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祭天铃 > 第一章

第一章
归途无路
指尖凝聚的微光,柔和如初春乍泄的第一缕晨曦,轻轻落在魏安微蹙的眉心。那点困扰了他三日的灵力滞涩,在我这无忧尊者手下,如同冰消雪融,无声无息地化开了。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像被山涧清泉濯洗过无数遍的黑曜石,瞬间迸发出纯粹的、几乎烫人的光彩,直直望进我眼底:师尊!突破了!真的突破了!少年的嗓音带着刚破开瓶颈的微哑,却像浸饱了朝露的翠竹,清亮又充满勃勃生气。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宽大的蓝色弟子服袖口带起一阵清风,拂过我的袍袖。
嗯,我应了一声,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拂开了那片柔软的衣料,静心,巩固境界。
脑域深处,那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机械合成音准时响起,刻板得像一把生锈的量尺:【支线任务‘助弟子魏安突破筑基中期瓶颈’完成。积分+150。当前总积分:99999。】
99999。
这串数字像烙铁,烫得我识海深处猛地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泛起薄红。我死死咬住牙根内侧的软肉,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堪堪压下喉头那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哽咽。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的殚精竭虑,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挣来的积分,终于……垒到了这个触手可及的数字。
家。
这个字眼像一颗滚烫的炭,在我冰冷的心口反复灼烧。那个模糊在记忆深处、充斥着汽车尾气味道和母亲絮叨饭菜香的狭小公寓,那两张随着时间流逝而轮廓愈发模糊不清、却始终是我灵魂锚点的慈祥面容……他们还在等我吗白发是否已悄悄爬上鬓角等我推开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时,他们浑浊的眼眸里,是否能映出我历经风霜、早已不复当年模样的脸
师尊魏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打断了我的恍惚。他不知何时已收敛了那份少年人特有的跳脱,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微微仰着头看我。阳光透过洞府敞开的窗棂,在他年轻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我是他整个世界的中心。
无事。我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指节,宽大的袍袖垂落,掩住了掌心被掐出的深深月牙痕,声音竭力维持着一贯的平稳,去后山寒潭,将灵力淬炼三遍,不可懈怠。
是,师尊!他朗声应道,眼中那点担忧瞬间被纯粹的信任和孺慕取代。他朝我深深一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朝气,转身时,蓝色的衣袂在光尘中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像一只终于挣脱樊笼、振翅欲飞的雏鹰。
洞府沉重的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草木的清新气息,也隔绝了那少年蓬勃的生命力。石室骤然陷入一种空旷的、带着万年寒玉床特有冷香的死寂。
我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玉雕,只有胸口那剧烈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跳,泄露着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二十年积攒的尘埃与疲惫,在这一刻山呼海啸般涌来,几乎要将我吞没。
系统,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兑换……归途。
没有预想中空间撕裂的炫目光芒,没有久别重逢前那令人窒息的晕眩感。只有一片死寂,如同宇宙初开前那令人绝望的虚无。
【指令错误。】冰冷的、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灵魂深处,【宿主‘南希’原生世界坐标已彻底湮灭。根据底层协议第零条,强制回归通道永久关闭。】
轰——!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锤,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崩解!脚下坚硬冰冷的万年寒玉地面瞬间失去了支撑,我像一只被无形之手粗暴捏碎的提线木偶,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骨头撞击石面的钝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灼烧着食道。
湮灭……关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破碎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什么意思什么叫……原生世界坐标湮灭我父母呢我的家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
【目标世界遭受不可抗力‘维度坍缩’,于宿主绑定本系统进行位面跃迁任务第10年零7个月时彻底毁灭。所有原生生命体已确认消亡。】系统的声音平稳得令人发指,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天气报告,【根据协议,此信息在宿主总积分未达临界值前予以屏蔽。】
第10年零7个月……那是我在云澜仙宗收下魏安为徒的第二年!是我刚刚开始对这个倔强沉默、眼底却藏着火焰的少年产生一丝微妙的、名为责任的感情之时!
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怀揣着可笑的归家梦,在这个冰冷陌生的世界里挣扎求生,为了那点虚幻的积分,去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而那个我魂牵梦萦、支撑我熬过无数个绝望长夜的家……早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已经化为宇宙的尘埃!
屏蔽……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低低地笑起来,笑声空洞而嘶哑,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如同鬼哭,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被你们耍弄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愤怒的岩浆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咆哮,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虚无的前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直视那个冰冷存在的核心!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毫无保留地爆发!狂暴的罡风以我为中心轰然炸开,石室内沉重的寒玉桌案、千年灵木雕成的蒲团、墙壁上悬挂的古朴字画……所有的一切,在足以撕裂金铁的恐怖力量面前,瞬间被搅碎、化为齑粉!坚硬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
滚出来!给我滚出来!!我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把我的世界还给我!把我父母还给我!!!
【权限不足。强制抹杀程序启动倒计时:3……】
那冰冷的倒数声,像一盆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水,兜头浇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和狂暴的力量瞬间被冻结。抹杀……我死了,谁来记住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谁来记住那两张早已模糊却是我生命唯一锚点的面容谁来记住……那个用十年谎言,将我推入无底深渊的存在
滔天的愤怒和恨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只剩下骨髓深处透出的冰冷绝望和深深的无力。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
……停下。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抹杀程序暂停。】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检测到宿主强烈情绪波动与生存意愿。提出临时协议:宿主自愿解除绑定,系统回收全部积分作为代价,可终止抹杀程序。是否接受】
解除绑定回收积分代价我几乎要再次狂笑出声。那点积分,那个虚幻的归家梦,早已随着湮灭二字化为泡影!此刻,它连我仅存的、作为南希存在的最后一点记忆,也要当作垃圾一样回收吗
……接受。这两个字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轻飘飘地从唇间溢出,带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只要能保留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保留关于父母的碎片……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能记住……
【协议确认。开始执行解绑程序……】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带着倒刺,狠狠捅进我的脑海,然后疯狂地搅动!无数清晰的画面、熟悉的声音、温暖的气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尖叫着、挣扎着,迅速消融、褪色、粉碎!
小希,放学啦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母亲系着碎花围裙,笑着回头,眉眼弯弯,厨房里氤氲着温暖的油烟气息……
父亲粗糙的大手揉着我的头发,递过来一个崭新的、带着机油味的变形金刚模型:臭小子,期末考双百,奖励你的!……
高中操场边香樟树浓密的树荫,午后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斑驳光点,同桌女孩递过来的橘子汽水,瓶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大学寝室里彻夜不眠的键盘敲击声,室友们放肆的笑骂,泡面混合着汗水的独特气味……
城市夜晚闪烁的霓虹,地铁呼啸而过的风声,加班深夜独自回家时路灯下拉长的孤影……
那间小小的、堆满杂物的客厅,电视里嘈杂的广告声,母亲絮絮叨叨的抱怨,父亲看报时老花镜滑到鼻梁上的滑稽样子……
所有的一切!所有属于南希的过往!那些欢笑、泪水、琐碎、温暖、孤独、奋斗……构成我存在根基的一切!都被一股冰冷、蛮横、不容抗拒的力量,像用抹布擦拭玻璃上的水痕一样,粗暴地、彻底地抹去!
不!不要!停下!!我蜷缩在冰冷的石屑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抓住那些飞速流逝的碎片,却只抓下满手粘腻的鲜血和断发。徒劳,一切都是徒劳!那无形的橡皮擦冷酷地推进,擦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片刺目而荒芜的空白!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却是比剧痛更可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我茫然地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冰冷石屑中,大脑里空空荡荡,像被一场飓风彻底扫荡过的废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在这里无数个为什么在空洞的思维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支点,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是……无忧尊者云澜仙宗的长老似乎是的。这个身体像一件冰冷坚硬的外壳,勉强包裹住内里那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空洞。可除此之外呢一片空白。彻头彻尾的空白。没有过去,没有源头,没有根。仿佛我只是一缕凭空诞生于此的幽魂,被强行塞进这具名为无忧的躯壳里。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虚无感即将彻底吞噬我时,一个念头,一个冰冷、尖锐、带着死亡气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亮起的、却是通往地狱的磷火,无比清晰地、顽固地烙印在意识的最表层:
魏安……必须死!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绝对性,像一道无法违逆的天宪,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髓里。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它就是存在,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如同死亡一样必然。魏安……那个刚刚还在我面前,眼中盛满信任与孺慕,如初升朝阳般充满生机的少年……他必须死
为什么!
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巨大悲恸和抗拒,如同海啸般猛地冲击着这冰冷的认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不!不应该是这样!那个孩子……他……
然而,无论这悲恸如何汹涌,那必须死的烙印却如同亘古不移的磐石,纹丝不动,冰冷地镇压着一切情感的浪潮。它像一个无法驱除的诅咒,一个设定好的最终程序,牢牢地钉死在我思维的中央。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大颗大颗滚落,砸在沾满石粉和血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为什么这深入骨髓的悲伤从何而来为谁而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因为这冰冷的烙印和汹涌的、无名的悲伤,正撕裂般疼痛。
冰冷的石屑硌着膝盖,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我像个被遗弃在荒野的破烂玩偶,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石室内的光线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外面似乎经历了一轮日升月落。
师尊熟悉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担忧,从厚重的石门外传来,闷闷的,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包裹我的厚重绝望,您……在里面吗弟子……弟子能进来吗
是魏安。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上。那个冰冷的烙印骤然亮起,刺痛我的神经:必须死!同时,一股更汹涌、更纯粹、更无法解释的悲伤和眷恋,像温热的泉水般涌出,瞬间淹没了那冰冷的刺痛。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眼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不能让他看见。至少现在不能。
进。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清了清喉咙,才勉强找回一点惯常的平稳。
石门无声地滑开。魏安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弟子服,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眼间的少年意气几乎要满溢出来。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困惑。他目光飞快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石室,瞳孔猛地一缩,视线最终落在我身上。
师尊!他惊呼一声,几步抢上前,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伸出手似乎想扶我,又在半途停住,指尖微微颤抖着,您……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可有受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我看着他年轻的脸庞,那上面每一寸线条都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珍贵。那个冰冷的烙印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毒蛇的牙,试图啃噬我的理智。而心底那无名的悲伤和眷恋,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与之对抗。
无事。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冰冷的墙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膝盖处的刺痛提醒着我之前的失控。宽大的袍袖垂落,遮掩了所有的狼狈。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而绝望的未来,寒潭淬炼,可有收获
魏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时问这个。他立刻挺直背脊,恭敬回答:回禀师尊,弟子谨遵教诲,已在寒潭运转功法三遍,灵力凝练精纯许多,隐隐触及中期圆满之境。他顿了顿,眼中担忧更甚,只是师尊……您……
很好。我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既已稳固,便去演武场,将‘流云九转’剑诀前六式练至日落,不得有误。我必须让他离开。此刻我混乱如沸水的心绪,根本经不起他清澈目光的注视。那会让我失控。
魏安明显怔住了,眼中掠过一丝受伤和不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我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余下紧绷的下颌线。
……是,师尊。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委屈。他缓缓起身,动作失去了之前的轻快,显得有些沉重。他再次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口绞痛——有关切,有困惑,还有一丝被拒之门外的黯然。
他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一步步走向洞开的石门。那抹蓝色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渐渐融入外面明亮的光线里,直至消失不见。
厚重的石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石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必须死……
不……
两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撕扯,如同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在角力,要将我的灵魂生生扯成两半!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一口再也压抑不住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殷红的血雾喷洒在布满裂纹的灰白石壁上,像绽开了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身体沿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落,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只有那个少年转身时带着黯然的眼神,和石壁上那抹刺目的猩红,在视野里不断交织、放大……
---
第二章
天道无情
data-fanqie-type=pay_tag>
师尊!您看这个!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像山涧里叮咚跳跃的溪流,猛地撞进我沉滞的思绪。
我倚在窗边矮榻上,目光落在手中那卷早已看过无数遍、字迹都快模糊的《太虚古阵残解》上,却一个字也未能入眼。窗外,云澜仙宗连绵的仙山笼罩在一种不祥的铅灰色天幕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灵气中那股腐朽衰败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一日浓过一日。大劫将至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修士的心头,也压在我的眉间。
二十年了。距离那场彻底改变我命运、将我掏空又塞入冰冷诅咒的剧变,已经整整二十年。
我循声望去。魏安正穿过庭院,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他长高了许多,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曾经带着稚气的眉眼彻底长开,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轮廓分明,俊逸非凡。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沉淀了更多属于强者的自信和沉稳。此刻,他手中高高举着一物,脸上是纯粹而明亮的笑容,仿佛能驱散这天地间所有的阴霾。
那笑容晃了我的眼,也狠狠刺痛了我心口那个从未愈合的冰冷烙印。
他走到近前,献宝似的将那东西递到我眼前。是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碧绿的龟甲,甲壳上天然生有繁复玄奥的银色纹路,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
弟子在‘沉渊涧’历练时,从一头快要化蛟的千年玄龟巢穴里找到的!魏安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得意,那老龟守着这宝贝跟命根子似的,弟子跟它斗了三天三夜,差点被它尾巴扫进寒潭冻成冰坨子!您看这纹路,像不像古卷里记载的‘周天星斗’说不定对您……嗯,对推演阵法有大用!他及时收住了后面的话,但眼中的热切和期待却明明白白。
他以为我二十年如一日地枯坐,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和破碎的阵图里耗尽心血,是为了推演对抗大劫的无上阵法。就像他每次外出历练,总会想方设法带回各种稀奇古怪、带着古老气息的物件,满怀希望地捧到我面前一样。
他哪里知道,支撑着我在这无望岁月里行尸走肉般活下来的唯一执念,是破局。
破那个写在他命格深处、冰冷刺骨的死局!
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我翻遍了云澜仙宗禁地深处所有积满尘埃的秘典,踏足过无数九死一生的上古遗迹,在那些早已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关于天命、替劫、逆命的蛛丝马迹。我像个绝望的赌徒,在命运的铜墙铁壁上徒劳地挖掘,十指鲜血淋漓,却不肯停下分毫。
这枚龟甲……入手温润,内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星辰轨迹之力。若在平时,或许真能给我一些阵法上的启发。但现在……我摩挲着龟甲上冰凉的纹路,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有什么用再玄奥的古阵,再强大的法器,能逆转天道既定的轨迹吗能撬动那名为必然的宿命之轮吗
嗯,不错。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绝望和疲惫,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将那枚价值连城的龟甲随手放在矮榻边的案几上,如同放置一块普通的石头,沉渊涧凶险,下次莫要再以身犯险。
魏安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如同被风吹过的烛火。但他很快又扬起笑容,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为了师尊,为了宗门,为了这天下苍生,弟子不怕凶险!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赤诚,师尊,您别太忧心了。您不是常教导弟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吗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就算……就算真到了那一天,需要有人去填那个窟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弟子身负天命,责无旁贷!定当……
住口!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那压抑了二十年、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惊怒和恐惧会以如此失控的方式爆发出来!
魏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震得浑身一僵,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错愕和受伤,像一只被主人无故狠狠踢了一脚的小兽。
石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窗外那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仿佛也蔓延了进来。
我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倒了案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瓷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碧绿的茶汤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绝望的泪痕。
我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猝不及防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胸臆间翻腾的暴戾之气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我溺毙的无力感和恐惧所取代。二十年了……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他竟已有了此等觉悟这觉悟,比任何凶险的遗迹、任何冰冷的预言,都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责无旁贷……我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灵魂都在颤抖的疲惫和嘲讽,好一个责无旁贷……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冰封。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来打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魏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有委屈,有不解,有倔强,还有一丝被深深刺伤的茫然。他缓缓低下头,对着满地的狼藉和碎裂的瓷片,对着我冰冷拒人千里的姿态,深深地、深深地揖了下去。
弟子……告退。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沉。那挺直的脊背,此刻却像背负着万钧重担。蓝色的身影融入门外那片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天幕下,最终消失不见,仿佛被那沉重的灰色吞噬。
我颓然坐回矮榻,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泥塑。目光落在那一地狼藉和流淌的茶水上,又缓缓移到那枚被他珍而重之捧来的碧绿龟甲上。
龟甲静静躺在案几上,那些流转的银色星斗纹路,此刻看来,竟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巨网。
天道无情。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龟甲冰冷的表面。那寒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
第三章
以身代劫
那日终于来了。
没有预想中的山崩地裂,也没有毁天灭地的雷霆风暴。只是笼罩了整个云澜仙域上空近月余的厚重铅云,骤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开!
裂开的不是天光,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翻滚不休的血色深渊!粘稠如血浆的云层剧烈地沸腾、咆哮,深不见底的裂口深处,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腐朽与破灭气息。那不是寻常的黑暗,而是万物终结的虚无本身张开的巨口!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红色雨水,如同天穹泣血,从那巨大的裂口中瓢泼而下!
雨水落处,仙山灵脉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坚硬的岩石如同被强酸腐蚀,滋滋作响,腾起阵阵腥臭的白烟,迅速软化、崩塌!千年古木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飞灰。灵泉干涸,仙草凋零。凡是被那血雨沾染到的生灵,无论修士还是凡兽,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血肉便如同蜡油般融化剥离,露出森森白骨,又在顷刻间化为脓水,渗入同样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冒着气泡的大地!
死亡的气息如同瘟疫,以裂口为中心,疯狂地向外蔓延、扩散!绝望的哭嚎、惊恐的尖叫、法术爆裂的轰鸣、护山大阵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天地将倾的末日悲歌!
云澜仙宗主峰之巅,祭天台。
这座以整块镇魂玄玉雕琢而成的古老祭坛,通体散发着幽邃的乌光。此刻,祭坛核心那玄奥无比的阵纹,正被从天而降的污浊血雨不断侵蚀、黯淡。它是整个云澜仙域、乃至此方世界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道屏障。一旦此阵彻底崩毁,血渊裂口将再无阻碍,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将被那腐朽破灭之力彻底吞噬!
祭坛周围,仙宗仅存的数十位长老和精锐弟子结成了庞大的防御法阵。各色灵光交织成厚重的光幕,艰难地抵御着血雨的冲刷和裂口中不断溢散出的毁灭性能量冲击。光幕剧烈地波动着,每一次血浪的拍打,都让结阵者脸色煞白一分,嘴角溢出鲜血,摇摇欲坠。灵力在飞速流逝,如同沙漏中飞速漏下的沙子。
顶住!为无忧尊者和天命之子争取时间!宗主云阳真人须发皆张,嘶声怒吼,声音在血雨腥风和法阵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
时间争取时间为了什么
我站在祭天台边缘,猎猎罡风卷起我早已不复光泽、枯槁如霜雪的长发和宽大的袍袖。冰冷的血雨被护体灵光隔绝在外,但那无孔不入的腐朽衰败气息,却丝丝缕缕钻入骨髓,带来彻骨的寒意。二十年的枯坐,二十年的挣扎,二十年的绝望寻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古籍、阵图、遗迹中渺茫的希望,在那道撕裂天穹的血色深渊面前,都脆弱得如同一个笑话。
天道无情。它只遵循冰冷的规则运转。补天,需祭品。而祭品,是魏安。
那个冰冷的烙印,在末日天象的刺激下,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灵魂深处灼烧出嗤嗤作响的青烟,带来尖锐而清晰的指令。
然而,比这烙印更清晰的,是二十年来刻入骨髓的点点滴滴。
是那个浑身是伤、眼神却倔强得像狼崽子一样的小小身影,第一次怯生生又带着渴望叫我师尊时,那微微发颤的尾音。
是他在寒冬深夜,偷偷将好不容易采到的、带着霜气的朱果放在我闭关的洞府门口,冻得小脸通红,手指都僵了,却傻乎乎地笑着。
是他第一次成功引气入体时,眼中迸发出的、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兴奋地冲过来抓住我的衣袖,语无伦次地分享那份纯粹的喜悦。
是他练剑时笨拙摔倒,膝盖磕破了皮,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挥剑,汗水混着血水浸透衣衫的侧影。
是他及冠礼上,身着庄重的礼服,在万众瞩目下向我深深叩拜,朗声说出弟子魏安,必不负师尊教诲,守正辟邪,护佑苍生时,那挺拔如松、意气风发的模样。
是他每一次历练归来,无论多疲惫,总会第一时间跑到我面前,献宝似的掏出那些或许不值钱、却凝聚着他心意的小玩意儿,眼睛亮晶晶地等着我一句不错时的期待。
是他……在我说出冰冷拒绝的话语后,那黯然转身时,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挺直的、却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脊背……
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那孩子用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孺慕和赤诚,一点一滴,早已将这无忧尊者冰冷躯壳里那颗空洞绝望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他是我在这无根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亲人。
必须死的烙印在疯狂灼烧,试图焚毁这一切。但烙印之下,那名为南希的存在所滋生的、比血脉更深的羁绊,却如同扎根于灵魂最深处的古树,任凭天崩地裂,亦岿然不动!
师尊!
一声带着喘息和焦急的呼喊穿透血雨腥风。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冲破重重阻碍,落在祭天台边缘,溅起一片暗红的血水。是魏安!
他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才冲到这里,浅蓝色的弟子服上沾满了血污和腐蚀的痕迹,几处破损,露出里面同样带着伤痕的皮肉。束发的玉簪不知何时断裂,墨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死死地盯着祭坛核心那不断黯淡的阵纹,又猛地转向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时辰快到了!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弟子身负天命,责无旁贷!请师尊……为弟子护法!助我……祭天!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呛啗出鞘,剑尖直指那沸腾的血色裂口,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开始疯狂涌动、燃烧!一股惨烈而决绝的气息,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从他年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护法助他祭天
看着他眼中那纯粹到刺目的决绝,看着他周身燃烧生命般沸腾的灵力,看着他毫无畏惧、甚至带着某种宿命般解脱的神情……积蓄了二十年的所有情绪——绝望、恐惧、愤怒、不甘、还有那早已超越师徒、铭心刻骨的不舍——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够了!真的够了!
这荒谬的穿越!这恶毒的系统!这该死的天命!这冰冷的天道!它们夺走了我的一切,掏空了我的过去,还想夺走我在这绝望世界里唯一抓住的光!
休想!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而冰冷的力量从我枯竭的灵脉深处轰然爆发!那不是灵力,那是燃烧灵魂本源所迸发出的、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光焰!
魏安!我厉喝出声,声音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撕裂般的平静。
就在他闻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的刹那——
我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面前!速度之快,超越了时间的感知!那只枯瘦、冰冷、指节嶙峋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仿佛凝固了空间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按在了他光洁饱满、还带着少年人温热的额头上!
定!
一个音节,如同神祇的敕令,裹挟着我燃烧灵魂换来的、足以短暂冻结一方天地的浩瀚伟力,狠狠灌入他的眉心!
魏安周身那沸腾燃烧的、准备献祭一切的灵力瞬间凝固!他眼中那决绝的火焰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迅速蔓延开的、令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惧!他整个人,连同他周围一小片空间,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力量彻底禁锢!如同被封入了万载玄冰之中,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只有瞳孔深处,那骤然爆开的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绝望,清晰得令人心碎!
师……尊……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灵魂颤栗的意念,艰难地突破那层绝对禁锢,传入我的识海。那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不解和无助的哀求。
我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祭坛核心的阵纹,在血雨和深渊之力的双重侵蚀下,已然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一旦阵破,血渊的力量将再无束缚,瞬间吞噬整个祭天台,到那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我猛地转身,背对着那被禁锢在绝望中的蓝色身影。枯槁如雪的长发在身后狂乱飞舞。一步,踏上了那散发着幽邃乌光的祭坛!
脚下的镇魂玄玉传来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血雨腐蚀的腥臭气息。祭坛中心,那黯淡的阵眼,如同一个饥饿了亿万年的黑洞,瞬间感应到了我的靠近!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吸力猛地爆发,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身体、我的灵力、我的……生命本源!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个念头都在被无数无形的利齿疯狂撕咬、碾碎!灵魂像是被投入了熔炉,被那贪婪的阵眼之力强行抽取、燃烧!
我强行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死死钉在祭坛中央!燃烧着灵魂光焰的双手,如同托起千钧重担,艰难而稳定地掐动起一个古老、繁复、蕴含着生命终极献祭之意的法诀!
随着法诀的引动,我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灵力、生机、乃至构成存在本身的本源——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涌入脚下那濒临崩溃的阵眼之中!
嗡——!
濒死的阵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不再是幽邃的乌光,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炽白光芒!光芒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凝实无比的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矛,悍然刺入那翻滚咆哮的血色裂口深处!
轰隆隆——!!!
整个天地都在剧烈震颤!血色的深渊仿佛被激怒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翻滚的血云被那炽白的光柱狠狠撕开、净化!裂口深处那令人绝望的腐朽破灭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尖锐刺耳的湮灭之声,被那纯净的光明之力强行中和、驱散!
裂口……在光柱的冲击下,竟然……开始……缓缓……弥合!
成功了!
然而,这成功的代价,是我的彻底消失。
身体的感觉在飞速流逝。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虚无感。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血雨呼啸声、深渊咆哮声、法阵的嗡鸣声……都在迅速远去、失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如同沙堡般,被脚下的祭坛和头顶那贪婪的裂口,一点一点、不可逆转地抽离、分解、化为最纯粹的能量粒子,融入那炽白的光柱之中。
不——!!!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泣血的嘶吼,带着穿透灵魂的极致绝望和疯狂,猛地冲破了空间禁锢的束缚,狠狠撞进我即将消散的意识!
是魏安!
那孩子……他挣脱了怎么可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一点点地侧过头。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血雾。但我依旧看到了。
祭坛之下,那被我以燃烧灵魂为代价设下的绝对禁锢,竟被他周身爆发出的一股难以想象的、带着毁灭性气息的惨烈力量生生撕裂!代价是巨大的——他口鼻之中鲜血狂涌,蓝色的衣袍被自身狂暴逸散的灵力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崩裂开无数道血口!
但他不管不顾!那双曾盛满星辰、此刻却赤红如血、盈满疯狂泪水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坛冲来!用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绝望地撞在那笼罩祭坛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隔绝结界之上!
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每一次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和喷溅的鲜血!结界的光幕剧烈地闪烁着,将他的身体无情地弹开,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但他立刻又爬起来,再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更猛烈的姿态撞上去!
师尊!停下!停下啊!!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混杂着血沫,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你答应过的!!骗子!骗子——!!!
骗子……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楔子,狠狠钉入我早已麻木的心口。
是啊……骗子。我这个师尊,当得真是……一塌糊涂。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骗局。骗他来,骗他信,骗他依赖……最后,再骗他活着。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了。视野彻底被一片纯净而虚无的白光所吞噬。只有听觉,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变得异常清晰。
那一声声绝望的、泣血的撞击声……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骗子……
还有……在意识彻底沉入无尽黑暗深渊前,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懊悔和悲恸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拂过我的识海:
……铃……铛……
是了。
拜师那日,我随手扔给他的,除了功法玉简,还有一对不起眼的、刻着简陋云纹的小小青铜铃铛。一个系在了他从不离身的剑柄上,另一个……似乎一直在我某个积灰的储物袋角落
叮铃……
恍惚间,仿佛真有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的铃音,穿透了血雨腥风,穿透了结界轰鸣,穿透了灵魂湮灭的呼啸,轻轻响起,又悄然寂灭。
也好。
至少……还有一个铃铛……能陪着他……
炽白的光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如同超新星爆发,将整个血色裂口彻底吞没!深渊的咆哮戛然而止。
最后一点意识,如同投入烈火的飞雪,无声消融。
【协议完成。】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在绝对的虚无中,最后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