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人?!打听刀疤脸?!还打听带孩子的生人?!”
老钱头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惶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李婆婆家小小的土屋里激起千层浪!
周郎中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李婆婆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就连隔着布帘、假装昏睡的沈安然,心脏也骤然缩紧,小小的身体在被子下绷得僵硬。
**他们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是“鬼影”引来的?还是…他们本就是冲着“鬼影”和自己来的?!
“千真万确!”
老钱头急得直搓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刘掌柜亲口说的!那伙人看着就不好惹,腰里挎着官刀,虽然穿着便服,但那气势…跟咱们县衙里的捕快完全不一样!冷冰冰的,看人一眼都瘆得慌!领头的那个,半张脸蒙着,露出的眼睛跟刀子似的!他们就在驿馆落脚,还塞了银子给驿丞和街面上的闲汉打听消息,问得特别细!”
“打听生人…带孩子的生人…”
周郎中喃喃重复,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布帘,落在沈安然蜷缩的方向,眼神无比凝重。他之前对这小丫头的疑虑,此刻被无限放大。一个被遗弃在破庙的五岁女童,一个身受致命重伤的退伍猎户,一堆来历不明、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黄金,还有紧随而至、背景神秘的官差…这一切,绝非巧合!
“坏了坏了!”
李婆婆声音发颤,“他们…他们不会找到这儿来吧?老钱头你回来的时候…没被人盯上吧?”
“应该没有!”
老钱头努力回忆,“我套的是破车,老骡子走得慢,路上也没见生人跟着。东西也是分开几家铺子买的,没敢在一家买齐。”
“不能心存侥幸!”
周郎中猛地站起身,眼神扫过屋内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老嫂子,立刻把刚买回来的细粮、布匹、红糖、木炭,分出一大半,用破麻袋装好,藏到地窖最里头!上面用烂菜叶子盖严实!剩下的,就摆在明面上,说是给沈猎户养伤备的!老钱,你带回来的老山参和药材,用油纸包好,塞进炕洞最里面!别让一丝药味散出来!”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沈猎户重伤这事瞒不住村里人,但只说是在山上摔下陡坡,被石头和树杈刮伤!刀伤、毒痕、内伤,一个字都不许提!至于这丫头…”
他再次看向布帘,“就说…是我远房表亲家遭了灾,临时送来寄养几天的孩子!名字…就叫小安!记住了吗?!”
老钱头和李婆婆连连点头,立刻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开始藏匿物资。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安然躺在里屋炕上,听着外面压抑的忙碌声和周郎中那套“摔伤”和“远亲寄养”的说辞,心中五味杂陈。周郎中在保护他们!用最朴素也最可能的方式!她必须配合!
就在李婆婆刚把最后一点细粮藏进地窖,老钱头把药材塞进炕洞,周郎中正准备给沈大山再喂一次参汤时——
“笃!笃!笃!”
一阵不轻不重、带着某种冰冷节奏的叩门声,清晰地响起!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老钱头脸色煞白,李婆婆手里的水瓢“哐当”掉进锅里。周郎中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但眼神却骤然缩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周郎中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药碗放在炕边的小几上,对老钱头和李婆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镇定。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乡下郎中惯有的、带着几分惶恐和讨好的笑容,走到门边。
“谁…谁呀?”
他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
“开门!查户!”
门外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周郎中拉开沉重的木门。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门外站着三个人。
当先一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棉袍,腰间挎着一柄带鞘的狭长腰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蒙着半张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屋内的一切,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老钱头描述中那个领头者!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便服、但神情冷峻、手按刀柄的汉子,眼神同样不善。
“官…官爷…”
周郎中连忙躬身,脸上带着惶恐,“小老儿周济仁,是本村的郎中,不知官爷深夜…哦不,这大清早的…有何吩咐?”
蒙面领头者没有回答,那双冰冷的眼睛越过周郎中,如同探照灯般在狭小的屋内扫视:简陋的陈设,躺在炕上缠满绷带、昏迷不醒的沈大山,旁边炕上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小脸的沈安然(她紧闭双眼,呼吸均匀,伪装熟睡),以及站在一旁、局促不安、脸色发白的李婆婆和老钱头。
“这屋里住着谁?”
蒙面人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回官爷,”
周郎中连忙指着沈大山,“这是本村的猎户沈大山,前几日在山上打猎,不慎摔下陡坡,伤得极重,小老儿正在给他治伤。这位是李婆婆,是她家。这位是老钱头,是村里的邻居,帮忙照应的。炕上那个小女娃…”
他顿了顿,指着沈安然,“是小老儿远房表亲家的孩子,家里遭了雪灾,爹娘都没了,暂时送来寄养几天,叫小安。”
“摔伤?”
蒙面人目光如电,落在沈大山后背厚厚渗血的绷带上,眼神微凝,“怎么摔的?伤在何处?”
“唉,”
周郎中叹了口气,一脸后怕,“后山鹰愁涧那边,雪大路滑,踩空了,后背被尖石头和断树杈子刮了个大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流了好多血,命悬一线啊!要不是老钱头发现得早把他背下来,怕是就交代在山上了!”
蒙面人没说话,缓步走到沈大山炕边。他并未触碰,只是俯下身,那双冰冷的眼睛仔细地审视着沈大山灰败的脸、干裂的嘴唇和缠满绷带的上身。他的视线尤其在绷带边缘渗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又扫过沈大山裸露在外的、布满老茧和旧伤痕的粗糙大手。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里屋炕上“熟睡”的沈安然。他走了过去,站在炕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即使闭着眼,沈安然也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和审视。她极力控制着呼吸,保持平稳,小手在被子里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小安?”
蒙面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听不出情绪。“抬起头,睁开眼。”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安然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装睡瞒不过去了!她缓缓睁开眼,装作被惊醒的茫然,眼神怯生生地、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和一丝恐惧,看向那个蒙着脸、眼神可怕的陌生人。
四目相对!
沈安然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清澈、无辜、充满孩童的惊惧,甚至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她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呜咽道:“…伯伯…疼…怕…”
她喊的是沈大山,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陌生人吓坏、依赖重伤亲人的孩子。
蒙面人那双冰冷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息,仿佛要将她看穿。沈安然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终于,那目光移开了。
蒙面人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屋角。他的目光扫过简陋的灶台、堆着杂物的角落,最后,落在了那个压在地面上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破旧腌菜坛子上。
看到蒙面人走向腌菜坛,屋内的周郎中、老钱头、李婆婆,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那下面…可是埋着要命的金子啊!
周郎中强作镇定,解释道:“官爷,那是腌咸菜的破坛子,没啥看头…”
蒙面人仿佛没听见,他蹲下身,伸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敲了敲坛壁。声音沉闷。他又试着推了推,坛子很沉,似乎装满了东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视屋内,最后落在周郎中脸上:“最近村里,可有见过脸上带刀疤的生人?或者…带着孩子的陌生男女?”
周郎中连忙摇头,一脸笃定:“回官爷,没有!绝对没有!咱们这穷山沟,大雪封山,哪有生人来?刀疤脸?那更没见过了!吓死个人!”
老钱头和李婆婆也连忙附和:“是啊官爷,真没见过!”
蒙面人沉默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在众人脸上又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判断真伪。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沈大山微弱的呼吸声。
终于,他似乎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两个手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消失在清晨微亮的雪色中。
直到马蹄声远去,消失在村口方向,屋内的几人才如同虚脱般,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李婆婆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老钱头也是后背湿透,扶着墙直喘粗气。
“走了…总算走了…”
周郎中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刚才那蒙面人的目光,让他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上。
“吓死我了…那眼神…”
李婆婆拍着胸口。
老钱头却脸色依旧难看,他压低声音:“周老哥,他们…他们刚才好像…特别留意了那个腌菜坛子!”
周郎中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他立刻走到屋角,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个腌菜坛子。坛子依旧在原地,泥土似乎也没有被翻动的新鲜痕迹。他稍稍松了口气,但老钱头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留意了…但没动…”
周郎中喃喃道,眉头紧锁,“是没发现?还是…故意不动?”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里屋炕上,一直“熟睡”的沈安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异常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
她刚才装睡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被她牢牢记住的细节——
那个蒙面领头者在敲击腌菜坛、发现坛子沉重(腌菜很满)而移开目光的瞬间,他右手拇指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在腰刀刀柄末端一个不起眼的浮雕纹路上,**快速地点了三下**。
那动作快如闪电,若非她刻意留意对方的手部动作,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什么意思?是某种暗号?还是…确认某种信息的标记?
沈安然的心沉了下去。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些官差,根本没走远。**
**他们对这里,尤其是那个腌菜坛子,起了疑心!**
**那个看似随意的“点三下”,或许就是某种…监视或等待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