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湿与寒意,吹在路迟的脸上,让他因精神透支而滚烫的皮肤泛起一阵刺痛。他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身旁的林霜立刻扶住了他。她的手很稳,带着一种与她外表不符的力量。
“我们得走了。”林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天亮之后,他们的人会像疯狗一样搜遍整座城市。”
路迟没有作声。他回望着山下那片沉寂的建筑群,圣奥古斯丁学院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天文台的穹顶在夜色里是一个不祥的黑色剪影,那里曾经悬浮着他通往“神域”的阶梯,如今只剩下一个崩塌的梦和无尽的凶险。
胜利了吗?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一股剧烈的头痛掐灭。那不是胜利,只是一次成功的逃亡。他掀翻了棋盘,但下棋的人还在,而且他们现在一定怒火中烧。
“去哪?”路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这个问题他问过,但此刻他需要一个更具体,更现实的答案。
林霜没有立刻回答。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山坡上格外清晰。
“城西,临江区有一套老房子,我外婆留下的。很多年没人住了,水电都停了,但至少能藏身。”她看了一眼路迟,“那里也……足够安静。”
路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们需要一个地方来处理眼下最大的麻烦——陈默。
在他们逃离天文台后,陈默就一直“躺”在路迟的身边。之所以用“躺”这个词,是因为他确实保持着一个人体平躺的姿态,但他的身体却是半透明的,像一段质量极差的全息投影。他的轮廓边缘不断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分解成一堆无意义的光学讯号。
他没有重量,没有体温,甚至没有呼吸。路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体”上方掠过,没有感受到任何实体。
“我们怎么带他走?”路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霜似乎早有准备。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样式古旧的银质挂坠盒,打开它,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小撮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燃烧后的灰烬。
“跟着我。”她说着,径直向山下走去,每走几步,就从挂坠盒里捏出一点点灰烬,洒在身后。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灰烬落地无声,却在空中留下一串极其暗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荧光。而陈默那半透明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自动地跟随着那串荧光,漂浮在他们身后大约两米远的地方。
路迟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看向林霜的背影,这个一直以来只以“学霸”和“校花”标签示人的女孩,身上似乎也隐藏着他完全不了解的秘密。
“你……”他想问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他自己,不也用“精神病毒”这种疯狂的东西污染了学院的“钥匙”吗?
他们一路沉默,穿过沉睡的街道,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林霜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远超路迟的想象,她带着他走过各种小巷、废弃的工地和未完工的地下通道,像一条游走在城市毛细血管里的鱼。
天色微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临江区。这里是雾港市的老城区,建筑密集而破败,与圣奥古斯丁学院所在的富人区仿佛是两个世界。
林霜带着他走进一栋筒子楼,楼道里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变的气味。她用钥匙打开三楼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所有的家具都盖着发黄的白布,像一群沉默的幽灵。陈默的虚影也跟着飘了进来,悬停在客厅中央,身上明暗不定的闪烁,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霜关上门,反锁,又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陈默身上那点微光,映出他们三个人模糊的轮廓。
路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剧痛就吞没了他。他的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后濒临烧毁的服务器,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
林霜没有去开灯,她似乎习惯了黑暗。她摸索着给路迟递过来一瓶水,然后走到陈默的虚影前,静静地观察着。
“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林霜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路迟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感知”陈默的状态。
这是一种全新的、痛苦的体验。在他的感知里,陈默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被强行从一个庞大的系统中撕扯下来的、破损的代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周围的世界法则正在自发地排斥他、试图修正他、抹除他。
“陈默?”路迟试探着喊了一声。
客厅中央的那个虚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张模糊不清的脸转向他们,嘴巴的位置开合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一阵尖锐的、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发出的白噪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滋啦——滋——
“我……在……哪……”
断断续续的、混合着电流杂音的单词,从那团噪音中艰难地挤了出来。那声音扭曲、失真,但路迟和林霜都听出来了,是陈默。
林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捂住了嘴。
路迟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陈默不仅失去了物理形态,连他的意识和信息的表达方式,都开始崩坏了。他不再是通过声带振动空气来发出声音,而是以某种类似无线电波干扰的形式在“说话”。
“别怕,陈默。是我们,路迟和林霜。”路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安全了。”
“安全……”陈默的虚影重复着这个词,身体的闪烁变得更加剧烈,“不……不安全……那个‘轮廓’……它在看我……一直……在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带着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什么轮廓?”路迟追问。
“门……门后面的……我看到了……它的……一角……不!别过来!”
陈默的虚影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向墙壁撞去。没有碰撞声,他的半透明身体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面承重墙,一半留在房间里,一半嵌进了墙壁中,像是电影里卡顿的特效画面。
他卡住了。
那刺耳的白噪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陈默的虚影停止了闪烁,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仿佛一台即将耗尽电量的老旧手机。
“陈默!”林霜失声喊道。
路迟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他伸出手,想要把陈默从墙里“拉”出来,但他的手毫无悬念地穿过了那片虚影。
冰冷。
一种并非来自物理温度,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顺着他的手臂瞬间蔓延至全身。
在那一刻,路迟的眼前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巨大、扭曲、无法用几何学描述的建筑,在漆黑的海水中缓缓升起;无数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虚空中睁开,冷漠地注视着一切;一个由纯粹的阴影构成的轮廓,仅仅是存在,就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些画面,是陈默被拖入“阴影之门”后所见的残留记忆碎片!
路迟发出一声闷哼,踉跄着后退,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冻伤了。
“别碰他!”他对着林霜大喊,声音因为痛苦而变了调,“他正在被‘那边’的法则同化!我们直接接触他,也会被污染!”
林霜的脸一片煞白,她看着卡在墙里、光芒黯淡的陈默,眼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吗?”
路迟扶着墙,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对抗着脑海中残留的恐怖幻象。他知道,陈默的状态非常危险。他就像一个被拽离了服务器的程序,既无法在原系统运行,也无法兼容新的环境,唯一的结局就是数据彻底损坏,归于虚无。
他们没有时间了。
“我们救不了他。”路迟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林霜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我们现在的知识,我们所掌握的一切,都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路迟的目光扫过陈默那渐渐稀薄的虚影,语气却异常冷静,“用我们世界的逻辑,去修复一个被‘异世界’法则侵蚀的个体,就像用修单车的工具去造一架航天飞机,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放弃?”林霜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路迟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换一套工具。”
他强忍着头痛,开始在脑中疯狂地回溯逃离天文台前的每一个细节。
葛老师的疯狂,最终定理的崩溃,空间的扭曲,以及……那个从阴影之门里传来的,充满怒意的咆哮。
那声咆哮,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为什么愤怒?因为即将到手的“祭品”被抢走了。
这说明,陈默对“门”那边的存在,依然具有极高的价值。
路迟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们费了那么大劲,想把陈默拖进去,肯定不是为了好玩。陈默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坐标’,一个‘钥匙’,或者某种重要的‘组件’。”路迟语速极快地分析着,“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他。现在陈默虽然脱离了门,但他们一定还有办法重新定位他,或者说,‘回收’他。”
林霜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你是说……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那太被动了。”路迟否定道,“等他们找来,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我们要做的,是反过来,利用他们对陈默的‘渴望’。”
“怎么利用?”
路迟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一个废弃的鸟笼上。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将陈默暂时‘稳定’下来,让他不至于立刻消散,同时又能把他‘锚定’在这个世界,让他不被那边轻易拖走……我们就相当于有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诱饵’。”
林霜的呼吸一滞:“用陈默当诱饵?”
“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路迟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力量,没有知识,没有资源!学院想杀了我们,‘门’那边的东西想吞了陈默!我们唯一的筹码,就是陈默他自己!我们要让学院和‘门’那边的东西,为了争夺陈默这个‘筹码’而相互掣肘,我们才能在夹缝中找到破局的机会!”
这很疯狂,很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是路迟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一条路。
用敌人最渴望的东西,来撬动敌人的天平。
林霜沉默了。她看着墙壁里那个奄奄一息的虚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路迟。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讨论如何拯救朋友;几分钟后,这个计划就变成了如何利用朋友。
她没有指责路迟的冷血。因为她知道,路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好。”良久,林霜吐出了一个字。她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和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第一步,怎么‘稳定’他?”
路迟闭上眼睛,再次强迫自己去回忆被“最终定理”冲击时的感觉。无数的符号、公式和法则洪流在他脑海中闪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要找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完美法则。
他要找的,是那些法则之下的“漏洞”,是系统里的“补丁”,是那些为了维持稳定而存在的“冗余代码”。
“‘最终定理’……它不是凭空产生的。”路迟喃喃自语,“它是建立在更古老、更混乱的‘基石’之上。学院称之为‘神学’,葛老师称之为‘迷信’。但那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混乱,无序,充满了无法解释的力量。”
他的脑海里,一个模糊的符号慢慢浮现。那不是构成“最终定理”的任何一个符号,它更像是一个注释,一个被废弃的草稿。在他用“精神病毒”污染核心时,这个符号曾作为“错误代码”短暂地闪现过。
“圣奥古斯丁学院的图书馆……地下三层,有一个不对外开放的‘校史陈列室’。”路迟猛地睁开眼睛,“那里存放的不是学院光辉的历史,而是它建立之前,这片土地上流传的那些‘禁忌’。葛老师曾经不屑地提到过,说那是‘需要被理性之光清除的垃圾’。”
林霜的眼睛亮了:“你想从那些‘垃圾’里找方法?”
“对。”路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像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痛苦的痉挛,“学院用他们的‘理性’建立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系统,但这个系统出了问题。现在,我们只能回到起点,用他们最鄙视的‘垃圾’,来给他们的系统打个补丁。”
“我们回不去学院。”林霜冷静地指出,“那里现在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不用回去。”路迟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目标,“葛老师有个习惯,他会把所有他认为重要的资料,都做一份电子备份。而他最信任的终端,只有一个。”
“他办公室的电脑?”
“不。”路迟缓缓摇头,“是他女儿的平板电脑。他女儿在城南的‘启明’国际学校上小学。”
林霜愣住了。
这个计划的跳跃性,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我们去偷一个……小学生的平板?”
“对。”路迟的眼神坚定得可怕,“葛老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偏执狂,但他对他女儿有种病态的保护欲。他绝不会让任何与‘那边’有关的东西,直接出现在他女儿身边。所以,他备份的资料,一定是经过‘加密’和‘伪装’的。它可能伪装成一个学习软件,一个童话故事,甚至是一张家庭照片。”
“这太大胆了,也太……异想天开了。”林霜低声说。
“在神殿里,用逻辑和蛮牛是没法讲道理的。”路迟看着墙里即将熄灭的陈默,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只能比他们更疯狂,更不择手段。”
“我需要那台平板。现在,立刻。”
路迟站起身,走向门口。每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哀嚎,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他的征途,从一场疯狂的逃亡,变成了一场更加疯狂的豪赌。
而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命。城市的腥臭空气灌入肺里,带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味道。路迟每呼出一口气,都像是在吐出烧红的铁砂。他扶着剥落的墙皮,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反对他这个疯狂的决定。
林霜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像一只警惕的猫。她没再追问计划的荒谬之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更深沉的质疑。
他们穿行在城市的静脉——那些被遗忘的后巷和废弃的管道之间。头顶,治安署的巡逻无人机发出单调的嗡鸣,探照灯的光柱像冰冷的巨眼,一次次扫过他们藏身的阴影。这个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而他们,是妄图从栅栏缝隙里溜出去的老鼠。
“你怎么能肯定……资料一定在平板里?”林霜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有些空洞,“万一葛老师只是用它给他女儿看动画片呢?”
“他会的。”路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停下来,背靠着一面满是涂鸦的墙,剧烈地喘息,“但那只会是伪装。葛老师那种人,他从不相信云端,不相信任何他无法物理掌控的服务器。他只信摸得着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他爱他女儿,没错。但那种爱,更像是把他女儿当成一件……一件完美的、绝对不能被污染的私有财产。他会把最珍贵、也最危险的东西,用最纯洁的外壳包裹起来,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一种病态的仪式感,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逻辑闭环。”
路迟的话让林霜打了个寒颤。她见过葛老师,那个在学院里永远一丝不苟、言辞锋利、将理性奉为圭臬的男人。她无法想象,在那副学究的皮囊下,藏着如此扭曲的控制欲和情感。
这信息差,就像一道深渊。她看到了深渊的边缘,而路迟,早已在深渊里游泳。
“启明”国际学校坐落在城南的新区。和他们一路逃亡所见的破败景象不同,这里像一个用玻璃罩保护起来的童话镇。整齐的草坪,色彩明亮的教学楼,连空气闻起来都更清新一些。
这里是“正常”世界。一个由葛老师那样的人,用他们的“法则”精心构建和维护的“正常”世界。
路迟和林霜藏身在一栋废弃的商住楼里,隔着一条马路,用一个破洞的窗户观察着学校大门。路迟的“精神病毒”后遗症让他无法长时间聚焦,视线总是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摇摆,眼前的景象像是坏掉的录影带。
下午三点半,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那清脆的铃音,在此刻的路迟听来,却比学院的钟声更加刺耳。
穿着精致校服的孩子们涌出校门,叽叽喳喳,像一群归巢的麻雀。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路迟早已忘却的、理所当然的快乐。
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让路迟胃里一阵翻搅。他不是嫉妒,也不是憎恨,而是一种被世界抛弃后,回头窥探的眩晕感。
“哪个是?”林霜压低声音问。
“等一下。”路迟闭上眼睛,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葛老师曾经在办公室里,给他看过一张家庭合照。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那个模糊的印象。
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小女孩,正和一个同学挥手告别。她背着一个印着卡通公主的书包,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是粉色的平板电脑保护套。
就是她。葛怀恩的女儿,葛思佳。
路迟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负罪感。他要从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手里,抢走她心爱的玩具,去撬开一个通往地狱的后门。
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商务车。车门旁,一个穿着西装、神情警惕的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保镖,或者说司机。
林霜的呼吸一滞:“有保镖。我们怎么搞?”
计划在这里撞上了第一堵墙。他们不可能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从一个孩子手里抢走任何东西。那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路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死死锁在那个粉色的平板上。他大脑的处理器在超负荷运转,每一个方案都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否决。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女孩已经走到了车边,司机为她拉开了车门。
完了。
就在路迟几乎要放弃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葛思佳似乎想和司机说什么,脚下被一块突起的路沿石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
一声惊呼。
女孩摔倒在地,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了皮。她手中的平板电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粉色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了一排公共长椅的底下。
司机脸色大变,立刻冲过去扶起女孩,紧张地检查她的伤势。
“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女孩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流血的膝盖上,疼得眼泪汪汪地打转,根本没注意到平板去了哪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哭泣的孩子身上。
除了路迟。
他的世界里,时间仿佛被拉成了慢动作。那个躺在长椅下的粉色平板,像黑白电影里唯一的彩色,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机会。
一个只有几秒钟的窗口。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掩护我。”
路迟对林霜丢下三个字,整个人像捕食的猎豹,从藏身的阴影里弹射出去。他佝偻着背,利用视觉死角,贴着建筑物的墙根飞速移动。剧痛从全身的骨骼传来,但他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将呻吟和痛苦全部吞回肚子里。
林霜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块石头,对着远处一栋楼的玻璃幕墙,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哐啷!”
巨大的碎裂声在街区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个司机本能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脸上写满了警惕和疑惑。
就是现在!
路迟冲过马路,一个滑铲,身体擦着地面冲到长椅边。他的手闪电般伸进椅子底下,指尖触到了冰冷的塑料外壳。
抓住它了!
他将平板塞进怀里,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借着滑行的惯性翻滚进另一边的绿化带灌木丛中。枝叶刮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司机被玻璃破碎声吸引了注意力,又被哭泣的葛思佳缠住,完全没有注意到长椅下发生的无声掠夺。他安抚好女孩,将她抱进车里,这才想起那台平板。
他走到长椅边,弯下腰,在底下摸索着。
没有。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慌乱地在长椅周围寻找,一遍又一遍,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
路迟躲在灌木丛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能听到那个司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那份恐慌。
最终,司机放弃了寻找。他不敢耽搁太久,迅速回到车上,发动引擎,黑色的商务车仓皇逃离了现场。他必须立刻向葛怀恩报告这个灾难性的消息。
周围恢复了平静。
路迟这才松开一直紧绷的身体,一阵虚脱感和剧痛同时涌来,让他几乎晕厥。他怀里的平板,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肤生疼。
林霜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将他从灌木丛里扶起来。
“你……你这个疯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路死咧开嘴,想笑一下,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血腥味和泥土的味道在他嘴里混合。
“在神殿里,”他喘着气,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我们只能比他们更疯狂。”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粉色平板。这东西看起来天真无害,屏幕上甚至还贴着一张卡通贴纸。
但路迟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补丁”。
或者说,一个更古老的“病毒”。
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个司机回去报告后,葛怀恩的怒火会把整个城南都掀过来。
路迟靠着林霜,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他的身后,是刚刚被打破的、虚假的平静。他的前方,是一个用儿童平板开启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未来。
他不知道,这块小小的屏幕亮起时,将会释放出怎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