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栀没有躲闪,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淡淡地掀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韩薇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好啊。”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也正好口渴了。”
她拉着玉雯,跟着韩薇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咖啡馆。
店里装潢考究,飘着浓郁的苦香,客人不多,但个个衣着体面。
这年头,咖啡馆是绝对的奢侈场所。
韩薇熟门熟路地点了三杯最贵的蓝山咖啡。
一杯十五块,能顶一个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薪水。
“栀栀,这五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们大院里的人都惦记你呢。”
韩薇搅动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语气里满是故人的关切。
可那双眼睛,却不停地在玉栀姐妹俩朴素的衣着上打转。
“没什么,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带着弟弟妹妹过日子。”
玉栀轻描淡写地带过。
韩薇听她这么说,眼底的轻蔑一闪而过,嘴上却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真是苦了你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五年来拉扯两个弟妹,很不容易吧。”
她话锋一转。
“对了,你上工农兵大学了吗?毕业分配到哪里了?”
“没上大学。”
玉栀的回答很干脆。
韩薇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她放下咖啡勺,握住玉栀的手,语重心长。
“其实女孩子家家的,书读得好不好不重要,嫁得好才是真本事。
你看我,不也就那样嘛,可架不住悦卿哥喜欢。”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们……快要结婚了。
贺伯母前几天还特意请人合了我们的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呢。”
玉雯正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又苦又香的咖啡,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打翻。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扯姐姐的袖子。
玉栀却异常冷静。
她甚至对韩薇露出了一个微笑,真诚的看不出半分破绽。
“是吗?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悦卿哥那么优秀,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韩薇被她这番话捧得心花怒放,脸上的得意再也藏不住。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到时候,我能去喝杯喜酒吗?”玉栀追问,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这个问题,显然让韩薇噎了一下。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上哪儿变出个具体日期。
“这个嘛……主要还是听长辈们的安排,你知道的,悦卿哥家里规矩大。”
她赶紧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生怕多说多错,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你现在住哪儿?留个地址给我,等日子定下来,我好给你送请柬。”
玉栀沉默了片刻。
从包里拿出纸笔,低头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离她们现在住的小洋楼不远,但完全不相干的地址。
韩薇心满意足地收下纸条。
又炫耀了几句自己刚从友谊商店淘来的港货,这才大方地付了三杯咖啡的钱,拎着大包小包,姿态优雅地离开了。
咖啡馆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玉雯再也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气。
“姐!她在胡说八道吧?她怎么可能跟悦卿哥结婚!
悦卿哥要娶的人,明明是你啊!”
玉栀端起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喝了一口。
酸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她当然不信。
贺悦卿不是会在这种事上骗她的人。
可韩薇那副笃定的样子,就像竹篾,扎进了她的心里。
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咱们走吧,正事要紧。”
她放下杯子,拉着还在愤愤不平的玉雯离开了咖啡馆。
小五已经把车修好了,正靠在车门边抽烟。
看到她们出来,立刻掐了烟,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拜访父亲旧友的过程还算顺利。
退休的老教授姓王,身体硬朗,见到故人之女,唏嘘不已,留她们吃了晚饭,还硬塞了一只刚出炉的烤鸭。
等回到小洋楼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贺悦卿一直坐在客厅里等她们,听到开门声,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让人心安的影子。
白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窄腰,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力量。
玉栀换了拖鞋,把手里的烤鸭递给李婶拿去热一热。
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今天去哪儿了?”
“回了一趟大院。”
贺悦卿的回答很坦然。
外交部大院。
韩薇也是住在那里的。
所以,他们今天见过了吗?
玉栀心里那根竹篾,又往里扎深了一点。
她没再追问,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楼上走。
小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忽然停下脚步。
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客厅里的男人。
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忽然亮出爪子,准备捍卫领地的狸猫。
贺悦卿正仰头看着她,深邃的轮廓在暖黄的灯光下莫名柔和了几分。
“我看了黄历。”
玉栀开口,一字一顿,异常清晰。
“黄历上说,明天……宜婚娶。”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一缩,挺拔的身形都僵了一瞬。
她心口闪过一丝痛快。
“咱们明天就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怕他反悔,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只是我没有单位,开不出介绍信。你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贺悦卿面上依旧沉静,可垂在身侧的手,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然攥紧成拳。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整颗心脏。
他稳了稳心神,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明天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其它的,都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