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我误入丛林兽族世界。狼王叼我回窝:人类幼崽,当我的活体暖炉。
蛇君用信子丈量我的腰围:这尺寸…正好盘进我的产卵室。
鹰隼把我抓上悬崖:你的眼珠能炼成最透的琉璃珠。
直到猫族少年劈开囚笼:抓紧我,两脚兽!
逃亡时他切断了自己的尾巴引开追兵。
最终他把我推回人类世界,代价是…变回普通猫。他蹭掉我的眼泪,但能守着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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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就是普通周五,放学后我抄近路想早点回家,那条穿过老城区的巷子走了八百遍,闭着眼都能摸出去。可那天走到一半,天突然阴得跟泼了墨似的,风刮得塑料袋满天飞,糊了我一脸。我骂骂咧咧扯下脸上的塑料袋,再一抬头——咦,巷子呢
眼前是片密林,光线暗得跟凌晨四点似的。空气黏糊糊的,一股子烂树叶和……生肉混在一起的怪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那些树,树干扭曲得活像一群掐架的巨人,树枝张牙舞爪地遮着天,叶子绿得发黑,沉甸甸往下滴着水珠,砸在厚厚的腐叶上,啪嗒、啪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
我懵了,真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我嘶一声抽气。不是梦我哆嗦着掏出手机,果然,一格信号都没了。屏幕上倒映出我那张比纸还白的脸,眼里的惊恐藏都藏不住。
跑!这念头刚冒出来,身体已经先动了。我掉头就往回冲,脚下腐叶又厚又软,像踩在烂泥塘里,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溅起一股子腐朽的土腥味。跑了没几步,旁边一人高的灌木丛猛地一阵剧烈晃动,叶子哗啦啦响,像有什么大东西要扑出来。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倒,啃了一嘴带着霉味的烂叶子。
没等我呸呸呸吐干净,一股子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膻热气猛地喷在我后颈上,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像砂纸磨石头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响起来,每个字都带着野兽喉咙里那种呼噜噜的震颤:
啧,迷路的小点心自己送上门了。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
离我的脸不到半米,一颗巨大的狼头!灰色的毛发油亮粗硬,竖立的尖耳朵微微抖动,吻部突出,咧开的嘴里,森白的獠牙比我的手指还长,齿缝间还挂着可疑的暗红碎肉。粘稠的唾液顺着牙尖往下滴,落在我面前的落叶上,滋地一声,冒起一小缕若有似无的白烟。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食欲和一种……近乎戏谑的玩味。
它庞大的身躯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呜……一声短促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
嗬,巨狼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笑,那声音粗糙得刮人耳膜,细皮嫩肉,闻着倒还干净。
它那颗硕大的脑袋又压低了些,冰冷的鼻尖几乎蹭到我的脸颊,用力嗅了嗅。那湿漉漉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野兽特有的体味,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跟我走,
它用下巴不容置疑地朝旁边一顶,力道大得我一个趔趄,天快黑了,林子里的东西……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那对琥珀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警告的幽光,特别是那些钻地洞的耗子。
它根本没打算给我选择的机会。巨大的狼吻猛地张开,不是咬,而是精准地叼住了我背包的肩带,像叼起一只不听话的幼崽。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个人被它轻易地从地上拖拽起来,双脚离地。
啊——!
失重的恐惧让我尖叫出声,四肢徒劳地在空中乱舞。视野疯狂颠倒摇晃,只能看到下方飞速掠过的腐败落叶和盘结的树根。风呼呼地灌进耳朵,夹杂着巨狼粗重的喘息和它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膻气。
它跑得太快了!林间的景物成了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粗壮的树干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身体呼啸而过。我的胃被颠得七荤八素,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在极度的眩晕和恐惧中,它猛地刹住脚步。
惯性让我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一堆干燥的、带着浓重野兽体味的干草上。呛人的灰尘和毛发钻进鼻腔,我咳得眼泪直流。
勉强睁开眼。这里像是个巨大的山洞入口,被人工拓宽过,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洞口用粗大的、带着树皮的圆木歪歪扭扭地挡着大半,透进来的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实质化的狼臊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属于强大掠食者的领地标记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巨狼庞大的身躯堵在洞口唯一的缺口处,投下巨大的阴影,把我完全笼罩。它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前爪上沾着的草屑,那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发亮,锁定在我身上。
地方小了点,
它喉咙里发出那种特有的呼噜声,像是在评估自己的所有物,凑合吧。以后,你就是我的暖炉了。
它歪了歪巨大的狼头,像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冬天快到了,抱着睡,暖和。
暖炉抱着睡!
我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凉了。看着它那庞大的身躯和闪着寒光的獠牙,我毫不怀疑它一爪子或者一口就能把我撕碎。极度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我蜷缩在草堆里,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它。
它似乎很满意我的温顺,庞大的身躯动了动,直接在洞口那堆干草上趴伏下来,巨大的头颅枕在前爪上,眼睛依旧半眯着,目光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我。山洞里只剩下它沉重悠长的呼吸声,还有我控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恐惧中一点点爬行。洞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林子里各种古怪的、难以形容的叫声渐渐密集起来,有的尖锐,有的低沉,有的像是无数细碎的牙齿在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巨狼偶尔会动动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性的呜噜声,外面的怪声就会短暂消失一会儿。
我蜷在草堆最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一动不敢动,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洞口圆木的缝隙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什么极小的东西在快速爬动。
巨狼的耳朵瞬间竖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咆哮,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那窸窣声立刻消失了。
我刚稍微松了半口气,变故陡生!
轰隆!
洞顶靠近内侧的岩石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了一大块!碎石和泥土哗啦啦倾泻而下,瞬间在昏暗的山洞里扬起大片呛人的烟尘。几乎同时,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密密麻麻的吱吱尖叫声,无数个拳头大小的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那个新破开的窟窿里疯狂涌了进来!
是老鼠!但绝不是普通的老鼠!
这些鬼东西浑身覆盖着油光发亮的、近乎黑色的短毛,尾巴像鞭子一样细长有力,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脆响。最恐怖的是它们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贪婪的猩红光芒,死死地盯住了我!它们的牙齿异常尖长突出,露在嘴唇外面,滴着粘稠的涎水,发出吱吱嘎嘎的磨牙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噪音狂潮。
滚开!
洞口传来巨狼惊怒交加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粗壮的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拍向涌过来的鼠潮。几只冲在最前面的老鼠瞬间被拍成了肉酱,腥臭的血浆和碎肉四溅。
但老鼠实在太多了!它们像疯了一样,一部分悍不畏死地扑向巨狼,用尖利的牙齿去啃咬它厚实的皮毛和腿脚,更多的则像一股股黑色的细流,绕过巨狼,目标明确地朝着角落里的我汹涌扑来!
啊——!!!
我发出这辈子最凄厉的尖叫,本能地挥舞手臂,徒劳地试图驱赶。一只冰冷滑腻、带着浓重下水道臭味的老鼠猛地跳到了我的小腿上,尖利的爪子刺破了校服裤子!那猩红的眼睛近在咫尺,滴着粘液的尖牙朝着我的皮肉咬下!
千钧一发!
噗嗤!
一道灰影闪电般掠过,精准地咬住了那只老鼠的脖子!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是那头巨狼!它不知何时已强行突破鼠群的纠缠,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挤开鼠潮,挡在了我前面。它身上沾满了暗红粘稠的老鼠血和碎肉,几处皮毛被撕开,正渗着血。
它喉咙里滚动着暴怒的低吼,利爪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但鼠群如同无穷无尽,前面的刚死,后面的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涌上,疯狂地啃噬着巨狼的四肢和腹部,试图撕开防线。
该死的耗子!滚回你们的下水道去!
巨狼咆哮着,一爪扫飞一片,但动作明显开始变得沉重。一只特别肥硕、毛色接近深紫的老鼠蹲在鼠群后方一块碎石上,它比其他老鼠大上一圈,眼睛里的红光更盛,正发出急促而尖利的吱吱声,像是在指挥。
吱吱——!
鼠王再次尖叫,鼠群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疯狂,几乎是不计代价地往上扑!
巨狼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一只后腿被十几只老鼠死死缠住啃咬,动作瞬间一滞。就是这不到半秒的空隙,几道狡猾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巨狼腹下的阴影里钻出,目标直指它身后的我!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尖牙刺破皮肤的剧痛。
嘶——!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空气中却猛地炸开一声极其阴冷、带着某种黏腻质感的嘶鸣!这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所有嘈杂的鼠叫和狼吼,直扎进人的脑髓里!
一股冰冷、滑腻、仿佛带着沼泽深处淤泥和死亡气息的腥风猛地灌满了整个山洞!温度骤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些扑向我的老鼠,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半空,猩红的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就连那头凶悍的巨狼,也猛地停止了撕咬,琥珀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死死盯向洞口的方向,喉咙里滚出戒备和极度忌惮的低吼。
洞口那几根粗大圆木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不,或许不能完全称之为人。
他很高,身形比例近乎完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柔韧感。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色。墨绿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湿漉漉地披散着,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和线条优美的脖颈上。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金色竖瞳,在昏暗中幽幽发光,冰冷得如同深潭底部的金属,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被他看一眼,就像被一条剧毒的蛇缠住了脖子。
他无声地滑了进来,是的,滑。那双修长的腿似乎根本没有迈步的动作,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贴着地面游入洞中。他穿着一件样式古怪、像是某种深色鳞皮缝制的贴身长袍,随着移动泛着诡异的微光。
他完全无视了如临大敌的巨狼和噤若寒蝉的鼠群,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稀有的、有趣的物品,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打扰了,灰牙。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非人的、湿滑的黏腻感,我只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微微歪头,墨绿的长发滑落肩头,露出线条过于精致的下颌。一条猩红细长、前端分叉的蛇信,极其缓慢地从他薄而苍白的唇间探出,无声地在空气中颤动了几下。
嘶……多么纯净的人类气息。
他的金色竖瞳微微收缩,一丝近乎陶醉的神色在那张非人的俊美脸庞上一闪而逝,那些肮脏的耗子,怎么配染指
他的声音轻柔,却让整个山洞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蹲在碎石上的鼠王,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怨毒,它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吱!,猛地掉头,像一道紫色的闪电,瞬间就钻回了洞顶那个塌陷的窟窿里,消失不见。鼠王一动,那黑压压的鼠潮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地掉头,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破口,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鼠尸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恶臭。
山洞里瞬间只剩下粗重的狼喘、蛇君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以及我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东西
被称作灰牙的巨狼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挡在我前面,尽管它的一条后腿还在流血,白鳞,这里没有你的东西!她是我的猎物!
呵。
蛇君——白鳞,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嗤笑。他完全无视了巨狼的威胁,那双金色的竖瞳饶有兴致地越过巨狼,再次落在我身上。他的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能剥开我的校服,看到皮肤下的血肉纹理。
他动了。没有脚步声,如同在冰面上滑行,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巨狼庞大的身躯,瞬间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皮肤下细微的、如同鳞片般的纹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带着淡淡奇异甜腥和水草腐烂气息的味道。
冰冷的指尖,毫无征兆地碰到了我的手腕。
啊!
我触电般猛地缩手,却被一股滑腻而强韧的力量牢牢缠住!不是手,是他的蛇信!那条猩红细长的信子不知何时已经卷住了我的手腕,像一道冰冷的、活着的绳索。分叉的舌尖在我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划过,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腻触感。
嘶…别怕,
白鳞的声音贴得很近,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让我好好…量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
那条猩红冰冷的蛇信,如同最精准的软尺,开始缓慢地、一圈圈地缠绕我的腰肢!滑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冷。它不断收紧,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束缚感。
嗯…这个尺寸…
白鳞微微眯起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专注地感受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满意的神情,刚刚好。盘在我的孵化室里…会很合适。
他的指尖,冰冷得如同玉石,轻轻拂过我被蛇信缠绕的位置,像是在抚摸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
放屁!白鳞!你敢!
灰牙暴怒的咆哮震得山洞嗡嗡作响,它拖着受伤的后腿猛地扑来,巨大的狼爪带着腥风直拍白鳞的后心!
白鳞甚至没有回头。
他揽在我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我的身体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离地面!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灰牙扑空的怒吼。白鳞抱着我,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后弯折,如同无骨的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同时,他另一只手闪电般向后探出,五指成爪,指尖瞬间变得漆黑锐利,如同淬毒的匕首!
嗤啦!
利爪划过空气,带起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抓向灰狼受伤的后腿!
嗷呜——!
灰牙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失衡,重重撞在洞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而白鳞,借着这一击的反作用力,抱着我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滑出了洞口,瞬间没入外面更加浓重、更加诡谲的黑暗丛林之中。
冷。刺骨的冷。
不是来自夜风,而是箍在我腰间的那条手臂。白鳞的体温低得像一块冰。他抱着我在黑暗的密林中穿行,速度快得惊人,却又诡异地寂静无声。脚下厚厚的腐叶在他经过时如同活物般自动分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两旁的怪树扭曲着枝桠,像无数窥视的鬼影向后飞掠。
我的脸被迫埋在他冰冷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胸膛前,每一次呼吸都灌满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胃里翻江倒海。手腕和腰上被蛇信缠绕过的滑腻触感挥之不去,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战栗。
放…放开我…
我颤抖着,声音细若蚊呐,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箍在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更紧了些。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嗤笑。安静点,小东西。
白鳞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冰冷的气息钻进耳朵,很快…就到了。你会喜欢那里的,温暖、潮湿…最适合孕育生命。
他的指尖隔着校服,在我后腰处极其缓慢地划了一个圈,激起我一片鸡皮疙瘩。
孕育生命产卵室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反复扎进我的脑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绝望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空气变得更加湿热粘稠,弥漫着浓烈的苔藓、朽木和某种水生植物腐败的味道。
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沼泽。黑色的泥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破裂时释放出灰绿色的、带着恶臭的沼气。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绿色浮萍和水藻,间或能看到惨白的、不知名动物的骨架半沉半浮。沼泽中央,矗立着一座由巨大、湿滑的黑色石块和粗壮朽木搭建而成的扭曲建筑,歪歪扭扭,形状怪异,像一头蛰伏在泥沼深处的巨兽。
一条狭窄的、覆盖着滑腻苔藓的木栈道,如同巨兽伸出的舌头,从沼泽边缘通向那座建筑黑黢黢的入口。入口处垂挂着厚重的、墨绿色的藤蔓帘幕,湿漉漉地滴着水。
白鳞抱着我踏上栈道。脚下湿滑无比,苔藓在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他走得极稳,如同在平地上行走。栈道两旁浑浊的黑水里,似乎有什么细长的、滑腻的东西在缓慢游弋,搅动起一圈圈涟漪,偶尔有气泡咕嘟冒起。
终于走到入口。白鳞腾出一只手,撩开那湿漉漉、散发着浓重水腥味的藤蔓帘幕。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块发出幽绿色冷光的苔藓石提供照明。空气湿热得如同桑拿房,浓重的水汽凝结成水滴,不断从湿漉漉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滴落,啪嗒、啪嗒,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脚下是冰冷光滑的石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滑腻的粘液。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浓烈的土腥、水腥、苔藓的清新与腐烂植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蛇类的冰冷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爬虫巢穴的独特气息。
白鳞将我放下。双脚接触到冰凉粘腻的地面,我腿一软,差点摔倒,被他冰冷的手稳稳扶住。
欢迎来到…我的孵化室。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主人展示珍宝般的自得。他的金色竖瞳在幽绿的微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我,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看,多么完美。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激起我一阵剧烈的战栗,这里的温度、湿度,都是为了孕育最强大的后代而准备的。
他指向石室中央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区域,那里铺着厚厚一层颜色诡异的、像是某种菌丝和干苔藓混合的垫料,散发出浓烈的腥甜气味。
你,将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为我诞下新一任的蛇君。
不…不要…
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头,恐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放我走…求求你…
嘘…
白鳞的指尖按在了我的唇上,冰冷刺骨,带着警告的意味。他的脸凑得很近,那双金色的竖瞳在幽光下如同冰冷的宝石,清晰地映出我惊恐扭曲的面容。反抗是徒劳的,小东西。接受命运,或者…
他的蛇信再次探出,分叉的舌尖危险地在我颈动脉的位置轻轻舔过,…成为外面泥沼里那些小家伙的晚餐。它们,可是饿了很久了。
冰冷的触感和赤裸裸的威胁让我瞬间僵住,连哭泣都噎在了喉咙里。他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乖。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身形如同融化般隐入旁边一条更幽暗的甬道阴影里,只留下冰冷的声音在湿热粘稠的空气中回荡,适应一下环境。很快…仪式就会开始。
那仪式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黏腻的期待。
幽绿色的微光下,偌大的石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死寂。只有水滴持续不断滴落的啪嗒声,还有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空气湿热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一块湿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脚下石板冰凉,那层滑腻的粘液让人站都站不稳。
白鳞最后那句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很快…仪式就会开始。
仪式什么仪式把我当成一个…一个容器
呕…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我捂住嘴干呕,眼泪混着冷汗一起往下淌。不能坐以待毙!我猛地抬头,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扫视。
石室很大,呈不规则的圆形。墙壁是湿滑的黑色岩石,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和蜿蜒的水痕。除了白鳞消失的那条甬道,对面似乎还有另一个低矮的出口,被垂挂的藤蔓遮挡着。头顶很高,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我的目光锁定在石室中央那个凹陷的孵化床上。厚厚一层暗红棕色的垫料,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光是想象自己要躺在那里…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逃!必须逃!那个低矮的出口!
我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被藤蔓遮挡的出口挪去。脚下的粘液滑得要命,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随时可能摔倒。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
离出口还有几步之遥,藤蔓的缝隙里似乎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我心底燃起。我屏住呼吸,伸出手,颤抖着去拨开那厚重的、湿漉漉的藤蔓帘幕…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藤蔓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炸响!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石室的死寂!
我惊骇欲绝地抬头!
只见石室高耸穹顶的一处狭窄通风口,一道巨大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黑影如同炮弹般俯冲而下!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伴随着一股猛烈的、带着羽翼腥气和凛冽高空寒意的劲风!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黑影重重地砸落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脚下的石板都在嗡嗡作响,粘液四溅。石室中央那堆孵化床的垫料被气流掀飞了一大片,腥甜的气味更加浓郁地扩散开来。
烟尘和水汽弥漫中,黑影缓缓站直身体。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健硕的身影,几乎填满了狭窄的出口空间。他背对着穹顶幽绿的微光,周身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宽阔的肩膀如同险峻的山岩,上面覆盖着浓密、粗硬的深褐色羽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最为醒目的是他背后收拢的巨大羽翼,翼展惊人,边缘的羽毛如同淬火的钢刃。
他缓缓转过头。
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削般冷硬的脸庞。鼻梁高挺得近乎嶙峋,嘴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冰冷的银灰色,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一种…纯粹的、如同欣赏稀有宝石般的锐利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在我身上,尤其在我的眼睛部位停留了数秒。
银灰色的眼睛…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石摩擦质感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石头上,如此纯净的银灰…在人类身上,真是罕见。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猎物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正好。我的收藏里,还缺这样一对琉璃珠。
琉璃珠我的眼睛!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翼王!
白鳞冰冷愤怒的声音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旁边那条幽暗甬道里传来!下一秒,他颀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室中央,挡在了我和那被称为翼王的鹰隼之间。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蛇信危险地吞吐着。这里是我的巢穴!她是我的!
翼王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眸只是淡淡地扫了白鳞一眼,如同看一块碍事的石头。他巨大的羽翼猛地一振!
轰——!
一股狂暴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锤,裹挟着高空刺骨的寒意和羽翼掀起的尘土腥气,轰然爆发!整个石室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墙壁上的水滴被震得四散飞溅!
首当其冲的白鳞闷哼一声,墨绿的长发被劲风狠狠向后撕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脸上那非人的俊美被暴怒扭曲,金色的竖瞳缩成两条危险的细线,死死盯着翼王。
而翼王,借着这一振之力,庞大的身躯如同没有重量般再次腾空而起!巨大的羽翼舒展,几乎遮蔽了穹顶微弱的光源,投下巨大而恐怖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
一只覆盖着深褐色羽毛、如同精钢锻造的巨大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我的肩膀抓来!那爪尖锋利如钩,在幽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不——!
我发出绝望的尖叫,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脚下却被粘液一滑,整个人向后摔倒!
预想中被利爪洞穿的剧痛没有传来。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利器刺入朽木的声音响起。
我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粘液沾满了后背。惊恐地抬眼看去——
白鳞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身前!他的一只手,五指指尖变得漆黑尖锐,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地扣住了翼王抓向我肩膀的那只手腕!锋利的爪尖深深刺入了翼王覆盖羽毛的皮肤!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白鳞漆黑的手指蜿蜒流下。
而翼王另一只手,覆盖着同样坚硬羽毛的手爪,则如同铁钳般,紧紧扼住了白鳞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让白鳞那苍白的脖颈瞬间出现了可怕的凹陷,墨绿的长发因窒息而微微颤抖。
两个兽族以一种极其凶险的姿态僵持在半空!翼王悬停着,巨大的羽翼缓缓扇动,卷起混乱的气流。白鳞则如同一条被扼住七寸的毒蛇,金色的竖瞳因窒息和暴怒而充血,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冰冷粘稠的蛇血和暗红的鹰隼之血,混合着石板上滑腻的粘液,滴落在我的脚边。
滚…开!
白鳞从被扼紧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充满毒液的声音。
翼王冰冷的银灰色眼眸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漠然的杀意。扼住白鳞咽喉的手爪再次收紧!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哗啦——!
石室角落那个低矮的、我之前试图靠近的出口处,覆盖的藤蔓和潮湿的泥土猛地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掀开!一个庞大得几乎堵住整个洞口的身影硬生生挤了进来!
沉重的脚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整个地面都在随之震颤。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烂血肉和顶级掠食者威压的腥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
烟尘弥漫中,一个如同小山般的身影显现出来。
来人极其魁梧雄壮,身高接近三米,肌肉虬结贲张,撑着一件由某种巨大兽皮简单缝制的粗糙皮甲,上面沾满了暗褐色的污迹。皮肤是深沉的古铜色,布满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一颗硕大的头颅上,覆盖着金黑交错的浓密毛发,额头上赫然有一个用某种白色颜料画出的、象征王权的王字纹路!一双琥珀色的巨大虎目,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盏燃烧的熔金之灯,充满了狂暴、傲慢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唯我独尊的恐怖威压!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那源自食物链顶端的、令人肝胆俱裂的凶煞之气,就瞬间压过了正在对峙的鹰隼和蛇君!
吼——!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虎啸猛地爆发!狂暴的音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石室的墙壁上!穹顶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我离得最近,感觉耳膜像被针狠狠扎穿,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嗡鸣,整个世界瞬间失声!
正在僵持的翼王和白鳞同时被这狂暴的虎啸震得气血翻涌,动作都是一滞!
那如同远古凶神般的虎王,琥珀色的巨瞳扫过石室,目光在翼王和白鳞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看两只争夺腐肉的野狗。最终,那熔金般的目光,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了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我身上。
吵死了!
虎王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碾压一切的霸道,就为了这么个…小不点
他巨大的鼻孔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嗅闻空气中的气味,随即露出一个极度不满的、带着强烈血腥味的表情,一股子蛇的阴湿味和鸟的骚气!令人作呕!
他巨大的脚掌迈开,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无视了旁边剑拔弩张的翼王和白鳞,径直朝我走来。那沉重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
虎王在我面前停下,投下的阴影如同深渊,将我完全吞噬。他微微俯下那巨大骇人的头颅,浓烈的、带着新鲜血肉气息的腥风喷在我脸上。那双熔金般的巨大虎瞳,冰冷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像是在评估一块肉的质量。
瘦巴巴的,
他粗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如同砂纸摩擦,塞牙缝都不够。
巨大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舔森白的獠牙,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不过…骨头嚼起来,应该还算脆生。
吃…吃掉我!巨大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比起被当成暖炉、产卵容器或者挖掉眼睛,这种被当成食物、即将被撕碎嚼咽的赤裸裸的结局,带来的恐惧更为原始和彻底!我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张不断逼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盆大口。
虎煞!
白鳞冰冷愤怒的声音带着嘶嘶的尾音响起,他金色的竖瞳因暴怒而紧缩,她是我的祭品!
滚!
翼王的声音如同冰锥,巨大的羽翼猛地一振,狂暴的气流卷向虎王,她的眼睛,属于我!
虎王——虎煞,甚至懒得看他们一眼。他巨大的虎爪猛地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厉啸,不是拍向翼王或白鳞,而是狠狠地、如同拍苍蝇一般,朝着我蜷缩的地方拍了下来!
那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爪尖未至,那凌厉的劲风已经刮得我脸颊生疼!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爪心粗糙的肉垫和边缘如同弯钩般闪烁着寒光的指甲!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被拍成肉泥的剧痛降临。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虎煞刚才的咆哮更加沉闷、更加剧烈的巨响猛地从石室的另一侧墙壁传来!仿佛有万吨巨石被生生撞碎!
整个石室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穹顶大块大块的黑色岩石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墙壁上幽绿的苔藓石瞬间碎裂熄灭!浓密的烟尘混合着冰冷的水汽和碎石粉末,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小心!
该死!
吼!
白鳞、翼王、虎煞的惊怒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石块撞击声中。
那拍向我的致命虎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所干扰,擦着我的头皮狠狠拍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砰!!!
坚硬的黑石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碎石四溅!几块尖锐的碎石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出火辣辣的疼痛。
巨大的冲击波和烟尘将我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另一侧湿滑冰冷的墙壁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
烟尘弥漫,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听到石块持续崩塌的轰隆声,还有那几个强大存在愤怒的咆哮和打斗声混杂在一起。混乱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对冲撕扯,冰冷的蛇息、凛冽的鹰风、狂暴的虎煞之气,还有巨石砸落带起的尘土腥风,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眼睛是我的!
混乱中,白鳞、翼王、虎煞的怒吼在烟尘中断续传来,目标依旧是我!
跑!趁现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方向,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石板和碎石堆上疯狂爬行!顾不上手掌被尖锐的碎石划破,顾不上膝盖撞得生疼!只想逃离这个炼狱!
烟尘浓得化不开,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直流。我像只没头苍蝇,凭着感觉朝着一个似乎是震动源头的方向拼命爬去。那里,似乎有一个新出现的、更大的破洞隐约有不同于石室幽绿的光线透了进来
希望!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微弱的光源猛扑过去!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破洞边缘冰冷的岩石时——
吱吱吱吱——!
一阵极其熟悉、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尖锐鼠叫声,如同跗骨之蛆,猛地从我身后的烟尘中响起!无数个猩红的小点,如同地狱的鬼火,在弥漫的尘埃中亮起,疯狂地朝我涌来!
是那些老鼠!那只深紫色的鼠王蹲在稍远一点的一块落石上,发出急促的指挥尖叫!它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怨毒和一种…渔翁得利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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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我绝望地尖叫,手脚并用地想往前爬,却被一只冰冷滑腻的老鼠猛地跳上了后背!尖利的爪子刺破了我的衣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唰!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银灰色身影,如同撕裂烟雾的闪电,猛地从那个新破开的巨大墙洞外射了进来!精准地掠过我的身侧!
噗!
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我后背猛地一轻!那只跳上来的老鼠被一股力量瞬间扫飞,撞在旁边的碎石上,发出叽的一声短促惨叫,没了声息。
紧接着,一只并不算强壮、甚至有些纤细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异常温暖,与这冰冷地狱里的所有触感都截然不同!皮肤光滑,指节分明,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韧劲。
我惊愕地抬头。
烟尘被那身影带起的疾风短暂吹散了一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挺直,下颌线带着一丝青涩的紧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最纯净的琥珀,在弥漫的尘埃和混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熔金般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兽族的冰冷、贪婪或暴戾,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纯粹的焦急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的头发是柔软的银灰色,发间赫然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同样银灰色的尖耳朵!此刻那耳朵紧张地直立着,尖端微微颤抖。
抓紧我,两脚兽!
一个清亮、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哑,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如同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手腕传来!我整个人被他猛地从地上拽起,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他半拖半抱地护在身侧!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短刃,刃身流畅,带着细微的弧度。
拦住他!
是猫族的杂种!
别让他们跑了!
烟尘中,白鳞、翼王、虎煞暴怒的吼声和鼠群疯狂的吱吱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混乱的攻击似乎同时降临!冰冷的蛇息、撕裂空气的羽翼劲风、狂暴的虎爪虚影,还有无数猩红的鼠眼!
银发猫耳少年将我死死护在怀里,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敏捷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每一次移动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他手中的短刃化作一片银灰色的光幕,精准地格开飞溅的碎石和几只扑上来的老鼠,发出叮叮当当和噗噗的闷响。
抱紧!
他低喝一声,琥珀色的瞳孔在混乱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朝着那个被撞开的巨大墙洞冲去!速度快得如同离弦之箭!
洞口近在咫尺!外面似乎是更加浓密的丛林!
然而——
唳——!
一声穿金裂石、饱含杀意的鹰啸在头顶炸响!翼王巨大的身影如同乌云蔽日,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从弥漫的烟尘上方俯冲而下!巨大的、覆盖着钢铁般翎羽的翅膀完全展开,遮蔽了洞口仅有的光线!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眸死死锁定下方的我们,一只巨大的鹰爪带着洞穿金石的恐怖力量,撕裂烟尘,当头抓下!目标直指护着我的少年!
太快了!太近了!避无可避!
我甚至能看清那爪尖上闪烁的、如同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决断!
就在那致命的鹰爪即将撕裂他后背的瞬间——
走——!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吼,揽住我的腰肢,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朝着洞口外那片未知的黑暗丛林狠狠推了出去!
巨大的力量让我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了洞口!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口鼻!
不——!
我绝望地尖叫,在空中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
洞口内,烟尘弥漫。
我看到他被我推开的反作用力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我看到翼王那足以洞穿岩石的巨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死亡阴影,无情地落下!
我看到少年那双燃烧着熔金般光芒的琥珀色瞳孔,在最后一刻,没有看向抓向他的死亡之爪,而是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我飞出去的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灼热的、要将我刻进灵魂深处的…眷恋。
然后——
噗嗤!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血肉被利刃贯穿的闷响!
一片刺目的、温热的猩红,如同最绝望的泼墨画,猛地在那银灰色的发间和少年单薄的肩背上,轰然炸开!
那抹猩红,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成为我坠落黑暗中,最后看到的、也是永恒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唯一颜色。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剧烈痛楚的闷哼,被淹没在身后石室崩塌的轰隆巨响、兽王们愤怒的咆哮以及鼠群疯狂的嘶鸣之中。
我被巨大的推力抛飞,重重摔落在洞口外冰冷潮湿、布满腐叶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眼前发黑,骨头像是散了架,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尖叫。但我顾不上这些!猛地翻身,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还在不断掉落下碎石和尘埃的破洞扑去!
不!出来!你出来啊!
我嘶哑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糊了满脸,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痕,狼狈不堪。手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火辣辣地疼,但我感觉不到,只想抓住什么,抓住那个把我推出来的身影。
洞口内一片混乱的烟尘,如同沸腾的浓雾,遮蔽了一切。只能听到里面更加狂暴的怒吼和打斗声,巨石砸落的轰鸣,还有翼王那标志性的、充满杀意的尖啸。
没有他!没有那个银灰色的身影冲出来!
猫族的崽子!你找死!
虎煞狂暴的咆哮如同惊雷。
我的祭品!还给我!
白鳞冰冷怨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留下…眼睛!
翼王尖啸。
还有鼠群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无穷无尽的吱吱声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他…他是不是…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心脏,痛得我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快如鬼魅的银灰色身影,猛地从洞口那翻滚的烟尘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如同贴着地面射出的箭矢,骤然冲出!带起一股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疾风!
是他!
他出来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让我几乎要哭喊出来。但下一秒,这狂喜就被更深的恐惧和揪心所取代。
他几乎是摔出来的,落地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动作失去了之前的流畅和敏捷,带着一种重伤后的滞涩和沉重。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右肩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一片刺目的、还在不断扩大的深色濡湿,浸透了他银灰色的、材质奇特的贴身衣物!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他背后那空荡荡的一片!
他背上原本覆盖着银灰色短毛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断裂的骨茬和撕裂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顺着他的脊背流淌下来,染红了地面上的腐叶!
是翼王的爪子!他为了把我推出来,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替我承受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呃…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和鼻尖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着。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剧痛中依旧燃烧着如同熔金般的光芒,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里面充满了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催促。
别…别过来!
他看到我朝他扑去,猛地低吼,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血沫的气息,跑!往…那边!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艰难地指向密林深处一个方向,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痛得几乎弯下腰。
他背后那巨大的伤口还在不断涌出鲜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洞口内,兽王们的怒吼和打斗声越来越近,烟尘翻涌,仿佛下一秒那些恐怖的身影就要冲杀出来!
我扶你!我们一起走!
我哭喊着扑到他身边,不顾一切地想要架起他的胳膊。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被血浸透的衣物,那温热的液体让我的心都在滴血。
听话!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濒死的决绝。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我,里面的光芒炽热得几乎要将我灼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走!我…引开他们!顺着…光跑!别回头!
他急促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伴随着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那个如同凶兽巨口般的破洞,沾血的短刃再次握紧,摆出了一个决绝的、一夫当关的姿态!那单薄而浴血的背影,在弥漫的烟尘和身后幽暗丛林的背景下,脆弱得像狂风中的残烛,却又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令人心碎的悲壮。
洞口内,混乱的咆哮声和打斗声如同沸腾的油锅,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烟尘剧烈地翻腾着,几道强大而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触手,已经探了出来!
快走——!
他背对着我,发出一声如同孤狼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撕裂的痛苦和最后燃烧的意志!
眼泪彻底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我击垮。我知道,我再犹豫一秒,不仅我会死,他付出如此惨烈代价换来的机会也将付诸东流!
活下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浴血的背影哭喊出这三个字,然后猛地转身,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浓密无边的黑暗丛林!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腐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怒吼,还有短兵相接的激烈碰撞声!以及兽王们更加狂暴的咆哮!
抓住她!
别让那猫崽子跑了!
吼——!
我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模糊了前路,我只能凭着本能,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朝着密林深处隐约透出的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幽绿苔藓光的、带着点暖意的光芒,拼命奔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心脏撕裂般的剧痛。
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开一道道火辣辣的伤口。尖锐的石头硌得脚底生疼。但我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跑!跑出去!带着他给我的这条命,跑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身后的打斗声和咆哮声似乎渐渐远了,被密林的层层叠叠所阻隔。但那绝望的嘶吼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的灵魂。
终于,前方那点微弱的光芒越来越清晰!不再是幻觉!它穿透了浓密的枝叶,在前方形成一小片朦胧的光晕!
希望如同濒死的火星,猛地复燃!
我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光芒发足狂奔!
近了!更近了!那光芒的来源,似乎是一片……在密林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幕像是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水帘,静静地悬浮在几棵扭曲怪树之间。
光幕之后,影影绰绰,似乎是……熟悉的柏油马路昏黄的路灯光晕
是巷子口!是那条我放学回家必经的巷子口!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等我!我找到路了!我们一起回去!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身后黑暗的丛林嘶喊,声音在寂静中传出很远。我猛地转身,想要冲回去找他,带他一起离开这个地狱!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我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我眼冒金星,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我惊愕地抬头。
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片流动着柔和白光的光幕,静静地悬浮着,将丛林和巷口分割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指尖在距离光幕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阻隔住了!那力量冰冷、坚韧、不可撼动,像一层看不见的钢化玻璃,死死地将我挡在了人类世界的外面!
不!怎么会这样!
不!让我过去!放我过去!
我发疯般地用手捶打、用身体撞击那无形的屏障!拳头砸在上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震得手臂发麻,但那屏障纹丝不动!绝望再次将我淹没!明明出口就在眼前!明明家就在几步之遥!
喵……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喘息的猫叫,突然从我身后的黑暗丛林中传来。
我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那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虚弱…
我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浓重的黑暗中,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正艰难地朝着光幕的方向挪动。
那是一只猫。
一只非常普通的、瘦小的流浪猫。毛发是脏兮兮的灰白色,混杂着泥土和干涸发黑的血迹,纠结成一绺一绺。它的一条后腿无力地拖在地上,明显受了重伤。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后背——那里有一大片皮毛被生生撕掉,露出底下狰狞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它身下爬过的腐叶。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痛苦的喘息,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显得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它艰难地抬起头。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那层流动着白光的光幕,它的眼睛对上了我的。
琥珀色。
如同熔化的、最纯净的黄金。
那里面没有了燃烧的火焰,没有了锐利的锋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深入骨髓的剧痛,以及一种……终于看到我安全抵达彼岸后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丛林死寂。只有它粗重痛苦的喘息声,还有我心脏被撕成碎片的无声轰鸣。
所有激烈的战斗,恐怖的追逐,非人的兽王……那些光怪陆离、如同噩梦般的一切,都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轰然褪色、崩塌、消散。
只剩下眼前这只浴血的、濒死的、小小的猫。
和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琥珀色的眼睛。
是…你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小灰猫看着我,那双盛满痛楚的琥珀色眼瞳里,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漾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像是…一个无声的、疲惫的微笑。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那条断腿,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到了那层无形的屏障前,离我最近的地方。
然后,它停了下来。小小的脑袋,轻轻地、轻轻地抵在了那层冰冷坚硬的、看不见的墙壁上。
隔着那层无法逾越的屏障,它的目光,温柔而眷恋地,描摹着我的轮廓。
它尝试着,极其微弱地,叫了一声。
喵……
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仿佛在说:你安全了,真好。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不…不要…
我瘫软下去,跪倒在屏障的这一边,双手死死地按在那无形的冰冷墙壁上,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它,触碰到他。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土,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你…你出来!你出来啊!
我疯狂地捶打着屏障,拳头很快变得青紫,却撼动不了分毫。
小灰猫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剧痛中半眯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温柔的包容。它似乎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额头轻轻抵着屏障,仿佛那是离我最近的距离。
它再次极其微弱地喵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着。背后的伤口狰狞可怖,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
代价…
一个极其虚弱、飘渺得如同幻觉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不再是少年清亮的嗓音,而是带着一种非人的、如同砂纸摩擦的低哑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
是…永远…变回…一只猫…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巨大的、灭顶的悲伤将我吞噬。原来是这样…原来送我回来的代价,是剥夺他的一切,将他永远禁锢在这最脆弱、最卑微的形态里!
但…
那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平静,能守着…你…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也许是因为,我注定就是你的小猫。
它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小小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温柔地,隔着那层冰冷无情的屏障,在我手掌按着的位置,轻轻地、蹭了蹭。
一个隔空的、无声的依偎。
然后,那双盛满了整个宇宙般温柔与痛楚的琥珀色眼瞳,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
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最后支撑的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冰冷潮湿、浸满它自己鲜血的腐叶上。
一动不动。
丛林死寂。
流动着白光的光幕依旧冰冷地隔绝着两个世界。
巷口昏黄的路灯光芒,透过光幕,在我眼前扭曲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名为绝望的毛玻璃。
我跪在屏障的这一边。
他倒在屏障的那一边。
中间,隔着永恒。
---
后番
后来我疯了似的砸那堵空气墙,拳头肿得像个馒头,嗓子也嚎哑了。直到巷子口传来邻居大爷疑惑的吆喝:谁家孩子在那儿呢大半夜的!
手电筒的光柱晃过来。
那层光幕,就在光柱扫过的瞬间,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啵地一声,消失了。
连同屏障后面那片吃人的密林,那只倒在血泊里的小猫……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条熟悉的、落着昏黄路灯光的、带着点尿骚味的老巷子。我浑身是泥,衣服破得像乞丐,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狼狈地跪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大爷吓得差点报警,以为我遭遇了变态袭击。
手腕上被藤蔓勒出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警察来了,笔录做了很久。我说我遇到了野兽,很大的狼,很大的蛇,很大的鹰,还有老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惊吓过度、胡言乱语的可怜虫。手腕的淤青哦,可能是自己挣扎时弄的吧。身上的伤口大概是逃跑时被树枝刮的。
检查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除了营养不良和一点皮外伤。
心理创伤可能比较大,
医生对我爸妈说,建议找专业人士疏导一下。
我知道,没人会信。那个世界,连同那个用命把我推回来的猫族少年,都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一个沉重得能把人压垮的秘密。
后来,家里多了个新成员。
一只瘦骨嶙峋、瘸了一条腿的小灰猫,是我在巷子口的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发现它的时候,它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有一大片丑陋的、刚结痂的伤疤,深得吓人。它虚弱得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静静地望着我。
我爸妈对我捡只病猫回来颇有微词,但看我那副失魂落魄、随时要崩溃的样子,最终还是默许了。我给它取名煤球,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它似乎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只是在我第一次这么叫它的时候,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
医生说它伤得很重,尤其是后背和那条腿,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它在我家阳台的旧垫子上睡了整整三天才勉强能站起来。走路永远一瘸一拐,动作笨拙迟缓,跳不上窗台,甚至抓不稳逗猫棒。它不再是那个快如闪电、能一刀劈开囚笼的猫族战士了。它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有点残疾的小流浪猫。
但它总是安静地待在我身边。我做作业的时候,它就蜷在我脚边的拖鞋上,用那条没受伤的前腿抱着我的脚踝。我看书的时候,它就卧在我腿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夜里惊醒,冷汗涔涔地坐起来,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床边地毯上那团小小的温热。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仰着小脑袋,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琥珀色眼睛,安静地、担忧地望着我。
它很少叫。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喵声,也是沙哑的,气短的,像破旧的风箱。只有在我做噩梦尖叫着醒来时,它会拖着那条瘸腿,艰难地爬到我枕边,用它毛茸茸、带着倒刺的小舌头,一遍又一遍,固执地舔着我脸上的泪痕和冷汗。那触感粗糙而温热,笨拙又温柔。
它好像记得所有事。有一次,楼下野猫打架,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正在我脚边打盹的煤球猛地惊醒,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拖着瘸腿就想往窗台冲。我赶紧把它抱回来,它在我怀里僵硬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它在害怕,也在愤怒。
它变得异常警惕。任何风吹草动——楼上掉个东西,窗外飞过一只鸟,甚至我爸妈回家开门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让它瞬间警觉,耳朵竖起,眼睛瞪圆,身体紧绷。它不再是那个世界的战士了,可那份烙印在骨子里的警觉和守护的本能,从未消失。
代价是沉重的。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玻璃杯,碎片和水溅了一地。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几乎是同时,一道灰影猛地从地毯上窜起!是煤球!它完全忘记了那条瘸腿,以一种近乎本能、却又笨拙扭曲的姿态扑向我脚边,试图用小小的身体去挡住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危险!落地时,它那条伤腿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它痛得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却还固执地抬起头,用那双因为剧痛而蒙上水汽的琥珀色眼睛,焦急地看向我,确认我是否安全。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把它抱起来,感觉到它在怀里细微的颤抖。我一遍遍摸着它瘦骨嶙峋的脊背,泣不成声:傻子…你个傻子…这里没有狼,没有蛇,没有那些要吃我的怪物了…没有了…你安全了…我也安全了…
它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把头埋进我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微弱而疲惫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抚它自己那颗依旧停留在丛林战场上的心。
放学回家的路,我再也不走那条巷子了。宁愿绕远。可每次路过巷口,心脏还是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透不过气。手腕上的淤青早就淡得看不见了,但那种被藤蔓缠绕、被冰冷蛇信触碰的滑腻感,偶尔还会在深夜里爬上皮肤,让我惊醒。
只有抱着煤球,把脸埋在它带着阳光和猫粮味道的绒毛里,感受着它小小身体传递来的温热和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我才能确认——
他真的还在。用这种沉默的、笨拙的、甚至有些卑微的方式,兑现了他最后的承诺。
守着我。
他替我蹭掉了眼泪。
而我,会养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