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巷口啃完炸串,晾了半小时才敢回家。
推门却撞见校花将沾满颜料的手,蹭在沈砚雪白衬衫上：
颜料有毒哦。
她踮脚吻他喉结时,我退出了玄关。
默默打包行李,申请住校。
后来沈砚却淋雨堵在宿舍楼下,眼眶通红：
舅舅家就是你家,闹什么脾气
他不知道,我听见了他和校花的对话：
收养她只为显得你家善良
不然呢,谁会喜欢这种累赘。
十年后同学会,他翻遍世界找我。
周燃摔了酒杯：
她爸是打拐牺牲的警察。
唐糖跟他去了。
现在墓碑刚刻上照片。
想道歉的,去坟前说。
1
油锅滋啦作响。
我蹲在巷口啃完最后一串里脊。
竹签扔进垃圾桶。
又抬手闻了闻袖口。
炸串味混着油烟。
熏得人头晕。
舅舅沈明远最讨厌食物气味。
画家嘛。
嗅觉金贵。
我对着冷风吹了半小时。
确定身上只剩寒风味道。
才摸出钥匙。
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一条缝。
甜腻香气涌进来。
玄关灯光昏黄。
林薇薇指尖沾着钴蓝颜料。
正抹在沈砚锁骨位置。
雪白衬衫瞬间晕开一片蓝。
像泼翻的海。
颜料有毒哦。
她声音黏糊糊的。
踮着脚。
鼻尖几乎蹭到沈砚下巴。
不过……你尝尝就不毒了。
她仰头。
唇贴上他凸起的喉结。
沈砚没躲。
手松松搭在她腰后。
喉结在她唇下滚动。
我扶着门框的手指发冷。
钥匙串哗啦轻响。
沈砚抬眼望过来。
目光越过林薇薇头顶。
落在我脸上。
没什么情绪。
像看门口摆件。
我轻轻带上门。
2
隔绝了那片昏黄暖光。
也隔绝了林薇薇的娇笑。
谁呀
没谁。
沈砚声音模糊传来。
收破烂的走错门了。
行李箱摊在卧室地板上。
我往里面塞素描本。
铅笔。
橡皮。
还有半罐没吃完的软糖。
糖纸亮晶晶的。
是上周沈砚随手扔给我的。
小孩才吃这玩意儿。
他当时这么说。
却还是精准丢进我怀里。
糖罐底下压着速写。
纸页边角卷起。
画的是沈砚侧脸。
午睡时偷画的。
他睫毛很长。
鼻梁高挺。
下颌线利落得像刀裁。
我指尖拂过画中人鼻梁。
嗤啦——
纸页裂成两半。
再撕。
碎片雪花般落进垃圾桶。
唐糖
舅妈苏晴敲了敲门。
睡了吗
我慌忙踢上垃圾桶。
没呢舅妈。
她端着小炖盅进来。
看你晚上没怎么吃。
给你温了牛奶燕窝。
白瓷盅搁在书桌。
热气袅袅。
画画也别太熬。
她摸摸我发顶。
砚砚说你们画室下周采风
嗯。
我盯着盅里晃动的奶白。
去邻市写生三天。
那敢情好。
苏晴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让他多照顾你点。
那小子敢欺负你,我揍他。
我咽下喉咙口的酸胀。
谢谢舅妈。
傻孩子。
她带上门。
一家人说什么谢。
盅沿烫着指尖。
热气熏得眼睛发潮。
一家人。
多奢侈的词。
3
父母车祸走后。
我像皮球在亲戚间踢了五年。
直到半年前。
舅舅沈明远把我接来。
他说：唐糖,以后这就是你家。
可沈砚从没承认过。
他嫌我土。
嫌我吃饭声音大。
嫌我铅笔灰蹭脏他的真丝睡衣。
玄关那幕在眼前闪回。
林薇薇的蓝颜料。
沈砚没推开的手。
我端起炖盅。
全倒进马桶。
水声哗啦冲走最后一点暖意。
画室采风定在枫山。
大巴车摇摇晃晃。
林薇薇挤在沈砚旁边。
沈砚你看！
她举着手机凑近。
这滤镜衬不衬我新做的指甲
宝石蓝甲片晃眼。
沈砚嗯了声。
目光落在窗外。
我缩在最后一排。
速写本垫在膝盖。
铅笔沙沙勾勒枫叶脉络。
喂。
旁边座位陷下去。
周燃嚼着口香糖坐下。
红发像团火。
躲这儿修仙呢
他是画室有名的刺头。
据说家里开画廊的。
来上学纯属玩票。
我往窗边缩了缩。
没。
嘁。
他掏出游戏机。
装什么乖。
按键噼啪响。
跟沈砚吵架了
铅笔芯啪地折断。
关你什么事。
脾气不小。
他嗤笑。
难怪被林薇薇挤兑成鹌鹑。
我猛地合上速写本。
你——
唐糖。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过道。
阴影笼下来。
过来。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薇薇在他身后探头。
砚哥叫你过去坐啦。
她晃着手机。
正好帮我拍vlog。
指甲上的蓝钻闪得人眼疼。
不用。
我攥紧断掉的铅笔。
这挺好。
沈砚眉头微蹙。
后面颠。
我说不用。
声音有点抖。
周燃突然踹了脚前座椅背。
吵死了！
还让不让人打游戏
林薇薇吓得缩回脖子。
沈砚看我一眼。
随你。
他转身走了。
衣角带起一阵冷风。
周燃重新按亮游戏机。
谢了。
我盯着本子上划烂的枫叶。
用不着。
他手指在按键上翻飞。
谁帮你。
小爷单纯嫌吵。
山顶露营时起了风。
篝火噼啪爆响。
火星子窜上墨蓝天幕。
真心话大冒险！
林薇薇举着啤酒罐喊。
沈砚先来！
空酒瓶骨碌碌转。
瓶口精准指向沈砚。
哇哦——
起哄声炸开。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林薇薇眼睛亮得惊人。
沈砚背靠火光。
轮廓镀了层金边。
大冒险。
好！
林薇薇跳起来。
抱在场一个异性转三圈！
口哨声几乎掀翻帐篷。
沈砚起身。
黑色冲锋衣拉链响了一下。
目光扫过人群。
落在我身上。
心口猛地一跳。
我低头抠着草茎。
泥土味钻进鼻腔。
脚步声靠近。
停在我面前。
草屑沾上他锃亮鞋尖。
起来。
他声音不高。
却压住所有喧闹。
我僵硬抬头。
他逆着光。
看不清表情。
林薇薇的笑僵在脸上。
沈砚你——
起来。
他又说一遍。
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撑着草地想站。
腿却像灌了铅。
磨蹭什么。
他俯身。
手臂穿过我膝弯。
失重感袭来。
惊呼卡在喉咙。
草木灰的味道。
混合他衣领淡淡的松香。
篝火,人群,林薇薇铁青的脸。
都在旋转中模糊成色块。
三圈。
他放下我时。
掌心擦过我腰侧。
滚烫。
满意了
他问林薇薇。
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薇薇咬着唇没说话。
酒瓶再次转动。
这次对准了我。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林薇薇立刻抢问：
你是不是喜欢沈砚
死寂。
连篝火都忘了噼啪。
所有目光钉子般扎来。
沈砚靠着树干。
手里把玩打火机。
咔哒。
咔哒。
火苗蹿起又熄灭。
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指甲掐进掌心。
我吸了口气。
没有。
撒谎！
林薇薇尖叫。
你速写本全是——
够了。
沈砚打断她。
打火机啪地合上。
下一轮。
林薇薇狠狠瞪我。
酒瓶发疯似的转。
瓶口摇摇晃晃。
再次指向我。
这次必须大冒险！
林薇薇声音尖利。
把你最宝贝的东西！
扔火里烧了！
周燃操了一声。
林薇薇你有病
关你屁事！
她梗着脖子。
玩不起别玩！
我从贴身口袋摸出铁盒。
生锈的旧糖盒。
边角都磨白了。
唐糖。
沈砚突然开口。
不想就拒绝。
我摇摇头。
拨开盒盖。
里面没有糖。
只有张泛黄的拍立得。
女人抱着小女孩。
笑容模糊在岁月里。
妈。
我轻轻摩挲照片边缘。
对不起啊。
手腕一扬。
薄薄的相纸飘向火焰。
火舌猛地卷起。
边缘焦黑蜷曲。
女人温柔的笑脸。
在橙红中扭曲变形。
唐糖！
沈砚一步跨过来。
伸手去抓。
滋啦——
火苗舔过他指尖。
照片已成灰烬。
风一吹。
四散飘飞。
……你疯了
他盯着空荡荡的火堆。
声音发沉。
我拍拍裤腿的草屑。
玩得起。
抬眼看向林薇薇。
满意了
她张着嘴。
像被掐住脖子的鹅。
周燃的游戏机哐当砸在草地。
满意你妈！
他一把拽起我。
走。
不跟傻逼玩了。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跌跌撞撞离开人群。
篝火喧嚣抛在身后。
松手！
我甩开他。
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
周燃气笑了。
你刚烧的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
行。
他点头。
老子再管你我是狗！
红发一甩。
大步消失在树影里。
夜风冷得刺骨。
我蹲下身。
徒劳地扒拉灰堆。
一点碎屑粘上指尖。
一碰。
就碎了。
眼泪终于砸进泥里。
洇开深色的小圆点。
4
山顶那夜后。
我躲沈砚躲得更明显。
交速写作业都绕开他的画架。
唐糖。
他在走廊堵住我。
闹够没
我抱紧画板。
听不懂。
烧照片。
故意不理人。
他逼近一步。
耍什么脾气
洗衣液的清香笼罩下来。
我后退。
脊背贴上冰凉的瓷砖。
没闹脾气。
那就别躲我。
他抽走我怀里的画板。
色彩作业我看看。
还我！
我伸手去抢。
他轻松举高。
慌什么。
画得丑见不得人
画板被翻过来。
他视线落在画布上。
动作顿住。
橙红的篝火。
扭曲的人影。
中央一簇燃烧的火焰。
灰烬如蝶飞舞。
右下角签着名——
Tang。
5
……你就画这个
他声音沉下去。
不然呢。
我抢回画板。
画你和林薇薇转圈
他眉头拧紧。
我跟她没关系。
关我什么事。
我绕过他。
让让。
唐糖！
他扣住我手腕。
你到底——
砚哥！
林薇薇从画室探出头。
老陈找你！
他手指松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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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抽回手。
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手腕残留着滚烫的触感。
像被火星子溅到。
周末回家。
舅舅沈明远难得下厨。
糖醋排骨摆在我面前。
糖糖多吃点。
他推推眼镜。
学习辛苦。
谢谢舅舅。
我扒着米饭。
沈砚筷子伸向排骨。
啪。
沈明远敲开他筷子。
让你吃了
糖糖瘦了。
肯定是食堂没油水。
他又夹了块排骨给我。
以后回家吃饭。
我让阿姨炖汤。
沈砚哐当搁下碗。
她没腿
不会自己夹
沈砚！
苏晴瞪他。
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
他扯下餐巾。
自从她来。
你们眼里还有我吗
砚砚！
苏晴声音拔高。
糖糖是妹妹！
我可没这福气。
他冷笑。
一个两个。
上赶着当圣人。
椅子刺啦划过地板。
他摔门进了卧室。
这孩子……
苏晴叹气。
糖糖别理他。
他就这狗脾气。
我盯着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
突然没了胃口。
6
舅舅舅妈。
我想……
住校。
空气凝固。
沈明远放下筷子。
家里住得不舒服
不是。
我捏紧衣角。
高三了。
住校……方便学习。
苏晴和沈明远对视一眼。
这事……
再说吧。
7
回校后。
流言像霉菌悄悄滋生。
听说没唐糖赖在沈家不走。
啧啧,脸皮真厚。
沈砚烦死她了。
林薇薇说的
那还能有假
我接水的动作顿住。
热水漫出杯口。
烫红了虎口。
嘶——
让让。
周燃挤开水房人群。
拧开冷水阀。
拽过我手腕按在水流下。
脑子呢
接水不看
冷水冲刷着刺痛。
我抽回手。
不用你管。
谁稀罕管。
他关掉水龙头。
下次烫成猪蹄。
老子笑最大声。
我端着半杯水离开。
背后议论声肆无忌惮。
周燃怎么老帮她
图啥啊
总不能图她土吧
哄笑声扎进耳膜。
我加快脚步。
却在教室门口僵住。
黑板上涂满刺眼的红漆。
寄生虫
三个大字张牙舞爪。
字心贴着一张撕碎又拼好的照片。
年轻女人抱着小女孩。
笑容温柔。
正是我烧掉的那张。
谁干的
声音不像自己的。
干涩嘶哑。
全班安静如坟。
谁干的！
铅笔盒砸在讲台。
哐当！
粉笔灰簌簌落下。
林薇薇慢悠悠起身。
开个玩笑嘛。
这么激动
指甲上的水钻闪着冷光。
你妈要是知道。
你把她照片烧了。
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啊
血液冲上头顶。
我抓起板擦冲过去。
唐糖！
沈砚的声音被淹没。
板擦狠狠拍向林薇薇的脸。
白灰爆开。
啊——我的眼睛！
她尖叫着后退。
唐糖你疯了！
手腕被死死攥住。
沈砚夺下板擦。
闹够没有！
是她！
我指着黑板。
浑身发抖。
她贴我妈照片！
玩笑开过头了而已。
沈砚皱眉。
擦掉就行了。
玩笑
我挣开他的手。
如果我在你妈坟头蹦迪。
也说开玩笑。
行不行
唐糖！
他厉喝。
注意分寸！
分寸
我笑起来。
眼泪却往下掉。
你们合起伙欺负我的时候。
讲过分寸吗
沈砚！
8
周燃踹开前门。
你他妈眼瞎
他抄起半瓶矿泉水。
哗啦泼上黑板。
红漆混着水流下。
像肮脏的血。
林薇薇。
他捏扁空瓶。
再搞这种下三滥。
老子把你指甲一颗颗拔了。
林薇薇缩在沈砚身后。
砚哥……
沈砚沉默地站着。
水流过他锃亮的皮鞋。
洇开深色痕迹。
周燃说得对。
他声音很轻。
擦掉吧。
林薇薇不可置信地抬头。
沈砚你帮她
我说。
沈砚抬眼。
擦掉。
空气死寂。
林薇薇涨红脸。
抓起抹布胡乱擦着黑板。
红漆糊成一片。
像溃烂的伤口。
沈砚转向我。
现在满意了
我盯着照片残骸。
满意。
特别满意。
那晚我抱着被子失眠。
月光惨白。
像妈妈临终的脸。
她攥着我的手。
糖糖不怕……
会有人……替妈妈爱你……
9
床头柜上的铁盒冰凉。
我把它埋在了校园老槐树下。
连同最后一点念想。
手机突然震动。
舅舅沈明远的短信。
糖糖,明天中午来趟附院。
有事跟你说。
心口莫名发慌。
消毒水味呛得人窒息。
沈明远白大褂上沾着血点。
糖糖。
他嗓子发哑。
你爸爸……
找到了。
我愣在走廊。
……什么
你亲生父亲。
他递过一份泛黄的报纸。
他一直在找你。
报纸日期是十年前。
头条照片模糊。
男人警服沾满泥泞。
怀抱一个空了的糖盒。
标题触目惊心——
打拐警察殉职前救出六名儿童,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我颤抖着摸向口袋。
那个被我埋掉的铁盒。
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他在哪
喉咙像塞了棉花。
他想见你。
沈明远推开病房门。
最后一面。
病房仪器的滴答声。
切割着死寂。
男人躺在雪白床单里。
瘦得脱形。
氧气面罩蒙着灰白雾气。
唐队。
沈明远俯身。
糖糖来了。
男人眼皮颤动。
艰难地转向我。
枯枝般的手抬起。
又无力垂下。
我一步步挪到床边。
他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
像燃尽的炭。
最后一点火星。
爸……爸
声音抖得不成调。
他嘴唇翕动。
氧气面罩上白雾更浓。
枯瘦的手指摸索着。
从枕下掏出个塑封袋。
里面是张糖纸。
粉红透明。
印着褪色的草莓牛奶糖。
和我烧掉的照片里。
妈妈喂我吃的糖。
一模一样。
10
他这些年……
沈明远声音哽咽。
一直带着它。
我攥紧塑封袋。
糖纸边角硌着掌心。
糖……糖……
男人喉咙里发出气音。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
我在。
他手指痉挛着收紧。
瞳孔一点点散开。
嘴角却向上弯起。
监护仪发出刺耳长鸣——
嘀————
白被单盖过头顶时。
我死死攥着那张糖纸。
塑料边角割破掌心。
血珠渗进糖纸的褶皱。
像干涸的泪。
11
葬礼在城郊墓园。
那是个阴天。
风卷着纸灰盘旋。
新碑冰冷。
照片是年轻时的他。
浓眉,寸头。
笑得有点拘谨。
沈明远放下一束白菊。
糖糖。
他按了按我肩膀。
以后沈家就是你家。
我盯着墓碑上的笑。
没说话。
纸灰迷了眼。
涩得生疼。
回校后。
我直接去了教务处。
老师。
申请住校。
表格填到一半。
门被撞开。
沈砚带着一身寒气。
跟我回去。
他呼吸急促。
额发被汗打湿。
家里找翻天了。
我低头填表。
填完就回。
唐糖！
他抽走钢笔。
那晚林薇薇的事我道歉。
跟我回家。
家
我抬眼。
那是你家。
不是我的。
他喉结滚动。
舅舅舅妈很担心。
我会跟他们说。
我抽出备用笔。
继续填。
你闹够没
他攥住我手腕。
因为林薇薇
还是因为周燃
松手。
不松。
他逼近。
说清楚。
沈砚。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讨厌我。
我知道。
他手指一颤。
我……
不用勉强。
我抽回手。
寄人篱下的滋味。
我尝够了。
12
表格签好名。
递给老师。
麻烦您了。
走出教务处时。
沈砚靠在墙边。
我送你。
不用。
他固执地跟着。
一路沉默到公交站。
车来了。
我刷卡上车。
他忽然抵住车门。
那个糖盒……
他声音很低。
我帮你找回来。
不用。
我按下车窗。
扔了吧。
我不需要了。
住校生活比想象中平静。
周燃成了我同桌。
喂。
他戳我胳膊。
色彩作业借抄抄。
我推开他脑袋。
自己画。
小气。
他嘟囔着趴回桌子。
红发染回了黑色。
看着顺眼不少。
偶尔下晚自习。
他会晃去小卖部。
接着。
热牛奶抛过来。
剩的。
快过期了。
我握紧温热的盒子。
……谢谢。
谢个屁。
他叼着棒棒糖。
怕你饿晕了。
没人给我抄作业。
路灯把我们影子拉长。
挨得很近。
又始终隔着一步。
像两条平行线。
高三冲刺月。
沈砚保送通知下来了。
全国顶尖美院。
画室炸了锅。
砚哥牛逼！
请客请客！
林薇薇挤在最前面。
砚哥说好带我参观美院的！
沈砚靠着画架。
再说。
目光却穿过人群。
落在我身上。
我低头削铅笔。
刀刃刮出细长木屑。
唐糖。
他走过来。
美院附中有保送名额。
我跟老师提了你。
铅笔芯啪地折断。
不用。
我考得上。
他沉默片刻。
随你。
周燃在旁边嗤笑。
热脸贴冷屁股。
沈砚没理他。
弯腰抽走我速写本。
人体结构还是有问题。
他翻到最新一页。
这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素描上。
肌肉走向歪了。
他抽出炭笔。
看好了。
笔尖沙沙划过纸页。
寥寥几笔。
纠偏了形体。
谢谢。
我盯着修改处。
学费。
他合上本子。
请我喝奶茶。
画室有饮水机。
……
13
他气笑了。
行。
唐糖你真行。
他转身走开。
林薇薇立刻缠上去。
砚哥我请你呀！
新开的网红店……
声音被喧闹吞没。
周燃凑过来看速写。
啧。
沈砚也就这点能耐。
我抢回本子。
比你强。
嘿！
他瞪眼。
不识好歹。
嘴角却弯着。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
我发烧了。
撑着考完最后一门。
眼前发黑。
唐糖
周燃在走廊拦住我。
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
我摆摆手。
饿的。
放屁。
他摸了下我额头。
操！烫手！
真没事……
身子一轻。
他直接把我背起来。
周燃！
闭嘴。
他跑得飞快。
烧成傻子。
谁给老子抄作业
医院消毒水味扑面。
意识模糊前。
听见他吼：
医生！这傻子烧到四十度了！
再醒来时。
点滴瓶悬在头顶。
周燃趴床边睡着了。
黑发乱糟糟支棱着。
眼下泛青。
我动了动手指。
他猛地惊醒。
醒了
手背贴上我额头。
还行,退点了。
……谢谢。
第几回了
他瞪我。
再说谢揍你。
护士进来换药。
小姑娘福气好啊。
男朋友守了一夜呢。
周燃耳朵唰地红了。
谁、谁是她……
我不是。
我俩同时开口。
护士笑眯眯：
哦,同学情,同学情。
点滴打完已是深夜。
周燃叫了车。
送你回宿舍。
不用。
我指指医院门口。
舅妈来接。
苏晴匆匆跑来。
糖糖！
她一把搂住我。
吓死舅妈了！
怎么病成这样……
14
她摸着我瘦削的脊背。
眼圈红了。
回家住吧
宿舍哪有人照顾……
舅妈。
我轻声打断。
快高考了。
住校方便。
她张了张嘴。
最终只叹了口气。
那……照顾好自己。
她转向周燃。
同学,谢谢你啊。
阿姨客气。
周燃插着兜。
我顺路。
苏晴欲言又止。
砚砚他……画室集训。
赶不回来。
哦。
我点点头。
舅妈再见。
出租车驶离时。
后视镜里。
苏晴还站在原地。
身影越来越小。
缩成一个模糊的点。
喂。
周燃捅捅我胳膊。
你真不回去
嗯。
因为沈砚
不是。
我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
有些路。
总得自己走。
15
高考结束那晚。
全班聚餐。
啤酒沫在杯沿堆积。
周燃！喝！
养鱼呢
男生们闹作一团。
周燃仰头灌下一杯。
喉结滚动。
唐糖。
他忽然凑近。
带着酒气。
考哪儿
本地美院。
巧了。
他咧嘴笑。
我也是。
你
我挑眉。
不是要出国
改主意了。
他转着空杯。
国外画廊哪有意思。
国内才好玩。
林薇薇端着杯子挤过来。
沈砚！
她双颊酡红。
说好考完陪我去迪士尼！
沈砚靠在窗边。
再说。
不行！
她跺脚。
你答应我的！
酒杯塞进沈砚手里。
先罚一杯！
沈砚皱眉。
我开车。
找代驾嘛！
她拽着他胳膊晃。
喝一杯喝一杯！
沈砚被缠得没法。
仰头饮尽。
哇哦——
起哄声四起。
交杯！交杯！
林薇薇笑靥如花。
又倒满一杯。
砚哥……
沈砚突然推开杯子。
我去透透气。
他起身离席。
背影有些晃。
林薇薇笑容僵住。
周燃嗤笑。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林薇薇狠狠剜他一眼。
追了出去。
我起身去洗手间。
走廊尽头的露台。
飘来压抑的争执。
……为什么躲我
林薇薇带着哭腔。
我喜欢你啊沈砚！
你明明知道！
我不喜欢你。
沈砚声音很冷。
从没喜欢过。
你撒谎！
林薇薇尖叫。
那你为什么纵容我
为什么让唐糖烧照片
为什么——
因为烦。
沈砚打断她。
你越找她麻烦。
她越躲着我。
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顿了顿。
……而我讨厌失控。
所以你就利用我
林薇薇声音发抖。
刺激她
让她吃醋
沈砚你混蛋！
玻璃碎裂声刺耳。
我恨你！
高跟鞋声踉跄远去。
我屏息贴在墙后。
脚步声靠近。
沈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够了
16
我转身。
撞进他深潭似的眼底。
抱歉。
不是故意让你听见。
无所谓。
我绕过他。
手腕被攥住。
唐糖。
他掌心滚烫。
带着酒气。
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
我抽手。
他握得更紧。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松手。
不松。
他逼近。
告诉我。
到底要怎样……
话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骤缩。
看向我身后。
舅舅
沈明远站在走廊阴影里。
脸色铁青。
你们在干什么
那晚最终不欢而散。
沈砚被沈明远带走时。
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
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17
我蹲在露台角落。
夜风吹得人发抖。
喂。
周燃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蹲这儿孵蛋呢
他递来罐热牛奶。
沈砚那傻逼……
别说了。
我接过牛奶。
都过去了。
他挨着我坐下。
行。
翻篇儿。
远处江面渔火明灭。
像散落的星。
周燃。
嗯
谢谢。
……再谢真揍你了。
我是说……
我握紧温热的罐子。
这一年。
谢谢。
他沉默片刻。
矫情。
耳根却悄悄红了。
18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
我搬离了沈家。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
糖糖。
苏晴眼圈泛红。
常回来吃饭。
好。
沈明远塞给我一张卡。
生活费。
不用了舅舅。
我推回去。
我爸……留了钱。
空气凝滞。
沈明远的手僵在半空。
糖糖……
我走了。
我拉高行李箱。
开学忙。
不用送。
电梯门合上。
数字缓缓下降。
像某种倒计时。
19
大学四年。
我在画室兼职。
周燃开了间小画廊。
唐老板。
他常晃悠过来。
赏脸吃个饭
忙。
我头也不抬。
画完这批墙绘。
啧。
他倚着脚手架。
比总统还忙。
画笔蘸满钴蓝。
涂上雪白墙壁。
像泼翻的海。
喂。
他忽然仰头。
毕业什么打算
可能……
我抹开颜料。
去支教。
去哪
滇南。
……那么远
嗯。
画笔顿了顿。
我爸救下的孩子。
有几个在那。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颜料快干涸。
行。
他转身往外走。
走之前。
跟老子吃顿饭。
20
毕业散伙饭定在旧时光。
当年聚餐的酒吧。
唐糖！
林薇薇举杯过来。
四年没见,更漂亮了！
她妆容精致。
听说你保研了
厉害呀！
不像我,只能回家继承小破公司。
我笑笑。
恭喜。
沈砚怎么还没来
她张望着。
哦对,他搞那个艺术展。
忙得脚不沾地。
你俩……
她眨眨眼。
还有联系吗
没有。
可惜了。
她晃着酒杯。
他找了你四年呢。
满世界打听。
跟疯了似的。
我端起果汁。
是吗。
可不是！
她凑近。
说真的。
当年要不是你……
她压低声音。
我跟沈砚说不定……
林薇薇。
周燃的声音插进来。
舌头不想要了
他拉开我旁边的椅子。
滚远点发骚。
林薇薇笑容僵住。
周燃你！
你什么你。
他倒了杯啤酒。
再废话。
把你指甲掰了。
林薇薇愤愤跺脚走了。
周燃把果盘推给我。
21
滇南的支教申请。
批了。
我叉起一块西瓜。
嗯。
什么时候走
下周。
他捏着杯子的指节发白。
……行。
到了报个平安。
嗯。
酒吧灯光迷离。
驻唱歌手弹着吉他。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沈砚就是这时进来的。
白衬衫,黑西裤。
清俊得格格不入。
目光扫过全场。
定在我身上。
他穿过喧嚣人群。
唐糖。
声音有些哑。
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起身。
我去洗手间。
他拦住去路。
就五分钟。
沈砚。
周燃挡在我们中间。
她不想谈。
跟你没关系。
沈砚盯着他。
让开。
不让。
周燃寸步不退。
空气瞬间紧绷。
够了。
我拿起包。
我先走了。
手腕被沈砚抓住。
为什么躲我
他眼底有血丝。
四年。
一条消息都不回
沈砚！
周燃攥住他手腕。
松手！
拉扯间。
我踉跄一步。
包里的东西哗啦散落。
口红。
钥匙。
还有那个塑封的糖纸。
沈砚突然僵住。
他弯腰捡起糖纸。
……这是什么
还我。
我伸手去夺。
他避开。
借着昏暗灯光。
看清了糖纸上的字。
草莓牛奶糖……
他猛地抬头。
你爸是……
唐文山
我夺回糖纸。
与你无关。
他如遭雷击。
当年打拐牺牲的……
唐队是你父亲
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卡座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过来。
所以这些年……
他喉结滚动。
你是因为这个……
不是。
我打断他。
沈砚。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看向他攥紧的手。
松手吧。
求你了。
他手指一根根松开。
像抽走所有力气。
唐糖……
我转身离开。
没再回头。
去滇南的火车上。
我收到沈明远的短信。
糖糖,你沈砚哥他……不太好。
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22
我关掉手机。
窗外梯田如画。
绿得惊心动魄。
周燃的微信弹出来。
到了没
没。
啧。
小没良心的。
老子画廊新展。
缺个老板娘。
……
周燃。
嗯
别等我。
……
要你管。
老子爱等。
等到死。
支教的日子很慢。
山风裹着孩子们的歌谣。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我坐在土坡上。
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柔光。
爸。
山风呼啸而过。
像一声叹息。
23
三年后的同学会。
旧时光酒吧更名拾年。
林薇薇举着钻戒炫耀。
我未婚夫,上市总裁！
婚期定在十月！
恭喜啊！
薇薇姐人生赢家！
一片奉承中。
周燃推门进来。
黑西装,金丝眼镜。
通身精英气。
周总来啦
林薇薇立刻迎上。
画廊最近拍出天价了吧
周燃没理她。
目光扫过全场。
沈砚呢
路上吧。
林薇薇撇嘴。
艺术家嘛,架子大。
话音刚落。
沈砚出现在门口。
白衬衫皱巴巴。
下巴冒着青茬。
手里拎着半瓶威士忌。
哟,沈大画家！
林薇薇掩鼻。
怎么喝成这样
沈砚没看她。
径直走向周燃。
有消息吗
周燃沉默。
我问你有消息吗！
沈砚猛地揪住他衣领。
酒瓶哐当砸地。
三年了周燃！
她一点音讯都没有！
沈砚你发什么疯！
林薇薇尖叫。
保安！
周燃挥开他的手。
没有。
他理了理衣领。
她不想让人找到。
你放屁！
沈砚眼眶赤红。
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是不是！
24
沈砚。
周燃声音很冷。
别在这撒酒疯。
我撒酒疯
沈砚笑起来。
当年是谁……
够了！
周燃突然抄起酒杯。
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碴四溅。
都他妈闭嘴！
死寂。
所有人僵在原地。
周燃扯松领带。
盯着沈砚。
一字一句。
她死了。
空气凝固。
沈砚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唐糖。
25
周燃声音哑得厉害。
三年前。
在滇南支教。
为救被拐的孩子。
被推下山崖。
他摸出手机。
调出一张照片。
屏幕怼到沈砚眼前。
尸骨无存。
只找到这个。
照片上是染血的糖纸。
塑封袋裂了口。
草莓图案浸在暗红里。
沈砚踉跄一步。
不……不可能……
她爸……
周燃闭了闭眼。
唐文山。
打拐牺牲的警察。
现在……
他喉结滚动。
父女俩葬在一起。
墓碑刚刻上照片。
26
他环视死寂的卡座。
目光扫过每一张惨白的脸。
当年欺负过她的。
想道歉的……
去坟前说。
沈砚像被抽了骨头。
瘫跪在满地玻璃碴上。
威士忌混着血。
在他膝下蔓延。
像肮脏的泪。
周燃转身离开。
金丝眼镜下。
27
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山风掠过新碑。
照片上的女孩笑眼弯弯。
旁边墓碑。
唐文山的笑带着拘谨。
一束白菊放在碑前。
周燃蹲下身。
指尖拂过冰凉照片。
傻子。
山雾漫上来。
濡湿了他的镜片。
他们都不配。
只有我……
尾音散在风里。
他摸出颗草莓牛奶糖。
剥开。
放在她碑前。
糖纸粉红透明。
在风里轻轻颤动。
像一只振翅的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