸向地面,白色的纸屑雪花般飘落。
“好!好你个欧阳江!你等着!”
刘建东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欧阳江的鼻子,“我舅他知道吗?这个狗屁决定,经过我舅同意了吗?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将最后的底牌和依仗重重摔出,试图用吴天放的威名压垮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对手。
当刘建东吼出“我舅”时,然而,欧阳江的反应再次出人意料。
他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一种近乎嘲讽的神情。
“你舅?”欧阳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茫然,清晰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你舅是谁?”
那刻意放慢的、吐字清晰的轻蔑反问,让刘建东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被点了穴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欧阳江,仿佛听不懂这句简单的问话。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他才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带着被羞辱后的狂怒和难以置信:
“他是谁?!你问我他是谁?!”
“欧阳江!你他妈的跟我装什么糊涂?!”
“睁开你的狗耳朵给我听清楚了!我舅!是吴天放!住建局局长吴天放!”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吴天放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试图砸开欧阳江的“装傻充愣”。
随之,刘建东又叫嚣着加了一句,“你欧阳江吃错了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