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湿与冰冷,刮过路迟的脸颊,让他因精神透支而滚烫的头脑获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清明。他扶着身边的林霜,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坡,身影在稀疏的路灯光下拉得又细又长。
他们不能停下。圣奥古斯丁学院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此刻的死寂只是它在舔舐伤口,随时可能睁开眼睛,将他们这两个胆敢挑衅的蝼蚁重新碾碎。
“我们……我们得找个地方。”林霜的声音带着颤音,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怕的,“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路迟没有回答。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来对抗脑海中残留的、两种法则对冲所带来的撕裂感。那感觉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了他思维的每一条缝隙。他现在能站着走路,全凭一股硬撑的意志。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左侧。
在他们身边几步远的地方,陈默的轮廓正飘忽不定地跟着。他像一段被干扰的电视信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体的边缘不断逸散出淡淡的、灰色的粒子。他走过一盏路灯时,灯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只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更加深沉的、无法用光学原理解释的阴影。
他不再是半透明,他几乎就是透明的。
路迟的心沉了下去。陈默的状态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幽灵”,更像是一个被强行从三维空间中剥离了一部分的“存在”,一个错误的、不稳定的坐标。
他们走进了一条陈旧的小巷,躲开了主干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腐烂的食物和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但这种属于人间的肮脏,反而让他们感到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这里,”路迟指着一家看起来已经停业的廉价旅馆,招牌上的霓虹灯管碎了一半,只剩下“好梦”两个字在一闪一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先进去。”
林霜没有异议。她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包,走向那个昏暗的前台。一个昏昏欲睡的胖老板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收了钱,丢出一把油腻的钥匙。
自始至终,那个胖老板都没有看一眼飘在前台外的陈默,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路迟不确定他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在雾港市这种地方,人们早已对怪事见怪不怪。
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路迟反锁上门,身体靠着门板,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大脑深处的剧痛。
林霜把背包扔在床上,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你怎么样?你的脸色……”
她的话没说完。路迟的鼻孔里,两行暗红色的血正缓缓流下,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没事。”他抬手抹了一把,声音沙哑,“小问题。”
这不是小问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缓慢地“崩解”,像是被强酸腐蚀的金属。那个“精神病毒”在污染“最终定理”的同时,也对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创伤。他赢了,但赢得侥幸且惨烈。
他的目光越过林霜,投向房间中央。
陈默正漂浮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几乎完全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后面的墙壁上剥落的墙皮。他试着去触摸那张破旧的木桌,但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没有引起一丝扰动。
一股绝望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陈默……”路迟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陈默抬起头,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拼命呼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脸上,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极致的恐惧。
路...…迟...…
一个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像蛛丝一样,轻轻触碰了一下路迟的大脑。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
路迟浑身一震。他能“听”到陈默!是因为他的精神也被“病毒”污染、变得不正常了吗?
“你能听到我?”路迟尝试着在心里回应。
能...…但...…好...…冷...…
陈默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像一台即将没电的收音机。他的身体随着意念的传递,变得更加透明黯淡。
“别说话了!”路迟立刻制止他,“别再消耗能量!”
陈默顺从地“闭”上了嘴,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充满了依赖。
路迟转过身,对上一脸惊疑的林霜。“我能和他交流。”他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直奔主题,“现在,告诉我,林霜。你怎么会正好出现在天文台门口?”
这是一个必须搞清楚的问题。她的出现太过巧合,巧合到近乎诡异。在圣奥古斯丁那种地方,任何巧合的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林霜咬着嘴唇,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了许久。确认街道上没有任何异常后,她才重新拉上窗帘,坐到了床沿上。
“我不是碰巧出现的。”她低声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我在等你。”
路迟皱起眉,示意她继续。
“我的爷爷,曾经是圣奥古斯丁学院的一名图书管理员,不是普通的那种。”林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概三十年前,他因为‘健康原因’被学院强制‘劝退’了。他回家后,精神一直不太好,总是说一些胡话,说什么学院不是学校,是‘牧场’,是‘饲养槽’。”
路迟的心脏猛地一跳。牧场!这个词,他和葛老师对峙的时候也曾用过。原来,早就有人窥见过真相的一角。
“他留下了一本笔记。”林霜从背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旧笔记本,“里面记录了很多他当年的观察和推测。大部分内容都很混乱,像是疯子的呓语。但其中有一段,他反复提到天文台,说那里是学院的‘心脏’,也是‘祭坛’。”
她翻开笔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她指着其中一段被红笔圈出的文字,给路迟看。
“‘……当群星归位,钟声变调,穹顶之上将重现神之几何。被选中的钥主将开启大门,为牧场主献上最肥美的羔羊。这是一个轮回,一个无法逃脱的‘最优解’。除非……有钥匙,愿意自我毁灭。’”
路迟看着那段话,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钥匙……是指拥有解开“最终定理”潜力的“最优等”吗?葛老师也曾称呼那完美的定理为“钥匙”。
“我一直把这本当成是爷爷的幻想。但从陈默开始做噩梦,从你开始调查那些怪事起,我发现,笔记里很多疯狂的描述,都和现实对上了。”林霜的声音里透出后怕,“今天晚上,学院里那口老钟的声音变了,变得又沉又闷,和我爷爷笔记里描述的‘变调’一模一样。我立刻就想到了天文台,我怕你出事,所以……”
所以她就赌上一切,跑了过来。
路迟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林霜只是个被卷入的、聪明的普通人,现在看来,她背负的渊源,或许比他更深。
“谢谢。”他由衷地说。这两个字很轻,但很重。
林霜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担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路迟,我们逃出来了,但然后呢?学院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有陈默,他……”
她的目光投向漂浮在一旁的陈默,充满了无力感。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人,要怎么救?
路迟沉默了。林霜的问题,也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
复仇,是一个宏大而遥远的目标。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先活下去。而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稳住陈默的状态。他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或者……随时可能彻底“蒸发”的露珠。
他的视线,落在了林霜手中的那本笔记上。
“你爷爷的笔记里,除了这些预言一样的东西,有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解决方法?或者,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既然那位老图书管理员能窥探到“钥匙”和“祭坛”这种核心秘密,他或许也曾找到过一丝对抗的可能性。
林霜的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立刻低头,快速翻阅着那本笔记,泛黄的纸张在她指尖哗哗作响。
“有!”她忽然停下,指着某一页的页脚处,一行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这里,他提到了一个人。‘老钟叔’。”
“老钟叔?”
“对。笔记上说,学院里所有和‘声音’、‘频率’、‘谐振’有关的东西,以前都归他管。包括那口发出怪声的钟,甚至……天文台内部的一些设备。”林霜念道,“爷爷写,‘老钟叔知道摆锤的秘密,但他只字不提,他比谁都清醒,也比谁都害怕。’后来,老钟叔也因为‘健康原因’离开了学院,据说是在老城区的‘响器街’开了个钟表铺子。”
摆锤的秘密……谐振……
路迟的大脑飞速运转。天文台的崩塌,源于“最终定理”这个完美谐振体的失稳。陈默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被剥离了某种维持自身存在的“稳定频率”。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个“老钟叔”,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我们去找他。”路迟立刻做出了决定。
“可是陈默他……”林霜面露难色。他们总不能带着一个“透明人”大摇大摆地走上街。
路迟看向陈默。
试试看...…你能控制自己...…变得更...…‘暗’一点吗?像关灯一样。他在心里传递意念。
陈默的虚影闪烁了一下。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路迟的意思。他闭上眼睛,透明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构成他轮廓的光线和粒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凝聚。
几秒钟后,奇特的一幕发生了。陈默并没有消失,但他周围的光线似乎被扭曲了。他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视觉空洞”,就像是夏天滚烫的路面上方那片不真实的、扭曲的空气。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有任何异常。
但这种状态显然对他消耗巨大。他那刚刚还能勉强维持住的人形轮廓,又开始不稳定地逸散。
够了!停下!路迟急忙命令道。
陈默的虚影恢复了原状,看起来比刚才更加黯淡了。
路迟心里有了底。这个能力不能常用,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天亮后我们就出发。”路迟对林霜说,语气不容置疑,“去老城区的响器街。”
他走到窗边,拨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一夜的逃亡,让他们精疲力尽。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圣奥古斯丁学院这头巨兽,随时会从沉睡中醒来。他们必须在它睁眼之前,找到藏身之处,找到修复陈默这件“破碎兵器”的方法。
因为路迟很清楚,想要向神明挥拳,只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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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港市的老城区,和圣奥古斯丁学院所在的、规划整齐的新区,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的建筑密集而老旧,墙壁上布满了潮湿的苔藓和杂乱的涂鸦。狭窄的街道只能容纳一辆车勉强通过,头顶上是蜘蛛网般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是海鲜的腥、食物的香、垃圾的腐、还有旧木头的朽,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城市最原始的呼吸。
路迟和林霜一前一后地走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路迟穿着一件从旅馆附近旧货店买来的、带帽子的宽大外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林霜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背着那个装着关键笔记的背包,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陈默的“视觉空洞”就跟在他们身后半米远的地方。路迟能感觉到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微弱意念,充满了对周围嘈杂环境的不安和抗拒。
这种在闹市中隐藏一个非现实存在的感觉,让路迟的神经时刻紧绷。每当有路人从陈默“身边”经过,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比如下意识地打个冷颤,或者疑惑地回头看一眼,路迟的心都会悬到嗓子眼。
幸运的是,大多数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有闲心去留意一团扭曲的空气。
他们按照笔记上模糊的地址,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最终,在一个挂着“万年堂钟表”的、几乎被岁月遗忘的招牌前停下了脚步。
店铺的门脸很小,橱窗里积满了灰尘,摆放着几只已经停止走动的老式座钟,指针锈迹斑斑,指向各自不同的、早已凝固的时间。
这里就是响器街。整条街上,都是类似这样修表、卖旧乐器的铺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路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阵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无数钟表齿轮同步转动的、细微而催眠的“咔哒”声。
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邃得多。墙壁上、货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有巨大的落地摆钟,有精致的布谷鸟挂钟,还有一些造型极为古怪、表盘上的刻度并非十二进制、指针扭曲得像是生物触手的诡异计时器。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趴在一张堆满精密零件和工具的工作台前,举着放大镜,专注地修复着一个怀表的机芯。
“不买表,不修普通表。”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声音苍老而沙哑,“门没锁,自己出去。”
路迟和林霜对视一眼。
“我们找老钟叔。”路迟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那个身影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只有一瞬,快到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没听到路迟的话。
“这里没有叫老钟叔的人。”
路迟没有放弃。他上前一步,走近工作台。“我们从圣奥古斯丁学院来。”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
老人手里的镊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瘦得几乎脱了相。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但锐利,像鹰。他上下打量着路迟和林霜,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审视和极度的警惕。
“学院的人,找到我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敌意,“我早就跟那里没关系了。滚。”
“我们不是学院派来的,”林霜急忙解释,“我们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逃?”老钟叔的嘴角撇出一丝冷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人能从那个‘牧场’里逃出来。你们以为自己逃了,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笼子。说吧,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葛长青那个伪君子?还是理事会那几个不人不鬼的老东西?”
他一连串的名字,让路迟确认了,他们找对了人。
“葛老师死了。”路迟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老钟叔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住路死,“你说什么?”
“天文台的‘最终定理’崩溃了。葛老师和他的‘钥匙’,一起被埋在了下面。”路迟一字一句地说,同时仔细观察着老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老钟叔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表情扭曲在一起。“崩溃了?那个完美的‘神之几何’……崩溃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可能……除非……”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路迟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敌意,而是多了一丝惊疑不定的探究。
“除非,有另一把‘钥匙’,一把带着病毒的、错误的钥匙,强行污染了它。”路迟接下了他的话。
老钟叔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瘦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绕过工作台,走到路迟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他。
“是你?”
路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承受着他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视线。
沉默在满屋的“咔哒”声中蔓延。
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那团看不见的“视觉空洞”似乎承受不住这种紧张的气氛,或者是长时间维持伪状的消耗,它的形态突然一阵剧烈的波动。
老钟叔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他死死盯着那片扭曲的空气,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骇然,“‘频率剥离’?不对……比那更糟。他的存在性被稀释了。你们……你们把一个‘回响’带了出来?”
他竟然能一眼看穿陈默的本质!
“他叫陈默,是我们的朋友。”路迟沉声说,“他被卷入了天文台的事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来找您,就是想问,有没有办法……救他?”
老钟叔没有理会路迟,他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步步走向陈默。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向那片无形的扭曲。
他的手指在距离陈默几厘米的地方停下了。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用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感知着什么。
“混乱……失序……基础的谐振已经崩溃,只剩下一些微弱的、濒临消散的惯性在维持形态……”老钟叔的嘴里吐出一连串路迟听不懂的词语,“太晚了。他像一座被抽掉了所有主梁的房子,随时会彻底坍塌。没救了。”
“一定有办法的!”林霜忍不住喊道。
老钟叔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的冷漠和疲惫。“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痛快。用高频的‘静默场’彻底中和掉他残余的存在性,让他彻底归于虚无。这是一种仁慈。”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路迟的拳头,在袖子里悄然握紧。他强忍着动手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您刚才说,他的基础谐振崩溃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能重建一个‘谐振’,就能稳住他?”
老钟叔诧异地看了路迟一眼,似乎没料到他能抓住这个关键点。“理论上是。但你拿什么去建?他的‘核心’已经被那场能量风暴彻底摧毁了。你需要一个新的‘核心’,一个能和他残余的意识频率完美匹配的、稳定的‘谐振核心’。”
“哪里能找到这种东西?”路迟追问。
老钟叔沉默了。他走回工作台,拿起刚才掉落的镊子,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他烦躁地把工具扔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走吧。”他挥了挥手,显得意兴阑珊,“我帮不了你们。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糟老头子,不想再和学院的任何事扯上关系。”
“您知道哪里有,对不对?”路迟不肯放弃,他向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迫感,“您一定知道。否则您不会说得这么具体。”
老钟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被恐惧和麻木所取代。
“就算我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那东西在学院手里。你们两个学生,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回响’,想从那头怪物嘴里抢东西?别做梦了。那不是送死,那是赶着去投胎。”
“我们不怕死。”路迟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店铺的寂静里,“我们只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消失。”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钟。
“您在这里,守着这些不再走动的时间,难道不是也在等一个打破这一切的机会吗?”路迟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现在,机会来了。一个‘最终定理’已经被我毁掉了。神话,也是可以被打破的。您还要继续害怕下去吗?”
老钟叔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看着路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憎恨,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三十年的、几乎要熄灭的火星,被路迟的话重新点燃了。
他死死地盯着路迟,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良久,他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他沙哑地笑着,笑声里带着泪音,“葛长青是个疯子,你们这些小家伙,比他还疯。”
他笑够了,才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路迟。
“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
“学院在城东的工业区,有一个废弃的7号仓库。那里……存放着学院建立初期的一些‘失败品’。其中,有一台被称作‘摇篮’的仪器。那东西,是‘最终定理’诞生之前的初代原型机,它的核心,就是一个不稳定的、但功率强大的‘谐振核心’。”
老钟叔的眼神变得悠远,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当年,我们都以为‘摇篮’是通往真理的捷径。但我们错了。它太不稳定,制造出来的不是天才,而是一群精神错乱的怪物。后来,有了天文台那个更完美的‘最终定理’,‘摇篮’就被废弃,封存在了仓库里。”
“那个核心,或许能救你朋友的命。它能强行提供一个稳定的频率,把他‘锚’回现实。但……”
老钟叔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第一,仓库有学院的守卫,不是普通的保安。他们是‘清道夫’,专门处理各种‘意外’。你们根本不可能活着进去。”
“第二,就算你们侥幸拿到了核心,它和你们朋友的频率也未必匹配。强行植入,最好的结果是他恢复部分实体,但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最坏的结果……是当场能量过载,你们三个,连同半条街,一起化为灰烬。”
“现在,听完这些,你们还要去吗?”老钟叔看着路迟,一字一句地问。
路迟没有一丝犹豫。
“仓库的具体位置。还有,守卫的换班时间,以及……那个核心的启动方法。”
他需要的不是警告,而是情报。
老钟叔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是他年轻时也曾有过的东西。只是,他的火焰早已被恐怖的冰水浇灭,而眼前这个人的,却正熊熊燃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当他选择说出“摇篮”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重新坐上了这艘驶向深渊的船。
“好……好……”老钟叔神经质地点着头,从工作台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画满了线路和标注的仓库结构图。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神里却透出一股决绝的疯狂,“你们去闹吧,去把天捅个窟窿!我这把老骨头,就在这里,听着你们搞出的动静。能听到学院那帮老东西的哀嚎,就算死,也值了!”
路迟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图纸。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更是一份遗嘱,一份来自三十年前的、迟到的宣战书。
他们的征途,有了第一个清晰可见、也无比凶险的目标。
潜入圣奥古斯丁的7号仓库,盗取“摇篮”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