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迟,一个彻头彻尾的“做题家”。
在踏入圣奥古斯丁学院的“高维英才班”之前,我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难题,都只不过是缺少正确解法的方程式。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和草稿纸,我能解开任何东西。
考上圣奥古斯丁,是我这种平凡家庭出身的孩子,唯一能看到的通天之路。而英才班,则是路上的高速快车道。班主任葛老师说过,只要能在这里拿到最优等,毕业后就能被直接保送到任何我们想去的“机构”,前途无量。
为此,我拼尽全力。
英才班只有一门主课,名字很古怪,叫《非欧几何与抽象符号学》。
这门课简直是精神污染的集合体。课本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像疯子的呓语。那些几何图形,违背了所有我已知的公理,充满了扭曲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角度和弧线。那些所谓的“符号”,看上去就像是墨水被打翻后随机溅射出的痕迹。
大部分同学都学得痛不欲生,精神萎靡,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但我不同。我有一种近乎愚蠢的执拗。看不懂?那就背。想不通?那就整页整页地抄。我相信量变能引起质变。我把那些扭曲的图形和污点般的符号,当成英语单词一样,一遍遍地描摹,直到它们刻进我的肌肉记忆。
我的同桌兼唯一的死党陈默,曾经是这个班里最有天赋的人。他总能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直觉般的方式,领悟那些图形背后的“美感”。
但最近,他变得很不对劲。
他开始害怕教室的角落,说那里的阴影“角度不对”。他上课时总用手捂着耳朵,说能听到“来自星星的噪音”。他的眼窝深陷,黑眼圈浓得像用墨笔画上去的,整个人瘦得像一根飘摇的竹竿。
“迟哥,”他不止一次地抓住我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我的皮肤,声音颤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别再学了……那些不是知识,是钥匙……是开门的钥匙……”
“开什么门?开大学的门吗?”我拍拍他的背,把一杯热牛奶塞进他冰冷的手里,“你就是压力太大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这门课,死记硬背就行。别想太多。”
陈默绝望地看着我,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下头,神经质地用指甲在桌面上划着一个怪异的符号。那个符号我认识,是课本第三章的“混沌算子”,因为形态最复杂,我抄了不下五百遍。
而我们班的另一个极端,是林霜。
一个永远高昂着下巴,像白天鹅一样的女生。她家境优渥,是那种天生的、毫不费力的“优等生”。她从不熬夜,笔记永远干净整洁,却总能在葛老师的随堂测验中拿到高分。
她似乎尤其看不惯我。
“路迟,你这种学法,就像一头试图用蛮力撞开保险柜的蠢牛。”她会毫不留情地在我埋头刷题时,用她那支昂贵的钢笔敲敲我的桌面,“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干什么,不是吗?”
“我明白我要拿第一。”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第一?”她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这个班的第一,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奖赏。那更像一个……祭品的标签。”
我当时只觉得她是在用她那套优越感十足的逻辑,拐弯抹角地打击我的自信心。毕竟,我的成绩已经开始逼近她了。在最近一次的模拟考中,我靠着对所有图形和符号的暴力记忆,拿到了史无前例的满分,而她,因为一个“曲率推导”的细节错误,屈居第二。
葛老师在讲台上不吝言辞地表扬了我。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被称为“欣慰”的神色。
“路迟同学为我们展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他的声音平滑得像打磨过的玻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当理解力无法触及真理的边缘时,虔诚的信仰和不懈的重复,同样可以抵达终点。你们要向他学习。”
我能感觉到,林霜投向我的目光,冰冷得像手术刀。而我身边的陈默,抖得更厉害了。
那天之后,陈默就消失了。
活生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宿舍的床铺空了,教室的座位也空了。没有人报警,没有人议论,甚至连葛老师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陈默同学因身体不适,回家休养了”。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他不是回家休养了。我整理他留下的东西时,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画满了疯狂符号的速写本。本子的最后一页,用血,或者至少是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不要看角,角是错的,角是门。”
下面,是一个我从未在课本上见过的,由无数锐角和直线构成的,仿佛在不断自我吞噬的图形。仅仅是注视着它,我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合上本子,心脏狂跳。
直觉告诉我,陈默的失踪,和我们学的东西有关。而他留下的这句话,是他最后的求救信号。
什么叫“角是门”?
我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门该死的《非欧几何与抽象符号学》。我想,如果我能彻底搞懂这门课,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或许就能接触到学校更深层的秘密,找到陈默的下落。
我的目标,从“拿第一”变成了“通过拿第一,找到陈默”。这个念头让我重新充满了干劲,一种复仇般的、偏执的干劲。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学习。白天,我像海绵一样吸收葛老师讲的每一个字;晚上,我在图书馆里查阅所有和非欧几何、拓扑学、符号学相关的资料,尽管那些知识和我们的课本比起来,就像小学的算术之于微积分。
渐渐地,我开始发现一些诡异的事情。
当我长时间专注于课本上那些扭曲的图形时,我发现周围世界的线条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桌子的边缘不再是笔直的,墙角呈现出一种视觉上的锐角,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了。有时候,我甚至能在书页的字里行间,看到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这个维度的色彩。
我开始理解陈默说的“来自星星的噪音”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极高频的、细微的嗡鸣声,像是无数只蝉在我的颅内振翅。尤其是在我成功解开一道难题,或者完美复刻某个复杂符号时,这种嗡鸣声会变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害怕,反而有种病态的兴奋。我认为这是“进步”的体现,是我大脑被开发后,感知力提升的证明。
为了验证我的“进步”,我开始挑战学年最终的课题项目——“论拉莱耶螺旋在多维空间中的坍缩形态”。这是一个附加题,不计入总分,但据说能完成它的人,可以直接被授予最优等。
这个课题的核心,是一个螺旋状的,不断向内盘旋的复杂符号。它在二维的纸面上,却能营造出一种无限延伸的三维纵深感。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计算和绘制。我用掉了上百张草稿纸,推演着它在四维、五维、甚至更高维度中可能呈现的样子。
我的精神高度集中,世界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扭曲。宿舍的地板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液体,天花板上的吊灯拖着长长的、黏稠的光尾。那种颅内的嗡鸣声,已经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圣歌,宏大、庄严,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就在我即将画出最后一笔,完成那个最终形态的推演图时,宿舍门被一脚踹开了。
是林霜。
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恐惧和愤怒。
“住手!你这个白痴!”她冲过来,一把抢过我的画笔,将它狠狠折断。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我桌上那叠耗费了我无数心血的草稿纸全部撕成了碎片。
“你疯了!”我怒吼着,冲上去想阻止她,却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倒在地。
碎纸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盖了我一身。我看到那张即将完成的最终设计图,被撕成了两半,那个无限盘旋的螺旋,断裂成了两个毫无意义的弧线。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林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不是在做题!你是在念咒!你画的每一个笔画,都是在呼唤一个名字!一个不该被凡人知晓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瞪着她,“我只是想找到陈默!这是唯一的办法!”
“找到他?”林霜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像是在哭,“晚了!太晚了!从他能‘听见’噪音、‘看见’角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选中’了!就像你现在一样!你以为你是在解题?你是在向那个存在发送你的简历!告诉它,你的大脑已经足够成熟,可以作为祂降临的容器了!”
容器?降临?
这些词汇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只觉得她和我一样,都因为学习而精神失常了。
“你,我,陈默,这个班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实验品,路迟!”她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圣奥古斯丁学院,不是学校,是一个筛选‘祭品’的牧场!我们学的不是知识,是沟通‘外神’的语言!毕业,就是被献祭!你拿的那个满分,就是你被盖上的检疫合格章!”
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话太过荒谬,太过疯狂,但我却无法反驳。因为我的身体,正在印证她的说法。那些扭曲的视觉,颅内的嗡鸣,都在告诉我,我所踏入的,是一个远超“学术”范畴的领域。
“那陈默呢?他去哪了?”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霜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他被‘门’带走了。也许,他成功了,也或许,他失败了。对于那种存在来说,我们成功与否,就像蚂蚁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一样,毫无意义。”
她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纸,上面是那个“拉莱耶螺旋”的一部分。
“这个东西,它不是一个符号,它是一个坐标。一个通往某个沉睡在海底的、巨大城市的坐标。你把它画出来,就等于在自己脑子里,给那个城市的主人,开了一扇窗。它会透过窗户看着你,直到你变成它的一部分。”
我的血液瞬间冷了。我想起了陈默的速写本,想起了那个在海底的、拥有非人几何构造的城市梦境。原来,那不是梦。
“那……期末考试呢?”我艰难地问。
“期末考试,”林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苦笑,“就是一场盛大的‘开门’仪式。地点在学校最深处的天文台。那里被改造过,它的穹顶,就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镜头,一个能将我们的‘精神’聚焦,投射到宇宙深处的放大器。”
“所有学生都会被要求,同时观想‘最终定理’。那是一个集所有符号和图形于大成的、最完美的‘钥匙’。谁能最先在脑中构建出完整的‘定理’,谁的精神就会成为那把钥匙,打开现实与虚空之间的壁垒。那个人,就是今年的‘最优等’。”
她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而你,路迟,就是他们眼中,最完美的钥匙。”
原来如此。
我所谓的“努力”,我那“做题家”的执拗,我永不放弃的精神,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为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精心打磨着献给它的祭品——我自己。
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汗水,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在逆袭,我是在自掘坟墓。
“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助。
“逃。”林霜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在期末考试之前,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不能逃。”她摇了摇头,“我的家族世代都是‘监视者’,我们负责记录和观察这些‘牧场’,但从不干预。我今天来找你,已经违背了家族的禁令。我必须留下来,看看今年的‘仪式’会走向何方,然后……把一切记录下来。”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战士的决绝。我忽然明白,她对我的所有“刁难”和“嘲讽”,或许都只是一种笨拙的、试图把我从这条绝路上推开的尝试。她不想看到又一个“天才”陨落。
但我不能逃。
如果我就这么逃了,那陈默呢?他就永远被困在那个所谓的“门”后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抛下他。
而且,我骨子里那种“做题家”的倔强又上来了。
我不相信有解不开的题。
既然这是一场“考试”,那一定有规则。既然有规则,就一定有漏洞。
“我不逃。”我看着林霜,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我要去参加期末考试。”
林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你疯了?那是自杀!”
“不。”我摇了摇头,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陈默留下了提示。‘不要看角,角是错的,角是门’。他一定是在考试中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被带走。这句话,就是解开这场‘死亡考试’的关键。”
“这太冒险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我打断她,第一次,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你不是说我是头蠢牛吗?那就让你们看看,一头蠢牛,是怎么把你们的保险柜撞开的。”
林霜沉默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许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挂坠,递给我。那挂坠的造型很奇特,像一个被拉长了的、扭曲的八角星。
“这是我们家族的徽记,用一种特殊的星辰金属制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你的心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在考场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捏紧它。或许能让你保持几秒钟的清醒。”
我接过那个冰冷的挂坠,紧紧攥在手心。
“谢谢。”
“别谢我。”林霜别过头,不去看我,“我只是不想我的记录里,再多一个愚蠢的牺牲者。”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我们英才班的所有学生,被葛老师带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天文台。
这里比我想象的更诡异。它不是一个半球形的穹顶,而是一个由无数不规则的黑色玻璃拼接而成的多面体结构。整个空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锐角和钝角,站在这里,连重力的感觉都变得模糊不清。
葛老师让我们在中央的蒲团上坐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即将见证奇迹的狂热。
“同学们,”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效果,“今天,是你们收获成果的日子。你们将在这里,共同见证宇宙的终极真理。现在,请抬起头,仰望穹顶,观想你们所学的‘最终定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穹顶上那些黑色的玻璃片开始亮起,投射出无数道幽蓝色的光线。这些光线在天文台的正上方交织、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复杂、缓缓旋转的立体符号。
那就是“最终定理”。
它比课本上的任何一个图形都要繁复百倍,充满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扭曲的几何结构。它仿佛是活的,在旋转中不断改变着形态,时而像一朵盛开的金属玫瑰,时而像一只拥有无数复眼的昆虫。
仅仅是看着它,我的大脑就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插了进去。颅内的嗡鸣声瞬间放大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眼前的世界开始融化、剥离,露出背后那片由疯狂色彩和混乱线条构成的、宇宙本源的“画布”。
我身边的同学们,已经有人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用头撞击地面,还有的,则像葛老师一样,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狂热的笑容,口中念念有词,吐出一些不属于人类语言的音节。
我强忍着精神被撕裂的剧痛,死死攥着林霜给我的那个银色挂坠。冰冷的触感传来,让我的意识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该死的“最终定理”。
我记起了陈默的话。
“不要看角,角是错的,角是门。”
一开始我以为,“角”指的是几何意义上的角。但现在,在这个由无数“角”构成的空间里,这个提示显得毫无意义。
到底什么才是“角”?
我环顾四周。同学们一个个陷入癫狂,葛老师像个神父一样,张开双臂,吟诵着赞美诗。而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符号,就是他们共同朝拜的神。
它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文台。
光……和影……
我忽然明白了。
陈默说的“角”,或许不是图形本身,而是……它所投下的阴影!
在几何学中,投影和阴影,是物体在另一个维度上的“降维”体现。我们看到的“最终定理”是一个三维投影,那它的阴影,岂不是更高维度存在的某种“痕迹”?
我不再去看那个发光的符号,而是竭尽全力,将目光投向它下方那片深邃的、不被光芒照亮的地面。
阴影。
那里的阴影,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但当我用尽全力,将我学过的所有“知识”——那些扭曲的图形、混沌的算子——都当成一种“滤镜”,覆盖在我的视网膜上时,我看到了!
那片纯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
它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而是一种……“存在”的痕迹。我看到了无数纠缠在一起的、流动的、仿佛由石油和彩虹构成巨大触手;我看到了由破碎的星球和垂死的恒星组成的、无边无际的废墟;我看到了一个无法用任何几何学描述的、庞大到超越想象的轮廓,它似乎正从那片黑暗中,缓缓地“升”起。
而在这个庞大轮廓的边缘,我看到了陈默。
他就在那里。
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像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幽灵,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拉扯着,即将被拖入那片更深邃的黑暗。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耗尽了所有情感的麻木。
但他看到了我。
在那一瞬间,他麻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快……跑……”
原来,这才是“角是门”的真正含义。那个符号本身是诱饵,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幌子。而它投下的阴影,才是真正的、连接那个恐怖世界的“门”!
陈默发现了这一点,他试图靠近那扇门,或者说,他被那扇门吸了进去。
我该怎么办?冲进那片阴影里去救他?不,我只会和他一样,成为那个存在的养料。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陈默的虚影,在说出“快跑”之后,又动了动。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指向了我所在的方向,然后,又指向了穹顶上那个巨大的、旋转的符号。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大脑。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题。
用常规的方法,永远解不开。
但是,如果……我把题目本身给毁了呢?
如果我不是用“精神”去构建这把钥匙,而是用“精神”去污染、去攻击这把钥匙呢?
我那“做题家”的灵魂,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任何东西。我调动起我全部的精神,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计算力。
我没有去“观想”那个完美的“最终定理”。
相反,我在脑中,开始构建一个完全错误的、荒谬的、充满逻辑悖论的“伪定理”。
我把拉莱耶螺旋的方向逆转,让它从内向外发散;我把混沌算子的结构打乱,让它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墨点;我把所有尖锐的角度,都替换成圆润的弧线。我把我毕生所学的所有数学公理、物理定律,那些与这个体系格格不入的“现实世界的规则”,像病毒一样,注入到我脑中的那个“伪定理”里。
这是一个精神上的自杀式攻击。
“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两种完全对立的法则撕扯、碾碎。
但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崩溃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悬浮在空中的那个巨大的、完美的“最终定理”,开始剧烈地闪烁。它旋转的速度变得不稳定,构成它的光线开始变得暗淡、混乱。
它被我的“精神病毒”感染了!
“不!这不可能!”葛老师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尖叫,“钥匙……钥匙被污染了!是谁?是谁干的!”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我。
而穹顶上,那个符号的崩坏,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天文台的空间结构开始剧烈地扭曲、震动。黑色的玻璃片像雨点一样落下,地面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片连接着异世界的“阴影之门”,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我看到陈默的虚影,在那片混乱中,被一股力量猛地推了出来,摔在了我旁边的地板上。他依然是半透明的,但至少,他脱离了那个恐怖的轮廓。
“路迟!”
一声清脆的呼喊,林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试图去拉地上的陈默。
“别碰他!”我大喊道,“他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我们不能带着一个“幽灵”跑路。
林霜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不再犹豫,拖着几乎虚脱的我,向着天文台的出口狂奔。
在我们身后,是葛老师怨毒的诅咒,是空间崩塌的巨响,还有一个从那片阴影中传来的,带着无尽怒意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咆哮。
我们逃出了圣奥古斯丁学院。
我和林霜,站在学院外的一座小山坡上,回头望着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建筑。天文台的方向,已经没有了光亮,一切都归于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一切都改变了。
我失去了我的未来,失去了我的“通天之路”,但我保住了我的理智,我的性命。我没有成为“最优等”,但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开了那道“必死之题”。
这算不算一种成功?我不知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林霜问我,她的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
我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我的手心,还残留着那种精神被撕裂的剧痛。但我的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目标,再一次改变了。
“去找能救陈默的办法。”我说。
“然后呢?”
“然后,把圣奥古斯丁学院,以及它背后所有的‘牧场’,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我抬起头,迎着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目光坚定。
我或许只是一头误入神殿的蠢牛,但我知道,即使是神,如果挡住了我的路,我也会想办法,在祂身上,撞出一个窟窿来。
我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