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顶楼唯一的住户,我点的毛血旺总在凌晨消失。
装了监控才发现,楼上阳台倒挂着个脸色惨白的家伙,正用吸管偷喝我的鸭血汤。
你礼貌吗我忍不住发弹幕吐槽。
他吓得吸管都掉了,慌忙在窗上贴便利贴:抱歉,社恐不敢敲门。
第二天我掀开床底,发现他蜷缩在黑暗里,面前摆着字迹颤抖的纸条:
等您睡着后,我能再点一份毛血旺吗
窗帘无声晃动,我意识到他从未离开。
十二点整,电梯间那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得我心口一跳。惨白的光线从缓缓打开的金属门里倾泻而出,像泼了一地冰冷的牛奶。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出去,那点微光迅速被身后吞噬的电梯门切断,走廊重新沉入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空气里有种陈年老楼特有的味道,灰尘、一点点潮气,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我跺了下脚,声控灯在头顶挣扎着闪了两下,发出病恹恹的滋啦声,昏黄的光晕勉强罩住我脚下不到一米的距离,光线边缘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栋老楼的顶楼,只住着我一个。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一层跟着我,踏着同样的节奏。
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熟悉的、属于我一个人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点外卖餐盒的油香。我反手锁好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浊气都挤出去。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光线柔和,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我把沉重的通勤包扔在鞋柜旁,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小饭桌——桌上空空如也。那碗本该热气腾腾、红油翻滚、香气四溢的毛血旺呢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又来了。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连着四个加班的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回这孤岛般的顶楼,满心期待用那碗滚烫麻辣的毛血旺抚慰饥肠辘辘的胃和紧绷的神经。可每一次,迎接我的都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桌子,连外卖袋都不翼而飞。
怒火腾地一下窜上来,瞬间烧干了所有的疲惫。饥饿的胃在愤怒地绞痛。这栋楼除了我,顶楼还有谁!谁他妈天天偷我的毛血旺!我冲到窗边,猛地拉开那扇积了厚厚灰尘的旧窗,对着外面死寂的夜空压着嗓子低吼:谁干的!有种出来!
声音在空旷的夜风里显得又干又涩,瞬间就被黑暗吞没,连个回音都没有。只有远处模糊的城市灯光,像鬼火一样漂浮着。我喘着粗气,狠狠关上了窗,冰冷的玻璃映出我扭曲的、气急败坏的脸。
不行,必须抓住这个贼。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心血来潮买的那个微型摄像头,只有指甲盖大小,自带夜视功能。我把它小心翼翼地粘在饭桌正对面、冰箱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镜头正好对准桌面。设置好移动侦测录像。做完这一切,心里的憋屈和愤怒才稍稍平息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设下陷阱般的冰冷决心。我饿着肚子,胡乱塞了几片干巴巴的饼干,倒在床上,在一种混合着饥饿、愤怒和莫名不安的情绪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上午的假。手机连接上摄像头,调出昨晚的录像。凌晨一点十七分。屏幕里,我的小饭桌安安静静。突然,画面边缘,靠近窗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我屏住呼吸,把手机凑得更近。
一个影子,不,是一个人形的轮廓,无声无息地……倒吊了下来。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镜头里,夜视模式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幽绿色。那人(或者说东西)像一只巨大的、失去活力的蝙蝠,双脚勾在我家窗外那锈迹斑斑的老式防盗网栏杆上,整个身体倒悬着垂落下来,几乎紧贴着我的玻璃窗。一张脸占据了屏幕中心。惨白,毫无血色,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粉。深陷的眼窝里,两点幽光直勾勾地射向……桌上的毛血旺。
他(暂时只能这么称呼)动作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指关节苍白得吓人。那手里捏着一根……透明的塑料吸管他小心翼翼地把吸管从窗户上方一条不起眼的缝隙里塞了进来——那缝隙我从未留意过,细得几乎看不见。吸管精准地探入塑料碗里漂浮的鸭血块之间。
他含住吸管的另一端,腮帮子猛地一瘪,用力一吸。
屏幕上清晰地看到,碗里一块暗红色的鸭血颤动着,顺着那根细细的透明吸管被抽离了汤面,一点点向上蠕动,消失在窗缝之外。他喉结滚动,极其满足地吞咽了一下。幽绿的光线下,那张惨白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贪婪的惬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恐惧荒谬愤怒全都搅和在一起,变成一种极其怪异的麻木感。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用那根可笑的吸管,专注而执着地,把碗里的鸭血一块、一块、又一块地吸走。红油汤面逐渐降低,只剩下豆芽、木耳那些可怜的配菜孤零零地漂着。他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对着汤面吸了几口红油,发出嘶溜的轻微声响。
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最初的惊悚。我手指颤抖着,点开监控APP的实时对讲功能,对着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你礼貌吗!
声音通过摄像头的小喇叭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响。效果立竿见影。
屏幕里那个倒吊着的家伙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高压电打中了。那根吸管瞬间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滑脱,啪嗒一声轻响,掉在我的窗台上。他惊恐地抬起头,那双幽绿光线下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隔着屏幕,似乎与我愤怒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脸上的惬意瞬间冻结,被一种极度惊慌失措的表情取代,像是偷吃糖果被抓个正着的孩子,但那孩子的脸白得如同停尸房里的石膏像。
他手忙脚乱,动作因为倒吊的姿势而显得更加笨拙可笑。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黄色的便利贴,又摸出一支笔,慌乱地在纸上划拉着什么。然后,他艰难地扭转身体,伸长手臂,把那张便利贴用力拍在了我的玻璃窗内侧——就在他刚刚塞吸管的那条缝隙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像受惊的壁虎,猛地一缩身体,手脚并用,极其迅速地沿着防盗网的栏杆向上攀爬,眨眼间就消失在我的窗户上方,只留下窗外空荡荡、幽绿色的夜视画面和窗玻璃上那张刺眼的黄色便利贴。
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我自己粗重的、擂鼓般的心跳声。我盯着屏幕上那张便利贴,黄色的方块在幽绿背景中像一块溃烂的疮疤。过了足足一分钟,我才找回一点力气,几乎是爬下床,踉跄着走到窗边。
便利贴贴在冰冷的玻璃内侧,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颤抖:
抱谦,社恐不敢敲门。(歉字还写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恐惧被这笨拙的道歉和错别字冲淡了些许,但另一种更深的、粘稠的不安却悄然弥漫上来。社恐不敢敲门所以就用倒吊的方式,用吸管偷我的鸭血这逻辑简直……清奇得让人脊背发凉。我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窗框上沿,那条他塞吸管的缝隙,此刻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嘴。
他刚才……是从哪里消失的楼上可楼上明明是天台啊!那封顶的、布满废弃水箱和鸽粪的冰冷水泥平台!一个倒吊着吸鸭血的社恐……住在天台
白天明亮的光线也无法驱散心底那层厚重的阴霾。那张写错别字的便利贴被我捏在手里,指尖冰凉。社恐倒吊吸鸭血这组合太诡异,像强行拼凑的拙劣借口,每一个字都在散发着不安的气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监控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那笨拙的动作,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有……他消失的方向。
楼上。只有天台。那个地方除了废弃水箱和鸽粪,什么都没有。
除非……
一个冰冷滑腻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我的脑海。除非……他根本就没离开这间屋子这个想法让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昨晚的监控里,他确实是从窗户上方消失了。但……有没有可能,他翻进来过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顾不上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间住了两年的小公寓:沙发底下衣柜里狭窄的浴室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卧室那张笨重的双人床。
那张床是房东留下的老古董,实木框架,床底离地很高,黑洞洞的,像一张无声等待的巨口。我从未彻底清理过那里,最多只是用扫帚胡乱划拉几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我屏住呼吸,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膝盖触碰到冰冷的地板。然后,我猛地趴了下去,侧着头,将视线投向那片床底的黑暗。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就在那片黑暗的中心,就在灰尘堆积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轮廓!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那个轮廓背对着我,穿着深色的、质地不明的衣服,身体以一种人类难以长时间保持的僵硬姿态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巨大的黑色甲虫。他紧贴着最里面的墙壁,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那片黑暗融为一体。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死死盯着那个轮廓,眼睛因为过度惊恐而瞪得发酸。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捕捉到了轮廓前方、靠近床沿边缘的地面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一张纸。
白色的,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有字。
极度的恐惧中混杂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我像着了魔一样,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碰到了那张纸的边缘。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纸边,一点一点地,把它从床底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拖了出来。
纸页摩擦地面的声音细微得如同幻觉,却在我耳中无限放大。终于,那张纸完全暴露在卧室昏暗的光线下。上面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笔画扭曲得厉害,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颤抖,比便利贴上的更加狂乱:
等您睡着后,我能再点一份毛血旺吗
字迹的颤抖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将我死死钉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他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在我床底下!像一只潜伏在巢穴里的怪物,无声无息地等待着我入睡!那张惨白的脸,倒吊的姿态,吸食鸭血的贪婪……所有恐怖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重组,最终凝聚成眼前这张床底下的纸条。
巨大的惊骇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本能地、惊惶地扫向窗户——那扇连接着外面世界的窗户,那扇他曾经倒吊着出现的窗户。厚重的窗帘拉着,隔绝了外面的天光,房间里一片昏暗。
就在我惊恐的目光落在窗帘上的刹那——
那厚重的、深蓝色的绒布窗帘,靠近地面的下摆,极其轻微地、无声地……晃动了一下。
没有风。
窗关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那一下晃动,细微得如同错觉,却又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像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刚刚在窗帘后面……轻轻动了一下。
时间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叶,带着冰冷的刺痛。我瘫坐在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床沿,那张写着颤抖字迹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指尖。床底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正无声地膨胀、蔓延,散发出冰冷潮湿的恶意。窗帘垂落在地,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一下诡异的晃动从未发生。
可我知道,它动过。就在我读完那张纸条,恐惧达到顶峰的瞬间。那一下晃动,不是风,不是我的错觉。
是存在。
他就在那里。在床底,或者在窗帘后面或者……无处不在这个念头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我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子,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布料纹丝不动,沉静得像一潭死水。可我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帘下摆与地板相接的那道缝隙。黑暗中,那里似乎比别处更暗一些是阴影还是……
我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漩涡:报警大喊救命冲出门去可万一惊动了他……他会做什么那张纸条……等您睡着后……他只是在等等我失去意识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饥饿。从昨晚到现在,我只胡乱塞了几片饼干。那碗被偷走的毛血旺,那红油翻滚、鸭血滑嫩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强烈的、诱人的香气幻觉。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
这念头简直荒谬绝伦!床底下或者窗帘后面可能就藏着一个倒吊吸血的怪物,而我居然……饿了还想点外卖点毛血旺!
可那强烈的饥饿感是如此真实,如此迫切,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胃里抓挠。它蛮横地冲淡了部分恐惧,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破罐子破摔的荒诞感。报警电话的号码在脑海中闪过,但手指却僵硬得抬不起来。尖叫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冲出去双腿如同灌了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窗帘依旧垂着,床底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那个社恐,仿佛真的只是躲了起来,在等待某个他认定的安全时刻。
我低头,再次看向手里那张颤抖的纸条。
等您睡着后,我能再点一份毛血旺吗
一个极其疯狂、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伴随着胃部又一次剧烈的抗议,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甚至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变成了喉咙里一声近乎叹息的、干涩的低语:
要不……再点一份
空气像是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窒息感。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床沿粗糙的木头纹理,那张写着颤抖字迹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床底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我的头顶。窗帘纹丝不动,像一块垂死的幕布,但刚才那一下无声的晃动,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我的神经末梢。
等您睡着后,我能再点一份毛血旺吗
纸条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扭曲、放大,每一个颤抖的笔画都像在嘲笑我的恐惧。报警报警电话的数字在脑子里打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念头。冲出去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别说跑,连站起来都困难。尖叫喉咙被无形的恐惧锁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饥饿感不合时宜地卷土重来,胃袋空空如也,绞痛着,抗议着,那幻觉中的红油香气和滑嫩鸭血,此刻竟成了最诱人的毒药。
荒谬。太荒谬了。一个可能随时从床底爬出来或者从窗帘后扑出来的、倒吊着吸鸭血的怪物,而我居然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满足它的口腹之欲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我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床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还在那儿吗蜷缩着,僵硬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还是……已经动了那厚重的窗帘下摆,是否又有阴影在无声地流淌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恐惧和饥饿在我体内展开了一场荒谬的拉锯战。理智的丝线一根根崩断。
操……一声极低的、带着颤音的咒骂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点!点一份!点一份超大份的!滚烫的!辣死人不偿命的!看看这社恐到底想干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这等死,不如……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成形,就带着一种病态的决绝。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离了床边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双腿抖得像筛糠。我摸索着,从扔在门口的背包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
点开那个熟悉的黄色外卖APP。手指哆嗦得厉害,好几次按错了图标。找到那家熟悉的川菜馆。毛血旺。图片上翻滚的红油,油亮的鸭血,鲜红的辣椒……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动。我咬紧牙关,手指悬在超大份、特辣、加三份鸭血的选项上,停顿了足足五秒。一股狠劲涌上来,我用力戳了下去!付款!指纹解锁时,汗湿的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才成功。
订单已提交,骑手正在火速赶往商家。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突兀得如同丧钟。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屏幕的光幽幽地照着天花板一角。
我做了什么
我居然给一个藏在我床底、倒吊着用吸管偷鸭血的未知生物……点了一份外卖!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之前更甚。我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床底的方向,又神经质地瞟向那纹丝不动的窗帘。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盖过了一切。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如此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门外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不是那种鬼祟的、无声的,而是清晰的、带着点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带着外卖骑手特有的、公式化的急促。外卖!
这声音如同天籁!又如同催命符!
我猛地弹起来,几乎是扑到门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站着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塑料袋,浓烈的、霸道无比的麻辣香气瞬间冲破门缝,汹涌地灌满了玄关。
您的毛血旺,超大份,特辣,加了三份鸭血。小哥语速很快,把袋子递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对这么大分量和辣度的惊异。
谢谢!我飞快地接过袋子,滚烫的温度隔着塑料袋灼烫着手心。我几乎是抢过来的,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里拎着那份散发着致命诱惑和极度危险气息的外卖。麻辣的香气霸道地占领了整个房间,疯狂刺激着味蕾,胃袋发出响亮的咕噜声。这香气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驱散了一丝阴霾,但也带来了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我拎着沉重的袋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小饭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把袋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滚烫的汤汁在塑料碗里晃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然后,我僵住了。
放在桌上像以前那样等着他来……倒吊着吸还是……像那张纸条暗示的,要等他睡着后他指的睡着,是我的睡着还是……他的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底那片黑暗。那里,依旧死寂。
一个更诡异的念头冒出来。他……是不是在等我表示
纸条上写着等您睡着后,但他现在就在床底……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仪式感一个安全的信号
荒谬!但此刻,任何逻辑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站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外卖袋里汤汁晃动的微弱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狂的麻辣香气。
最终,饥饿、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以及对未知结局那扭曲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片床底的黑暗,用干涩嘶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
外……外卖……到了。毛血旺……放桌上了。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明显的颤抖,显得无比怪异和可笑。
说完这句话,我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箱门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我死死盯着床底,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一秒。
两秒。
三秒。
床底的黑暗……没有任何动静。那片浓稠的墨色,仿佛凝固了。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怀疑自己是不是彻底疯了的时候——
滋溜……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清晰的吮吸声,从床底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大脑深处。
那声音……不是用碗,不是用勺子。那是……吸管用力吮吸浓稠液体时才会发出的、短促而贪婪的声音!
他甚至……都不用出来了!
他就躲在那片我床底的黑暗里,用他那根该死的吸管,隔空……吸走了刚送来的、滚烫的毛血旺!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混合着极致的荒谬和深入骨髓的恐怖,瞬间将我淹没。我瘫软地顺着冰箱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巨大的外卖塑料袋,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袋口附近……极其轻微地……凹陷下去了一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嘴,正隔着塑料,贪婪地吮吸着里面滚烫的汤汁。
那滋溜……滋溜……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执着无比,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恶魔的低语。
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紧贴着冰箱门冰冷的金属,我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雕塑。眼睛死死盯着饭桌上那个巨大的、沉甸甸的外卖塑料袋。袋子口附近,一块不自然的凹陷正诡异地蠕动着,伴随着清晰无比的滋溜……滋溜……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道,啃噬着我的理智。
他在吸。就在我床底的黑暗里,用那根该死的吸管,隔空吸食着滚烫的毛血旺!红油、鸭血、汤汁……正违背着物理法则,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抽吸,消失在床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中。
麻辣的香气依旧霸道地弥漫着,混合着胃酸翻涌的酸腐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恐惧像冰冷的水银灌满了四肢百骸,沉重得让我连指尖都无法动弹。报警喊叫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却激不起一丝行动的涟漪。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持续不断的、贪婪的吮吸声在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巨大的、毫不客气的砸门声猛地炸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板都在嗡嗡作响,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这声音粗暴地撕裂了房间里诡异粘稠的死寂,也瞬间掐断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溜声!
我浑身剧烈一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谁!这个时候!
开门!警察!一个洪亮、粗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男人声音穿透门板,如同炸雷般轰了进来。
警察!
这两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我被恐惧和荒谬淹没的意识!救星还是……更糟的情况我床底下可藏着一个用吸管隔空偷鸭血的怪物啊!
床底那片黑暗,在砸门声响起的同时,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吮吸、蠕动,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觉。连那浓烈的麻辣香气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震慑,收敛了几分。
砸门声再次响起,更加急促,更加不耐:咚咚咚!开门!配合调查!听见没有!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警察!他们为什么来发现了什么是……是楼上还是……我床底下的东西怎么办它会不会突然暴起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稳。我踉跄着扑到门边,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摸索着门锁。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回神。透过猫眼,一个穿着深蓝色警服、肩章笔挺的男人身影堵在狭窄的视野里。他身材高大壮实,国字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正不耐烦地盯着猫眼,一只手还按在腰间的警棍上。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更年轻些的警员,但被他的身体挡住了大半。
是警察!货真价实的警察!
一股混杂着希望和更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冲上头顶。希望是因为,也许……也许他们能解决这噩梦恐惧是因为,这房间里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他们会信吗床底下那个东西……会让他们看到吗
咔哒。
我终于拧开了反锁,颤抖着拉开了一道门缝。浓烈的、尚未散尽的毛血旺的麻辣气息,瞬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汹涌地扑向门外。
门外站着的警官,正是猫眼里看到的那个国字脸。他叫张建国,是这片老城区的治安警长,以作风强硬、脾气火爆著称。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警员,脸上带着一丝刚入行的青涩和紧张。
张警官的鼻子极其敏锐地抽动了一下,那浓烈的、极具侵略性的麻辣香味让他本就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穿透门缝,扫过我苍白惊恐的脸、凌乱的头发、身上蹭到的灰尘,最后落在我身后那张小饭桌上——那个巨大的、明显刚被打开过的外卖塑料袋,袋口还微微敞着,露出里面沾着红油的塑料碗一角。那碗里……似乎已经空了大半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更加凌厉,带着审视和怀疑,牢牢钉在我脸上。
你是这屋的住户张警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
是……是我。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
我们是幸福里派出所的。他亮了一下证件,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却始终没离开我的脸,仿佛在捕捉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顶楼,对吧
我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
楼下的住户,张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口吻,今天凌晨,多次听到你这边传来异常的、巨大的敲击声!还有……类似野兽的低吼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我的肩膀,再次落在那份刺眼的外卖上,语气加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严重扰民!而且……这么浓的味道,大半夜的,你在搞什么名堂
敲击声低吼我猛地想起自己昨晚气急败坏地拍桌子和对着窗外压抑的低吼……楼下居然听到了还报警了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袭来,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搞什么名堂我在和一个躲在床底、用吸管隔空偷鸭血的社恐怪物斗智斗勇啊警官!
我……我没有……我试图辩解,声音却抖得厉害,眼神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往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那张藏着噩梦的床的方向。
我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张建国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他的目光瞬间如刀锋般转向卧室虚掩的门,眼神里的怀疑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里面有人他沉声喝问,语气陡然变得极其严厉,带着一种即将采取行动的压迫感。他身后的年轻警员也立刻绷紧了身体,手按上了警棍。
没……没有!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扭曲变形。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不能说!床底下那个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天知道它被警察堵在床底会做出什么来!而且……警察会信吗他们只会把我当疯子!或者……当成更可疑的对象!
没有张警官冷笑一声,显然完全不信。我苍白的脸色、惊恐的眼神、发抖的身体,还有那不受控制瞟向卧室的动作,以及桌上那份分量惊人、散发着强烈气味的罪证,所有的一切,在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眼里,都写满了可疑和隐瞒!
他不再废话,猛地向前一步,魁梧的身体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直接挤开了挡在门缝里的我!
让开!例行检查!
他粗壮的手臂一拨,我就像一片树叶般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鞋柜上。张警官一步跨进玄关,那股浓烈的麻辣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狭小的客厅、堆着外卖盒的角落,最后,牢牢锁定在虚掩着门的卧室。
他身后的年轻警员也紧跟着进来,反手就关上了房门,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张警官不再看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通往卧室的门上,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他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带着一种捕食者般的压迫感,向卧室门口走去。皮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瘫软地靠在鞋柜上,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
完了!他要进去了!他要看到那张床了!看到床底下那个……
就在张警官的手即将触碰到卧室门把手的刹那——
卧室虚掩的门缝里,那厚重的深蓝色窗帘的下摆,极其突兀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幅度之大,绝不是微风能够造成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紧紧贴着窗帘内侧,因为警官沉重的脚步声和逼近的威胁,而……受惊地瑟缩了一下。
毛血旺与床底房东
警官发现床底异常要拔枪时,一张房产证颤巍巍从黑暗里递出来。
这…这是我房子。字条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张警官瞳孔地震:老陈你不是三年前就…
话音未落,吸管滋溜声又响起。
我崩溃:他到底要怎样啊警官!
张警官默默收起枪,掏出手机点开外卖APP。
还能怎样他叹了口气,屏幕上赫然是加急特辣毛血旺订单。
社恐房东的房租,只能用鸭血交。
张建国警官的脚步,沉重得像敲在棺材板上的钉子。哒…哒…哒…每一下都精准地踩在我心脏骤停的间隙。他魁梧的身躯堵在狭窄的过道里,像一堵移动的、带着警徽的铁墙。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右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腰间乌沉沉的警棍皮套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虚掩的卧室门缝,死死锁定在房间深处——那张笨重的双人床,以及床底那片浓得如同实质的黑暗。
刚才窗帘那一下剧烈的、绝非风动的晃动,如同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拨了一记重弦。可疑!极度可疑!这顶楼独居的年轻人,惊恐躲闪的眼神,凌晨的异响,浓烈到呛人的外卖气味,还有这房间里弥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氛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没有丝毫犹豫。肩膀猛地发力,砰一声撞开了虚掩的卧室门!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像被抽掉了骨头,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鞋柜,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看到床了!下一秒,他就会看到床底下那个……那个用吸管隔空偷鸭血的……
年轻警员紧跟在张警官身后,也一步跨进了卧室,反手关上了客厅的门,彻底堵死了我的视线,也堵死了任何逃跑的可能。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桌上那半份散发着诡异香气的毛血旺,以及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谁!出来!张警官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卧室的沉寂!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一种被冒犯的威严。双手抱头!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
警棍被猛地抽出皮套,发出唰的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回应。
只有更加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的心跳已经飙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他会怎么做他会直接掀床单吗床底下那个东西……会反抗吗会不会……
不出来是吧!张警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戒备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紧接着,我听到了更加恐怖的、足以让我血液彻底冻结的声音——是枪套搭扣被快速拨开的、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
他拔枪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人了!就在我的卧室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到即将爆裂的瞬间——
卧室里,那片死寂的床底黑暗边缘,极其突兀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手。
不是吸管。
而是一张……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泛黄的纸。
那张纸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从床单垂落的阴影里颤巍巍地探出半截,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恐惧驱使着,极其轻微地、幅度极小地……晃了晃。
张警官所有的动作——拔枪的动作、咆哮的姿态——瞬间僵住了。如同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怒目金刚。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突然出现的纸上,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愕和某种难以置信的辨认而骤然收缩!鹰隼般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一种……见了鬼似的茫然。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张警官那只已经按在枪柄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极其怪异的僵硬,松开了。他没有去碰腰间的枪,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地、极其谨慎地弯下了他那魁梧的腰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仿佛靠近的不是一张床底,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极其轻地、极其快地捏住了那张纸露出来的一角,然后猛地一抽!
纸张被迅速展开。
卧室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有纸张被展开时细微的摩擦声,以及……张警官陡然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我瘫在鞋柜旁,连呼吸都忘了,死死盯着卧室门口那狭窄的视野。张警官宽阔的背影挡住了里面的一切,我看不到那张纸,也看不到床底。但我能看到张警官的肩膀,那原本因为愤怒和戒备而绷紧如铁的肩背线条,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愤怒的颤抖。
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荒诞恐惧的颤抖!
老……老陈!
张警官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惊骇。陈建民!这……这他妈是你的房子!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床板,死死钉在那片黑暗里,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见了鬼似的质问:你……你不是三年前就他妈的……死了吗!火化证明还是老子亲手送去给你那远房侄子的!骨灰盒现在还在西山公墓埋着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轰隆!
张警官的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炸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老陈陈建民死了三年骨灰盒在公墓火化证明是张警官亲自送的
那我床底下这个……这个倒吊着、用吸管偷鸭血的、写字条自称社恐的……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邃、更冰冷、更无法理解的荒诞所取代。我感觉自己的理智像被砸碎的玻璃,彻底崩解成粉末。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一个骨灰埋在公墓的人现在……正躲在我的床底下……偷喝我的毛血旺!
滋溜……
就在这死寂被张警官的惊雷和我的崩溃所填充的刹那,那熟悉的、短促而贪婪的吮吸声,极其突兀地、极其清晰地,再次从床底的黑暗深处传了出来!
清晰无比!近在咫尺!
这声音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最后的神经。我再也控制不住,积压了整晚的恐惧、荒谬、饥饿和彻底的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尖叫:
他到底要怎样啊警官!啊!!
我像个疯子一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所有的体面和理智都被这超越理解的现实碾得粉碎。点外卖!倒吊!吸管!鸭血!现在又他妈是死了三年!他到底要怎样!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的崩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张警官魁梧的背影依旧僵硬地矗立在卧室门口,背对着我。他捏着那张泛黄房产证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那张国字脸上,愤怒、惊骇、茫然、荒谬……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刚硬的五官下剧烈翻涌。他死死盯着床底那片黑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在努力消化一个足以颠覆他几十年唯物主义认知的现实。
滋溜……
那该死的、执着无比的吮吸声,又一次清晰地响起。像是在回应我的崩溃,又像是在嘲讽张警官的沉默。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那断断续续的滋溜声在房间里交织。
然后,张警官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那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沉重,彻底松开了。他没有拔枪,也没有再去质问床底那个东西。相反,他那只粗壮有力的右手,慢慢地、极其自然地……伸进了自己警服裤子侧边的口袋里。
掏出来的,不是手铐,也不是警械。
是他的手机。
屏幕解锁的微光映亮了他那张线条刚硬、此刻却写满了巨大无奈和一种认命般神情的脸。他粗大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却又异常熟练地戳点着,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明黄色的外卖APP图标。
APP启动的微弱音效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我瘫在地上,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要干什么点外卖在这种时候!
张警官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麻木的、驾轻就熟的流畅。很快,他似乎选定了什么,手指悬在提交订单的按钮上,停顿了半秒。然后,他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发泄似的狠劲,重重戳了下去!
叮!
清脆的订单提交提示音响起。
他猛地转过身,将手机屏幕直直地怼到了我泪眼模糊的眼前。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商家:川渝人家(幸福里店)
订单内容:招牌毛血旺(超大份)
辣度:特辣(魔鬼辣)
加料:鸭血
x
5份
备注:顶楼,放门口,别敲门!别敲门!!别敲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配送方式:加急专送(费用已加倍)
屏幕的冷光映着张警官那张刚毅却写满巨大无奈的脸,他的眼神疲惫得像熬了几个通宵,嘴角向下撇出一个近乎苦涩的弧度。他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答案。
还能怎样
他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这栋老楼几十年的灰尘和秘密。他收起手机,目光越过我,投向卧室里那张笨重的双人床,投向床底那片依旧死寂、却又仿佛有吸管在无声蠕动的黑暗。
社恐房东的房租,
张警官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荒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他抬手,用指关节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像是在努力驱散一个纠缠了他很久的噩梦。
只能用鸭血交。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卧室床底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极其应景地、清晰无比地,又传出一声短促而满足的:
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