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魏明君能临危不乱,果断处置,坚决站在维护秩序和法律尊严的一边,毫不犹豫地与曾经的,哪怕是名义上的下属决裂,这种立场的选择,这种勇气和担当,正是党性最纯粹、最有力的体现!
他不是没有力量,而是力量被压制了太久。
他不是不想作为,而是环境束缚了他的手脚。
今天这场意外冲突,反而成了检验他成色的试金石。
想到这里,江昭宁心中涌起一丝庆幸,也有一丝愧疚。
庆幸的是,东山的公安队伍里,并非一片漆黑,还有像魏明君这样在泥沼中依然坚守本心、关键时刻敢于亮剑的干部。
魏明君选择了一种近乎悲壮的蛰伏!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以自己方式默默记录、挣扎。
他用沉默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和原则,没有同流合污!
没有向暴力与腐败屈服!
他的党性,在极度艰难的逆境中经受住了地狱般的考验,如同深埋于淤泥的珍珠,直至这最后的关头,才以如此耀眼、决绝、乃至自我牺牲的方式迸发出力量,证实了它的纯粹与坚韧!
愧疚的是,自己作为县委书记,之前仅凭表象就对他产生了偏见,未能深入了解其困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脑海中,肖新安狰狞的面孔、牛强那袭来的拳头、魏明君果断的呵斥、李国栋闪烁的眼神……各种画面交织碰撞。
“爆雷”的目的达到了,毒瘤暴露了,这是好事。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如何处置肖新安一伙,如何深挖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如何顶住可能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
更重要的是,如何用好魏明君这把在黑暗中磨砺依旧、锋芒初露的利剑?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沉甸甸的方案上,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风暴已经掀起。
他必须,也必将成为那个驾驭风暴的人。
他期待着与魏明君的谈话,或许,一个新的、能真正支撑起东山公安脊梁的支点,就在那里。
江昭宁的眼神变得坚定锐利。
他重新审视着整个方案的结构布局。
新组建的交巡警大队,大队长由原来交警大队长担任,已是共识。
但教导员一职……此刻在他心中,魏明君的名字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钉,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分量与光彩,牢牢楔进他脑海的核心位置!
这份忠诚、刚正、隐忍负重又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品质,正是这新组建部门的脊梁所需要的!
正是破除旧有积弊、重建警队公信力的关键力量!
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李国栋带着刚被追回来的魏明君轻声走进。
“你去忙你的吧!”
“是!”李国栋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江昭宁与魏明君。
魏明君的衣服领口微开,脸色苍白但脊梁依然挺得笔直,眉宇间残留着尚未褪尽的疲惫和一丝经历风暴后的紧绷。
江昭宁抬眼看他。
“魏教,请坐。”江昭宁开口,声音不高,但足以打破寂静,听得出前所未有的郑重,“今天,难为你了。”
他听令坐下。
魏明君目光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才抬起头,低声却清晰地应道:“书记,保卫您的安全和工作场所秩序,是我职责所在。份内之事。”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被抽离的平静,没有委屈,也没有自矜,只有陈述事实的朴素。
江昭宁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魏明君的眼睛,“那几个人……”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先前肖新安等人被带走的方向,“张彪,肖新安……过去在队里,是怎么个状况?”
他的问题直接、犀利,抛向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去。
魏明君的肩膀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办公室陷入更加压抑的寂静,只有窗外微弱传来的城市噪音像是背景的低语。
终于,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那气息里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沉重:“书记……”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木纹,“有些墙,比看上去要厚得多……”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别开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颌线绷紧得如同刀削斧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强装平静的面具轰然碎裂,委屈、屈辱、被长期压制的无力感,还有深深的不甘与痛心,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位被铁幕压弯了腰的教导员脸上汹涌翻腾。
这无声的爆发,比任何申辩都更有力!
不必再问了。
江昭宁已心知肚明。
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是拂去空气中压抑的灰尘,截断了魏明君那难以继续的痛苦挣扎。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坚定果断,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晰:“明君同志,过去的就暂时过去。往前看!”
他伸手,从桌面拿起那份刚刚在心头已被浓墨重彩重新批注过的《关于成立东山县交巡警大队的批复意见及人员调整安置方案》,直接递向魏明君。
“交巡警大队!”江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重塑秩序的决心,“教导员的位置,你来做!”
“不是升调,不是照顾,是责无旁贷!”
“你魏明君,就是那个能打头阵、能扛住梁柱、破局开新的人选!”
“用你今天的这份坚守与担当,去把过去的歪风邪气,给我彻底地刮!干!净!净!”
魏明君的身体陡然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瞬间劈中!
交警大队在县公安局是特殊的存在,正科级建制,教导员是正科实职。
现在两警合一,新成立的交巡警大队教导员铁打会是正科实职,自己是水涨船高啊,不,是提拔了!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从江昭宁坚毅的面孔缓缓移到递到自己面前那份承载着信任与重任的文件——那白纸黑字上关于新成立的交巡警大队职务的正式条款。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伸出手去接那几页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
指尖刚触及微凉的纸张边缘,却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着,最终猛地攥紧了拳头,停在半空。
那剧烈的颤抖,是无数个日夜被压抑、被消磨意志的骤然崩解,也是突然背负千钧重担时的本能震颤。
江昭宁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因用力而青筋微现的手。
再抬起头,清晰地看到这个坚毅的汉子眼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剧烈翻腾涌动,迅速漫溢出来,在睫毛上凝结成晶莹的重量,眼看就要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