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官差离去后留下的死寂,比他们存在时更令人窒息。周郎中、老钱头、李婆婆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板凳上,后背的冷汗被冷风一吹,透心凉。沈安然也从炕上坐起,小脸紧绷,再无半分睡意。
“点三下…”
沈安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打破了沉寂,“那个蒙着脸的官差头头…走之前,手指在刀把上,很快地点了三下。”
屋内三人瞬间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点三下?”
周郎中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丫头,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三下?很快?”
沈安然用力点头:“嗯!右手大拇指,在刀柄最下面那个花纹上,点了三下!很快!像…像这样!”
她用小手模仿了一下那个快速点戳的动作。
老钱头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诶!这…这是啥意思?暗号?”
“肯定是!”
李婆婆声音发颤,“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盯着咱家腌菜坛子看!周老哥,那金子…”
周郎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起身,再次走到那个破旧腌菜坛子前,蹲下身,仔细检查坛子周围的地面、墙壁,甚至坛子本身。泥土没有翻动的新鲜痕迹,坛壁也没有被做手脚的印记。他试着挪动坛子,依旧沉重。
“坛子没动过…”
周郎中低语,但眼神没有丝毫放松,“但安然看到的那个动作…绝非无意!他们起了疑心,但可能暂时无法确定坛子下有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等?”
老钱头脸色更白,“等啥?等我们自乱阵脚?还是等天黑再来?”
想到那伙人冰冷的眼神,他不寒而栗。
“不管等什么,这地方不能待了!”
周郎中当机立断,“金子必须立刻转移!埋在这里,迟早是祸根!”
他看向老钱头和李婆婆,眼神决绝,“老钱,李嫂子,这事风险太大,但眼下只能靠我们三个!必须在天黑前,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周老哥你说!我们听你的!”
老钱头咬牙道。李婆婆也用力点头。
“好!”
周郎中深吸一口气,“老钱,你立刻去你家后院,把你家那个空着的、埋红薯的老地窖清理出来,把里面的杂物都搬空!要快!李嫂子,你去找几块厚实的油布,再准备些干草和破麻袋!安然,”
他看向沈安然,语气不容置疑,“你守着沈猎户,无论听到外面什么动静,都别出来!也别靠近窗户!”
沈安然重重点头:“嗯!周爷爷,伯伯…他好像动了一下手指…”
周郎中闻言,立刻走到沈大山炕边,仔细查看。果然,沈大山灰败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被厚厚包扎的胸口,起伏的幅度似乎也大了一点点。他探了探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参汤和药起效了!脉象比之前有力了些!好兆头!老嫂子,再煎一碗参汤!老钱,快去!”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老钱头如同火烧屁股般冲了出去。李婆婆也急忙去准备油布和干草。周郎中则守在沈大山身边,密切关注着他的状态。
沈安然坐在里屋炕上,听着外面压抑的忙碌声,心依旧悬着。转移金子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暗中可能存在的监视者发现!但留在原地,更是坐以待毙!
时间在紧张中缓慢流逝。大约半个时辰后,老钱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压低声音:“弄…弄好了!地窖清空了!”
周郎中点头,对李婆婆道:“老嫂子,你看好门,有人来就大声招呼!老钱,跟我来!”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搬开那个沉重的腌菜坛子。坛子一挪开,一股浓郁的酸咸菜味弥漫开来。周郎中迅速用带来的铁锹,挖开坛子底下松软的土层。很快,那个装着金锭的包袱露了出来。
两人屏住呼吸,迅速将包袱挖出。周郎中用准备好的厚油布将包袱又严严实实裹了两层,再用破麻袋套上,塞进一大团干草里,最后用麻绳捆扎成一个毫不起眼的、鼓鼓囊囊的草料包。
“走!”
周郎中抱起这个“草料包”,老钱头扛起铁锹,两人如同做贼般,趁着天色尚早,村里人大多还在家吃饭或清理门前积雪的时机,快速溜出后门,贴着墙根,绕小路向老钱头家奔去。
沈安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周郎中和老钱头一切顺利,希望那个暗号代表的不是立刻行动,希望那些官差此刻没有盯着这里…
万幸,大约一刻钟后,周郎中和老钱头安全返回,虽然都是一头冷汗,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埋好了!就在老钱家地窖最深处,上面压了石板,又堆满了破麻袋和烂木头,绝对稳妥!”
周郎中低声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腌菜坛子也挪回原位了,土也填平了。”
老钱头补充道,擦了把汗,“就算他们真杀个回马枪,也找不到啥了!”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屋内气氛稍稍缓和。李婆婆也煎好了参汤,小心翼翼地给沈大山喂了下去。
沈安然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她靠在炕头,感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高烧退去,身体急需能量补充。
“饿了吧?小安?”
李婆婆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粒珍贵的红枣碎——这是用刚换回来的细粮熬的。“快吃点,你伯伯有参汤吊着,你也得把身子养结实了。”
沈安然感激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香甜的米粥。久违的、属于食物的温暖慰藉着她疲惫的身心。米粥很香,但或许是高烧初愈,或许是精神紧张,她总觉得嘴里寡淡无味,甚至有些发苦。
这时,李婆婆端着一小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酸涩气味的糊状物,皱着眉走到外间:“唉,这冬天没啥菜,就这点秋天腌的酸浆果(类似野山楂),又酸又涩,给沈猎户擦擦嘴润润喉还行,人根本没法吃,白白糟蹋盐…”
酸浆果?沈安然心中一动。在现代时,没少吃果脯蜜饯。
她放下粥碗,好奇地看向李婆婆手里的小碗:“婆婆…那是什么?闻着…好酸。”
“就是些不值钱的野果子,秋天漫山遍野都是。”
李婆婆把碗递过来一点,“喏,就长这样,红的时候还有点看头,熟了掉地上也没人捡,太酸了!鸟都不爱吃!也就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采点回来腌了当盐吃,或者晒干了烧火时扔进去闻个味儿。喏,晒干的就长这样。”
她指了指灶台边一个破簸箕里,堆着的一些深褐色、干瘪起皱的果子干。
沈安然仔细看着碗里腌制的酸浆果,红褐色的果肉糊成一团,散发着刺鼻的酸涩味。她又看向簸箕里的果干,颜色暗沉,毫无光泽。
出于一种现代人对食物的本能好奇,也带着一丝寻找生路的念头,沈安然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从簸箕里拈起一小块干瘪的酸浆果干,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嘶——!”
一股极其强烈、纯粹的酸味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酸得她小脸皱成一团,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在这股霸道纯粹的酸味过后,却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被掩盖得很深的…果香?
李婆婆被她皱成一团的小脸逗笑了:“哎哟,傻丫头!都说了酸得很!快吐出来漱漱口!”
沈安然却没吐,反而忍着酸涩,仔细地咀嚼着那块小小的果干。酸!真酸!但酸得纯粹,酸得干净,没有任何怪味!而且…这果肉的口感…似乎很厚实?如果能去掉一部分酸味,或者用糖中和…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火花,瞬间在她脑海中迸现!
“婆婆…”
沈安然强忍着酸涩,小脸亮晶晶地看着李婆婆,“这些酸果子…山上…多吗?”
“多!当然多!”
李婆婆不假思索,“后山向阳坡上,秋天一片红!落得满地都是!除了小孩摘几个玩,没人要!”
“那…要是…要是把它变得…不那么酸…还能保存…是不是…就能吃了?”
沈安然努力组织着五岁孩童能说出的语言,眼神充满期待。
“变得不酸?保存?”
李婆婆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傻丫头,这酸到骨子里的玩意儿,神仙也变不了!晒干了也还是酸掉牙!除了腌着当盐使,还能咋弄?”
周郎中和老钱头也被沈安然这“天真”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周郎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沈安然装作懵懂的样子,指着簸箕里的果干:“这个…太酸了…不好吃…要是…能像糖一样甜…就好了…”
她适时地露出渴望甜食的孩子气表情。
“哈哈哈!”
老钱头被逗乐了,“甜?那得用多少糖去腌?糖多金贵啊!用糖腌这酸果子?那不是糟蹋钱嘛!”
他只当是孩子的异想天开。
周郎中却捻着胡须,看着沈安然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簸箕里的酸浆果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他行医多年,对药材炮制有些心得,知道有些酸涩之物,通过特殊处理(比如蜜炙、糖渍)可以改变性味…但这酸浆果…似乎没人试过?而且,糖确实太贵了…
“好了好了,”
李婆婆打断道,“小安快喝粥吧,别想那些没用的了。这酸果子,天生就是喂鸟的命。”
沈安然不再多言,低头继续喝粥,但心中那个念头却如同种子般悄然生根。酸浆果…数量庞大…无人问津…如果能解决酸涩和保存问题…这或许…就是她和伯伯在这绝境中,除了埋藏的金子之外,另一条可能的生路?用最低的成本…
夜幕降临。李婆婆家点起了油灯。沈大山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周郎中诊脉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脉象稳住了!这条命,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半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后续的调养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沈安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大半。她守在沈大山炕边,看着伯伯沉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虽然还叫着伯伯,但这份生死相依的情谊,早已超越了血缘。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疲惫不堪。李婆婆在里屋炕上搂着沈安然睡着了。老钱头在外间打了地铺。周郎中也伏在沈大山炕边的小几上打盹。
沈安然却有些睡不着。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玄麟卫的阴影、转移金子的紧张、酸浆果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翻腾。她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窗纸破了一个小洞,清冷的月光透进来一小束。
就在她望着那束月光发呆时——
窗外,紧贴着墙壁的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低鸣般的“咕咕”声!
沈安然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睡意全无!
那不是真的鸟叫!她前世在纪录片里听过,那是一种极其逼真、但用于特定场合的…拟声联络暗号!
紧接着,几乎是贴着窗纸,一个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沙哑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冰冷的戏谑:
“点三下…意思是…‘目标锁定,耐心等待’…”
“小丫头…坛子空了…金子…藏哪儿了?”
沈安然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是“鬼影”!他果然没走!他一直潜伏在暗处!他看到了周郎中他们转移金子!他听到了周郎中关于沈大山病情好转的话!他甚至…知道玄麟卫的暗号含义!
他就在窗外!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安然淹没!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僵硬如石。
窗外的阴影里,一片死寂。但沈安然能感觉到,那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破洞,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