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蓝色鞋带 > 第一章

消防演习的哨声刺穿教室,8岁自闭症男孩小光的世界瞬间崩裂。
他逃离特教学校,躲进暴雨中的建筑工地。
整夜搜寻的母亲不知道,孩子正蜷缩在深坑底部啃食野草。
当积水淹没脚踝时,小光看见水面倒影里的妈妈在招手。
他蹚水扑向幻影,淤泥却像无数双手拽住他小小的身体。
清晨,救援队只找到水面漂浮的一根蓝色鞋带。
那是昨天早晨,妈妈给他系鞋时反复念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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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哨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捅穿了特教教室沉闷的空气。
小光正低头坐在教室角落的地垫上,手里紧紧攥着老师奖励的一枚彩色塑料圆片,那是他今天早晨唯一安静下来的锚点。阳光透过高窗,在他面前的木地板上切割出一块晃眼的光斑。哨声爆响的刹那,他整个人猛地弹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攥着圆片的手指瞬间痉挛收紧,骨节泛白,塑料边缘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圆片啪嗒一声掉在光斑边缘。
世界不是声音,而是铺天盖地砸来的、沉重又尖锐的固体。它们没有形状,只有难以忍受的灼热和刺痛,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顺着骨头钻进脑袋深处。小光小小的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头颅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之间,缩成一个抗拒一切外界信息的、颤抖的圆球。
呜…
一声被挤压在喉咙深处的、动物般的呜咽泄了出来,带着无法言说的惊惧和痛苦。他小小的脊背在单薄的校服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艰难。
小光小光不怕!是演习,只是演习!
班主任李老师焦急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哨声传来。她快步靠近,试图安抚这个因感官超载而濒临崩溃的孩子。
但她的声音,连同周围其他孩子被哨声惊吓后的哭喊、桌椅移动的刺耳摩擦声、窗外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所有这一切,在小光被哨声撕裂的感官世界里,都化作了更加恐怖狰狞的怪兽,咆哮着要将他吞噬。他无法理解演习这个词,那只是一个更响亮、更可怕的噪音碎片。
呜哇——!
积蓄的恐惧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一声撕裂般的尖叫。小光像一颗被狠狠踢飞的石子,猛地从地垫上弹起!他撞开旁边一把小小的塑料椅子,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他不管不顾,双手依旧死死捂着耳朵,埋着头,像一枚失控的小炮弹,朝着教室那扇虚掩着的后门猛冲过去!
小光!别跑!
李老师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失声惊呼,伸手去抓。指尖只擦到他蓝色校服外套的后襟,布料冰凉的触感一闪而逝。其他老师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阻拦,但小光的速度快得惊人,那是一种被巨大恐惧彻底点燃的本能爆发。
他矮小的身体灵活地绕过试图拦截的老师,猛地撞开后门,冲进了空荡荡的走廊。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刷着绿漆的铁门,在混乱中被某个粗心的校工留了一条缝隙。一线午后白亮得刺眼的阳光,正从那条缝隙里钻进来,像一条引诱飞蛾的灯带。
小光的眼睛只捕捉到那束光,那扇门。那是逃离这片声音地狱的唯一出口!他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门,小小的肩膀狠狠撞在冰冷的铁皮上!
哐当——!
门被彻底撞开。外面世界喧嚣的热浪和更复杂、更混乱的声浪瞬间涌入走廊,扑打在他脸上。小光没有丝毫停顿,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白得晃眼、声浪滚滚的未知世界。那枚他珍视的彩色塑料圆片,孤零零地遗落在教室地板上,躺在光斑与阴影的交界处,无声无息。
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弹回、合拢,隔绝了李老师和同事们惊骇欲绝的呼喊:小光!回来!快来人啊——孩子跑了!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像熔化的白金,泼洒在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小光冲出学校后门,一头撞进了这片陌生而喧嚣的光海。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针,刺透皮肤,直扎进骨头缝里。他本能地跑,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小小的脚掌拍打在滚烫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啪啪声。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灼热,以及身后那片巨大、混乱、充满恐怖声音的建筑——学校,它像一个巨大的怪兽,随时会再次张开嘴,发出那种撕裂一切的哨声。
跑!必须跑!跑到一个没有声音的地方!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迈动双腿。路边的景物在余光里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高耸的灰色楼房、刺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停在路边的各色汽车像巨大的、沉默的甲壳虫、行人的脸孔模糊不清,带着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慌的表情……
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汽车喇叭尖利地嘶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远处工地沉闷的咚咚敲击、路人模糊不清的交谈声浪……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无形的、带着尖刺的网,兜头罩下,裹紧他,越收越紧。小光痛苦地甩着头,试图摆脱这无处不在的听觉酷刑。他跑得更快了,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肺叶像破风箱一样艰难地鼓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臂,用胳膊内侧狠狠蹭过脸颊,试图擦掉那让人烦躁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涌出的、冰冷咸涩的液体。
不知跑了多久,肺部的灼痛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双腿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路边一片巨大的蓝色围挡猛地撞入视线。那是建筑工地的围挡,高高的,上面喷绘着模糊的楼盘效果图。围挡下方,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块蓝色的铁皮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向内凹陷、扭曲,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缝隙。那道缝隙黑暗、狭窄,像一张沉默的嘴。
没有声音。缝隙后面,是一片巨大的、只有单调灰色水泥结构的空旷。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从那片寂静的灰色中散发出来。
小光几乎是扑过去的。他跪在滚烫的路边,顾不得粗糙的水泥边缘磨蹭膝盖的疼痛,急切地用手去掰那道缝隙边缘冰冷的、有些锋利的铁皮。手指被划了一下,细微的刺痛让他瑟缩了一下,但缝隙后面那片巨大的、灰蒙蒙的寂静空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他咬紧嘴唇,把小小的身体用力挤了进去。铁皮边缘刮擦着他的校服外套,发出嗤啦的轻响,他全然不顾,像一枚被寂静吸引的钉子,终于挣脱了外部喧嚣的束缚,跌进了那片被围挡圈禁起来的灰色世界。
一进入工地,巨大的、近乎凝固的安静瞬间包裹了他,像一层厚厚的水。耳朵里那些持续不断的、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奇迹般地减弱了,只剩下一种低沉的、遥远的背景音,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这寂静如此宝贵,几乎让他虚脱的身体感到一丝眩晕般的轻松。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工地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灰色迷宫。巨大的、未完成的水泥结构拔地而起,裸露着钢筋骨架,像巨兽的肋骨。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石、断砖和扭曲的钢筋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水泥的干涩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铁锈味。高高的塔吊臂静止地悬在半空,巨大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得无比荒凉。
小光茫然地走着,小小的帆布鞋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能把自己藏得更深、更安全的地方。他的目光掠过巨大的水泥支柱、堆放的预制板、覆盖着绿色防尘网的土堆……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深坑边缘。那坑很深,坑壁陡峭,底部似乎还没开始浇筑,积着一层厚厚的、被雨水泡过的淤泥和枯草,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坑底中央,地势最低洼的地方,还残留着几洼浑浊发黑的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坑壁并非完全垂直,靠近底部的地方,因为施工挖掘的不平整,有一小块向内凹陷进去的、像壁龛一样的狭小空间,被一块巨大的、斜倚在坑壁上的水泥预制板遮挡住了一部分,形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就是那里!
小光小心翼翼地沿着坑壁陡峭的斜坡往下滑,松软的泥土被他蹬落,簌簌地滚落坑底。他跌跌撞撞地滑到坑底,双脚陷入冰冷的淤泥里。他毫不在意,径直走向那个凹陷的角落,蜷缩着身体钻了进去,躲在那块巨大的水泥预制板投下的阴影里。角落里残留着一些干枯的野草和不知名的藤蔓,散发着干涩的气息。
他把小小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坑壁。厚厚的预制板像一块沉重的盾牌,隔开了外面那个喧嚣得令人痛苦的世界。这里只有泥土和水泥的味道,只有一片沉沉压下来的灰色寂静。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巨大的疲惫和这片难得的、安全的寂静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不受控制地合拢。黑暗温柔地拥抱了他,暂时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声响。他小小的脑袋枕在冰冷、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蜷缩在枯草堆里,沉入了无梦的昏睡。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沉下来,工地巨大的灰色轮廓融入更深的灰黑之中。先是几滴冰冷的水珠,试探性地砸在小光蜷缩角落上方那块凸出的水泥预制板边缘,发出嗒、嗒的轻响。很快,这轻响连成了片,变成了密集的、持续不断的哗哗声。
雨水找到了路径,顺着预制板倾斜的边缘汇聚成一股小小的溪流,冰冷地浇在小光蜷缩的角落边缘。刺骨的凉意惊醒了昏睡中的小光。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浓重的黑暗里无法聚焦,只有一片混沌的墨色。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脖子上,瞬间带走皮肤上仅存的热度,让他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单薄的校服外套很快就被渗透的雨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凉的铁皮。他本能地往角落里缩得更紧,试图躲开那不断淌下的水流,但角落太小,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落在他身上。
冷。深入骨髓的冷。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每一次颤抖都带走更多的热量。胃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痉挛般的抽痛,提醒他身体需要食物。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泥土的腥涩味。
黑暗中,他摸索着。手指触碰到角落泥地里生长的、一些坚韧而潮湿的植物茎叶。他胡乱地揪了一把,也不管是什么,凭着本能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苦涩、粗糙的纤维瞬间充满了口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只为缓解那烧灼般的饥饿感。吞咽的动作牵扯着干渴的喉咙,带来更强烈的痛楚。他摸索着,将小小的手掌伸向旁边积着雨水的小水洼,捧起一捧浑浊、冰冷的水,急切地凑到嘴边。
水里有浓重的泥土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怪异气味。他顾不上了,贪婪地吮吸着手心里的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虚幻的缓解。然而,更多的寒冷随着这冰水灌入体内,让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胃部的绞痛并未因那点苦涩的草叶和浑浊的冷水而缓解,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锐利。他再次摸索着揪扯那些湿冷的植物,盲目地塞进口中,机械地咀嚼、吞咽。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一阵反胃的恶心感。寒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从湿透的衣服刺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一点点冻结他的血液。他把自己蜷缩得不能再紧,双臂紧紧抱住冰冷的膝盖,头深深地埋进去,试图留住一点点可怜的体温,但身体还是在无休止的颤抖中一点点失温。
饥饿、干渴、寒冷,这些陌生而强大的感觉像三只巨大的、无形的怪兽,在无边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中,轮番撕扯着他小小的身体和脆弱的神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一只掉进陷阱、濒临冻僵的小兽,充满了无助和绝望。这呜咽声很快就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
雨越下越大,毫无停歇之意。工地深坑像一个巨大的漏斗,贪婪地收集着从四面八方汇流而下的雨水。坑底那几洼浑浊的小水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连接。冰冷的水流像无数条贪婪的舌头,舔舐着坑底的淤泥,无声地蔓延开来,悄悄逼近小光藏身的那个角落。
浑浊的雨水,带着刺骨的冰凉,终于漫过了角落的最低点,像一条冰冷的蛇,悄然触碰到了小光蜷缩在角落里的、穿着蓝色帆布鞋的脚。
小光猛地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触感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在四周轰鸣。他下意识地想把脚缩回来,但小小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麻木,动作迟缓而笨拙。水,冰冷刺骨的水,正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顽固地浸透了他的鞋袜,包裹住他冰冷的脚踝。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逃离这片迅速扩张的水域。但僵硬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在湿滑的淤泥里一蹬,反而整个人向后滑倒,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坑壁上,痛得他闷哼一声。浑浊的雨水趁机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那刺骨的寒意让他剧烈地哆嗦起来,牙齿磕碰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他低垂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身前那片不断晃动、扩张的浑浊水面上。
水面像一块破碎的、灰暗的镜子。在那浑浊晃动的倒影里,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长发。熟悉的脸部线条。温暖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是妈妈!
妈妈在那片水里!她正看着他,嘴唇似乎在动,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委屈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小光的心!所有的寒冷、饥饿、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驱散了!妈妈来了!妈妈终于找到他了!
妈…妈!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几乎被雨声吞没。巨大的希望像火焰一样点燃了他冻僵的身体。他忘记了冰冷刺骨的泥水正淹没他的小腿,忘记了身体的僵硬和沉重。他只有一个念头:到妈妈那里去!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扑去!小小的身体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扑向水面上那个温柔微笑的倒影!
哗啦——!
水花剧烈地溅起。冰冷的泥水瞬间灌进了他的口鼻,辛辣的泥土味和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但只搅动了更多浑浊的泥水。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疯狂地把他往下拖拽!
他奋力蹬踢,但那淤泥的吸力大得惊人,每一次挣扎都只让自己陷得更深。泥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每一次试图呼吸,灌入的却是冰冷腥臭的泥浆。他痛苦地呛咳着,视线被水模糊,水面上那个温暖的倒影早已在剧烈的晃动中碎裂、消失。
妈…妈…
他徒劳地张开嘴,更多的泥水涌了进去。冰冷的绝望像这深坑里的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淤泥没过了他的胸口,强大的压力挤压着他的肺腑,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无比艰难沉重。水面上方,只有无穷无尽砸落的冰冷雨点,和一片绝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冰冷和窒息感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没了最后一点意识。
清晨五点。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筋疲力尽地收住了声势,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无精打采的雨滴,偶尔从灰沉沉的天幕中落下。工地里一片泥泞。深坑边缘,几支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铅灰色的晨雾,焦躁地扫射着坑底浑浊不堪的水面。水面漂浮着枯枝、塑料袋和各种垃圾,反射着冰冷的光。浑浊的水几乎灌满了整个深坑,像一口巨大的、不祥的汤锅。
再仔细搜一遍!边边角角都不能放过!快!
救援队长嗓子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面。几个穿着橙色救生衣的队员,腰上系着安全绳,正艰难地在齐腰深的冰冷泥水中跋涉、摸索。淤泥严重阻碍着他们的动作,每一次抬腿都异常沉重。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湿气和浓重的泥腥味。
李老师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被一位女警搀扶着站在坑边。她整夜未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目光死死胶着在坑底那片浑浊的水域上,每一次救援队员的动作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她身旁站着小光的母亲,陈岚。
陈岚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灵魂。她站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肯熄灭的微光。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蓝色的丝巾一角从她湿透的外套口袋里滑落出来,沾满了泥泞,垂在坑边的铁丝网上,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坑底的救援队员艰难地移动着,搅动浑浊的水面,除了淤泥和垃圾,一无所获。沉重的失望像冰冷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个队员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正要转身向另一处搜索。
突然,他旁边另一位队员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漂浮的一大片枯草和塑料泡沫碎片之间。
队长!看那边!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猛地汇聚在那片漂浮物上。
浑浊的、泛着油污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根细细的、深蓝色的东西。它被水泡得微微有些胀开,随着水波轻轻起伏、飘荡。
那是一根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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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系着小小金属扣眼的、深蓝色的帆布鞋带。
陈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她认得那蓝色!那是昨天清晨,在明亮的厨房里,她蹲在儿子面前,一边笨拙地把他小小的脚塞进新买的蓝色帆布鞋里,一边反复念叨着的颜色。
我们小光穿蓝色最好看啦,像大海,像天空,多精神呀!她系好鞋带,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腿,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根蓝色的鞋带,此刻像一条失去了生命的小水蛇,在浑浊冰冷的泥水里,无声地、孤零零地飘着。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刺眼,刺穿了陈岚眼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光。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猛地逆流冲上头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彻底碾碎般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小光——!!!
那声凄厉到极致的呼喊撕裂了铅灰色的晨空,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她挣脱了搀扶者的手臂,不顾一切地要扑向那个吞噬了她骨肉的深坑。旁边的警察和老师眼疾手快地死死抱住了她。
陈姐!陈姐冷静!不能下去!
李老师哭喊着,声音嘶哑变形。
陈岚的身体在束缚中疯狂地挣扎、扭动,如同离水的鱼,爆发出惊人的、绝望的力量。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漂浮的蓝色鞋带,目光像烧红的烙铁,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楚和疯狂。
我的孩子!放开我!我的孩子在里面!放开我啊——!!!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指甲深深掐进了阻拦者的手臂皮肤里,渗出血痕。那根蓝色的鞋带,在她疯狂放大的瞳孔里,成了整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残酷的焦点。
灰白的天光下,浑浊的水面映着铅色的云层,像一块巨大而肮脏的磨砂玻璃。那根深蓝色的鞋带,随着水波微微起伏、旋转,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小船,无依无靠。水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淤泥,吞噬了所有挣扎的痕迹和微弱的温度和一个八岁孩子对妈妈最后的、无声的呼唤。冰冷的雨滴再次零星落下,敲打着水面,也敲打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那片沉默的深坑,成了这场无声悲剧的最终句点,只留下一抹刺目的、漂浮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