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的白月光天生痛觉敏感,磕碰都像要命。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却要替他的白月光承受所有伤害。
她打碎茶盏划破手指,我的掌心立刻鲜血淋漓。
她崴脚跌倒,我的脚踝瞬间肿胀青紫。
宋砚心疼地搂着她,对我冷眼呵斥:别装,阿阮受不得痛。
后来我替他挡下刺客的毒箭,毒素蔓延时疼得蜷缩。
他却抱着中毒的白月光冲我怒吼:解药呢快拿出来!
我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毒血,身体逐渐冰冷。
宋砚突然疯了般扑过来,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名字。
——他刚刚获得了我的能力,此刻正承受着双倍的噬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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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琴弦冰冷坚硬,泛着生铁特有的灰暗光泽,与窗外暮春的暖阳格格不入。我垂着眼,拨弄着不成调的破碎音符,指腹被磨得生疼。这架破旧的古琴,是宋府唯一扔给我这个夫人的消遣。宋府很大,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泼天的富贵,却唯独没有一丝人气儿,冷得像口深埋地底的巨大棺材。而我,是这棺材里一件不合时宜、格格不入的陪葬品。
铮——一声刺耳的锐响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琴弦在我指尖骤然绷断,一股尖锐的灼痛毫无预兆地炸开在指腹。我猛地缩回手,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皮肤上凝聚、滚落,洇在冰冷的琴身上,像一朵不合时宜的花。
几乎在同一瞬间,隔着几重雕花门扇的暖阁里,传来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娇弱惊惶的尖叫。
啊——砚哥哥!
是阮清漪的声音。那声音带着钩子,轻易就能将人的心肝都勾出来。
紧接着,是宋砚那惯常对我冷硬如铁,此刻却裹挟着能将寒冰都融化的焦灼与心疼的回应:阿阮!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主人毫不掩饰的慌乱。暖阁的门砰一声被撞开,宋砚抱着一个人影旋风般冲了出来,带起的风卷着昂贵的沉水香,拂过我的脸颊。他怀里,阮清漪像只受惊的雏鸟,瑟瑟发抖,泪眼婆娑,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的指尖,指缝间,渗出一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的血痕。
宋砚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瞬间钉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冰冷的审视,扫过我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和断掉的琴弦。
沈知微!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渣子,砸得人骨头缝都发冷,你又搞什么鬼琴弦断了也能弄伤自己蠢笨如斯!他的视线在我受伤的手指上只停留了一瞬,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似乎更点燃了他的怒火,看看你,再看看阿阮!她不过是不小心碰倒了个茶盏,碎片划了一下,就疼成这样!她身子娇弱,天生痛觉敏感,一丝一毫的疼都受不住!你呢成日里笨手笨脚,皮糙肉厚,这点伤也值得你在这儿碍眼
他的话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皮肉里,起初只是尖锐的刺痛,然后那痛感便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钻进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坠在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指尖那点真实的伤口带来的疼,反倒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阮清漪依偎在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昂贵的锦缎衣料里,肩膀微微抽动,发出小猫似的、惹人怜惜的呜咽。她露出的那只眼睛,水光潋滟,却在不经意间朝我投来一瞥。那眼神极快,快得像错觉,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精准地刺向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嘲弄和得意。
砚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沙哑,每一个音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让铁石心肠也化作绕指柔,你别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当心,打翻了茶盏。那碎片……好锋利,好疼……比上次摔破膝盖还疼……呜呜……
她抽噎着,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苦楚。
宋砚搂着她的手臂立刻又收紧了几分,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胶着在她那只有一道浅浅红痕的指尖上,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再转向我时,眼神已不仅仅是冰冷,而是淬了剧毒的利刃,要将我凌迟。
听见了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警告和嫌恶,阿阮受不得痛!一丝一毫都受不得!管好你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再让她因你受到惊吓或者丁点损伤……他顿住,后面未尽的威胁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比说出口更令人窒息。
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抱着阮清漪,像捧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大步流星地走向暖阁深处那张铺着厚厚狐裘的贵妃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动作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很快,他焦灼的催促声、丫鬟们慌乱取药的脚步声、阮清漪细弱娇怯的呼痛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嘈杂,隔着门帘隐隐传来。
外面春光明媚,暖阁里熏香袅袅,一派富贵温柔乡的景象。
只有我站立的这一角,冰冷彻骨。
我缓缓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血珠已经凝固,在指腹上凝成一个暗红色的小点,微微凸起,像一枚丑陋的烙印。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皮肉伤,此刻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不,不仅仅是手指。
脚踝处,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钻心蚀骨的剧痛毫无预兆地炸开!那疼痛来得如此迅猛剧烈,仿佛骨头被硬生生折断、碾碎,筋络被寸寸撕裂!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逸出,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倾倒,手慌乱地撑住了冰冷的琴身才勉强稳住身形。额角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就在刚才,暖阁里,阮清漪那声娇呼犹在耳边:砚哥哥……我的脚……好像……好像又扭到了……好疼……
宋砚的回应立刻带着焚心般的焦虑:阿阮别动!我看看!快,拿冰来!拿最好的药油来!
暖阁里的兵荒马乱,与我脚踝上骤然爆发的、真实的剧痛,完美地同步了。
我扶着冰冷的琴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脚踝处那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呻吟。视线有些模糊,我用力眨掉眼前的水汽,目光投向暖阁那扇隔绝了天地的门帘。
那里,隐约可见宋砚焦躁踱步的身影,和他对着阮清漪时低柔得近乎卑微的安抚。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失了真,却依旧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份几乎要将人焚毁的心疼:阿阮,忍一忍,冰敷上就不那么疼了……怪我,都怪我,不该让你自己倒茶……这该死的下人,怎么放的茶盏!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抽得那层麻木的硬壳裂开缝隙,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腐烂的伤口。那伤口里,除了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名为认命的东西。
认命。从我嫁入这深似海的宋府,从我懵懂地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诡异的天赋——能替阮清漪承受所有她不愿承受的、细微的伤痛开始,这两个字就如影随形。
新婚夜,红烛高烧,他掀开盖头,看清我的脸时,眼底那瞬间熄灭的光和毫不掩饰的失望,是认命的开始。
阮清漪第一次不小心在花园小径上滑倒,扭伤了纤细的脚腕,而我,正在自己冷清的院落里,脚踝却毫无征兆地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痛得我蜷缩在地冷汗涔涔,无人问津时,是认命的加深。
每一次,她指尖被绣花针轻轻刺破,我的指腹便立刻绽开血珠;她被春日微凉的晚风吹得头痛欲裂,我的太阳穴便如同被重锤敲击;甚至她只是觉得心口憋闷,我的胸腔里便立刻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窒息感如影随形……
而每一次,宋砚都只会用那种混合着厌弃、不耐和冰冷警告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所有的痛苦,都是拙劣的、惹人厌烦的表演,是故意要扰乱他心尖上那朵娇花的安宁。
沈知微,你又在做什么怪阿阮心口正不舒服,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惹她心烦!
沈知微,收起你那副苦相!阿阮只是被针扎了一下,能有多疼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沈知微……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永远裹挟着深冬的寒气,永远与指责和厌弃捆绑在一起。
脚踝的剧痛还在持续地、一波波地冲击着我的神经,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我扶着冰冷的琴架,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木头里,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那指腹上凝固的血点,像一枚嘲讽的印章。
痛吗自然是痛的。可更痛的,是心底那片早已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那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死寂的灰烬。我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只尝到唇齿间更浓的血腥味。
暖阁里的喧嚣渐渐低了下去,阮清漪细弱的抽噎也变成了小猫般满足的咕哝。宋砚似乎终于松了口气,门帘微动,他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未散的、属于阮清漪的暖香和药油气味。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我,掠过我苍白如纸的脸和额角未干的冷汗,眉头厌恶地蹙起,如同看到了什么碍眼的秽物。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那只扶着琴架的、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声音是浸透了冰水的疲惫和不耐,碍眼。滚回你的院子去。记住我的话,安分些,离阿阮远点。他顿了顿,像是施舍般加了一句,别在这里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晦气。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钝刀子割肉。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开几乎要嵌进琴架木头里的手指。指尖离开冰冷的木面时,留下几道浅浅的、带着湿冷汗迹的凹痕。脚踝的剧痛依旧尖锐,每动一下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我咬着牙,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拖着那条仿佛灌了铅、又仿佛正在被凌迟的腿,朝着远离暖阁、远离那片虚假暖香的方向挪去。
一步,剧痛钻心。
一步,冷汗涔涔。
一步,那扇象征着宋砚所有温存与在意的门帘,在身后彻底落下,隔绝了所有的光。
通往我那偏僻小院的回廊又长又暗,白日里也透不进多少天光。两侧高大的府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回廊切割成一段段阴冷的甬道。脚踝的剧痛并未因远离暖阁而稍减半分,反而因持续的行走而愈发变本加厉,每一次脚掌落地,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尖锐的疼痛顺着骨头缝直冲头顶,撞得眼前阵阵发黑。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指腹磨在粗粝的墙面上,留下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分散了一点脚踝那蚀骨钻心的折磨。每一步都挪得极其艰难,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视野更加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回廊的阴影深处,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夫人。是宋砚的心腹侍卫,赵劲。他身形魁梧,沉默得像块磐石,此刻却挡在了我的去路上,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幽暗的回廊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爷吩咐了,请您去一趟祠堂。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四肢百骸,连脚踝的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压下去一瞬。
祠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去祠堂做什么
赵劲面无表情,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公事公办的漠然:清漪姑娘方才扭伤了脚,爷心疼得紧。爷说……您身为府中主母,未能尽到照拂之责,理当自省。请夫人即刻去祠堂跪着,为清漪姑娘的安康祈福,也为自己的失职……忏悔。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已经冷透的心底。
未能尽到照拂之责理当自省为阮清漪的安康祈福为自己的失职忏悔
荒谬!
一股冰冷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怆和荒谬感猛地涌了上来。脚踝处属于阮清漪的剧痛还在疯狂叫嚣,提醒着我此刻替她承受的苦楚,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因这苦楚的源头而获得了更多的怜惜,而我这个承受者,竟要为此跪在冰冷坚硬的祠堂里忏悔
荒谬绝伦!可笑至极!
我猛地抬眼,死死盯住赵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她的脚扭伤,是我推的吗是我让她打翻茶盏的吗祈福忏悔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绝望,宋砚他……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
赵劲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我激烈的质问只是拂过磐石的一缕微风。他甚至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祠堂方向的路,那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压迫。
爷的吩咐,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他平板地回答,语气毫无波澜,请夫人莫要让属下为难。
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愤怒委屈不,那些情绪太奢侈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像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脚踝的剧痛似乎也感知到了我精神的溃败,更加疯狂地反扑,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回廊特有的阴湿霉味,呛得人喉咙发苦。
……带路吧。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所有的光,都在刚才那番徒劳的质问中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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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嘎声,最后砰地一声,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将所有的声响都吞噬殆尽。
浓重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只有高处几扇小小的、蒙尘的窗棂,透进几缕微弱得可怜的灰白光线,勉强勾勒出祠堂内肃穆而阴森的轮廓。一排排黑沉沉的祖宗牌位,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漆光,沉默地伫立在巨大的供桌之上,如同无数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陈旧的香烛味,混合着木头腐朽和灰尘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膝盖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砖时,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与此同时,脚踝处那一直未曾停歇的剧痛,因为姿势的压迫而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同时在那脆弱的关节里疯狂地搅动、切割!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终于无法控制地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不得不将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抠进砖缝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楚。
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在空旷而高耸的房梁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几个时辰。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天地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也带来了一线刺目的天光。一道被拉得长长的、带着怒意和焦躁的影子,率先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宋砚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空气和压抑不住的戾气。他根本未曾看向跪在阴影里的我,仿佛我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尘埃。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空旷阴森的祠堂,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当视线最终落空时,他眉宇间那丝焦躁瞬间化作了更深的怒意。
沈知微!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终于狠狠钉在了我的身上,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阿阮呢她没来祠堂祈福
祈福我脑中一片空白,剧痛让思维都变得迟钝而麻木。阮清漪……祈福
宋砚见我一脸茫然和痛楚交织的狼狈模样,眼中的怒火更盛。他几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我问你话呢!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像是铁钳,瞬间在我冰冷的皮肤上勒出红痕,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他粗暴地将我从冰冷的地砖上硬生生拖拽起来。
啊!脚踝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拉扯,那本就撕裂般的剧痛瞬间达到了顶峰!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我痛得几乎晕厥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全靠他那只铁钳般的手腕支撑着才没有摔在地上。
少给我装死!宋砚的声音近在咫尺,裹挟着灼热而愤怒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下来,我让赵劲带话给你,让你来祠堂跪着为阿阮祈福!阿阮心善,顾念姐妹之情,定是不忍心看我责罚于你,定会跟来为你求情!她人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还是你又用了什么恶毒手段,把她气走了!
他的逻辑是如此荒诞,如此理直气壮,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真实——在他眼中,阮清漪永远是善良无辜的白莲,而我,永远是那个心怀叵测、阴险恶毒的毒妇。阮清漪没有出现,那必然是我的错,是我又恶毒地气走了她,或者弄走了她。
手腕被他攥得剧痛,脚踝更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冷汗浸透了鬓发,黏腻地贴在脸颊上。我被迫仰着头,迎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偏执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狼狈、痛楚扭曲的脸。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猛地冲上喉咙。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那里,只剩下粗重的、破碎的喘息。
就在这时,祠堂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带着哭腔的惊呼,由远及近,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祠堂内凝固的、充满戾气的空气:
爷!爷!不好了!清漪姑娘……清漪姑娘她……她吐血了!
什么!宋砚浑身剧震,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他脸上的所有暴怒、质问,在听到吐血二字的瞬间,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堡,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极致的惊骇,随即那惊骇便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焚心般的焦灼所淹没!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扭曲了他英俊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骤然被夺走了最珍贵之物的、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我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被他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砰!
身体重重砸落,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瞬间被剧烈的眩晕和黑暗完全吞噬。手肘和膝盖传来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但这所有的痛,都远远比不上脚踝处那依旧在疯狂肆虐的、属于阮清漪的痛楚!它像一个永不满足的饕餮,贪婪地吞噬着我残存的生命力。
眩晕和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视野里只剩下冰冷地砖模糊的纹路和祠堂高耸阴森的屋顶轮廓。耳边嗡嗡作响,宋砚那声惊骇欲绝的阿阮!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紧接着是凌乱到极点的脚步声,如同被火焰燎着了尾巴的猛兽,朝着门外、朝着那声惊呼传来的方向,疯狂地冲撞而去!
阿阮——!
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远去,消失在祠堂外的回廊深处。
巨大的惯性让我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被遗弃在寒风中濒死的虾米。后脑勺撞击地面的钝痛还在持续地、沉闷地嗡鸣,手肘和膝盖擦过粗糙地砖的刺痛火辣辣地蔓延开。但这些皮肉之苦,在脚踝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锯割的剧痛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更深的痛,来自胸腔深处。那里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冰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带走所有残存的热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荒芜和麻木。宋砚甩开我时那决绝的背影,他冲向阮清漪时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那个空洞的边缘。
祠堂的门大敞着,外面暮色四合的天光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惨淡的灰白。冷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卷起地上的浮尘,打着旋儿,拂过我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撕扯中沉沉浮浮,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浮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那属于阮清漪的、脚踝处的剧痛,如同退潮般,毫无预兆地、骤然消失了!
消失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瞬间的轻松感是如此诡异,如此突兀,甚至让我产生了片刻的眩晕和失重感。一直紧绷着对抗剧痛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对抗的目标,虚脱般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但紧接着,一股新的、截然不同的痛苦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用力挤压!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爆发,瞬间蔓延至整个胸腔,每一次心跳都变成一次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钝击!窒息感随之而来,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肺部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丝救命的空气!
这……这不是阮清漪的痛!她从未有过心疾!这是……这是我自己的
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甲在坚硬的表面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视野开始摇晃、模糊、旋转。祠堂里那些高耸的牌位、厚重的供桌、敞开的门外灰暗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耳朵里灌满了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击耳膜时发出的、雷鸣般的轰响。
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乱的脑海——
阮清漪的脚伤……好了。宋砚……已经赶到她身边了。所以,她不再需要我替她承受那份疼痛了。
所以,我……可以真正地痛了。
也好。
黑暗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感中沉浮,像溺水的人,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地吸入更多咸涩的海水。心脏处的绞痛并未因昏迷而减轻分毫,反而在无知无觉的深渊里,变本加厉地啃噬着残存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已到地老天荒。一阵强烈的颠簸和眩晕感猛地将我从未知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咳咳咳……破碎的呛咳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出,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尖锐的痛楚,像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反复搅动。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头顶是快速掠过的、府邸熟悉的雕花廊檐一角,还有……一张紧绷的下颌线。冷硬,熟悉,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弧度。
是宋砚。
他正抱着我,大步流星地在府邸的回廊中穿行。脚步急促而沉重,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他抱得很紧,手臂像铁箍一样勒着我的腰背,但那力道里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一种急于摆脱烫手山芋般的粗暴和……厌烦
为什么……抱着我
混沌的意识还没来得及理清这荒谬的处境,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喉头腥甜。
呕……我猛地侧过头,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宋砚昂贵的玄色锦袍前襟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该死!宋砚的脚步猛地一顿,低咒出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怒和……极致的嫌恶!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臂,动作粗暴地将我往旁边一推!
砰!
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回廊地面上!手肘和肋骨传来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一摔震得移了位!那口尚未吐尽的腥甜液体再次涌上喉头,更多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蜿蜒流下,滴落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
沈知微!宋砚站在一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秽物。他低头看着自己锦袍前襟上那片刺眼的污血,眉宇间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声音冰冷得能冻裂空气,你又在耍什么花样装死还是觉得这样就能博取同情看看你这副肮脏的样子!
他嫌恶地扯了扯被血污弄脏的衣襟,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我狼狈蜷缩的身体,急切地投向回廊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毫不掩饰的焦灼和恐惧:
阿阮!阿阮你怎么样了!大夫!大夫来了没有!
原来如此。
原来他抱着我,并非是因为察觉了我的痛苦,更非是出于一丝一毫的关心。
他只是……在抱着阮清漪回她院子的途中,恰好路过,或者……是阮清漪又需要了需要他抱着所以,我这个碍事的、挡路的、甚至弄脏了他衣服的污秽之物,必须立刻被清理掉,以免妨碍了他奔向真正心尖上的人
胸腔里的剧痛和窒息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喉咙被更多的腥甜液体堵住,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我自己同样冰冷的衣襟上。视线被咳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只能看到宋砚那双沾着泥尘的、名贵的云纹靴子,在我面前没有丝毫停留,毫不犹豫地、带着焚心般的急切,大步跨过,朝着回廊深处、阮清漪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的脚步声急促远去,只留下浓重的沉水香气息和那句冰冷刺骨的肮脏,在冰冷血腥的空气里盘旋、回荡,最终沉甸甸地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也好。就这样吧。
意识再次沉向黑暗,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冰冷平静。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里尖锐的痛楚。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水,模糊不清地灌入耳中。有丫鬟压低着嗓音、带着哭腔的惊呼,有杂沓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刻意拔高的、带着虚弱哭腔的女声。
……砚哥哥……别……别管我……快去看看姐姐……她……她吐了好多血……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姐姐一定是气极了……才会……
是阮清漪。那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紧接着,是宋砚那压抑着暴怒和极度不耐烦的、冰冷到骨子里的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看她做什么自作自受!她惯会装模作样,哪次不是用这副要死要活的德行来搅扰你心思恶毒,连吐血都要选在你发病的时候!阿阮,你只管安心养着,有我在,绝不容她再来害你!
脚步声再次靠近,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停在我身侧。一只穿着云纹锦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踢了踢我无力蜷缩的小腿,力道不轻,带着明显的驱赶和警告。
沈知微!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听见没有别在这里碍阿阮的眼!装死也给我滚远点装!来人!把她给我拖回她那破院子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更不许大夫靠近!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宣判。
粗糙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臂,毫不怜惜地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身体像一具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被两个粗壮的仆妇一左一右架着,双脚拖在地上,在回廊冰冷的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视线低垂,只能看到自己染血的衣摆,在拖行中扫过地面,留下断续的、暗红色的痕迹。
意识在剧痛、失血和极致的冰冷中沉浮,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被拖行着,穿过一道道回廊,离那属于阮清漪的、弥漫着药味和焦灼气息的院落越来越远,离那冰冷嫌恶的宣判声也越来越模糊。
最终,身体被重重地抛在冷硬的地面上。熟悉的、带着陈旧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入鼻腔——是我那偏僻荒凉、无人问津的小院。
砰!
院门被从外面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是一道无情的符咒,彻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和……生的可能。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重新包裹上来。只有胸腔里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绞痛,和喉间不断上涌的腥甜,是这无边死寂中唯一的、残酷的证明。
证明我……还活着。
不,或许,只是身体还未彻底冷却罢了。
也好。
冰冷的黑暗,无边无际,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每一寸感官。身体像是沉在万丈冰渊之底,连骨髓都冻透了,只有胸腔深处那一点尖锐的、持续的绞痛,像一盏微弱却执拗的风灯,在无边的死寂中明灭不定,提醒着我这具躯壳尚未完全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四肢末梢开始蔓延。它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行,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知觉。先是手指、脚趾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触感,变得冰冷而僵硬。然后是小臂、小腿,肌肉一点点失去控制,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那感觉……并不陌生。每一次阮清漪需要我替她承受那些微不足道的伤痛时,类似的麻痹感总会作为前奏出现。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麻痹感带着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意味,它不是为了转移痛苦,而是……为了迎接最终的湮灭。
就在这冰冷麻痹的浪潮即将淹没意识最后的高地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开!整个地面都随之剧烈震动!紧闭的、落锁的院门在狂暴的冲击力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向内爆裂开来!碎裂的木屑和粉尘如同暴雨般四溅激射!
刺目的天光混杂着浓烈的硝烟气息,瞬间撕裂了小院中沉沉的黑暗!
烟尘弥漫中,一道高大挺拔、如同出鞘凶刃般的身影,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凛冽如实质的杀意,悍然闯入!他手中紧握的长刀还在往下滴着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刀尖拖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刮擦声。
是宋砚。
他身上的锦袍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多处撕裂,露出底下染血的里衣。那张素来冷峻矜贵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痕和烟灰,发冠歪斜,几缕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
赤红。
如同被地狱业火焚烧过,充满了狂暴、惊惶、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那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冰冷地面、如同破败人偶般的我!
沈知微——!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仿佛困兽濒死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和绝望是如此浓烈,几乎要撕裂这方小小的天地!
他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暴怒雄狮,无视了脚下崩裂的木屑和碎石,几步就跨到了我的身前!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猛地伸向我的颈侧,似乎想要探我的脉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冰冷皮肤的刹那——
砚哥哥!小心——!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破空气!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脂粉香气,从烟尘弥漫的门口方向猛扑过来,目标直指宋砚的后背!
是阮清漪!
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发髻散乱,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光芒!她手中,赫然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锋刃对准的,分明是宋砚毫无防备的后心!
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你去死!!她尖声嘶喊着,那张素来楚楚可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
宋砚那探向我颈侧的手,骤然化爪为掌!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袭来的致命威胁!那只带着血污和硝烟的手掌,带着沛然莫御的狂暴力量,如同拍打一只恼人的苍蝇,反手向后狠狠一挥!
滚开——!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阮清漪扑来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扇飞出去!她手中的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碎石地上。纤细的身体重重撞在院子角落那棵枯死的梅树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随即软软地滑落在地,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枯枝簌簌落下,盖了她一身。
宋砚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瞥向那个方向。仿佛刚才被他随手拍飞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所有的注意力,他那双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颤抖,仿佛触碰的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那染血的、带着薄茧的指尖,终于轻轻碰触到了我的颈侧。
冰冷。
那触感传来的瞬间,宋砚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冰贯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狂暴、惊惶、杀意……在刹那间凝固,随即,如同碎裂的琉璃般,寸寸崩解!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彻底坍塌的死寂!
……微……微儿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只触碰着我冰冷颈侧的手,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不……不会的……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个可怕的事实,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癫狂,你又在骗我……你又在装……对不对你恨我……你恨我偏心……所以你要这样惩罚我……对不对你起来!沈知微!你给我起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从破碎的低喃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抓住我单薄的肩膀,用力地摇晃!
起来!我命令你起来!听见没有!!
我的身体随着他的摇晃无力地摆动,头颅低垂,散乱的长发遮住了惨白的面容。
你不是能替她疼吗你不是最会忍吗这次怎么忍不了!啊!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自我欺骗的徒劳,解药呢!解药在哪里!你藏起来了是不是!快拿出来!拿出来救阿阮!她……她也中毒了!她快不行了!只要你拿出解药救她!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给你!沈家!正妻之位!我的命!都给你!你听见没有——!!!
他语无伦次地咆哮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冰冷的现实吼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我身体随着他疯狂摇晃而发出的、细微的、骨骼摩擦的声响。
就在这时——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宋砚口中狂喷而出!那血液色泽暗红,溅落在我冰冷苍白的脸颊和散乱的黑发上,瞬间洇开,如同绽开的、诡异的红梅。
他摇晃我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捂住嘴的手掌——那里,一片刺目的暗红。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宋砚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是如此纯粹,如此剧烈,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佝偻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痉挛、颤抖!双手死死地、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力道,死死地抠进了自己的胸口!
痛……好痛……啊——!!!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哀嚎,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那痛苦似乎来自胸腔深处,来自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络!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将那蚀骨的痛楚从血肉里抠出来!
知微……知微……微儿……救我……好痛……求你……救我……翻滚挣扎中,他沾满血污的脸偶然抬起,那双赤红褪去、只剩下无边痛苦和绝望的眼睛,失焦地、徒劳地望向地上那具冰冷的、无声无息的身体,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乞求。
是……是你在疼吗……微儿……是你在疼吗……啊——!!!
那蚀骨钻心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每一寸骨缝里疯狂搅动,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血脉中奔流咆哮,永无止境地冲击着宋砚残存的理智。他像一头被剥皮抽筋的困兽,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指甲在青石板上抓挠出刺耳的声音,留下一道道带血的痕迹。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不成调的、濒死般的惨嚎。
呃啊——!知微……微儿……求你……停下……好痛……啊——!!!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抠进自己的胸膛,仿佛要将那颗疯狂跳动、带来无尽痛苦的心脏活生生挖出来!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树根般虬结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污,将他那张曾经俊美无俦的脸冲刷得如同恶鬼。那双赤红褪尽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绝望和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湮灭的刹那——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在灵魂深处轰然洞开!
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强烈情绪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冲进了宋砚混乱不堪的脑海!
——幼小的沈知微,被一群顽童堵在阴暗的巷角,拳头和石子雨点般落下。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哭不闹,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属于那个年纪的隐忍和……洞悉一切的悲悯。她看着那些施暴者,目光深处,映照出他们身上细微的擦伤、扭痛的脚踝……画面一闪,变成了同样年幼的阮清漪,在花园里被一只突然窜出的野猫吓得跌倒,膝盖磕破了点油皮,立刻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引来仆妇们惊慌失措的簇拥和安抚。
——新婚夜,红烛高烧。他带着满心期待掀开盖头,看到的却不是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瞬间的惊愕和失望化作冰冷的怒火,他拂袖而去,留下新房里一身嫁衣、脸色苍白如纸的她。她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鲜红的嫁衣,指节用力到发白,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自嘲的弧度。而窗外廊下,阮清漪躲在阴影里,捂着嘴,肩膀无声地耸动,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快意。
——初春微寒的夜,阮清漪裹着厚厚的狐裘,娇弱地抱怨了一句砚哥哥,这风吹得我头疼,心口也闷闷的。暖阁里温暖如春。而同一时刻,偏僻冷寂的院落里,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脸色青白,双手死死抵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溺水之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枕头被无声流淌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还有!还有那一次!他因阮清漪无意间透露的几句挑拨,认定她暗中克扣了阿阮的补品,盛怒之下在祠堂对她动了家法!厚重的藤条带着风声落下!她跪在冰冷的祖宗牌位前,死死咬着牙,背脊挺得笔直,硬是一声不吭。藤条抽打在她单薄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当时,站在祠堂门外阴影里担忧观望的阮清漪,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扭曲的兴奋光芒!她甚至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毫无损伤的手臂……
……无数这样的碎片!无数这样的瞬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宋砚此刻被剧痛占据的脑海!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被阮清漪楚楚可怜的表象所掩盖的真相,那些她默默承受、无声湮灭的痛苦……此刻,伴随着那永无止境的、属于她的、如今正由他加倍承受的剧痛,清晰地、残忍地、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呃啊——!!!宋砚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绝望的惨嚎!这声嚎叫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上那翻倍的、永无止境的痛苦,更是因为灵魂被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的真相彻底撕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那具冰冷的、再也不会回应他的身体!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崩溃和……迟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灭顶的悔恨!
是她……是她害了你……都是她!!他像一头彻底疯癫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目光猛地转向院子角落里,那个被他一掌扇飞、此刻无声无息躺在枯枝败叶中的身影——阮清漪。
贱人!毒妇!!宋砚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扑过去,仿佛要将那个始作俑者撕成碎片!但身体刚一动弹,那蚀骨的剧痛便以更狂暴的姿态席卷而来,将他重重地掼回冰冷的地面!
啊——!!!他痛苦地蜷缩翻滚,双手再次疯狂地抓挠着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悔恨和痛苦双重灼烧的心脏掏出来!鲜血从他抓破的皮肉里渗出,染红了残破的衣襟。
知微……微儿……他翻滚着,沾满血污的脸蹭到冰冷的地面,沾上尘土,狼狈不堪。他徒劳地向那具冰冷身体的方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却连一丝衣角都触碰不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般的哀鸣,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是我害了你……
这痛……这痛是你的……对不对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绝望而疯狂地自语,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你在罚我……你在让我替你疼……对不对好……好……我受着……我替你疼……十倍……百倍地疼……只求你……只求你看我一眼……求你……回来……
他语无伦次,神智在剧痛和悔恨的烈焰中焚烧,已然混乱不堪。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呼和绝望的呓语。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色的、黏腻的湿痕。
微儿……别丢下我……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疼……太疼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为含糊不清的呜咽,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搐,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荒凉破败的小院里,死寂重新笼罩。只有角落里阮清漪无声无息的身体,和院子中央,那具早已冰冷、却仿佛依旧带着一丝平静解脱的遗体,以及……旁边,那个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悔恨深渊中,徒劳挣扎、濒临崩溃的躯体。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埃,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像是为这场迟来的、惨烈的、无人见证的……殉葬,奏响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