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未绽之花亦有春天 > 第一章

红酒,灯光,昂贵的香氛和低沉的喧嚣搅在一起,像一杯精心调制却又令人眩晕的毒酒。陆氏集团三十周年庆典,衣香鬓影流淌在四季酒店奢华开阔的宴会厅里。
我站在巨大的香槟塔旁,冰凉的塔壁透过薄薄的真丝手套传来一丝寒意。人群在不远处围拢着,形成一个无形的中心——陆恒,我的丈夫,陆氏如今的掌舵人,正微笑着,姿态松弛地挡在苏晚面前,挡住了几支试图敬向她的酒杯。
灯光落在他纯黑的礼服上,也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他的笑容,得体,熟稔,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力。
晚晚她喝不了太多,意思意思就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背景音乐,这杯,我代了。陆恒端起递到苏晚面前的酒杯,深红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晃动,折射出碎钻般的光点。他一饮而尽,喉结滑动,动作流畅得有些陌生。几滴浓稠的酒液溅出来,洇在他挺括的白色衬衫前襟,迅速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在耀眼的水晶灯下分外扎眼。
苏晚就站在他对面,一袭烟灰蓝露肩长裙,衬得肌肤胜雪,温婉眉眼间含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又带着点羞涩的笑意。阿恒,真不必……她小声说着,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软,修长的手指伸进精致的手拿包摸索着,似乎想找什么。抽出来的是一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花哨的素色丝帕,边缘用细密的银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字母W,针脚我熟悉得很,是我当年笨手笨脚模仿着为他绣的。她指尖拈着那方丝帕,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神态,犹豫着,轻轻向他衣襟上那片酒渍靠去。
陆恒垂着眼,目光落在那片渐渐扩大的红色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避让,反而,在苏晚纤细的手腕快要靠近时,竟也下意识地抬起他的手掌——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他的手指,没有接触那方手帕,却轻轻擦过了苏晚递帕子过来的指背。微凉的指尖掠过温热细腻的肌肤,一个呼吸间短暂又模糊的触碰。
仅仅是一瞬。快得让旁人无法察觉,也……或许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想。但那短暂的摩挲接触,像一个无形的镜头,在我眼前拉近,定格。
周遭觥筹交错声、杯盏轻微碰撞声、名流们压低的谈笑声,全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心口那块地方,像是有人猛地攥紧,攥得生疼,连呼吸都带上铁锈味。
我微微向后挪了小半步,冰凉的香槟塔壁隔着丝质手套渗入皮肤。右手本能地按在了那个小小的、银色的晚宴包上。硬质的包盖抵着掌心。就在那光滑的银色外壳下,在柔软的内衬隔层里,安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纸片。几个小时前,那个和蔼的老医生满面笑意对我说:恭喜,陈太太!胎心虽然还弱,但很清晰,小家伙很努力哦。那份小心翼翼捂在心口、还未来得及分享的巨大喜悦,此刻像最尖锐的讽刺,无声地嘲笑我的位置,嘲笑我这十年婚姻中所有隐而不发自以为胜利的瞬间。
陈溪姐脸色不太好啊。一个娇柔的声音拂过耳畔,带着微甜的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苏晚不知何时已从那片热闹中抽身,端着半杯气泡水走到我身边。烟灰蓝的裙摆带着一阵风般飘近,她离我太近了,近得我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清冷又极具辨识度的香水味儿。她微微侧着头,看向我的眼神里盛满了真诚的关切,是不舒服吗你穿得……是不是太少了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为了宽松舒适而特意选的真丝礼服裙。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恒也正朝这边看过来,眉头微锁。那一瞬间,所有的伪装和疲累的冷静几乎要轰然倒塌。
我去下洗手间。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有再看任何人,我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有些僵硬地朝着远离喧闹主厅的方向快步走去,只想尽快找到一个角落,一个可以暂时呼吸一口真实空气的地方。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又孤寂的笃笃声,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胸腔里那颗下坠的心。
通往酒店空中花园的旋转楼梯安静盘旋着,将下方迷醉的金粉世界隔开一些。我扶着冰凉的金属扶手,脚步有些虚浮地登上去几步。头顶是一盏复古华丽的水晶吊灯,无数晶莹的切割面折射着冷光,晕染着下方盘旋而上的深色阶梯,光影交错中,勾勒出某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不真实的霓虹灯火,一片浮华泡影。
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按在了那只小包上。硬卡纸的边缘隔着丝缎,硌着掌心的纹路,带来一丝微弱的疼痛。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躲清闲苏晚的声音,像一条冰凉滑腻的蛇,突然缠了上来。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旋转楼梯的下端,正抬步向上走来,烟灰蓝的裙裾在楼梯扶手的阴影里轻轻摆动。
心脏猛缩,我霍然回头,手指因为用力攥紧了扶手而指节发白。我想一个人待会。声音绷紧得像快要断裂的弦。
苏晚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又往上走了两阶,距离骤然缩短。她脸上挂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担忧,眼神深处却流淌着一丝锐利的冷光,像冬夜的针。是……因为我回来了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无辜的委屈,阿恒心里始终放不下我,这十年,很辛苦吧守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沉甸甸的、揣在包里的喜悦,那脆弱却真实存在过的微弱胎心搏动,成了此刻最可笑也最尖锐的反击动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猛地探手入包。薄纸的边缘被我的指尖捏住,想要掏出,只想用那份报告砸碎她脸上那令人作呕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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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刻——
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凶狠到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道狠狠撞向侧面!
天旋地转!耳边是她陡然拔高的、尖利得足以刺破鼓膜的惊呼:啊——!陈溪姐你干什么!别推我啊!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慌,却在混乱中清晰得诡异。
身体彻底失衡,重重撞在华丽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上,腰椎传来清晰的剧痛!紧接着,一股更猛烈粗暴的力量狠狠拽住了我颈项间的珍珠项链!那精心串起的一颗颗浑圆珠子猝然绷紧,像无数冰冷的牙齿,死死地、狂暴地切入了我锁骨周围的皮肤!窒息的冰冷勒感瞬间攫住了喉咙!
嘶啦——是颈后精巧的搭扣被这股狂暴力量蛮横地扯断的声音!
同时,失重的感觉排山倒海般袭来!脚下悬空,视野里的水晶吊灯、旋转的深色台阶、落地窗外扭曲的霓虹光影……全部疯狂地旋转、颠倒、搅动!世界成了一个巨大混乱的万花筒。
在向下急速翻滚、身体与坚硬冰冷的石阶猛烈撞击的剧痛间隙,在被恐惧和坠落感完全吞噬的前一秒,我竟在混乱的视界角落,极其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晚的脸!
她就倒在我的上方,维持着一个向后跌坐的、极其符合被推受害者角度的狼狈姿态。脸上的惊骇和痛苦在灯光下显得那么真实可信。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在无人能窥见的混乱瞬间,在她那双瞬间抬起看向我的、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那里面只有一种极度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如同淬炼过的刀刃般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的狞笑。
而她的右手——那只刚才惊惶失措地挥舞着的、仿佛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的手——正死死地、牢牢地攥着几粒从我项链上生生拽脱、还缠着几根断裂细丝的冰冷珍珠!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森然的白色。
珍珠圆润光洁的表面,映着她眼底那片一闪即逝、冰寒如雪的深渊。
黑暗如同沉重幕布,从四面八方压下,又撕扯开一线缝隙,露出光怪陆离的碎片。钝痛,无处不在的钝痛,像是无数只冰冷的钩子从身体内部往外撕扯。每一次短暂的意识沉浮,都清晰地感知到一片湿热的粘稠在身下蔓延,温热得刺骨,又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悄无声息地包裹了双腿。
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动着腹部深处仿佛被生生挖走一大块的空洞剧痛。意识像沉在粘稠的沥青沼泽里,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耳边就轰鸣着苏晚那声泣血般的尖叫:别推我啊——!那尖叫里扭曲的得意和算计,如此清晰。
……胎心……没了……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声音,如同隔着千重水幕,断续传来。它很轻,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精准地炸响在我模糊的意识核心里,让那片粘稠冰冷的黑暗更加窒息。
……血止不住……危险……通知家属……更多含混破碎的词语粘在周围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里,仿佛宣告着什么无可挽回的判决。
我想动,想睁开眼,想嘶喊,想质问……但眼皮沉重如铅山,喉咙深处只发出濒死般的嗬嗬气音。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那不断涌出的温热粘稠,那不断加深的空洞钝痛,是唯一真实的知觉。它在宣告,它在证明:那个刚刚在我身体里扎根、被小心翼翼珍藏的关于春天和未来的微小愿望,已经变成一片猩红狼藉的废墟。
黑暗再次漫卷而来,更深,更重。
这一次,意识没有沉没,而是被强行拖拽着,漂浮在一片刺目苍白的冰冷之中。光线扎眼,我用力眨动着干涩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像是被厚厚的毛玻璃阻隔,艰难地聚拢着。
白。惨白的天花板。白得晃眼的墙壁。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直冲鼻腔。
是医院。
剧痛从身体的核心里漫上来,不再是之前撕扯般的坠痛,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空。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感盘踞在腹中,寒冷得刻骨铭心。浑身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线钉在病床上,连挪动一根手指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推着一辆担架车。车轮滚动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碾压神经的、碾压灵魂般的咿呀声。那被白布完全覆盖的人形轮廓,莫名地抽去了我胸腔里仅剩的一点热气。
旁边仪器规律而冷漠的滴滴声,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太阳穴。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
视线艰难地转动过去。
陆恒。那个无数次在深夜、在清晨为我掖好被角的熟悉身影,此刻站在门口。他身上那件在宴会上被红酒染污的衬衫,现在已经换成了一件干净、质地优良的黑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英俊的脸绷紧着,下颌线条如同钢铁锻打出来的一般刚硬,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重压力。而他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着的,是滚烫的、尖锐的、不加掩饰的痛苦。但那痛苦的目标,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对准了我!
我的心,那一片被掏空、被冰封的荒芜之地,无声地往下一沉,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他就那样站着,阴影笼罩在门口,视线如同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来回地在我的脸上扫视。那目光不再是关切,不再是丈夫凝视受伤妻子的温柔,而是冰冷的审视,严厉的拷问。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相伴十年的妻子,而是一个需要被严厉处置的,罪大恶极的犯人。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仪器冰冷的滴滴声显得更加刺耳。
晚晚锁骨骨裂,左踝严重扭伤。他终于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冷的冰层下面凿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强压不住的、汹涌翻滚的失望。他的声音不高,却沉重得能砸断人的脊梁,她被吓得整晚都在哭,现在还在做噩梦……
冰冷的寒意,如同极地的风,从我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每一寸骨血。我嘴唇翕动,喉咙像是被砂砾磨砺过,发出低哑、断续、几乎不成调子的音节:孩……子……
陆恒那双曾经盛满柔情、如今只有痛苦风暴的眼睛猛地一缩,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但那挣扎稍纵即逝,立刻被他眼中烧得更旺、更灼人的愤怒彻底吞噬!
孩子他向前逼近一步,黑色衬衣的肩线在惨白的灯光下切割出沉重的棱角,你现在知道问孩子了!尾音陡然拔高,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迸发出痛苦到了极致的嘶吼!
陈溪!他的名字像淬了火的铁石砸在我的耳膜上,你要恨!你要报复!你恨我!你冲着我来啊!你把苏晚推下楼,你把她撞下楼梯,这还不够狠吗!你为什么……他的声音蓦地哽住,脖颈上的青筋痛苦地暴起、扭动,呼吸也变得破碎粗重,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们的孩子!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狠狠凿穿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在上面留下血淋淋的窟窿!
心不,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不断漏风的、血淋淋的巨大空洞。那份刚刚燃起就被踩熄的希冀,陆恒那诛心绝命的指控,连同他看向我时那种无法消解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浓重失望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被反复按在那溃烂的伤口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不是疼痛,是彻底的麻木。
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五个字,像是带着倒刺的锁链,在我耳边嗡嗡回响,每一次撞击,都拉扯着血肉模糊的神经。
身体深处的剧痛还在迟钝却固执地蔓延,四肢百骸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可最冷的地方,是胸口那片被陆恒眼神冻结的区域,结着亘古不化的霜雪。
嘴唇像是被冻住的水泥封死了,只能微微翕动,却吐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反驳控诉所有能发出声音的缝隙,都塞满了绝望的冰渣。喉咙里只有火烧般干裂的灼痛,牵扯出一阵阵窒息般的痉挛。我的世界在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彻底崩塌。
病房的门依旧敞开着一条缝隙,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泄进来,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嘲笑背景板。陆恒的身影矗立在逆光处,高大而压迫,他急促压抑的喘息,成为这死寂房间里唯一的、刺耳的声音。那双眼睛,固执地、痛苦地、燃烧着指控的火焰,牢牢地锁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连同那莫须有的罪名一起焚化。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冻结血液的死寂里——
另一个声音!一个完全陌生的、低沉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地响在了空旷的走廊上!那步点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撕裂这凝固空间的穿透力!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敞开的病房门外定格。
下一秒,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视野!
不是走进来!他几乎是撞进来的!
来人穿着一件随意搭在臂弯的深灰色长风衣,肩头似乎还沾着夜里凛冽的寒气。衬衫的袖子利落地卷至结实的小臂处,显露出一种力量感。他的脸部线条深刻而沉稳,下巴带着新冒出的胡茬,薄唇紧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的双眼皮此刻盛满了某种极其沉重、极其晦暗、却又无比灼烫的光。
那目光在触及病床上我苍白、脆弱、被各种冰冷管线缠绕的身体的瞬间,猛地一缩!眸底所有的晦暗骤然炸裂成一片惊心动魄的痛楚和暴怒!
没有停顿!完全没有!
他甚至没有扫一眼站在床边的陆恒。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玻璃爆裂声瞬间刺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人径直冲到紧闭的大型玻璃窗边!不是去开!他抄起旁边一个沉重的实木输液架!手臂带起一股狠绝的厉风!狠狠砸向那厚厚的、隔绝着外面黑夜的落地玻璃!
巨大的力量!坚硬的木头瞬间砸碎厚重的钢化玻璃!透明的碎片如同暴雨梨花一般猛烈迸射开来!像无数闪亮的死亡水晶,折射着惨白的灯光,哗啦啦地溅落在窗台上、地面上,闪着冰冷刺目的寒芒!
一股强力的冷风瞬间涌入,卷着窗外冰冷湿润的空气和深夜特有的清冽刺骨气息,狠狠灌进病房,吹得窗帘疯狂地卷动起来,也瞬间吹醒了房间里凝固的恐惧。
那人扔掉了手中残留的木质残骸。碎玻璃渣折射着他手背关节上几道新鲜的、正缓缓渗出血丝的划痕。
他转过身,毫不在意那几处微小的伤口。所有的视线,所有的精神,都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他径直走向我。
床上的人儿,瘦弱得像一片随时会散落的枯叶,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管道,那张曾经明艳生动的脸,此刻只有一种近乎凋零的灰败。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地面锋利的玻璃碎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动作却稳如磐石。
病床旁,陆恒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闯入震在当场!他脸上那种混合着巨大失望和愤怒的痛苦表情僵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视线愕然地盯在这个闯入者脸上:沈……知言!
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发出沉闷的回响。陆恒眼中的情绪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猝不及防的震惊,有被侵犯领地的本能警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了悟
沈知言的目光,甚至没有朝陆恒的方向偏离一丝一毫。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一个微不足道的背景板。他径直越过陆恒,步伐没有丝毫停滞。他的眼里,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他走到床边,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力道,避开那些连接的管子,弯腰俯身。那被风吹得有些冰凉、又带着男性特有干燥温度的手掌,轻轻覆上我裸露在被子外、同样冰冷刺骨的手背。一种坚实的暖意,透过接触的皮肤传递过来。
紧接着,他用那双深邃、此刻盛满了无尽疼惜和某种沉痛决断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涣散失焦的瞳孔。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玻璃碎裂后的寂静病房里,穿透了所有冰冷的仪器声响,像滚烫的誓言,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进我已一片狼藉的心田:
小曦……他喊的竟是这个几乎无人知晓、尘封在遥远时光里的儿时乳名,声音沙哑,却清晰异常,十五年了。
他握着我的手,那力道温柔又坚定,似乎要将那摇摇欲坠的灵魂强行锚定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迷茫和绝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所有过往的坚定与锐利,牢牢锁住我涣散的视线,我不会再把你让给他。
声音落下,如同重锤敲击在沉钟上,余音轰鸣,震得病房里每一寸冰冷的空气都在微微颤栗。
陆恒的身体猛地绷直,双眼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在沈知言脸上!那张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一种被彻底冒犯、又带着巨大错愕的空洞。他所有的指控,所有的痛苦,在沈知言这句平静却炸裂如雷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的世界在沈知言眼中那片深邃的、带着滚烫痛楚的关切里,轰然坍塌。
黑暗,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带着血腥甜味的黑暗。它如同最浓稠的沼泽,温柔而不可抗拒地,将一切拉入沉眠。
再次醒来,是被一种冰冷的剥离感刺醒的。
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质,但曾经一直存在、构成了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