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像一群被激怒的赤红巨蟒,沿着陡峭的悬崖贪婪地向上攀爬、舔舐,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爆响,将傍晚的天幕都灼烧得扭曲变形。浓烟滚滚,如同不祥的狼烟,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光线,将这处形同巨大石棺的山坳——兵们私下叫它棺材板——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中。空气灼热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烧红的炭块,肺叶针扎般刺痛。
1.
电台兵三毛的手指在冰冷的电台旋钮上绝望地跳动,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蒙尘的机器外壳上,洇开一小团深色印记。只有一片刺耳的、毫无意义的电磁噪音回应着他,如同死神的嘲弄嘶鸣。
算了!柯定一的声音穿透烟雾,斩钉截铁,像一把淬火的匕首劈开了绝望的粘稠,把这破铁疙瘩扔一边去!电台哑巴了,未必咱们的枪管子也跟着哑了!瞅瞅这火势,一来一回搬救兵黄花菜都凉透八百回了!少一个人,就少一分顶住阿三的力气!
他布满硝烟痕迹的脸转向三毛,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直觉:再说了,老子也怕你这蠢蛋半道走丢了,被那些神头鬼脸的小白象给捡了去当‘伴手礼’!谁叫你蠢呢
你!三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跳。他是上士!是这七个残兵里军衔最高的!柯定一算什么东西一个列兵!当兵五年的新兵蛋子!他猛地甩开旁边大毛试图箍住他的手臂,胸中一股被蔑视的邪火直冲天灵盖,不管不顾地朝柯定一猛冲过去。军人的尊严,在这一刻压倒了理智。
惯出来的臭毛病!柯定一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几乎在三毛冲近的瞬间,他左脚为轴猛地一拧腰,右腿如同一条蓄满力量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踹,精准地印在三毛的胸腹之间。
呃啊!三毛闷哼一声,整个人像个被巨力抽飞的破麻袋,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身后布满碎石的斜坡上,尘土飞扬。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这一脚踹得干干净净,窒息感汹涌而至。还没等他缓过气挣扎,一个黑影已泰山压顶般扑下!柯定一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腰椎,顺手抄起他脱手掉在一旁的步枪,冰冷的枪管带着泥土的腥气,如同毒蛇般死死压在他脆弱的喉结上!
三毛的眼珠瞬间凸起,布满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漏气声,一个清晰的音节也吐不出来。死亡的冰冷触感,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扼住了他。他徒劳地扭动身体,像一条离水的鱼。
给老子滚去你的战位!柯定一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灌进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头骨,再敢跟老子呲一个牙,信不信现在就送你回老家别以为顶着个上士衔,老子在战场上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有种,你试试背后给老子打黑枪
他猛地松开压制,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扫过周围那几个早已吓傻、僵在原地的毛们——大毛、二毛、三毛(刚爬起来)、四毛、五毛、六毛。六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看个屁看!柯定一的咆哮在狭窄的山坳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等着老子手把手教你们怎么藏好屁股吗枪不会使,老子教!连他妈的把脸和腚藏严实了都不会也要老子亲自示范
这声炸雷般的怒吼,瞬间激活了凝固的空气。兵们如梦初醒,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散开,连滚带爬地扑向各自被分配好的隐蔽位置——嶙峋的岩石后、低矮的灌木丛、深陷的土坑。每一个点都经过柯定一那双毒辣眼睛的挑选,既要能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网,又要尽可能让自身成为敌人视线里最难啃的硬骨头。
三毛捂着剧痛的喉咙和胸口,踉跄着爬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烧,一半是摔的,一半是羞愤。有那么万分之一秒,一个疯狂的念头毒蛇般窜上脑海——抬起枪口,让那个该死的列兵尝尝花生米的滋味!但柯定一刚才那野兽般毫无征兆的爆发,眼中纯粹的、冻结一切的杀意,瞬间浇熄了他心中那头蠢蠢欲动的魔鬼。理智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死死按住了他颤抖的手。
三毛!柯定一的吼声再次砸过来,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属蜗牛还是属王八的给老子跑起来!滚到你那‘鸟窝’去!老子有种预感,顶多再他妈半个钟头,阿三那帮送人头的蠢货就该排队来报到领盒饭了!
他给三毛指的位置极其刁钻,处于棺材板侧翼一个微微隆起的反斜面,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预设的屠宰场,也能清晰看到自己这边大部分战友的动向。但那个位置本身,却巧妙地隐藏在几块突兀巨石的阴影和几丛茂密野草之后,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观察死角。这是个能打冷枪、放冷箭的绝佳狙击点,敌人很难第一时间发现并反制。柯定一甚至还给他预留了另外两个备选点——这小子虽然顶着通信员的名头,但那双眼睛和手上的稳劲儿,天生就是块被通信电台耽误了的狙击手料子!
2.
柯定一自己则像条滑溜的泥鳅,几个敏捷的闪身,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棺材板最底部的喇叭口附近。这里的地形如同一个天然的石缝,狭窄逼仄,恰好卡在棺材入口的咽喉要道上。他像变魔术般从携行具里摸出几颗沉甸甸的卵形手雷,手指灵巧地挑开保险销,却不立即释放击针柄。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脚下布满碎石、枯枝和扭曲树根的地面。
有的手雷,被他小心翼翼地塞进两块岩石的缝隙深处,再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虚掩住,只留出细细的绊线。有的则被他用坚韧的细藤蔓,巧妙地将拉环挂在低矮灌木坚韧的枝桠上,绊线贴着地面延伸,与杂草枯叶浑然一体。一个简易却阴险致命的绊发雷场,如同毒蜘蛛在入口处悄然布下的致命蛛网。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在几处极其隐蔽的位置,用只有自己人能看懂的、指甲盖大小的特殊划痕做了标记——战场诡雷,玩的就是心跳,可别最后把自家兄弟送上了西天。
最后,他像条归洞的蛇,无声无息地把自己整个儿塞进了喇叭口旁边一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天然石缝里。这个位置,正对着里面六根毛形成的防御圈,构成了一个致命的对面夹击之势。一旦阿三踏入这个棺材,这里就是关门打狗的第一道闸,也是最凶险的死地!枪一响,敌人所有的怒火和子弹,都会第一时间倾泻到这个点上。六根毛远远看着柯定一几个兔起鹘落就消失在乱石草丛里,仿佛一滴水融进了大地,连个衣角都再难寻觅,一个个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彼此间疯狂地挤眉弄眼,无声地比划着夸张的大拇指——牛!真他娘的牛!
石缝里,柯定一却突然伸出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极其不耐烦地比划了一个滚蛋,别瞎瞅的手势,然后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彻底没了动静。他整个人趴伏在冰冷的岩石和干燥的泥土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强行命令自己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战场上,精准的生物钟是救命的本钱。他给自己设定的,是十五分钟——极限的深度睡眠,让每一块紧绷到极限的肌肉,每一条高度戒备的神经,都得到最彻底的放松和修复。他选的就是死地,绝境!唯有将自己彻底置于死地,才能在接下来的疯狂搏杀中,将身体、精神、意志,全部压榨到极致,搏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他在脑子里飞速推演过所有可能的战术,像下棋一样反复拆解、组合,最终冷酷地承认,只有这个看似疯狂、把自己当诱饵顶在最尖刀上的方案,胜算最大,能最大限度保全身后那六个兄弟。
死了老子一个,成就六根毛。这个念头平静地滑过脑海,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他闭上眼,呼吸迅速变得悠长、平稳、微不可闻,意识沉入一片无光的深海。他睡觉极安静,连鼾声都欠奉。
时间,在火焰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树木燃烧倒塌的轰鸣声中流逝。悬崖上的大火,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炙烤着整片山岩。受不了这地狱般高温的蛇、蝎子、蜈蚣、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爬虫,如同潮水般从滚烫的岩石缝隙里惊恐地涌出,争先恐后地沿着斜坡向下方相对凉爽的棺材板底部逃窜。无数细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节肢动物、长条生物,窸窸窣窣地从柯定一趴伏的身体上、手臂上、甚至贴着脖颈爬过,留下一道道冰凉湿滑的痕迹。它们把他当成了峡谷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连多看一眼、咬一口的兴趣都欠奉,只顾着逃命。
六根毛在各自的掩体后看得心惊肉跳,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三毛尤其紧张,端着枪的手心全是冷汗,好几次忍不住想冲过去看看柯定一是不是已经被毒虫咬死或者窒息了。但战场铁的纪律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们的脚——指挥官没命令,死也不能动!他们只能死死盯着那个毫无动静的草丛石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十五分钟,精准得像瑞士钟表。柯定一的生物钟在深处拧紧了发条。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瞬间收缩如针尖,冰冷的清醒感如同冰水浇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还在身上慌乱爬行的小生命。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指,警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整个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绊雷区、六根毛的隐蔽点、喇叭口狭窄的通道……一丝近乎冷酷的得意在他眼底闪过。
这才叫埋伏嘛!他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森白的笑容,小白象呵,它们会打个屁的仗!
突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粘腻感的气息,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毒蛇信子,猛地刺入了他高度警觉的感知范围!威胁!很淡,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窥伺,但绝对存在!
全身的肌肉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那股因他沉睡而暂时蛰伏的、源于无数次生死搏杀凝练出的凛冽杀气,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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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秒还在他身上、周围慌不择路爬行的小虫子们,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滚油锅!如同遭遇了天敌般魂飞魄散,以比来时快了十倍的速度疯狂逃窜,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空气中细微的尘土似乎都畏惧地沉降下来。他身周方圆一米之内,瞬间变得一片死寂,干净得诡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条足有筷子长、通体暗红、百足攒动的剧毒蜈蚣,似乎被那骤然爆发的杀意吓得彻底昏了头,竟然慌不择路地朝着柯定一微张的、因呼吸而翕动的嘴唇猛冲过来!它只想找个黑暗的洞穴钻进去,躲避这恐怖的气息!
柯定一眉头都没皱一下,在那蜈蚣脑袋刚触及唇边的瞬间,牙齿猛地一合!
嘎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腥气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虫子特有的粘腻感。他面无表情,舌头一卷,将口中那团破碎的虫尸和苦涩的汁液随意地啐到旁边的泥土里。那蜈蚣临死前释放出的、更浓烈的毒物死亡气息,如同最后的诅咒,彻底清空了周围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
柯定一的心神完全锁定在那股若有若无的窥探感上。经验如同精准的导航图在他脑中铺开。距离!速度!规模!结论闪电般生成:敌人!十分钟内,必将踏入这口为他们精心打造的石头棺材!
他那只沾着泥土和蜈蚣残液的手,悄无声息地从石缝边的草丛中探出,五指张开,朝着对面六根毛隐蔽的方向,清晰地比划了一个十的手势,然后屈指成拳,做了个开火的动作。紧接着,手臂在空中极其缓慢而有力地划了一个圆圈——集中火力,给老子往死里打!
三毛趴在他的狙击位上,眼睛瞪得酸涩发痛,汗水流进眼角也顾不上擦。瞄准镜里,山谷的拐弯处依旧空荡荡,只有被山风吹动的草木。柯定一的手势无比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三毛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相信什么鬼直觉!但战场上,老兵油子们口口相传的那些关于战场第六感、杀出来的直觉的玄乎传说,此刻却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疑虑,将脸颊更紧地贴上冰冷的枪托,食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信不信由不得他,准备,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3.
一公里外,狭窄的山谷像一条扭曲的肠子。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的焦糊味和远处山火带来的灼热。阿三少尉军官——那什么罕Namak
Haram,名字本身就带着点讽刺的忘恩负义味——正烦躁地挥舞着手中那柄装饰华丽的廓尔喀弯刀,驱赶着前方突然从岩缝里涌出、惊慌失措的蛇鼠。他那双略显外凸、总带着点茫然神色的苍蝇眼扫过自己这支由二十四名白象家特种勇士组成的队伍,心头却莫名地笼罩着一层越来越厚的不安。
这感觉……太熟悉了!冰冷,滑腻,带着毒蛇凝视猎物般的致命感。就像……就像几年前那个同样被浓烟和黑暗笼罩的山谷之夜!被俘的屈辱记忆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他升级了。自从在那次耻辱的遭遇战中,被对方一个眼神狠戾的年轻士兵像提小鸡一样揪出来,榨干了所有情报,最后被家族花了大价钱、动用了无数关系,才勉强包装成一个英勇负伤、顽强抵抗后被释放的国家英雄。巡回演讲的热浪还没完全消退,他就被迫不及待地塞进了这支部署在争议地区对面的特种部队,摇身一变成了少尉,总算摆脱了委任军官的卑微标签。
那什么罕打心眼里不想再回到这片该死的、给他带来噩梦的山地。但英雄的光环是枷锁,他别无选择。他烦躁地展开地图,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悬崖上那冲天而起的烈焰。火势凶猛,浓烟滚滚。他给自己、也给手下打着气:穿过前面那个小小的谷底,绕过火线,象征性地搜寻一下,然后就可以英雄凯旋了!鬼知道那些失踪的家伙是死了还是又被抓了死了正好省事,被抓了大不了再花钱买回来!白象家的卢比,有时候也挺好使的。
加快速度!我英勇无畏的兄弟们!那什么罕压下心头的不安,用他那经过巡回演讲熏陶、略显浮夸的语调高喊道,试图驱散队伍里沉闷的气氛,挺进!全速挺进到谷底!翻过这道小小的火线!把我们的英雄兄弟们,一个不少地接回家!他特意加重了英雄和接回家几个词。
这极具煽动性的口号,像一针劣质的强心剂,瞬间注入了这群疲惫又迷茫的特种勇士体内。对荣誉的渴望和对回家的憧憬,暂时压倒了本就不多的警惕性。他们挺直腰板,精神似乎为之一振,甚至下意识地,在白象家阅兵式上刻入骨髓的高抬腿、正步走的肌肉记忆开始复苏。队伍的行进速度加快了,但队形……却变得更加整齐、更加僵硬!他们排着近乎笔直的队列,像一群准备去参加庆典游行而非执行高危渗透任务的仪仗队,踢着并不标准的正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那个被柯定一称为棺材板的死亡山坳入口,大步流星地踏了进去!仿佛前方等待他们的不是战场,而是领奖台。
腿抬得真高……柯定一像一块彻底融入岩石和泥土的苔藓,冰冷的眼神透过草叶的缝隙,牢牢锁定着那支在死亡陷阱入口处表演阅兵式的队伍,心中无声地嗤笑,队伍排得真他娘的整齐!这是来打仗,还是来给老子表演团体操领盒饭的看着那教科书般完美的行军队形,柯定一已经在心底给这群小白象判了死刑。热兵器时代,战场就是绞肉机,讲究的是分散、隐蔽、机动、小组协同,像一把把锋利的锯齿,交替掩护着撕开对手的防线。这种排队枪毙时代的古董队形,在自动武器面前,就是活靶子!
4.
当那支高抬腿的仪仗队最前列的尖兵,距离柯定一布下的第一道诡雷绊线还有不到十米时,他眼中最后一丝戏谑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寒刺骨的杀意。
哒哒哒——!
尖锐的、撕裂寂静的枪声猛然炸响!不是来自预设的诡雷,而是柯定一手中那支早已蓄势待发的自动步枪!他选择的时机狠毒到了极点——敌人精神最放松、队形最密集、注意力被前方绊线区域微微吸引的瞬间!
极近距离的冷枪射击!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他藏身的石缝。一梭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灼热的气流,凶狠地犁过那排得笔直的队伍!
噗!噗!噗!噗!
沉闷的肉体穿透声连成一片!血花在黄昏的微光中凄厉绽放!七八个阿三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惨叫着、扭曲着身体向后摔倒、翻滚,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刺耳的哀嚎顿时撕破了山谷虚假的平静!
敌袭!正前方!幸存的阿三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他们训练中刻板的肌肉记忆瞬间占据了上风——遇袭,立刻后撤找掩体!完全是条件反射般,剩下的十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转身,一边胡乱地朝着柯定一藏身的石缝方向猛烈扫射,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后扑倒!
子弹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而来,噗噗噗地打在柯定一身前的岩石上,溅起密集的火星和碎石粉末!几发流弹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紧贴着他的头皮和后背呼啸掠过,皮肤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就在阿三们扑倒寻找掩护的瞬间——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地狱的丧钟,在狭窄的山谷入口处疯狂炸响!火光冲天,浓烟翻滚!柯定一精心布置的诡雷被那些扑倒躲避子弹的阿三士兵触发了!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致命的预制破片和碎石,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过!
啊——!凄厉得不成人形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枪声!刚才扑倒寻求掩护的地方,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死亡陷阱!至少又有五六名阿三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四处抛洒,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令人作呕!
侥幸躲过第一波子弹和诡雷的阿三们彻底吓破了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任何战术纪律,他们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完全不顾指挥官的嘶吼,惊恐万状地从路边的岩石、土坎后面猛地蹿出,试图逃离这片瞬间化为血肉磨坊的绝地!
就是现在!
柯定一等的就是这个混乱到极点的瞬间!他猛地从石缝中暴起,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同时,左右开弓,几颗早已拧开保险盖的手雷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划着低平的弧线,精准地甩向阿三最密集、最混乱的几个区域!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手雷还在空中飞旋,他人已经像一道贴着地面疾驰的黑色闪电,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术翻滚加低姿冲刺,如同鬼魅般脱离了棺材板最底部的核心战斗区域!他的任务——关门、引爆、制造最大混乱——已经超额完成!接下来,是六根毛表演的时间了!正面硬刚那是傻子才干的活!
轰!轰!轰!柯定一甩出的手雷几乎在他脱离的同时猛烈炸开!火光和破片再次收割着混乱的人群。
几乎在手雷炸响的同一刹那,早已憋足了劲、眼睛赤红的六根毛,如同被解开了锁链的猛虎,从各自精心挑选的隐蔽点爆发了!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大毛的咆哮如同信号!
步枪点射的脆响、轻机枪持续不断的怒吼、手榴弹沉闷的爆炸……各种火力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些在爆炸和混乱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幸存阿三!
交叉火力!完美的交叉火力!子弹从各个刁钻的角度钻入人体,带出一蓬蓬血雾。剩下的十七八个小白象,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在绝望的惨叫和徒劳的躲闪中,又齐刷刷地倒下了七八个!短短不到一分钟的交火,这支二十四人的精锐分队,战损率已经飙升至令人绝望的百分之六十以上!远超任何军队心理崩溃的临界点!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疯狂蔓延!指挥系统彻底瘫痪,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掩体,更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致命的子弹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只能被动地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听着同伴的惨叫,感受着死神的镰刀在头顶呼啸!
三毛趴在那个绝佳的狙击位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瞄准镜里,那个穿着明显不同、正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徒劳地挥舞手臂、试图收拢溃兵的军官的身影,牢牢锁定在十字分割线的中央。汗水模糊了视野,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就在这时,那军官似乎被侧面爆炸的气浪掀得一个趔趄,身体暴露了那么零点几秒!
砰!
三毛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肩膀被枪托狠狠顶了一下。7.62毫米步枪弹带着灼热的气流脱膛而出!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只见那什么罕少尉像一根被突然抽掉了骨头的木桩,猛地栽倒在地!他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被那枚高速旋转的子弹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干净利落地撕扯开来,远远地甩了出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肢处狂涌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什么罕低头看着自己那截突兀消失的小腿,看着那喷射的、温热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那张因演讲而练就的、习惯性带着点浮夸表情的脸,彻底僵住了。茫然的苍蝇眼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呆滞。足足过了两三秒,一声撕心裂肺、穿透云霄的惨嚎才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我的腿——!!!
这声饱含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嚎叫,如同拥有某种诡异的魔力,竟然让喧嚣混乱的战场瞬间安静了一瞬!无论是还在零星射击的阿三溃兵,还是正准备补枪的六根毛,动作都顿了一下。
就在这片诡异的、被惨嚎声统治的死寂中,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剩下的、还能勉强站立的十来个阿三士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操控了提线。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彻底的茫然,动作整齐划一地——将手中昂贵的进口步枪、冲锋枪,高高地、笨拙地举过了头顶!然后,扑通、扑通……如同被收割的稻子,齐刷刷地双膝跪倒在地!尘土被他们沉重的膝盖砸得微微扬起。
投降!集体投降!
5.
当柯定一拖着那条在刚才脱离时被碎石划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慢悠悠地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晃出来,歪着身子靠在石头上,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和善的微笑时,那什么罕的惨嚎戛然而止。
他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猛地转向柯定一的方向。当那张年轻、狠厉、带着点玩世不恭表情的脸映入他惊恐放大的瞳孔时,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冻结一切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断腿的痛苦强烈百倍!山谷之夜的噩梦主角!那个被他私下称为恶魔的种花家士兵!竟然真的是他!
恶……魔鬼!Devil!那什么罕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变调的英语单词。巨大的恐惧甚至压制了断腿的剧痛,伤口的流血似乎都诡异地减缓了。他瘫在血泊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看向柯定一的眼神,如同虔诚的教徒看到了地狱爬出的撒旦。
哦柯定一眉毛一挑,脸上那点虚假的和善瞬间被一种玩味的、带着点残忍的兴致取代,他居然用还算流利的英语接上了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俘虏耳中,Devil哈!这个词儿我熟!非常熟!上次在山谷,礼送你出境的时候,你不就颤颤巍巍地这么‘祝福’过我吗怎么,老朋友见面,还是这句开场白没点新意啊,那什么罕少尉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那什么罕看来,比任何猛兽的獠牙都更令人胆寒。
啧啧,瞧瞧,多狼狈。柯定一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哀嚎的伤员、跪地高举双手瑟瑟发抖的俘虏,最后落在那什么罕血肉模糊的断腿上,摇了摇头,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劝慰,行了行了,老熟人,咱也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了。这样,咱们打个商量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去哪里吃:武器,电台,都留下。算是你们这次‘友好串门’的门票钱。然后呢,能动的,搀着不能动的,赶紧的,麻溜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尸体嘛……也麻烦你们自己人快点过来收拾收拾。这鬼地方,又是大火又是野兽的,过两天烧成灰了,或者被野狗啃得缺胳膊少腿的,多不好看影响市容,啊不,影响山容是不是
六根毛在旁边听着,一个个表情古怪到了极点。毙敌、俘敌,这本是天大的功劳!可这……不经请示,就这么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敌人连同武器都放走这他娘的算哪门子操作纵敌资敌违反纪律!几个人抠鼻子的抠鼻子,挠耳朵的挠耳朵,浑身像爬满了跳蚤一样不自在,枪口虽然还指着俘虏,眼神却忍不住往柯定一身上瞟。可没办法,柯定一此刻就是战场最高指挥官,他的话就是命令!再别扭也得憋着!
Go!
Go!
Hurry
up!(走!走!快点!)柯定一不耐烦地挥着手,像驱赶一群聒噪的苍蝇,嘴里开始中英文混杂地往外蹦,Our
mission
is
done!
Time
to
go
home!
Wife,
children,
hot
bed!
So
cozy!(咱们任务完成啦!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舒坦!)这次可累死老子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得回去好好补个美容觉!
他越说越离谱,脸上那点和善的笑容也变得有点吊儿郎当:Oh,
you
want
to
come
visit
Welcome!
Next
time,
I
treat
you
hot
spring
bath!
Very
relaxing!(哦,你们想过来做客欢迎欢迎!下次我请你们泡温泉!包爽!)
他顿了顿,笑容一收,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Want
to
have
another
round
No
problem!
Anytime!(要是觉得不过瘾,还想重新来过也行啊!随时奉陪!)
最后,他用力一挥手,斩钉截铁,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真理:Friendship!
Friendship
comes
from
fighting!
No
fight,
no
friend!
Understand
We
Chinese,
love
peace!
I
am
a
very
nice
guy!(友谊!友谊都是打出来的!不打不相识!懂不懂咱们种花家,最热爱和平了!像我这样的大好人,上哪儿找去)
这一番正的反的、没躁没羞、半真半假的鬼话,配合着他那副老子放你们是恩赐的表情,把六根毛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们强忍着恶心,默默地、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通往谷外的狭窄通道,手指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口依旧低垂,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慑。
俘虏们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按照他们被灌输的常识和战场经验,当了俘虏,要么等着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耗尽余生,要么等待不知猴年马月的交换。像这样,枪还指着,对方指挥官却嬉皮笑脸地催着你赶紧滚蛋这剧本不对啊!巨大的疑惑和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们——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一定是陷阱!这个恶魔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他可是有不留活口的凶名的!会不会是想等他们转身,然后从背后开枪……杀俘
那什么罕瘫在血泊里,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关于柯定一的情报碎片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野骆驼雇佣兵营地……无一生还……恶魔的称号……他就是为了避开这个煞星才调来这边……结果……巨大的悔恨和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在柯定一越来越不耐烦的、如同驱赶牲口般的呵斥声(Move!
Move!
Faster!
You
looking
for
free
drinks
I’m
not
buying!(动起来!快点!磨蹭什么还想老子请你们喝酒不成))和六根毛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逼视下,幸存者们终于崩溃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疑虑。几个伤势较轻的士兵,手忙脚乱地抬起痛苦呻吟的那什么罕和另外两个重伤员,其他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难以置信,如同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磨磨蹭蹭地沿着那条让开的生路,向谷外挪去。
良心呢被狗吃了柯定一看着他们蜗牛般的速度,火气噌地又上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逃命都这么不专业再他妈跟老子玩一步三回首的深情戏码,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帮你们提速用枪子儿送你们一程!赶紧滚!回去该吹牛吹牛,该哭惨哭惨!怎么编那是你们的事!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这声威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三们像是屁股后面真的被点着了火,再也顾不得什么阴谋论,发一声喊,连滚带爬,拖着伤员,拼命地向谷外奔逃,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6.
看着那群溃兵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谷口的拐弯处,柯定一脸上那点伪装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锐利如刀锋。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撤!跟紧老子!快!
七个人如同鬼魅般迅速脱离刚才的战场,沿着陡峭的侧坡向更高处转移,动作迅捷无声。
刚撤出不远,三毛就憋不住了。他紧跟在柯定一身后,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安和质疑:班…班长!这…这样不行吧咱们没请示指挥部,就这么…这么放了还尾随这…这捅出去可是天大的篓子!指挥部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他这话代表了其他几根毛的心声,大家一边快速移动,一边紧张地看向柯定一。
六毛——队伍里年龄最大、兵龄算长的老兵——也忍不住了,刚张开嘴:哎,我说班……话音未落,柯定一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都没回,左脚闪电般向后一撩!
嗷!六毛一声闷哼,小腿胫骨被狠狠踹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后面的话硬生生被踹回了肚子里。
批批个屁!柯定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刮过六根毛的脸,你们的破电台能用吗啊哦,差点忘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指着三毛,电台!立刻关机!给老子彻底静默!连个屁都不准放出去!暴露了行踪,老子第一个把你塞回电台壳子里去!
他顿了顿,看着手下们依旧困惑不安的眼神,嘴角忽然又勾起一丝充满蛊惑性的、近乎痞气的笑容,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魔力:
一个个的,榆木脑袋!想想看,就刚才那点‘开胃菜’,回去顶破天,一人给你们发个二等功,撑死了!既不能提干又不能安排工作的,够干嘛买烟都不够抽一年的!
他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又点了点每个人的方向,眼神灼热: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那群丧家之犬,就是咱们最好的‘带路党’!跟上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咱们再干他一票大的!把他们的补给站端了!把他们的指挥所掀了!到时候……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手下们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呼吸变得粗重:一等功!懂不懂沉甸甸的一等功勋章!挂在胸口能当护心镜用!光宗耀祖!回去提干、转士官、分房子……要啥没有!
一等功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瞬间在六根毛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刚才对纪律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功勋诱惑冲得七零八落!二等功已是梦寐以求,一等功那简直是传说!
班长!大毛第一个低吼出声,眼睛都红了,瞧您说的!咱是那没觉悟的人吗要打,就得把他们打疼!打怕!打到听见咱们山谷中队的番号就尿裤子!干!必须干票大的!走!弟兄们,跟上!他用力拍了拍身边二毛的肩膀。
对!干他娘的!
跟上班长!
妈的,拼了!
其他几根毛也瞬间热血上头,刚才的不安和别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饿狼发现肥羊般的兴奋和凶悍。
不错!不错!柯定一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眼神却冷冽如冰,总算有点老子带出来的兵该有的‘江湖气’了!够热血!够胆!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如同头狼发出无声的号令。七个身影,如同七匹融入暮色山林的幽灵狼,携带着缴获的火箭筒和通用弹药——阿三的破枪早被扔在半路了,沿着溃兵留下的混乱痕迹,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向前潜行、尾随。
目标——小白象纵深的补给点或指挥所!
山风呜咽,卷起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远处悬崖的火焰仍在肆虐,映照着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杀戮之地,也照亮了前方更深、更险恶的黑暗。七匹来自种花家的狼,獠牙毕露,正循着猎物的气息,悄然扑向未知的深渊。友谊柯定一舔了舔嘴唇,仿佛还能尝到那条蜈蚣苦涩的残味。他无声地冷笑,眼神里只有猎食者的凶光。
咬死你,才叫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