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翻,纸脆。
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
转身继续用软毛刷清理民国期刊。
苏晚在省图古籍部发现那本线装书时,
梅雨刚浸透整座城市。
墨绿色封面烫着暗金花纹,
书脊处露出泛黄的纸页,
像片蜷缩的枯叶。
管理员说这是刚从旧书堆里翻出来的,
连著录信息都没来得及登记。
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来,
在积灰的书架间投下光柱。
苏晚坐在临窗的橡木桌前,
指尖刚触到扉页,就被烫得缩回手
——
不是灼热,
是种带着草木清香的暖意,
像初春的溪水漫过脚背。
书页上是手写的蝇头小楷,
墨迹靛蓝,混着细如星点的金粉。
她认出是清代女诗人沈清辞的《竹雨斋集》,
去年在选修课上读过残卷。
翻到第三十七页时,
夹在书里的干花突然舒展,
淡紫色花瓣簌簌落下,
在桌面上拼出半阙《浣溪沙》。
窗外的雨突然变急,
玻璃上的水流扭曲成奇异的纹路。
苏晚的视线开始模糊,
耳边响起环佩叮当,
混着隐约的吴侬软语。
等她呛咳着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趴在青石板上,
头顶是雕花的飞檐,
雨滴顺着琉璃瓦砸在朱漆柱上,
溅起细碎的水花。
姑娘醒醒!
有人轻摇她的肩膀,
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苏晚撑起身子,
看见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
手里握着柄竹骨伞,
伞沿垂落的水珠在他靛蓝色的裙摆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他身后的影壁上爬满薜荔,
砖雕的
平安
二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这是……
哪里
她摸着发疼的额头,
发现自己还穿着图书馆的白
T
恤和牛仔裤,
与周围的灰瓦白墙格格不入。
少年的睫毛很长,
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浓密。
平江府,沈家巷。
他
说话时总带着浅笑,
像怕惊扰了什么,
姑娘可是摔伤了我家就在前面,先去避避雨吧。
穿过窄窄的巷弄时,
苏晚数着两侧的门环:铜制的,兽首衔环,门钹上的绿锈深浅不一。
少年的布鞋踩在积水里,
发出清脆的
啪嗒
声,
长衫下摆扫过墙角的青苔,
惊起两只背着壳的蜗牛。
沈辞安的书房比苏晚想象中整洁。
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最下层摆着半人高的青花瓷缸,
里面插着几支干枯的莲蓬。
她被安置在临窗的梨花木椅上,
手里捧着温热的姜茶,
看着少年用宣纸吸干她帆布鞋上的水渍。
冒昧问一句,
苏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现在是……
哪一年
宣统三年。
沈辞安正用小楷抄录《金刚经》,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抬眼时眼里有疑惑,
姑娘连年号都不记得了
苏晚把滚烫的茶杯贴在脸颊,
试图让自己冷静。
她想起历史课上讲的
1911
年,
武昌起义的枪声即将划破夜空,
而这座江南小城还浸在暮春的细雨里,
浑然不知时代的洪流正奔涌而来。
我……
失忆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看着少年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温和的体谅。
那便先住下吧。
他放下狼毫,
起身打开博古架,
从青瓷罐里取出几块杏仁酥,
家母早逝,家父在京中任职,家里只有老管家和几个仆妇,多个人也热闹些。
苏晚咬着杏仁酥,
甜味在舌尖化开时,
突然想起图书馆里那本《竹雨斋集》。
沈清辞的生卒年里写着,
她是沈家迁居平江后的第三代,
嫁给了当地举子,
二十八岁那年死于产后风。
请问,
她小心翼翼地问,
沈清辞是您的……
先祖姑母。
沈辞安眼里闪过笑意,
从书架抽出个锦盒,
姑娘也知道她
这是家传的《竹雨斋集》真迹。
展开的宣纸上,
女子的笔迹清丽如竹,
末尾钤着枚
清辞
小印。
苏晚的指尖抚过
雨打芭蕉叶带愁
那句,
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还装着选修课的论文,
题目是《论清代女性诗词中的自然意象》。
当晚她被安排在西厢房,
雕花窗棂外种着株芭蕉,
雨滴打在叶面上,
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叩门。
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叠得方方正正,
枕头上绣着缠枝莲纹样。
凌晨被冻醒时,
苏晚发现自己来例假了。
在这个连卫生巾都没有的年代,
她窘迫地缩在被子里,
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
正当她急得要掉眼泪,
门被轻轻叩响,
沈辞安的声音带着歉意:姑娘醒着吗老管家说……
竹篮从门缝递进来,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垫,
用细棉布包着,
边角绣着淡粉色桃花。
还有个白瓷瓶,
塞着软木塞,
贴着张小纸条:益母草煮水,温饮。
苏晚抱着竹篮坐在床沿,
听着少年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
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芭蕉叶上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
滴答,滴答,
像在为这个陌生的清晨计数。
沈辞安教苏晚认院子里的植物时,
她才发现这处宅院藏着个精巧的园林。
月洞门后是片竹林,
小径尽头有座半亭,
亭下的石井栏爬满青苔,
井水清冽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这是晚樱,
他指着粉白的花树
,再等半月,石榴就要开花了。
苏晚蹲下身看石缝里的三叶草,
突然被他递来的小铲子吓了跳。
挖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少年认真地把三叶草种进青瓷盆,
盆底还铺着洗净的河沙。
姑娘不是说喜欢
他把花盆放在窗台上,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睫毛上,
等长出四片叶子,就送给你。
管家福伯送来新做的襦裙,
月白色细棉布,
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花。
苏晚对着铜镜比划,
笨拙地系着腰间的绦带,
沈辞安在门外轻咳:需要帮忙吗
他站在回廊下,
手里把玩着串紫檀佛珠,
目光落在廊柱上,不敢看她。
苏晚红着脸转过身,
听见他轻声说:很合适。
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像在替他们说那些没出口的话。
日子在读书、练字、侍弄花草中缓缓流淌。
沈辞安在准备秋闱,
却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教苏晚写毛笔字。
他握着她的手,
笔尖在米字格游走,
墨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
让她想起图书馆里阳光充足的午后。
手腕要稳,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像春雨落在湖面,要有韧劲,却不能太刚。
苏晚的字始终带着现代的横平竖直,
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舒展。
沈辞安把她写的《心经》贴在书桌对面,
说:有股生气,像初春的笋尖。
城里的新式学堂开始招收女学生,
苏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报名,
却被门房拦在外面: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什么洋学堂
她正据理力争,
沈辞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手里拿着封介绍信。
这是家父托人写的,
他递给校长,
苏姑娘虽暂居寒舍,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苏晚在新式学堂里成了异类,
既懂《论语》又会算术,
还能说出
地球是圆的
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有男生故意刁难,
问她女子为何要读书,
她想起梁启超的《变法通议》,
挺直脊背说:强国先强民,强民先强智,女子难道不是国民吗
放学时沈辞安总在街角等她,
手里提着个食盒,
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或是刚出炉的蟹壳黄。
苏晚坐在他的乌篷船里,
看两岸的白墙黛瓦向后退去,
晚霞把他的侧脸染成暖金色。
今天先生教了物理,
她吸着酸梅汤,
说两个物体之间有引力,就像……
她突然卡住,不敢说下去。
沈辞安却看着水面的涟漪,
轻声接话:就像星辰绕着太阳转
他从袖中取出片压平的樱花,
夹进她的课本,我在《格致汇编》上看过。
船穿过石拱桥时,
苏晚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像只受惊的蝴蝶。
两人同时缩回手,
却在目光交汇时,
看见彼此眼里映着的漫天霞光。
苏晚在历史课本里夹着的照片突然开始褪色,
那是她和父母在迪士尼乐园的合影,
背景里的城堡渐渐变得模糊。
她把照片贴在胸口,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撞碎在寂静的夜里。
想家了
沈辞安不知何时站在窗外,
手里拿着盏琉璃灯,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苏晚把照片藏进枕套,
抹了把眼泪: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走进来,
把灯放在妆台上,
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我托人去查了,
他声音很轻,邻近州县都没有年轻女子失踪的报案。
他从怀里取出个锦囊,
但我找到这个,在你晕倒的地方。
锦囊中是枚银质书签,
刻着
苏晚
两个字,
背面是株小小的向日葵。
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
爸爸用
3D
打印技术做的,
花瓣上还能看出层叠的纹路。
苏晚……
她念着自己的名字,
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
全家去看向日葵花田,
妈妈说她的名字里有
晚,
却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光。
沈辞安看着她指尖的银书签,
突然说:不管你来自哪里,苏晚就是苏晚。
他从书架上取下本《海国图志》,
就像这本书,魏源写的时候,也没人知道它会漂洋过海。
七月初七那天,
沈家巷的姑娘们都在晒书。
苏晚把自己写的现代诗摊在竹匾里,
被风吹起的纸页像只白鸟。
沈辞安的《策论》就晒在旁边,
墨迹饱满,字里行间是少年的抱负。
你看这句,
苏晚指着
师夷长技以制夷,
其实更重要的是思想革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紧张地盯着他。
少年却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就像这向日葵,
他指着院角新种的花,
既要扎根土壤,也要向着太阳。
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时,
苏晚正在厨房帮张妈做桂花糕。
街面上突然响起铜锣声,
报童的吆喝刺破了午后的宁静:号外号外!武昌兵变!
沈辞安冲进厨房时,
手里的报纸还在发抖。
家父……
他声音干涩,他在湖广总督府任职。
苏晚的心脏像被攥紧,
她知道历史上湖广总督瑞澂弃城而逃,
最终被革职流放。
她想告诉沈辞安他父亲会平安,
却不能暴露自己来自未来的秘密。
会没事的。
她只能握住他冰凉的手,
掌心的温度慢慢渗透进去,
相信我。
那夜沈辞安在书房待了整夜,
烛火燃尽了半盒洋蜡。
苏晚悄悄送去温好的牛奶,
看见他正对着地图发呆,
手指划过长江流域的航线。
窗纸上他的影子单薄,
却像株不肯弯折的翠竹。
我想去南京求学。
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破晓的清明,新式学堂,学政法。
苏晚把牛奶放在砚台边,
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很好啊,那里有两江师范学堂。
她想起李叔同曾在那里教过书,
想起鲁迅在矿路学堂的经历,
未来会有很多新事物。
沈辞安转过身,
月光刚好落在他肩头。
你愿意……
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月光,
等我学成回来。
苏晚的指尖抚过窗台上的三叶草,
那盆植物早已长出了好几片四叶草。
她想起自己可能随时会回到现代,
想起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
却在少年清澈的目光里,
点了点头。
沈辞安离开那天,
苏晚去码头送他。
他穿着件藏青色学生装,
是托上海的朋友寄来的,
和周围穿长衫的人群相比,
像株提前迎来春天的新绿。
这是给你的。
他递来个木盒,
里面是本手抄的《新青年》,
还有支钢笔,
在南京的书报亭看到的,说女子也该学新文字。
苏晚回赠他个笔记本,
是用现代工艺做的活页本,
她特意带了两本在书包里
。这个方便修改,
她教他怎么拆换纸页,
就像你们说的‘苟日新,日日新’。
汽笛鸣响时,
沈辞安突然拥抱了她,
隔着薄薄的衣料,
她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等我回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带你去看南京的向日葵。
船开远时,
苏晚打开他塞给她的纸条,
上面是用钢笔写的现代标点:
苏晚,见字如面
——
笔画还有些生涩,
却像株努力向着光的向日葵。
沈辞安走后,
苏晚把更多现代知识带进了沈家巷。
她教张妈用草木灰和油脂做肥皂,
教孩子们用算术解决分糖果的难题,
甚至说服福伯在院子里挖了个沼气池,
用来点灯做饭。
苏姑娘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王婶捧着香喷喷的肥皂,
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连洋人传教士都来问方子呢。
苏晚却在夜里感到恐慌。
她书包里的手机彻底没电了,
那本《竹雨斋集》的影印本开始出现虫蛀的痕迹。
她知道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联系正在减弱,
就像褪色的老照片,
终将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
冬月初,
沈辞安寄来第一封信,
信封上贴着蟠龙邮票,
盖着南京和平江两个邮戳。
信里说他加入了进步学生组织,
常去金陵女子大学旁听,
还学会了骑自行车。
这里的女生都剪了短发,
他写道,
很精神,像你说的向日葵。
信纸背面画着个简笔画,
戴学士帽的女生骑着自行车,
后座载着束向日葵。
苏晚回信时,
夹了片自己种的向日葵花瓣。
她在信里教他做简易的太阳能热水器
,画了详细的示意图,
说:清洁能源,取之不尽。
她没说的是,
这是高中物理课的实验作业。
除夕那天,
福伯收到从京城寄来的包裹,
是沈父寄来的年货,
还有件给苏晚的礼物
—
—
件海青色呢子大衣,衬里绣着暗花。
老爷说,
福伯笑着打开,
南京城里的女学生都穿这个。
苏晚穿着大衣站在铜镜前,
突然发现自己的牛仔裤已经磨破了洞。
她摸着光滑的呢子面料,
想象着沈辞安在南京街头的样子,
他是否也穿着这样的新式服装,
和同学们讨论着三民主义。
1912
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平江府的柳枝刚抽出嫩芽,
就传来了清帝退位的消息。
街面上挂起了五色旗,
孩子们举着小旗子奔跑,
喊着谁也说不清的
共和。
苏晚在新式学堂教孩子们唱《送别》,
钢琴是传教士捐赠的,
琴键上还留着她用马克笔写的简谱。
唱到
天之涯,地之角
时,
她突然看见窗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长衫换成了西装,
头发剪得短短的。
沈辞安瘦了些,
眼神却更亮了,
像淬了火的钢。
他手里提着个藤箱,
站在丁香树下,
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太多情绪,
像暮春的雨,绵密而温柔。
你回来了。
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指尖还停留在琴键上。
他走进教室,
孩子们起哄着
沈先生好。
他笑着点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苏晚:
学校放春假,回来看看。
他打开藤箱,
取出几本《妇女杂志》,
她们说这个对你有用。
杂志上有介绍女子职业教育的文章,
还有新式旗袍的裁剪图。
苏晚翻到《论女子参政权》那篇时,
沈辞安轻声说:
我旁听了她们的讨论会,觉得你说得对,思想革新比什么都重要。
傍晚在半亭里喝茶时
,苏晚看见他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
正是自己送的那支。
用得很顺手。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
把钢笔拿出来,
笔帽上还刻着小小的向日葵。
我可能……
快要走了。
苏晚艰难地开口,
看着他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
我的东西在消失,就像……
过期的牛奶。
沈辞安沉默地倒茶,
茶水在白瓷杯里晃出细小的涟漪。
我知道。
他声音很轻,从你说太阳能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他从怀里取出个锦盒,
但这个,是属于我们的。
锦盒里是枚银戒指,
样式简单,
戒面是用苏晚教的失蜡法做的向日葵,
花瓣层层叠叠,
中心镶嵌着颗小小的珍珠。
我问过银匠,
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这样最像你画的样子。
苏晚的眼泪落在戒指上,
晕开细小的光斑。
她从书包最底层翻出样东西,
是块巧克力,
锡纸包装上印着迪士尼的米老鼠,
是她穿越那天揣在兜里的。
尝尝。
她剥开锡纸,
把半块递给沈辞安,
我们那里的味道。
可可的微苦在舌尖散开时,
沈辞安突然握住她的手,
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不管你去了哪里,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指节,
记得有个人在
1912
年的春天,等过你。
那晚苏晚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
《竹雨斋集》在手里发烫。
沈清辞的画像从书页里走出来,
穿着月白襦裙,
笑着对她说:
每个时代的女子,都在等一朵向着光的花。
苏晚是在向日葵开花那天消失的。
她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像被扔进旋转的洗衣机。
沈辞安冲过来时,
只抓住了她飘飞的衣角,
银书签从她手中滑落,
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辞安!
她的声音被无形的墙隔断,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
少年的脸在泪光中渐渐模糊。
再次睁开眼,
苏晚发现自己趴在省图的橡木桌上,
口水洇湿了摊开的论文。
窗外的雨还在下,
图书馆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
管理员老太太正用软毛刷清理民国期刊,
和记忆里的场景重叠又分离。
醒啦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
睡了三个小时,口水都快把书泡烂了。
苏晚猛地摸向口袋,
银书签还在,
戒指却不见了。
她疯了似的翻找书包,
手机屏幕亮着,
显示
2023
年
6
月
15
日,
距离她失踪那天,
只过了一个下午。
阿姨,
她抓住老太太的手,声音发抖,
那本《竹雨斋集》呢墨绿色封面的线装书!
老太太指了指角落的回收箱:
刚清理出来的,纸都脆成渣了,准备送古籍修复室。
苏晚扑到回收箱前,
在一堆旧书里翻出那本线装书。
封面已经散开,
第三十七页的位置,
夹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
旁边用钢笔写着行小字,
笔迹清隽如竹:
1912
年,赠苏晚。见字如晤,共沐天光。
墨迹靛蓝,混着细如星点的金粉,
与沈辞安信里的笔迹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
苏晚在研究生复试的考场上,
遇到了主考官的儿子。
男生穿着白衬衫,
胸前别着支钢笔,
笔帽上刻着小小的向日葵。
你好,我叫沈念安。
他笑着伸出手,
睫毛很长,像极了记忆里的少年,
我爷爷说,我们家世代收藏着枚银书签,背面刻着向日葵。
苏晚的无名指突然传来熟悉的暖意,
仿佛那枚
1912
年的银戒指,
正隔着百年时光,
轻轻叩响她的心跳。
她看着男生眼里映着的自己,
突然想起沈辞安说过的话
——
就像星辰绕着太阳转,
有些光,
是跨越时空也要奔赴的约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