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八桶将军 > 第9章
天光彻底撕破夜幕,将军营染上一层肃杀的金红。伤兵营的混乱已经平息,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以及地上那两具刺客冰冷的尸体和一名手腕被捏碎、如同烂泥般瘫倒呻吟的活口,无不昭示着昨夜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谭斯再次躺回了铺位,左臂伤口已被府城请来的老大夫(孙神医)重新清洗、上药、包扎,手法比周老更加娴熟精准。就这样一对比,周老和兽医没啥区别。虽然失血过多和爆发后的极度虚弱让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高烧也明显退去,只是沉沉睡着。孙神医捻着胡须,对赵振道:“此子体魄异于常人,生命力极其顽强。此番伤毒虽险,但清创及时,用药得当,又经昨夜一番…宣泄,邪毒已去大半。好生将养,辅以温补,旬月之内,当可复原。只是这左臂筋骨之伤,需百日方可痊愈,期间万不可再使重力。”
赵振闻言,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郑重向孙神医和周老道谢。他目光扫过谭斯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那只完好的、骨节粗大的右手——昨夜就是这只手,如同铁钳般捏碎了刺客的手腕,也捏碎了张黑子最后的希望。那瞬间爆发出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让赵振都感到心悸。这柄刀,昨夜终于见了血,开了锋,虽然是被迫的,但那股潜藏的凶性,已然觉醒。
“看好他。”赵振对李虎、张彪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任何人,没有我的手令,不得靠近谭斯十步之内!”
昨夜刺客的突袭,让他心有余悸,也让他对营中张黑子残余势力的渗透更加警惕。
“是!”李虎、张彪肃然领命,如同两尊门神般守在谭斯铺位旁,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赵振转身,脸上的温和瞬间被冰寒取代。他大步走出伤兵营,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沾着几点暗红血渍的甲胄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营地里,气氛异常凝重。昨夜刺客袭营、都头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士兵们议论纷纷,看向赵振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担忧。
“都头!”一名亲兵快步上前,低声禀报,“昨夜活捉的刺客,已经醒了。王军法官正在审问,那厮…熬不住刑,全招了!是张黑子指使的!连同之前克扣军粮、藏匿药材、谋害周老之事,都供认不讳!这是供状!”
他递上一份墨迹未干的纸卷。
赵振接过供状,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上面那歪歪扭扭、带着血指印的供词。人证(刺客、周老)、物证(被藏匿的药材、刺客的凶器)、口供(刺客的招认)俱全!铁证如山!
“好!”赵振眼中寒芒爆射,将供状紧紧攥在手中,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传来,“传我将令!亲兵队集合!随我去…请张伍长!”
“得令!”亲兵精神大振,立刻吹响了尖锐的集合哨音。很快,二十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亲兵在赵振身后列队完毕,刀甲鲜明,气势如虹!
赵振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他目光如炬,直指张黑子所在的营区:“出发!”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也踏在了所有观望者的心上。赵振带着亲兵队,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奔张黑子的营帐!
张黑子的营帐外,一片死寂。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兵痞早已不见了踪影,显然嗅到了风声不对。只有王三和刘麻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帐外焦躁地踱步,脸色惨白如纸。当看到赵振带着如狼似虎的亲兵队疾驰而来时,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都头饶命!都头饶命啊!都是张黑子逼我们干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赵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马鞭一指:“拿下!一并看押!”
“是!”几名亲兵如狼似虎般扑上,将哭爹喊娘的王三和刘麻子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赵振勒住战马,在张黑子的营帐前停下。他并未下马,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紧闭的帐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张黑子!事已至此,还要本都头亲自请你出来吗?!”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帐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张黑子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伍长的号衣,但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看着端坐马上、甲胄染血、目光如刀的赵振,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杀气腾腾的亲兵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张黑子!”赵振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克扣军粮,中饱私囊!藏匿药材,意图残害同袍!指使凶徒,谋害军医周老!更胆大包天,派遣死士,刺杀上官!条条罪状,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赵振每念一条罪状,声音就拔高一分,如同重锤砸在张黑子心上,也砸在周围所有围观的士兵心上!那些被克扣过军粮、受过张黑子欺压的士兵,眼中无不露出快意和解恨的光芒!
“我…我…”张黑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都头…都头饶命啊!卑职…卑职是一时糊涂!都是他们…都是他们撺掇的!饶命啊都头!”
这些年卑职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手指胡乱指向被押走的王三刘麻子方向。
“饶命?”赵振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军法如山!岂容你此等蠹虫败类苟活?!来人!”
“在!”亲兵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罪卒张黑子,数罪并罚,罪无可赦!”赵振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依军法——立斩!悬首辕门!以儆效尤!”
“遵令!”两名魁梧的亲兵如狼似虎般上前,一把将瘫软如泥的张黑子拖起。
“不!赵振!你不能杀我!我…”张黑子发出绝望的嘶吼,还想挣扎,但亲兵的手如同铁钳。
赵振看都不看他,目光扫过围观的士兵,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尔等皆看清楚了!此等败类,便是下场!克扣军粮,残害同袍,动摇军心者——杀无赦!从今往后,再有敢犯者,张黑子便是榜样!”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张黑子杀猪般的嚎叫声中,雪亮的刀光闪过!
一颗硕大的头颅滚落尘埃,污血喷溅!
张黑子那扭曲着惊恐和怨毒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军营辕门最显眼处的木杆之上!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唯有寒风掠过辕门,吹得那颗头颅微微摇晃。
赵振策马转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士兵,最后望向伤兵营的方向。尘埃落定,毒瘤已除。
数日后,伤兵营。
谭斯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左臂依旧吊着,不能用力,但脸上已有了血色,眼神也不再是空洞的死水,而是多了一种沉淀后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他靠坐在铺位上,慢慢地吃着周老特意为他熬制的、加了肉糜的浓稠粟米粥。这些天,周老简直把谭斯当做自己亲儿子对待。虽然依旧不够他塞牙缝,但已是难得的优待。
赵振走了进来,挥退左右。他走到谭斯铺位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包扎的伤口,点点头:“恢复得不错。”
谭斯放下碗,看向赵振,目光复杂。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一丝迷茫。“谢都头…救命之恩。”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赵振摆摆手,在旁边的木墩上坐下,目光如炬地看着谭斯:“你的力气,很大。那夜…我看到了。”他顿了顿,语气深沉,“那是把双刃剑。能杀敌,也能伤己,更能…招祸。”
谭斯沉默,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捏碎过敌人手腕的右手。
“张黑子,死了。”赵振平静地说道,“罪有应得。悬首辕门。”
谭斯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又归于沉寂。大仇得报(张黑子),但家仇(金兵)未雪。
“他该死。”谭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肯定。
“是该死。”赵振认同道,话锋一转,“但你可知,昨夜若非我及时赶到,若非你最后关头爆发…死的可能就是你我?你的力气,救了你,但也差点让你陷入万劫不复(指对金兵尸体产生食欲的失控)。”
谭斯再次沉默,他知道赵振指的是什么。
“力量,需要约束,更需要…归处。”赵振的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普通军卒谭斯。我以都头职权,擢升你为我的亲兵队什长!直属我麾下!”
什长?!谭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连升数级!虽然只是管十个人的小头目,但意义非凡!意味着他正式脱离了最底层的兵卒行列,进入了军官(哪怕是最低阶)的序列!更重要的是,直属赵振!这是莫大的信任和庇护!
“你左臂有伤,暂时无需操练厮杀。”赵振继续道,“但你的‘饭量’…”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会交代下去,你的伙食,按…双份伤兵标准供给!管饱!尽快把身子养壮实!”
听到“管饱”二字,谭斯眼中终于亮起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光芒,虽然依旧很淡。
“伤好之前,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赵振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谭斯,“给我好好看着!好好学着!学军规!学号令!学如何控制你的力气!学如何…做一把听令而行、指哪打哪的刀!而不是一头只知横冲直撞的蛮兽!”
“记住,”赵振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嘱托,“你的力气,是老天爷赏的饭。但怎么吃好这碗饭,让它不噎着你,还能劈开一条堂堂正正的路…得靠你自己去悟!我赵振能替你斩了营中的毒蛇,但战场上的豺狼,金狗的弯刀…最终要靠你自己去劈碎!”
说完,赵振不再多言,深深看了谭斯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谭斯靠在铺位上,目送赵振离开。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纱布包裹的左臂,又抬起那只完好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右手。什长…管饱…学做一把刀…
他缓缓握紧了那只完好的右手,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眼中那沉静的深处,冰冷的地狱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一层名为“约束”和“目标”的薄冰暂时覆盖。
活下去的路,似乎刚刚被劈开了一道缝隙。而路的尽头,那焚毁家园的血色仇敌身影,依旧在北方的大地上狞笑。
他需要力量,更需要…掌控力量的方法。也需要报答这份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