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挟着东江河特有的水腥气拂面而来,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江昭宁和林夕沿着略显破败的江岸漫步。
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份凉意打了折扣。
所谓的东江风光带,不过是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岸边杂草丛生,废弃的塑料袋、烂菜叶、一次性饭盒等垃圾随处可见,在昏暗中散发着隐隐的酸腐气息。
临江的街道狭窄逼仄,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招牌陈旧,电线如蛛网般凌乱交织。
浑浊的江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岸边的杂乱无章。
江昭宁眉头微蹙,一个关于开发沿江风光带、为县城百姓打造一处亲水休闲空间的构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这脏乱差的景象,与他对东山未来宜居图景的规划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争吵声打破了江边的沉闷,从不远处一家挂着“便民南杂日用品”崭新招牌的店铺门口传来。
只见两个身着城管制服的身影,一胖一瘦,正围着一个坐在小叠折椅上埋头写作业的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面前的小凳子上摊着书本,借着店铺透出的灯光和尚未完全消失的天光,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胖城管身材魁梧,满脸酒气,肚子将制服撑得紧绷,正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呵斥着。
瘦城管则在一旁帮腔,眼神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审视。
“喂!小孩!这椅子谁让你摆出来的?收进去收进去!”胖城管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握着铅笔的手僵住了,茫然地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恐惧。
店内立刻冲出一个年轻的妇女,显然是孩子的母亲。
她脸色涨红,带着几分不服和护犊子的急切:“同志,我家孩子就在自家门口写会儿作业,碍着谁了?”
“这又不是大马路中间!”
“傍晚这点儿自然光多好,省电!又有凉风!”
胖城管被顶撞,脸上横肉一抖,提高嗓门:“少废话!书记刚上任就强调市容市貌!”
“你这椅子放外面,乱七八糟,像什么样子?影响美观!”他手指用力点了点那张普普通通的蓝色塑料叠折椅,仿佛指着什么洪水猛兽。
“椅子影响美观?”年轻妇女气笑了,指着周围的环境,“您看看这河边堆的垃圾,看看这乱糟糟的电线杆子的牛皮癣!”
“一张小孩写作业的椅子,干干净净摆自家门口,离人行道还有老远呢,怎么就碍着市容了?”
“这道理说到天边去也说不通!”
胖城管被噎得一时语塞,梗着脖子,眼珠一转,竟脱口而出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你…你强词夺理!我说影响就影响了!规矩就是规矩!”
“要利用这傍晚的自然光写作业也行,”他伸出两根肥短的手指,晃了晃,“交二百块‘日光使用费’!”
“公共区域的光线,能让你白用?”
“日光使用费?!”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年轻妇女目瞪口呆,连不远处凝神倾听的江昭宁都瞬间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基层执法人员,竟然能堂而皇之地编造出如此荒谬绝伦的收费名目!
这简直是对公权力赤裸裸的滥用和侮辱!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江昭宁的顶门。
他再也按捺不住,迈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这位同志,小孩子在自家店铺门口,借着天光写会儿作业,没占道,没扰民,更没违法吧?”
“收‘日光使用费’?这是哪条法律法规规定的?”
胖城管正为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收费名目暗自得意,冷不防被一个穿着普通、看起来像是路人的年轻男子质问,顿时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
他上下打量了江昭宁几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立刻摆出更加蛮横的姿态,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昭宁脸上:“他一个小崽子坐这儿,就是影响城市美观了!看着就碍眼!”
“我们城管管的就是这些!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别人坐哪儿,我们还真就管得着!不服?”他挺着肚子,气势汹汹。
旁边的瘦城管也凑了过来,斜着眼,阴阳怪气地帮腔:“哟呵,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装什么大瓣蒜?”
“我们执法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再说了,他这么一坐,万一有人走路绊倒了呢?”
“这不是妨碍通行是什么?”胖城管一手指着空旷得能跑马的人行道边缘,强词夺理。
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孩子忽然带着哭腔小声争辩:“我…我靠着墙,根本没挡道……”声音怯怯的,几乎被风吹散。
林夕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跨到江昭宁侧前方,迎着胖城管那蛮横的目光:“睁开眼看看!孩子就贴着自家门框坐着!离人行道少说还有三米远!”
“挡什么路了?”
“刘建东,你是城管不是天王老子!不能这么乱来!”
“你这是滥用职权,乱罚款!”
刘建东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林夕脸上刮过,似乎才认出他来。
那张油脸瞬间挤出一个混杂着鄙夷和嘲讽的怪笑,尖利地呵斥道:“我当是谁?县委办那个没人要的‘弃子’林大秘书啊?!”
“怎么着?在机关里像个瘟神似的没人待见,跑这犄角旮旯的江边刷什么存在感了?”
“滚远点!轮得到你搁这教训老子?”
“林夕”这个名字仿佛一块滚烫的石子,狠狠地砸进了旁边那个狐假虎威的瘦城管耳中。
他之前只顾着帮腔,此刻眼珠子不安地转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步子。
林夕被这当众扒皮般的羞辱刺得脸色血红,一口气堵在胸口,屈辱感如毒藤缠缚,让他指尖都在发颤。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是教训你!我是在制止你胡作非为!拿鸡毛当令箭,拿书记的指示当敲诈勒索的幌子!还有王法吗??”
“胡作非为?!”刘建东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刺破浑浊的江风:“老子是在贯彻落实新书记的精神!外面不能乱摆乱放!懂不懂?!”
“书记的车轮子就要碾过来了!你这椅子不是‘摆’是什么?!”
“书记抓市容环境整治,外面就是不能摆摊设点。懂不懂?我们这是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