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张嘴就要五十万彩礼,外加给小舅子全款买房买车。
我笑着一口答应,女友更是激动地吻我,说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当晚,我用尽全力,直到天亮。
第二天,在她沉睡时,我收拾好一切,人去楼空。
电话拉黑,微信删除。
等她拿着我给的附属卡在闺蜜面前炫耀,点了八千的红酒后,才发现额度只有一块钱。
1.
饭桌上的灯光有些刺眼,照得未来丈母娘张翠兰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泛着油光。
一开始聊得还不错,但听到丈母娘参加了一个什么社团,我就劝她别信太多,都是骗人的。
没想到。
她将啃得干干净净的排骨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小陈啊,你和晓晓的事,我也看了这么久了。
我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
彩礼呢,就五十万吧,不多,图个吉利。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在给我消化的时间。
旁边的女友林晓晓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眼神里满是期待。
还有,张翠兰继续说,我那个儿子,你也知道,老大不小了。你呢,就在省城给他全款买套房,一百二十平的,不能再小了。另外,再配辆车,我看五十万的奥迪就不错。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向林晓晓,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她果然开口了,却是对着我笑:亲爱的,我妈都是为了我们好。再说了,你这么能干,这些肯定没问题的。
她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对我的爱意,而是对豪宅豪车的赤裸渴望。
我心里那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可我脸上,却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阿姨,晓晓,这都是大事,我得回去好好计划一下。我端起酒杯,朝她们示意,原则上,没问题。
哎呀!我就说小陈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张翠兰一拍大腿,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林晓晓更是直接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腻声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热烈得像一场庆功宴。
回家的路上,林晓晓依偎在我身旁,兴奋地叽叽喳喳。
我们婚房的装修要请最好的设计师,车库里要停我的保时捷,旁边就是你的……
我听着,偶尔嗯一声,心里却一片冰冷。
回到我们租住的小屋,门一关上,林晓晓就缠了上来。
她的吻带着酒精的香气和一丝急不可耐。
我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拦腰抱起,重重地扔在床上。
她惊呼一声,脸上却带着兴奋的潮红。
这一夜,我将所有的愤怒、厌恶和告别,都倾注在这具熟悉的身体上。
直到她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我才停下。
我起身走进浴室,冲掉一身的疲惫和黏腻。
看着镜子里双眼布满血丝的自己,我笑了,冷笑。
回到卧室,林晓晓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甜美的微笑,大概是在梦里住进了豪宅。
我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留恋。
打开衣柜,我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衣物。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抽屉里的证件、书架上的专业书籍,一样不落。
所有属于我的痕迹,都被我一点点抹去。
离开前,我拿出手机,点开银行APP。
找到那张我为她办的信用卡附属卡,将额度从二十万,调整到一块钱。
然后,我设置了消费提醒。
做完这一切,我将手机卡槽弹出,取出那张用了多年的卡,连同手机一起,关机。
微信,拉黑。
天亮时分,我拖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三年感情,如今只剩算计的出租屋。
2.
日上三竿,林晓晓才悠悠转醒。
阳光透过落地窗,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习惯性地摸向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
我能想象出她嘴角勾起的那抹得意的笑。
在她看来,我一定是心疼她,自己悄悄去上班,为她的豪门梦添砖加瓦去了。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会疼人了。
她大概连给我发条消息都懒得发,而是第一时间拨通了闺蜜王曼的电话。
电话接通,她按捺不住炫耀的语气。
曼曼,搞定了!
陈凡那个蠢货,全答应了!
房子,车子,还有五十万彩礼,一分都不少!
今晚我请客,米其林三星,庆祝姐姐我钓到金龟婿!
夜幕降临。
外滩的灯光璀璨得有些不真实。
林晓晓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坐在靠窗的位置,优雅地晃着杯中的红酒。
对面的王曼,则扮演着她最忠实的听众。
他啊,就是个没脑子的提款机。
被我拿捏得死死的,我说东他不敢往西。
这叫什么这叫御夫有术,姐妹你得学着点。
为了彰显自己女主人的地位,她冲服务员打了个响指。
来一瓶你们这最贵的红酒,要八千以上的那种。
她轻蔑地瞥了王曼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没事,刷陈凡的卡,随便刷。
王曼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但嘴上却极尽吹捧。
哇,晓晓你太牛了!你家陈凡也太宠你了吧!
再点个澳洲龙虾吧反正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对对对,还有那个鱼子酱!
酒足饭饱。
账单被恭敬地递上。
林晓晓看都没看上面的数字,潇洒地从包里拿出那张我给她的附属卡。
刷卡。
她把卡递给服务员,姿态宛如女王。
周围投来艳羡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然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几分钟后。
服务员面带歉意地走了回来。
小姐,不好意思。
您这张卡,刷不了。
林晓晓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再刷一次!
服务员点点头,再次尝试。
结果依旧。
小姐,还是不行,系统提示额度不足。
额度不足
林晓晓的音调瞬间拔高,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这里面有几十万的额度!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那些刚才还艳羡的眼神,此刻充满了玩味和看好戏的意味。
王曼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假惺惺地劝道:晓晓,要不换张卡
林晓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慌乱地拿出手机,想给我打电话问个究竟。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忙音。
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她不信邪,又打开微信。
一个鲜红的感叹号,刺眼至极。
【他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一瞬间。
林晓晓只感觉天旋地转。
3.
我猜,那一刻,林晓晓的世界是寂静的。
耳边只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周围那些看客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扎在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心上。
她不死心。
通讯录里,我那些所谓的好兄弟,她一个个拨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busy.
每一个,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她终于慌了,像一只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兔子,眼神里只剩下恐惧。
王曼施施然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关切。
晓晓,怎么了呀
是不是陈凡公司出事了要不,我先帮你垫上
林晓晓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燃起希望。
曼曼,你……
餐厅经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桌边,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语气不容置喙。
小姐,一共是九千八百八十八。
请问是刷卡还是扫码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林晓晓的脸上。
她望向王曼,嘴唇翕动,那声谢谢还没说出口。
王曼却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
哎呀,晓晓,你也知道,我这点工资……要不这样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餐巾纸。
亲姐妹,明算账。
我借你一万,你给我打个条,算一分利,不多吧一周,就一周时间。
林晓晓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分利
高利贷
她看着王曼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无比陌生。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体面都烧成灰烬。
她没有选择。
颤抖着手,在那张柔软的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屈辱的泪水,混着红酒的污渍,晕开了一个丑陋的印记。
我能想象她离开餐厅时狼狈的背影。
香奈儿套装也掩盖不住她的仓皇。
她站在外滩的冷风里,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她的母亲,张翠兰。
电话拨通了。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妈!快给我转钱!一万!现在!
还有,之前陈凡给你的那二十万呢先给我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张翠兰支支吾吾的声音。
钱……钱没了啊……
什么叫没了林晓晓的声音尖利得快要刺破夜空,二十万!你说没就没了
我……我给你弟找了个大师算姻缘……
张翠兰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电话里时不时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让林晓晓听得不太真切。
大师说了,你弟命格富贵,但被小人压着,需要二十万做场大法事,才能冲开运势,娶个旺夫的好媳妇……
到时候,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一瞬间的死寂。  然后,你把二十万给了大师张翠兰理直气壮,不给大师,难道给你
林晓晓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那是骗子!你疯了吗!你把二十万给了个骗子!
你懂什么!
张翠兰的声音忽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蛮横。
大师说了!这事关我们林家能不能出人头地!你弟弟要是娶了富家千金,你不也能跟着借点光
你现在有空跟我嚷嚷,不如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把陈凡那套房子和车子弄到手!
那才是正事!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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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林晓晓不信。
不信那个将她捧在手心的母亲,会如此绝情。
她再次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是嘶吼。
钱!钱!我现在就要钱!
你把家里的存款给我!你们的退休金加上存款,不是还有五十万吗
先给我转一万过来!
电话那头,张翠兰的语气很不耐烦。
哎呀,催什么催!
那钱我存了定期,取不出来!
林晓晓像疯了一样。
定期可以提前取!妈!我被人逼着写了高利贷的欠条!你现在就要救我!
你快把钱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是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随即,张翠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情愿的坦白。
钱……钱没了。
我……我全都买了保险。
林晓晓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保险五十万!你买了什么保险
张翠兰的语气突然又带上了一丝炫耀和得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一个暴走团的朋友推荐的,高回报理财保险!
存一年,本金翻两倍!
这名额可抢手了!我还是花了三万块的好处费才求人家给我的!
林晓晓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所以,家里的钱……
一分都没有了。
张翠兰的回答,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林晓晓最后的希望。
现在取出来要赔一大笔违约金,我怎么可能会取
啪嗒。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冰冷的马路边上。
屏幕碎裂,像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她整个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望着江面上流光溢彩的游船。
二十万,被大师骗走。
五十万,被保险套牢。
她成了全上海最大的笑话。
被摔在地上的手机里,还传来张翠兰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行了别烦我了!
我这边正参加活动呢,很忙!
电话那头很吵。
人声鼎沸,还有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响成一片。
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赶紧让陈凡把彩礼钱给了,这才我们不就有钱了!
林晓晓恍惚地捡起手机,挂断了电话。
5.
第二天。
林晓晓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进了我之前的公司。
妆容花得像一只鬼。
前台小姐姐礼貌地拦住了她。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陈凡!让他滚出来!
林晓晓的声音,歇斯底里。
前台的笑容依旧标准,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和疏离。
不好意思,陈凡先生昨天上午已经办理了离职。
所有手续和薪水,都已经结清了。
林晓晓愣在原地,像被一道天雷劈中。
离职了
昨天上午
那不就是鸿门宴的同一天
她不信邪,疯了一样冲向我们的出租屋。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咔哒咔哒的声音。
房东正带着一个锁匠,在换锁。
看到林晓晓,房东的脸上没有半点意外。
姑娘,你来晚了。
小陈昨天下午就退了租,水电费物业费,一分没欠,全都结清了。
这房子,我得租给下一家了。
房东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人去楼空。
不,是天罗地网。
一张为她林晓晓,量身定做的网。
而我,这张网的编织者,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我开着那辆陪了我三年的七手破车,去了二手车市场。
车贩子围着车转了一圈,伸出三个手指。
三万,不能再多了。
成交。
我甚至没有还价。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座城市,再见,再也不见。
而林晓晓的手机,在这一刻,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王曼。
晓晓,一天了哦,我这边的利息可是按天算的。
一分利,一天就是一百块,别忘了哈。
短信的语气,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关切。
只剩下冷冰冰的催促。
林晓晓还没来得及回复,一个更让她绝望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她的宝贝弟弟。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连串的质问。
姐!你搞什么鬼陈凡人呢
我同学都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换大奔!
我的房子和车怎么办啊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事给我搞砸了!
没有一句关心。
没有一句问候。
只有房子,和车。
林晓晓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昔日围着她转的好姐妹,此刻都对她避之不及。
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把她当成换取利益的工具。
她看着手机里王曼发来的催款信息,和弟弟的质问。
她怕了。
为了还钱,她翻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
那些我送她的,她自己买的,各式各样的名牌包和首饰。
她找到了一家奢侈品回收店。
老板戴着金丝眼镜,拿起一个她最宝贝的限量款包包,瞥了一眼,然后竖起五根手指。
什么五千林晓晓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这个包买的时候八千多呢!而且我就背过一次。
老板轻笑一声,解释道:小姐,你可能理解错了,不是五千,是五百!
而且,你可以去其他家问,二手市场都是这样。
最终,她所有的宝贝,加起来也不过换了五千块。
离王曼的一万块本金加利息,还差得远。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没钱了。
一分都没有了。
她不得不放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开始在招聘网站上找工作。
前台接待,月薪四千,要求形象好气质佳。
她撇了撇嘴,自己这种做明星都是浪费的脸蛋,这个工资太低。
销售助理,底薪三千加提成,能吃苦耐劳。
她皱了皱眉,自己什么身份,那些人也配自己服务
眼高手低惯了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赚钱这么难。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我付出的金钱之上。
而现在,釜底抽薪。
她什么都不是。
6.
处理完所有事,我叫了一辆专车,直奔虹桥机场。
心头那块压了三年的石头,终于被搬开。
空气都是甜的。
我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回老家之后的生活,开个小店,养条狗,再也不踏足这座令人作呕的城市。
车子平稳地驶上通往机场的高速。
突然,车速慢了下来。
前面的车流,像凝固的沥青,动弹不得。
司机是个暴脾气的大哥,一拍方向盘。
妈的,看,又是这帮暴走团!
他愤怒地指着前方。
占着快车道走,简直是找死!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好家伙。
一群穿着统一荧光绿运动服的中老年人,排着整齐的方队,正占据着最左侧的快车道。
他们人手一面小红旗,昂首挺胸,步伐矫健。
身边的汽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得他们衣袂飘飘,他们却恍若未闻。
司机大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骂骂咧咧。
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拉人头,卖什么狗屁保健品,今天说带你免费旅游,明天就让你掏几万块买个破床垫。
我妈差点就信了!你说这些老人怎么就这么好骗!
听着司机的吐槽,我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
而且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突然我想起来了。
去林晓晓家里和她妈见面,商谈彩礼前。
张翠兰貌似就和他讲过马路锻炼,自己当时还劝她不要相信。
结果这老登直接反问我彩礼准备了多少……
现在想来,那不就是暴走团吗。
不会这么巧吧
就在我们的车,以龟速缓缓驶过这支暴走团队伍时。
对向车道,一声刺耳到极致的卡车汽笛声,猛地炸响!
那声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我下意识地猛一回头。
只看见一辆失控的重型大货车,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钢铁猛兽,失心疯一样,直直冲向了那片毫无防备的荧光绿。
车灯。
撞击。
惨叫。
所有声音混成了一片,成了一场人间惨剧的交响乐。
马路中间的暴走团,像是保龄球瓶一样,被轻易地撞飞、碾压、撕碎。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细小的一个点。
在那片血肉模糊的混乱中,在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里。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穿着格外鲜艳,格外刺眼的运动服的身影。
张翠兰。
7.
出租屋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
林晓晓刚把叉子插进面饼,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
她不耐烦地接起,声音里还带着宿醉的沙哑。

你好,请问是张翠兰女士的家属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公式化,不带一丝感情。
我是她女儿,怎么了
这里是市交警大队,张女士在快速路发生严重交通事故,正在第一人民医院抢救,请你立刻过来。
医院。
急诊室的大门,像一张吞噬人间悲欢的巨口。
林晓晓冲进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走廊里挤满了人,哭喊声、仪器的滴答声、医生护士的脚步声,拧成一股刺耳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根本盖不住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一名警察找到了她,将她带到一间更安静,也更冰冷的房间。
停尸间。
有几名遇难者身份不明,需要你协助辨认一下是不是你母亲的同伴。
警察掀开一张白布。
一张在暴走团合照里见过的,蜡黄的脸。
林晓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摇了摇头。
第二张,第三张……
她终于被带到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看到了。
那个昨天还在电话里耀武扬威的母亲,此刻像个破烂的玩偶,浑身插满管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呼吸机压着她的脸,心电监护仪上,一条脆弱的绿线在微弱地跳动。
是她,张翠兰。
你母亲参加的这个‘暴走团’,我们初步调查,涉嫌非法集会和金融诈骗。
警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组织者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他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这是在你母亲衣物里找到的。
袋子里,是一份印刷粗糙的理财保险合同,和一张印着开光大师,点石成金的烫金名片。
骗局的所有证据,就这么轻飘飘地摆在了她的眼前。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表情严肃。
你是病人的女儿
病危通知书,签个字吧。
病人颅内大出血,多处脏器破裂,能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救回来,也极大概率是植物人。
医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一字一句地割着她的神经。
后续的治疗和护理费用,会是一个天文数字,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
林晓晓感觉天旋地转。
这时,刚刚那名警察又接了个电话,走过来,脸色更加凝重。
小姐,还有一个情况要告诉你。
肇事的大货车找到了,是一辆失窃车辆,没有任何保险。
司机在事故发生后就弃车逃逸了,事发路段的监控没有拍到清晰样貌,我们正在全力追查。
警察顿了顿,看着她惨白的脸,说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也就是说,在你母亲的全部医疗费用,在抓到肇事司机并确认其有赔偿能力之前,需要你们家属……自己垫付。
啪嗒。
手里的物证袋掉在地上。
那份合同,那张名片,散落出来。
林晓晓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
大脑,一片空白。
彻底的,崩塌了。
8.
绝望的尽头,总会生出一丝虚妄的希望。
林晓晓想起了医保。
对,医保!这么大的事故,一定能报销一大笔钱。
她立刻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家里的大小事务,包括给医保续费,向来都是他去办的。
你马上带妈的医保卡来医院!快!
电话那头的弟弟林涛很不耐烦。
姐,我在跟朋友吃饭呢,多大点事啊,明天不行吗
我让你现在就过来!林晓晓用尽力气吼道。
林涛磨磨蹭蹭地赶到医院,两手空空。
卡呢林晓晓问。
哎呀,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估计是放我女朋友那儿了,她今天回老家了。他眼神躲闪,找着蹩脚的借口。
缴费窗口的医生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没带卡也没事,报身份证号我们系统里能查到。
林晓晓松了口气,报上了母亲的身份信息。
医生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皱起了眉。
奇怪,系统里显示,你们全家都没有参保记录。
林晓晓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林涛。
钱呢我每年转给你续医保的钱呢
林涛被看得发毛,终于绷不住了,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我没交……我新交了个女朋友,手头有点紧……
你把救命的钱拿去给女人花!
林涛被戳穿,恼羞成怒地嚷起来:家里又不差这点钱!你冲我发什么火!有本事你去找陈凡要啊!
他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得知了母亲的状况和家里破产的全部事实后,彻底炸了。
疯了!真是个老糊涂!几十万就这么没了
林晓晓!我不管!陈凡那套房子和车,你必须给我弄到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他咒骂着,发泄着,最后扔下一句我不管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祸不单行。
王曼不知从哪听说了消息,第二天就找上了门。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
晓晓,你看,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很难过。王曼嘴上说着关切,眼里却没有半分同情。
不过亲姐妹明算账,我那钱……你看是不是该还了
我……我现在没钱……
王曼冷笑一声,旁边一个黄毛青年上前一步,掰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没钱王曼的语气变得阴冷,我听说你妈还在医院躺着呢一天一百的利息,你要是还不上,我这几个哥哥可不介意去医院帮你妈……拔个管子什么的。
林晓晓被逼到了绝路。
她卖掉了父母留下的,家里唯一的房产。
但卖房的钱,在天价的医药费和王曼那利滚利的欠款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半个月后,张翠兰因为多重器官衰竭,在医院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林晓晓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办不起,只能将骨灰草草寄存。
电视新闻里,报道了玄学大师诈骗团伙落网的消息,警方通报,赃款早已被挥霍一空,无法追回。
保险公司也打来电话,用最官方的口吻通知她,张翠兰购买的是非法理财产品,公司不承担任何赔付责任,那三万块的好处费,自然也打了水漂。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准新娘,到家破人亡,负债累累,无家可归。
不过短短一个月。
深夜,林晓晓一个人走在冰冷的街头,便利店的灯光照着她狼狈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陈凡也曾劝过母亲,不要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投资,不要相信马路边的大师。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陈凡,你一个臭打工的懂什么我妈这是人脉!
她蹲在地上,捂着脸,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压抑的呜咽声,消散在无人的夜色里。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9.
别催债,催得走投无路的林晓晓,在路边看到了一张小广告。
滇南高薪急聘!月入三万!包食宿机票!
她盯着那串号码,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用身上仅剩的几块钱,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无比热情,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
林小姐是吧太好了,我们公司正缺您这样的人才!
别担心,机票我们已经帮您订好了,明天下午的飞机,落地后会有专车来接您!
效率高得不可思议。
林晓晓挂了电话,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天,她真的踏上了去滇南的飞机。
走出机场,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早已等候在那。司机热情地帮她提过那只破旧的行李袋。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出市区。
林晓晓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群山。
路,越开越窄,越开越偏。
最后,车子在一片与世隔绝的破败山村前停下。这里没有公司,没有酒店,只有几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下车想开口询问。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眼前一黑,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肮脏昏暗的房间里。
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汗臭。
她挣扎着坐起,摸遍全身,手机、钱包、身份证,全都不翼而飞。
门被推开,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将一本厚厚的话术本和一部老旧的手机,扔到她面前的地上。
醒了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林晓晓后来知道,他叫蛇哥。
欢迎加入我们公司。从今天起,你就在这上班了。
蛇哥指了指墙角。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抱着一条腿,正在地上低声呻吟,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那小子,昨天没完成业绩。蛇哥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轻松。
我们这,每天都有任务,完不成,你就是下一个。
想跑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试试。这大山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被抓回来的下场,可比断条腿惨多了。
林晓晓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话术本。
翻开第一页,一行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您好,这里是xx公安局,您的银行账户涉嫌洗钱,请配合我们调查……
恭喜您,中了我们公司的一等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进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被骗了二十万的母亲,想起了那张开光大师的名片。
巨大的讽刺和屈辱,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可墙角那断断续续的呻吟,和蛇哥冰冷的眼神,是悬在她头顶的刀。
对疼痛和死亡的极致恐惧,压垮了她最后一丝尊严。
她拿起那部手机,按照话术本上的指示,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麻木的声音,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结果一连播出几个,那些和她当好姐妹的狐朋狗友没有一个搭理她的。
这更让她遭受双重打击。
在连续拨打了半个小时无果后,蛇哥收起脸上的笑容,直接给手下一个眼神。
眼神猥琐的上下打量一眼林晓晓的后,直接没好气的将其带到一间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此时就算林晓晓,再蠢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然而事实比她想想的还要复杂,伴随着蛇哥推门进来以后,林晓晓还能勉强笑出来。
但随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10.
老家,盛夏,蝉鸣。
我搬了张躺椅在院子里,头顶是新搭的葡萄架。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香气。
我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农产品网店,加上平时直播带货,生意不错。
上海的一切,像上辈子的事。
我订婚了。
未婚妻叫秋禾,我的小学同学。
小时候,她鼻子下面总挂着一条晶莹的鼻涕,我们都叫她小鼻涕虫。
她因此变得很孤僻,很少和人说话。
大学毕业后,她就回了村里,帮着家里打理果园。
一年前,我看完父母以后,就回到爷爷奶奶的老家。
第一天,就在村口遇到了她。
她穿着沾了泥点的旧衣服,正吃力地把一筐苹果往三轮车上搬。
阳光晒得她脸颊通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看着她,我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由得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秋禾。我走上前,喊出她的名字。
她身子一僵,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
我笑了笑,我来帮你。
那天之后,我们莫名其妙地就熟络了起来。
我请她吃饭,她会给我带来自家树上摘的最甜的桃子。
我们的聊天很无聊,聊今天的天气,聊村里的狗,聊哪家的玉米长得最高。
但很安心。
过年,我爸妈回来,两家人见了面,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婚礼上,很热闹。
秋禾一开始还担心,她没什么朋友会让她那边显得冷清。
结果那些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同学都来了,起哄着让我和小鼻涕虫喝交杯酒。
我看着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婚后,我们在所在的城市中心买了新房。
日子平淡,且幸福。
直到那天晚上。
秋禾靠在我身上刷着短视频,手机里传来嘈杂的新闻播报声。
她忽然呀了一声,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老公你看,这女人好惨啊,被骗到境外做诈骗,刚被解救回来。
我随意地瞥了一眼。
屏幕上,一个女人被警察搀扶着,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头发像一蓬干草。
是林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