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草莓味的差评
1
草莓味的差评
林夏把电动车停在夜航小区门口时,雨刚好下起来。南方的四月雨像没拧干的抹布,滴滴答答砸在保温箱上,声音闷,却凉得透心。她掀开箱盖看了一眼——六寸草莓奶油蛋糕,雪白的面上,用红色果酱挤了七个字：
祝你今晚梦到前任。
字是她亲手写的,手稳,心狠。
这是复仇外卖的第1单,也是她给自己立的规矩：接的全是差评最多的顾客。今晚的目标ID：Z先生,备注只有一句话——
放门口,别按门铃,吵。
2
她本来可以掉头就走的。
可一想到医院发来的第3张缴费单,父亲名字后面那串数字像催命符,她就又把车子往前挪了挪。
做完这30单,凑够20万,我就收手。
她给自己打气,顺便把一次性雨衣的帽子往下压。雨点砸在帽檐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小声鼓掌。
3
夜航小区是旧楼,楼道灯坏了三盏,剩下一盏在头顶上苟延残喘。林夏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到302的铁门——门口堆着三四个外卖袋,全都原封不动,袋口系得整整齐齐。
她蹲下去,把蛋糕放在最上面。正要拍照留证,铁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条缝。
黑暗里探出一只手,苍白,瘦,腕骨凸得像要刺破皮肤。
谢谢。男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夏愣了一下,那只手已经把蛋糕接了进去,门再次合上。全程不到三秒,她连对方脸都没看清,只记得那只手背上有一道疤,像被刀片划过的旧奶油。
4
回到楼下,雨更大了。
林夏掏出手机,点开复仇外卖后台。Z先生的主页一片空白,头像是一团黑,评价记录却刺目：
配送员话太多,差评。
敲门声太大,差评。
蛋糕太甜,差评。
……
一共14条,全是差评,理由千奇百怪。
林夏冷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尊敬的Z先生,祝您今晚梦到前任,醒来记得给个好评哦。
点击发送。
5
她以为对方不会回。
结果三分钟后,手机叮一声。
Z先生：
谢谢。前任刚刚心梗去世。
林夏盯着这行字,后背一阵发麻。雨忽然变得很冷,像有人把冰块塞进她领口。
6
她骑车回出租屋,一路上脑子里都在转。
真的假的不会是耍我吧
可那14条差评又不像编的。
她打开Z先生的订单详情,收货人姓江,电话末四位是0717——她的生日。
巧合
她甩甩头,把电动车锁进楼道。
老式出租屋没有电梯,她爬到五楼,掏出钥匙,门缝里透出光。
合租的晓佳还没睡,正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
今天战果如何晓佳递给她一杯速溶咖啡。
林夏把Z先生那句话念了一遍。
晓佳噗地把咖啡喷回杯子里：姐妹,你遇到硬茬了。
7
后半夜,林夏睡不着。
她打开电脑,把今天的素材剪成15秒短视频：
画面1：她写诅咒字样的蛋糕。
画面2：302门口堆积如山的外卖。
画面3：那只苍白的手。
配文：
第1天,我把‘梦到前任’送给差评王,他回我：前任刚死。在线等,第2天写什么
发完她设了定时,早上八点推送。
然后关机,蒙头,逼自己睡。
8
梦里全是草莓。
熟透的,腐烂的,红的,黑的。
她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胸口插着一根草莓形状的导管,护士说：要换进口的,20万,现金。
她转身去掏钱包,掏出来的却是那只苍白的、带疤的手。
那只手把一枚戒指塞进她掌心,戒指上刻着：0717。
9
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手机嗡嗡震动,短视频爆了。
点赞3万,评论5千,私信99+。
热评第一：
博主,明天写‘祝你吃蛋糕吃到牙掉’,我出50块看后续！
热评第二：
别闹,那男的万一真抑郁呢
热评第三：
蹲一个反转,博主和差评王HE！
林夏揉揉眼睛,把第三条评论截图发给晓佳：
他们想看反转,我偏不。
晓佳回她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10
上午十点,林夏去医院。
父亲刚做完透析,脸色灰白,看见她还是笑：今天生意怎么样
林夏把保温杯递过去：接了笔大单,做完能挣两万。
父亲哦了一声,转头看窗外。
窗外是一棵玉兰树,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跟雪一样往下掉。
林夏突然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爸,你再等等,我很快。
11
下午,她去蛋糕房进货。
相熟的老板娘一边给她打包草莓,一边八卦：最近怎么老买小尺寸的你不是专做庆典大单吗
林夏含糊其辞：做试吃。
老板娘压低声音：听说‘夜航’302住了个怪人,天天点外卖又不吃,全堆门口。保安说那屋里半夜老有钢琴声,弹得跟小星星走音似的,怪瘆人。
林夏手一抖,草莓掉了一颗,滚到柜台底下。
12
晚上八点,林夏开始准备第2天的蛋糕。
六寸草莓胚,奶油打得比平时多一倍,甜得发齁。
她用果酱写字,手悬在半空,忽然想起Z先生那句前任刚死。
笔尖一歪,字糊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把糊掉的字刮掉,重新写：
祝你吃蛋糕吃到牙掉。
写完又觉得太轻,不够狠。
于是加了一行小字：
牙掉了记得拍照发我,我给你买假牙。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又发热。
13
凌晨一点五十,林夏再次出门。
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哼着走调的《小星星》,骑得飞快。
到夜航小区时,还差两分钟两点。
302门口的外卖袋少了一个,其他的还在。
她蹲下去,把新蛋糕放在最中间,拍照,起身。
正准备走,铁门里传出钢琴声——
的确是《小星星》,却每个音都往下掉半度,像小孩在哭。
林夏愣在原地,直到琴声戛然而止。
门没开,缝里飘出一句话,轻得像羽毛：
明天,可以写‘祝你今晚别哭’吗
林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转身下楼,心跳得比雨点还乱。
14
回到出租屋,她打开后台。
Z先生发来一条私信：
蛋糕很漂亮,字也很漂亮。谢谢。
林夏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打不出一个字。
晓佳从房间出来倒水,看见她呆坐着,凑过来瞄了一眼。
哟,这就沦陷了
林夏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晓佳耸肩：难过的人多了,你先把自己活明白。
林夏没吭声。
她把电脑合上,躺回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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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她做了一个决定。
第3天的蛋糕,她不写诅咒了。
她写：
祝你今晚做个草莓味的梦。
写完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觉得——
也许,差评王并不是真的想给差评。
也许,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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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短视频准时推送。
标题：
第2天,差评王求我：明天可以写‘祝你别哭’吗
评论区再次爆炸。
有人骂她剧本痕迹重,有人催她更新,有人问她是不是爱上对方了。
林夏一条都没回。
她戴上头盔,出门去买草莓。
今天要多买一盒,她想试试在蛋糕上画一颗完整的星星。
不再走音的那种。
第二章　走音的小星星
2
走音的小星星
凌晨一点五十八,林夏又站在302的铁门前。
蛋糕盒换成了粉红的,上面用白巧克力画了一颗规规矩矩的星星,旁边一行小字：
祝你今晚做个草莓味的梦。
她没拍照,也没敲门,只是把盒子轻轻放在昨天的空位上。
转身刚要走,门咔哒一声开了。
比昨天开得大,大到她看见一条昏黄的走廊,和走廊尽头那架老钢琴。
2
进来吧。声音还是低,却没那么冷了。
林夏愣了两秒,鬼使神差地抬脚。
铁门在背后合上,屋里比外面安静十倍,像有人把世界按了静音。
钢琴前面坐着个人,背对她,黑色睡衣领口露出半截锁骨,头发乱得像刚打完仗。
他手指落在琴键上,一下、一下,还是那首《小星星》,每个音却继续往下掉。
林夏忍不住开口：你故意的
男人停手,回头。
林夏终于看清他的脸——
苍白、瘦,睫毛长得过分,嘴角有颗小小的痣,像奶油上落了一粒芝麻。
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没有光,像两口干了的井。
3
坐。他说。
屋里只有一张沙发、一架钢琴、一盏落地灯,灯罩裂了条缝,光漏出来,像被割伤的月亮。
林夏坐下,蛋糕搁在茶几。
男人递给她一杯水,杯口缺了一小块。
江屿。他报上名字。
林夏点头：我知道,订单上有。
江屿扯了扯嘴角,算是笑：我也知道你,林夏,0717。
林夏心跳猛地错一拍——她从没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
4
空气安静得尴尬。
林夏找话题：为什么每天都点外卖
江屿指了指钢琴：我出不了门。
抑郁林夏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
江屿却点头,像在说别人的事：重度,医生开的药我忘了吃,就干脆不吃。
他低头抠琴键,声音闷在指缝里：我妈走后,我就不会做饭了。
林夏顺着问：你妈……
去年走的,心梗。江屿抬头,嘴角还是那粒芝麻,她做的蛋糕比我做的好吃。
5
林夏忽然想起那句前任刚死,心里一抖。
江屿像是猜到她想什么,轻声解释：我妈是我爸的前任,我爸是我妈的前夫,乱七八糟,反正她走那天,我爸没来。
他说得轻飘,林夏却听得胸口发堵。
她转移视线,落在钢琴盖上——
那里摆着一张撕碎的照片,又被透明胶细细粘好。
照片里小男孩骑在女人肩头,女人笑得像整条银河都亮了。
林夏认出小男孩是江屿,因为嘴角的芝麻一模一样。
6
你每天都弹《小星星》林夏问。
嗯。江屿手指重新落在琴键,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就弹这个,后来她走了,我就弹给自己听。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越弹越走音,越走越找不到调。
林夏鼻子一酸,脱口而出：我能录一段吗
江屿没说话,只是继续弹。
林夏掏出手机,按下录制。
15秒,琴声像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录完,江屿停下,回头看她：发出去吧,反正没人认识我。
7
林夏没发。
她把视频存在了加密相册,像存一个不能见人的秘密。
临走前,她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今天不诅咒,甜的。
江屿打开盒子,看见那颗规规矩矩的星星,愣了好久。
忽然,他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甜。他说。
这是林夏第一次见他脸上有表情,像井里掉进了一颗小石子,溅起一圈涟漪。
8
回到出租屋,天快亮了。
晓佳还没睡,抱着薯片刷剧。
林夏轻手轻脚进门,晓佳头也不回：又去送温暖了
林夏没吭声,打开电脑,开始剪视频。
画面1：钢琴前江屿的背影。
画面2：撕碎又粘好的照片。
画面3：他蘸奶油那一瞬。
配文：
第3天,差评王吃了我的草莓,说甜。明天我要不要画两颗星
发完定时,她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一直回响走音的《小星星》。
9
第二天中午,视频爆了。
点赞10万,评论1万,私信999+。
热评第一：
博主,求你救救他,我给你刷火箭！
热评第二：
别救,让他继续弹琴,我想听完整版。
热评第三：
只有我发现他蘸奶油的手指在抖吗
林夏盯着第三条评论,想起江屿指尖那道疤。
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好像不是在拍视频了,她在拆一颗炸弹,而炸弹的引线,在她手里。
10
晚上,林夏提早出门。
她买了两盒草莓,一盒做蛋糕,一盒洗净装袋。
到302时,门虚掩着,像知道她会来。
江屿坐在钢琴前,没弹琴,面前摆着昨天的空蛋糕盒。
听见动静,他回头,眼睛比昨天亮一点,像井里映进了月光。
今天能画两颗星吗他问。
林夏笑：能,还能附赠一袋草莓。
她走进厨房——其实不算厨房,就一个电磁炉、一个烤盘,和一堆蒙灰的模具。
她卷起袖子,洗草莓、打奶油、烤胚。
江屿靠在门框上看,像看一场魔术。
11
蛋糕进烤箱,屋里飘起甜香。
江屿忽然开口：我妈走后,这屋子第一次有烟火气。
林夏背对着他,眼眶发热,假装被热气熏的。
烤好后,她在蛋糕表面画了两颗星星,中间用草莓连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像不像小时候的连线游戏她问。
江屿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条草莓线,像怕它断掉。
12
临走前,江屿叫住她。
林夏。
嗯
明天……能别写星星了吗
那写什么
江屿低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写‘江屿,别害怕’。
林夏愣住,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点头：好。
13
回出租屋的路上,林夏一直哼《小星星》,却第一次哼对了调。
晓佳在门口等她,举着手机：你又上热搜了,网友扒出江屿的微博小号,最后一条停在去年七月：‘今天也想死,但冰箱还有草莓。’
林夏脚步一顿,草莓袋啪地掉在地上。
她忽然明白——
自己送的不是蛋糕,是绳子。
而绳子那头的人,正站在悬崖边。
14
夜里,林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手机叮一声,江屿发来私信：
明天早点来,我教你弹《小星星》的正确版本。
林夏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打出一行字：
好,凌晨一点,不见不散。
发完,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大声。
窗外,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像一颗偷偷变甜的草莓。
第三章　空白配方
3
空白配方
林夏把闹钟设在凌晨零点四十五。
她怕自己一闭眼,就错过江屿说的早点来。
结果闹钟没响她就醒了,睁着眼躺到零点五十八,轻手轻脚爬起,拎起提前做好的小蛋糕,出门。
蛋糕表面没写字,只画了一张空白的五线谱,谱子中央孤零零悬着一颗草莓,像谁遗落的音符。
2
雨停了,夜风带着泥土味。
她一路把电动车骑得飞快,耳机里循环《小星星》的正确版本——那是她下午偷偷下载的纯音乐,听了整整二十遍,只为记住每个音该落在哪里。
到夜航小区时,整栋楼只有302的窗亮着暖黄光。
她抬手看表,一点整,刚好。
3
门没关死,留着一条缝,像在等她。
推门进去,屋里飘满甜腻的奶油味,混着一点药片的苦。
江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架老式烤箱,烤箱门开着,里头空空荡荡。
听见动静,他抬头,眼下一片青,嘴角却勾了勾：你真准时。
4
茶几上摊着几张纸。
最上面那张雪白,连一条折痕都没有,像刚从打印机里出来。
江屿把纸推到她面前：给你的。
林夏接过,翻来覆去看——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什么意思
江屿没答,只从沙发缝里抽出一封信。
信封发黄,没贴邮票,收件人写着江屿,字迹娟秀,像女人写的。
封口已经撕开。
5
我妈留下的。江屿把信封口朝下,抖了抖。
里头掉出一张同样空白的纸。
纸落在茶几上,轻得像羽毛,却啪一声,震得林夏心口发麻。
江屿用指尖点了点纸面：医生说,重度抑郁的人,有时候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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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张了张嘴,嗓子发干。
6
烤箱叮地轻响,预热完毕。
江屿戴上隔热手套,把那张空白纸放进烤盘,推进去,关门。
温度180℃,定时30秒。
林夏惊了：纸会烧着！
江屿摇头：不会,我妈以前常这么干。
7
30秒很短,却足够让林夏脑补一百种可能：
纸烧成灰、火警报警、邻居踹门……
结果,烤箱里只飘出一股淡淡的焦香,像烤面包边。
江屿戴上手套,把纸夹出来。
原本雪白的纸,此刻显出一行浅褐色的字,像被焦糖写上去的：
对不起,江屿。妈先走了,冰箱里有草莓。
8
林夏盯着那行字,鼻尖猛地发酸。
江屿却笑,笑得像哭：她连走,都只会说对不起。
他伸手去摸那行字,指尖刚碰到,字就糊了,像被眼泪晕开的墨迹。
林夏忽然明白——
这不是魔术,是配方。
一张用烤箱才能读出的遗言。
9
她把带来的空白五线谱也递过去：试试这张
江屿看她一眼,没问为什么,接过,放进烤箱。
30秒后,纸上浮现一行更浅的字：
草莓熟了,把甜留给下一个人。
林夏怔住——这是她妈妈常说的话。
小时候她哭,妈妈就塞给她一颗草莓：把甜留给下一个人,你就不苦了。
10
两张纸并排晾在茶几上,像一对沉默的母子。
江屿先开口：我妈走后,我试过写配方,可每次提笔,脑袋就空白。
他指了指太阳穴,像有人把开关关了。
林夏想起自己写剧本卡壳的夜晚,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躁,她懂。
她轻声问：那你怎么做蛋糕
江屿耸肩：凭记忆。我妈教过一遍,我就死记。
11
林夏把带来的小蛋糕推到他面前：今天轮到我教你。
她拆开盒子,里头是六寸裸胚,没抹面,只铺了一层草莓丁。
我妈说,记不住配方时,就闻味道。
她抓起一把草莓,递到他鼻尖,闻到了什么
江屿闭眼,深吸一口气：夏天,阳台,洗衣粉。
他睁开眼,声音低却笃定：我妈在阳台洗草莓,我在写作业,风吹过来,全是甜的。
12
林夏把草莓递给他：那就把夏天的味道,写回纸上。
江屿愣了愣,接过草莓,放进嘴里。
汁水溅在唇角,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他起身,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指尖落下。
这一次,《小星星》没有走音,每个音都落在该落的地方。
林夏站在他身后,听见旋律里多了一段从未有过的间奏——
像草莓在舌尖爆开,酸里带甜。
13
一曲弹完,江屿回头,眼里第一次有光。
林夏,帮我写个配方吧。
他说得郑重,像在求婚。
林夏笑：行,但得按我的规矩。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敲下标题：
《0717草莓蛋糕》
配料表：
草莓200克,糖50克,柠檬汁5克,夏天3克,勇气1克,以及一句对不起。
步骤：
1.草莓切丁,加糖腌10分钟。
2.烤箱180℃,把空白纸烤30秒,读出想对妈妈说的话。
3.把所有话,拌进奶油里,抹平。
14
江屿看着屏幕,嘴角慢慢上扬。
0717,他念出那串数字,原来是你生日。
林夏耸肩：也是我妈走的日子。
空气安静两秒。
江屿轻声：那以后,0717就是我们的配方日。
林夏鼻尖一酸,笑骂：少占我便宜,专利费一颗草莓。
15
临走前,江屿把那张显字的五线谱折成小船,放进空奶箱。
明天,他说,你带着草莓来,我带你去找M。
林夏挑眉：M是谁
江屿卖关子：明天告诉你。
她点头,转身下楼,脚步比来时轻。
16
回出租屋的路上,林夏收到一条短信,号码归属地仍是冰岛：
甜度+1,诅咒-1。草莓熟了,别怕。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
那张空白配方,也许不是写给妈妈的,是写给她的。
0717,从苦到甜,只差一个烤箱的距离。
17
夜里,林夏把今天的视频剪好。
画面1：烤箱里慢慢显字的纸。
画面2：江屿闭眼闻草莓。
画面3：钢琴前,他第一次弹对《小星星》。
配文：
第4天,差评王教我写配方,烤箱180℃,把对不起烤成草莓味。
发完定时,她关灯睡觉。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的阳台,妈妈端着草莓,冲她笑：把甜留给下一个人。
醒来时,枕头上有一颗真正的草莓,汁水染红了半边。
林夏捏起草莓,轻轻咬了一口。
甜的,带一点点酸。
像江屿弹的那段间奏。
第四章　35码的鞋
4
35码的鞋
凌晨一点半,林夏比平时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把电动车停在夜航门口,车筐里多了一只纸袋：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男童鞋,35码,白色帆布鞋面,鞋带是草莓红。
鞋盒上贴着便利贴：
江屿,别害怕——先让你的脚学会走路。
这是她下午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
店员说,35码是小学生尺码,成年人穿会挤脚,可她还是买了。
因为奶箱里的那张折纸小船背面,写着一行字：
明天去医院,C栋306,35码的脚在等我。
2
铁门虚掩,屋里没开灯,只有钢琴前的小夜灯亮着。
江屿蹲在地上,正往一只旧鞋里塞纸巾。
那鞋也是35码,却明显被撑得变形,鞋头开了口,像咧嘴的河马。
林夏把纸袋递过去：新的。
江屿没接,只抬头看她：先陪我走一趟。
声音哑,却透着决绝。
3
他们打车。
司机一听儿童医院,下意识回头看：这么晚,孩子怎么了
江屿垂眼：不是我孩子。
林夏补一句：是朋友。
司机哦了声,踩下油门。
夜里的高架像一条发光的长蛇,车窗外的灯一闪一闪,晃得人眼睛发酸。
林夏侧头看江屿,他双手攥着那只旧鞋,指节泛白。
4
儿童医院比想象中热闹。
急诊大厅灯火通明,哭声、咳嗽声、轮子声混成一锅粥。
江屿轻车熟路,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直奔C栋。
电梯里,他忽然开口：我妈以前在这里做护士长。
林夏嗯了一声,没多问。
三楼走廊尽头,306病房门口挂着卡通牌子：
小小勇士营。
5
推门进去,四张病床,最里侧靠窗的小个子男孩最先抬头。
他戴着针织帽,帽檐下的小脸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江爸爸！男孩喊。
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刨开的黄瓜。
江屿嘴角抽了抽,算是笑,弯腰把旧鞋递过去：阿树,鞋还给你。
阿树接过,皱鼻子：都坏了。
坏也穿。江屿揉他帽子,今天化疗结束,咱们走路回家。
6
林夏这才注意到,阿树赤着脚,脚踝细得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
护士过来,压低声音：化疗反应大,孩子两天没下地了,你确定
江屿点头：确定。
护士看看他,又看看林夏,最终叹了口气：那就走慢点。
7
阿树把旧鞋抱在怀里,不肯穿。
想穿新的。他盯林夏手里的纸袋。
林夏蹲下,拆开盒子。
草莓红鞋带在灯下格外艳,像一串刚洗好的小番茄。
阿树眼睛一亮,又怯怯看江屿：我可以要吗
江屿喉结滚了滚：可以,但要自己系鞋带。
阿树咧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小黑洞：成交！
8
穿鞋过程像一场仪式。
阿树弯不下腰,江屿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鞋跟,一只手握鞋尖,一点点往里送。
鞋还是小了,阿树脚背肿得像发酵的面包。
塞进去那一瞬,他嘶地倒抽冷气,却没哭。
林夏在旁边看得牙根发酸,仿佛疼的是自己。
9
第一下地,阿树整个人挂在江屿胳膊上,脚尖刚碰地就缩回去。
疼。他小声说。
江屿没松手：疼也走,走到电梯就不疼了。
阿树憋着嘴,眼泪在打转。
林夏忽然想起小时候学自行车,爸爸在后面扶着,一边喊别怕,我在。
她走过去,握住阿树另一只手：咱俩一起。
10
病房到电梯,短短二十米,走了五分钟。
每一步,阿树都在抽气,却倔强地不肯停。
路过护士站,几个护士红了眼。
一个小女孩探出门：阿树,加油！
阿树抬头,冲她龇牙笑,眼泪和汗水混一起,亮晶晶的。
11
电梯门合拢那刻,阿树整个人软在江屿怀里。
我赢了。他说。
江屿嗯了一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林夏别过脸,悄悄抹眼睛。
12
出租车上,阿树窝在江屿腿间,小脑袋一点一点,像没电的机器人。
林夏听见他小声问：江爸爸,明天我还能走路吗
江屿回答得干脆：能。
要是不能呢
那就后天。
阿树满意了,闭眼睡去。
13
回到夜航小区,阿树被安排在客房。
那是一间粉色墙壁的儿童房,床上堆着毛绒熊,窗帘是星星月亮。
林夏惊讶：你准备的
江屿淡淡嗯了一声：我妈留下的。
原来护士长妈妈早就料到,会有一个小病号住进来。
14
安顿好阿树,江屿带林夏去厨房。
他打开冰箱,最上层码着整整齐齐的草莓盒子,标签写着日期,一天一盒。
我妈的习惯,给化疗后的小孩补铁。
江屿拿出一盒,递给她,以后,你每天带一盒来。
林夏没接,反问：你呢
江屿垂眼：我负责把草莓变成蛋糕。
15
凌晨三点,林夏坐在客厅,看江屿打发奶油。
他动作熟练,却时不时停下手,看客房方向。
门缝里透出小夜灯的光,像一条柔软的绷带。
林夏忽然问：阿树是你什么人
江屿沉默几秒：我妈资助的病童,后来……就成了我弟弟。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夏却听出千斤重。
16
奶油打好,江屿在蛋糕上画了一只小脚丫,35码。
他把蛋糕推给林夏：明天带去病房,告诉阿树,脚丫会越长越大。
林夏笑：那得长多少码
江屿想了想：长到可以跑马拉松。
林夏噗嗤笑出声,笑到一半又红了眼。
17
临走前,江屿叫住她：林夏,谢谢你。
林夏摆手：谢什么,我蹭了个大新闻。
江屿摇头：谢谢你把草莓带回来。
林夏没听懂,却也没问。
18
回到出租屋,晓佳还没睡,抱着手机刷热搜。
儿童医院深夜步行挑战爆了,视频里阿树挂着泪走完全程,点赞破百万。
林夏点开评论区,热评第一：
35码的脚也能走天下,加油小小勇士！
热评第二：
蛋糕哥好帅,求正面！
林夏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19
她打开备忘录,写下明天的标题：
第5天,差评王用一双35码的鞋,教小小勇士走路。
写完,她加上一句备注：
草莓要更甜一点,因为有人在偷偷长大。
20
关灯前,她收到江屿的私信：
明天早点,阿树想吃你画的星星。
林夏回了一个好,又加了一颗草莓表情。
窗外,月亮挂在楼顶,像一颗刚洗过的糖。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尝到一点甜。
5
半颗心草莓
1
凌晨一点,林夏照例背着保温箱出门。
今晚她没骑电动车,而是打车。
箱子里除了给江屿的小蛋糕,还多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纸盒——
某家网红甜品店的草莓千层,她排了四十分钟才买到。
千层是江屿昨晚突然提的：阿树想吃奶油多的,我手抖,抹不平。
林夏顺口答应,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嘴馋。
她在店里多买了一份,准备当宵夜。
2
夜航小区门口的路灯坏了两盏,剩下一盏在风里晃,像随时会熄的蜡烛。
林夏推开铁门,客厅里竟没开灯,只点了香薰蜡烛,草莓味,甜得发腻。
江屿坐在地毯上,身边围着一堆透明盒,全是空的。
见林夏进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试味道,全吃完了。
阿树穿着新鞋,坐在沙发上晃腿,嘴角一圈奶油：姐姐,千层快给我！
3
林夏把千层放到茶几,顺手拆了自己那份。
刀切下去,咔哒一声,好像切到了什么硬东西。
她以为叉子断了,低头一看——
一张对折的B超单夹在奶油中间,边缘被草莓汁染成淡粉色。
顶头写着：
姓名：林夏　孕周：7W+2D　诊断：宫内早孕。
4
林夏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高压锅的蒸汽冲了脸。
她第一反应是谁的恶作剧。
可单据上的身份证号、手机号,全是她的。
日期,是上周三。
上周三,她在医院陪父亲做透析,顺路去妇科开了点调经药。
医生抽过血,说结果要两天后才出,可她没再去。
5
江屿见她脸色煞白,忙问：怎么了
林夏把单子递过去,手指抖得纸边哗啦响。
江屿看完也愣了,但很快镇定,把单子折好,重新塞进她手里。
先别慌,明天再去医院确认。
阿树在旁边睁大眼：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孩子不懂尴尬,只觉得新鲜。
6
林夏脑子飞快转：
她没男朋友,上一次恋爱是两年前；
生活规律,没醉酒,也没一夜情；
唯一的可能,就是医院拿错了血样。
可万一是真的呢
她突然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我就盼着你早点成家。
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7
江屿把千层重新切好,把有B超单的那块端走,换上一块干净的给阿树。
小朋友先吃,大人谈点事。
阿树乖乖点头,抱着盘子去阳台看月亮。
江屿递了杯温水给林夏：喝一口,别噎着。
林夏接过,却没喝,只是攥着杯子,指节发白。
8
沉默半分钟,江屿先开口：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林夏苦笑：能怎么办先搞清楚是谁的。
说完两人都愣了,空气里飘过一丝尴尬。
林夏急忙解释：我不是说你是孩子爸,咱俩清白的。
江屿被她慌乱的语气逗得轻笑：我知道。
顿了顿,他补一句：但我可以陪你去面对。
9
林夏没应声,脑子里却闪过很多画面：
父亲要是知道,会不会气得病情加重
网友要是知道,会不会把复仇外卖当成狗血八点档
她低头看肚子,平坦得像没发酵的面团,却被告知里面有个小豆芽。
荒唐得像小说。
10
江屿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仅剩的六颗草莓,摆在茶几上,围成半个心。
你看,半颗心也能凑成图案。
林夏抬头：什么意思
江屿把草莓往她面前推：意思是,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一半一半,总能拼完整。
他说得慢,像在哄小孩。
11
阿树吃完千层,舔着勺子凑过来：姐姐,小宝宝会喜欢我吗
林夏被他奶声奶气的话击中心脏最软的地方。
她摸摸阿树的帽子：会的,你那么乖。
阿树高兴了,转头对江屿说：那我当哥哥啦！
童言无忌,却像一颗小石子,把林夏心里的水纹荡开。
12
江屿把剩下的草莓装进保鲜盒,写上标签：
明天早上九点,医院见。
他递给林夏：今晚别回出租屋了,客房空着。
林夏摇头：我得回去拿身份证,还要跟晓佳说一声。
江屿没再劝,只说：我送你。
13
深夜的出租车上,两人并排坐,中间隔着那只保温箱。
车外霓虹掠过,像一帧帧快进的电影。
江屿突然问：如果……真的有了,你会留下吗
林夏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气：我不知道,得先问问我爸。
江屿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14
到出租屋楼下,林夏道了谢,转身要走。
江屿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展开,是那张被烤箱烤出字的空白配方,如今又多了一行新字：
别怕,草莓熟了,甜会翻倍。
林夏攥着纸,眼眶发热。
15
上楼,晓佳正敷面膜,见她回来,哇哇大叫：你终于回来了！热搜爆了！
林夏一脸懵：什么热搜
晓佳把手机塞到她眼前——
原来下午甜品店有人拍到她排队买千层,背景大屏正播着复仇外卖的短视频。
网友顺着线索扒出她真人,评论区全在猜：
小姐姐去买孕妇甜品
别闹,人家人设是毒舌外卖员！
林夏苦笑,把B超单递过去。
晓佳面膜啪地掉地上：卧槽,你来真的
16
一夜无眠。
林夏翻来覆去,手一直放在小腹上,仿佛那里真有一颗小豆芽在踢她。
天蒙蒙亮,她爬起来,轻手轻脚收拾东西：
身份证、医保卡、保温杯,还有江屿给的那张草莓配方。
出门前,她对着镜子深呼吸：兵来将挡,水来草掩。
17
七点半,江屿发来定位：市妇幼保健院门口。
林夏到的时候,江屿已经等在台阶下,手里拎着一个透明袋：
里头是一盒洗好的草莓,标签写着术前补充维C。
林夏心里一暖：你还挺专业。
江屿笑：昨晚现查的。
18
挂号、抽血、B超,一路绿灯。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主任,看完报告,摘下眼镜：
血样确实搞错了,同名同姓,你本人没怀孕。
一句话,像拔掉高压锅的气阀。
林夏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江屿扶住她肩膀,冲医生道谢。
19
走出医院,阳光正好。
林夏蹲在马路边,大口大口喘气,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江屿把草莓递给她：压压惊。
林夏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嚼得汁水四溅：吓死我了。
江屿笑：我也是。
两人对视,忽然一起笑出声,笑得路人侧目。
20
回去的车上,林夏把那张半颗心草莓的照片发到小号：
第6天,半颗心草莓差点吓哭我,结果医生说：血样乌龙,草莓继续甜。
评论区瞬间爆炸：
虚惊一场,太好了！
草莓千层链接求一个！
差评王和外卖员锁死！
21
江屿在一旁看她刷手机,忽然伸手,把一颗草莓塞到她嘴边。
以后别一个人扛事,他说,你还有草莓同盟。
林夏咬住草莓,甜味在舌尖炸开。
她侧头看江屿,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糖粉。
那一刻,她听见心里有根弦,轻轻叮了一声。
像烤箱预热完毕的提示音。
6
打蛋器与手术
1
凌晨两点零六分,林夏的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
她以为是江屿发消息,结果是医院座机。
林小姐,你父亲突然心衰,正在抢救,需要尽快签字决定是否放支架。
一句话,像冰水从头淋到脚。
她连外套都来不及披,穿拖鞋就冲下楼。
半夜打不到车,一辆闪灯的空出租刚好停在小区门口,像老天爷提前安排好的。
2
抢救室门口,值班医生递过一沓纸：
三根血管堵了两根,放支架是唯一办法,进口支架一根五万,两根打八折。
林夏手指发僵,嘴里机械地算：
五万加五万打八折……八万。
医生补一句：加上手术杂费,先准备十万。
十万。
她银行卡里只有四万八,还差一半。
3
她先签字,再打电话给亲戚。
大舅说：我去年刚换车,手头紧。
表姐说：我在国外,信号不好。
一圈下来,只借到五千。
医院走廊的冷白灯照得她头晕。
她打开复仇外卖后台,想接高价单,却发现凌晨两点几乎没人点蛋糕。
绝望像湿毛巾堵住嗓子。
4
手机忽然跳出江屿的微信：
在哪
林夏发了个定位,又补一句：别来,我自己能扛。
发完就后悔了,因为根本扛不住。
十五分钟后,江屿拎着一只银色打蛋器,穿着拖鞋冲进急诊。
他额前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像刚逃荒。
还差多少
林夏声音发虚：五万二。
江屿把打蛋器往她手里一塞：拿好,我去想办法。
5
江屿的办法简单粗暴——抵押。
他带林夏回夜航,打开衣柜最底层,拖出一只黑色琴盒。
琴盒里不是小提琴,而是一整套装裱工具：
法国铁塔淡奶油、日本青岚抹茶、德国裱花嘴、一把纯银打蛋器。
他把打蛋器放进林夏掌心：这套家伙当初我妈花了六万八买的,够抵押。
林夏苦笑：谁会收二手烘焙工具
江屿已经拨通号码：我。
对方是以前一起学甜品的朋友,在市里开高端烘焙教室。
朋友听完只说一句话：
工具五万我收,再借你五万周转,利息按银行算。
十分钟搞定。
6
钱到账,天也亮了。
林夏赶回医院,缴费、签字、陪床,一路小跑。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脸色蜡黄,拉住她的手：
别为了我欠一屁股债。
林夏把那只银色打蛋器塞到父亲另一只手里：
这是咱家新股东,等你出院,还要靠它赚钱呢。
父亲被逗笑,护士顺势把推车推进电梯。
7
手术室外,红灯亮起。
林夏坐在蓝色塑料椅上,抱着打蛋器,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江屿买来两杯豆浆,她一口没喝,眼睛死死盯着手术中三个字。
时间被拉长,秒针每走一步都踩在她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支架放得顺利,再观察两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林夏腿一软,直接蹲在地上。
8
父亲被推出来时还在昏睡,胸口贴着一块白色纱布,像盖了一枚小小的邮戳。
林夏跟着推车一路到ICU门口,隔着玻璃望进去,各种仪器闪着绿光。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背她去医院,也是这样一路小跑,气喘如牛。
如今轮到她跑,却差点跑不动。
9
上午九点,江屿带着阿树来了。
阿树手里捧着一只迷你蛋糕,上面用奶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加油！
ICU不让进,阿树把蛋糕举得高高：姐姐,我能不能把蛋糕放门口爷爷闻得到。
护士被逗乐,破例让他们把蛋糕留在护士站。
阿树高兴得原地转圈,新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
10
中午,江屿在医院食堂请林夏吃饭。
菜是简单的番茄炒蛋和清蒸鲈鱼,她却吃了三碗米饭。
吃到一半,江屿忽然说：其实打蛋器是我妈的遗物,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动它。
林夏筷子一顿：那你还拿去抵押
江屿低头扒饭：工具就是拿来救人的,躺在盒子里才是真的死了。
林夏鼻尖发酸,夹了一大块鱼放到他碗里：那就让它好好活一次。
11
下午,ICU允许家属探视十分钟。
林夏穿上隔离衣进去,父亲已经醒了,虚弱地冲她眨眼。
第一句话是：打蛋器呢
林夏把包里的银色打蛋器掏出来,举到父亲面前：在这,股东来查房。
父亲笑出皱纹：闺女,咱们开个蛋糕店吧,就叫‘0717’,你生日,吉利。
林夏笑到一半哭了,眼泪顺着口罩往下滑。
12
探视结束,林夏回到走廊,看见江屿和阿树坐在长椅上。
阿树正拿着银色打蛋器当麦克风,奶声奶气地唱歌：一闪一闪亮晶晶……
江屿在旁边打拍子,见她出来,立刻站起：怎样
林夏比了个OK的手势：股东通过决议,同意开店。
阿树举手：我要当试吃员！
13
傍晚,林夏去护士站缴费,刷卡时才发现——
江屿的朋友已经把五万块转回来了,备注写着：
工具不收了,算我入股,等你们店开业,送我一年的草莓蛋糕。
林夏愣在原地,手机又响,是江屿发来的语音：
我跟朋友说了,打蛋器是救命的,不该被抵押。
林夏听完,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忽然大哭。
14
哭完,她擦干眼泪,把打蛋器举到眼前,像举一把尚方宝剑。
她给后台的短视频起了新名字：
第7天,打蛋器救了爸爸,也救了我。
视频里,父亲躺在ICU竖大拇指,阿树拿着打蛋器唱歌,江屿在走廊尽头回头一笑。
配文只有一句话：
工具会老,但爱不会。
15
夜里十一点,父亲转出普通病房。
林夏趴在床边打盹,被一阵手机提示音吵醒。
打开一看,后台私信爆了：
博主,医院地址在哪我们想送草莓！
求入股,一万块买你们店终身八折卡！
我爸也在等支架,可以借打蛋器吗
林夏一条条看过去,眼眶湿了又干。
16
她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给江屿打电话。
喂,股东,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搅拌机的嗡嗡声：在家做试验,明天给你爸送低糖草莓慕斯。
林夏笑：那我负责起名,就叫‘支架同款’。
江屿笑出声：难听,但好记。
17
挂断电话,林夏抬头看医院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像被打蛋器打发的奶油,绵密又温柔。
她忽然明白——
生活有时候很苦,苦到必须借钱救命；
但苦上面可以抹一层奶油,再撒几颗草莓。
就像父亲的心脏,被冰冷的金属支架撑住,却会被草莓味的笑温暖。
18
凌晨两点,林夏回到病房。
父亲已经睡着,胸口平稳起伏。
她把银色打蛋器放在床头,小声说：
谢谢你,也谢谢发明你的人。
窗外,月光正好,像有人悄悄给世界撒了一层糖霜。
7
甜度+1,诅咒-1
1
林夏把最后一条视频剪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画面停在江屿低头打奶油的侧脸,字幕缓缓浮出：
第30天,诅咒结束,甜度开始。
她点了发布,合上电脑,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2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江屿拎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站在门口。
箱子外壳贴着草莓贴纸,轮子咯吱咯吱,像深夜的猫叫。
你真要走林夏嗓子发紧。
嗯,机票四点。江屿抬手看表,一点四十五。
3
客厅里没开灯,只剩那盏落地灯,灯罩裂口漏出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茶几上摆着一只六寸裸胚,没有抹面,只在最上面摆了半颗草莓,切面冲着门口,像一颗被掰开的心。
江屿把登机箱立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机票,递过去。
冰岛,单程。
林夏没接,盯着票面上的日期：0717——她的生日。
4
为什么非得今天
因为今天是我们认识第30天。江屿声音低,却像钉子,一下一下钉在地板上,30天,足够把诅咒变成祝福,也足够让我把剩下的勇气一次用完。
5
林夏想起29天前,她第一次把诅咒蛋糕放在302门口,用果酱写祝你今晚梦到前任。
如今,前任真的死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抬头看江屿：你去冰岛找谁
找M。江屿指了指奶箱,M不是Mom,也不是Murderer,是‘Missing’——失踪的人。
6
林夏第一次听他提起M的真相。
三年前,江屿妈妈心梗去世前,给冰岛的一个老朋友寄了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如果哪天我撑不下去,替我照顾江屿。
那位老朋友,就是M。
一个月前,江屿收到M的邮件：
我病了,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冰箱里还有草莓,你来吃。
邮件末尾附了张极光照片,绿光像奶油一样铺满天。
7
江屿把机票放在蛋糕旁边,像放一张告别卡片。
我答应过我妈,要当面谢谢M。
林夏嗓子发干：那……还回来吗
江屿没正面答,只从钱包里拿出那枚戒指——
29天前,它滚落在咖啡杯里,沾着奶油和泪水。
他把戒指推到草莓旁边,切面正对半颗草莓,缺口刚好拼成一整颗心。
回来,就把戒指戴上；不回来,就把我忘在北极。
8
林夏突然想哭,却又觉得矫情。
她抓起桌上的裱花袋,赌气似的在蛋糕空白处写下：
江屿,别走。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第一次学写字。
江屿看着,笑了：字真丑。
林夏把裱花袋塞回他手里：那你教我写好看的。
9
时间被拉成一根细线,嘀嗒嘀嗒。
两点整。
江屿拖过一把椅子,示意林夏坐下。
他打开冰箱,取出仅剩的草莓,一颗颗摘掉叶子,放进小碗。
动作慢得像在数心跳。
我还有四十五分钟。他说,够做一个小蛋糕。
10
林夏看着他熟练地分蛋、打发、翻拌,眼眶发酸。
她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银色打蛋器立在床头；
想起阿树穿着35码新鞋,在病房里转圈；
想起烤箱里慢慢显字的配方纸——
所有画面像走马灯,在她脑子里转。
11
蛋糕胚送进烤箱,计时器调成30分钟。
江屿擦手,坐在她对面,第一次认真看她。
林夏,谢谢你把‘诅咒’改成‘0717’。
林夏鼻子发堵：别煽情,我只是为了流量。
江屿笑：我知道。
他伸手,把那枚戒指轻轻套在她左手无名指——
不大不小,刚刚好。
借你戴30天,等我回来再决定要不要还。
12
林夏低头看戒指,内圈刻着一行小字：
甜度+∞,诅咒归零。
她忽然骂了句脏话：江屿,你耍赖。
江屿耸肩：抑郁症患者偶尔也有耍赖的权利。
13
蛋糕出炉,香气像一条柔软的绳子,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江屿快速抹面,没抹平,却故意留了一道缺口,像故意留白。
他把那半颗草莓放在缺口处,切面冲外。
这叫半颗心草莓,他说,缺口留给风,也留给你。
14
两点四十五。
江屿拉起登机箱,走到门口,回头最后一次看她。
林夏抱着蛋糕,站在落地灯下,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小小一团。
江屿。她喊。
嗯
冰岛冷,别忘穿秋裤。
江屿笑出声：好。
15
门轻轻合上。
林夏站在原地,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像某种仪式结束。
她低头咬一口蛋糕,甜里带着一点酸,像没熟透的草莓。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屿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
登机了。记得直播,别让30天的故事烂尾。
16
林夏把剩下的蛋糕装进保温盒,写上标签：
第30天,甜度+1,诅咒-1,未完待续。
她打开直播,镜头对着空荡荡的客厅。
在线人数从1千飙到10万。
弹幕刷得飞快：
差评王真的走了
戒指戴上了！kswl！
博主别哭,妆要花了！
林夏对着镜头笑,笑到一半,眼泪掉下来。
17
她举起左手,给戒指一个特写：
他借我戴30天,如果30天后他没回来,我就把它扔进草莓酱里,做成果酱蛋糕,谁吃到谁脱单。
弹幕一片哈哈哈。
她却认真补充：如果回来,我就嫁给他,直播领证。
18
直播结束,天也亮了。
林夏把行李箱拖出来,开始收拾行李：
打蛋器、配方纸、35码童鞋、半颗心草莓模型。
她订了一张去冰岛的机票,日期：30天后。
0717。
她给江屿发了条微信,只有两个字：
等你。
19
窗外,太阳跳出地平线,像一颗巨大的草莓。
林夏把最后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轻轻咬下去。
甜。
很甜。
甜到把过去30天的苦,一点点淹没。
20
故事到这里,看似结束,其实刚刚开始。
她关上灯,抱着保温盒出门。
楼下,电动车停在老位置,保温箱贴着新的便利贴：
下一站,冰岛,找一颗完整的心。
她戴上头盔,拧动油门。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草莓味,也带着光。
8
凌晨两点的生日快乐
尾声　凌晨两点的生日快乐
1
一年后,又是四月。
城市刚下过雨,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栀子花的味道。
夜航小区门口,新换的路灯亮得温柔,不再一闪一闪。
2
凌晨两点,林夏合上店门,把营业中的牌子翻到已打烊。
玻璃橱窗里,六寸草莓蛋糕只剩最后一枚,上面用奶油写着：
0717,生日快乐。
3
店里没开顶灯,只留吧台一盏暖黄小灯。
江屿把最后一个草莓切成两半,一半递给阿树,一半递给她。
一年过去,阿树的头发长出来了,毛茸茸,像春天新发的草。
他踮脚把草莓塞进林夏嘴里：姐姐,甜不甜
林夏嚼着,笑弯了眼：甜到牙疼。
4
一年前,江屿从冰岛回来那天,机场下着雪。
他拖着小小的登机箱,箱子里装着一瓶极昼的空气、一张极光照片,还有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甜度测试通过,余生请多指教。
林夏在出口等他,手里举着欢迎股东回家的牌子。
两个人隔着人流对望,谁也没先眨眼。
5
后来,他们把夜航302改成了蛋糕店。
名字就叫0717。
招牌是林夏手写的歪歪扭扭的0717,江屿在旁边补了一颗草莓印章。
开业那天,阿树当试吃员,吃到第三块就摸着肚子喊：姐姐,我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一群人笑到弯腰。
6
店铺不大,三十平米,一半是操作间,一半是堂食。
墙上挂着三张照片：
第一张,林夏父亲出院那天,举着银色打蛋器比耶；
第二张,阿树穿着37码新鞋,站在马拉松迷你跑终点；
第三张,极光下,江屿和林夏的影子拼成一颗完整的心。
7
生意比想象中好。
白天卖草莓蛋糕,晚上十点以后,只做外卖,专接深夜差评。
规则改了：
顾客可以写下最丧的一句话,林夏把它写成最甜的祝福,再送一块小蛋糕。
差评越来越少,笑容越来越多。
8
有人问她：还复仇吗
林夏摇头：早就不恨了。恨太苦,草莓够甜。
9
今晚是店一周年,也是她生日。
她没有直播,没有活动,只想和店里的人一起吹蜡烛。
蛋糕很小,六寸,只够四个人吃：
林夏、江屿、阿树,还有林爸爸。
10
林爸爸坐在轮椅上,胸口贴着术后复查的贴纸。
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可以偶尔吃点低糖奶油。
他指着蛋糕：字太丑,我来写。
江屿递上裱花袋,老人手抖,却写得认真：
林夏,0717,快乐。
11
蜡烛点上,只有一根。
阿树说：姐姐才一岁,因为店是一岁。
童言无忌,却没人反驳。
12
许愿前,林夏把戒指摘下来,放在蛋糕旁边。
那是江屿从冰岛带回来的第二件礼物——
一枚新的戒指,内圈刻着：
甜度+∞,余生-0。
第一枚戒指被林夏做成了标本,泡在透明草莓酱里,摆在收银台,谁扫码付款就能看到。
13
她双手合十,闭眼三秒,睁眼一口气吹灭蜡烛。
大家问：许了什么愿
她卖关子：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屿小声补刀：反正愿望是我。
林夏拿草莓丢他：少臭美。
14
分完蛋糕,阿树抱着盘子去门口喂流浪猫。
林爸爸推着轮椅去后厨,说要研究低糖草莓酱。
吧台只剩两个人。
江屿把最后一口奶油抹到林夏鼻尖：生日快乐,合伙人。
林夏笑着抹回去：生日快乐,未婚夫。
15
两人腻歪不到三秒,外卖提示音叮地响起。
订单备注：
今天失恋,想吃点甜的,又怕胖。
林夏熟练地敲屏幕回复：
草莓零卡路里,失恋免费续杯。
江屿已经戴好围裙,开始打奶油。
16
十分钟后,外卖骑手到店。
林夏把蛋糕递过去,顺手在袋子上画了一颗小星星。
骑手笑：老板娘,天天画星星,不腻吗
她答：星星不会腻,就像人不会嫌甜。
17
骑手走后,店里恢复安静。
江屿关灯,只留橱窗一盏小夜灯,照得草莓蛋糕像一颗会发光的心。
他牵着林夏走到门口,指了指夜空：
今天没极光,但有星星。
林夏抬头,天幕上,银河像一条被打发的奶油,软软地淌下来。
18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的凌晨两点,也是在这里,江屿拖着登机箱说：
如果我不回来,就把我忘在北极。
如今,北极的极光留在了照片里,他却留在了她身边。
19
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
江屿,谢谢你回来。
江屿低头吻她额头：谢谢你没把我忘在北极。
20
阿树在后厨喊：姐姐,草莓酱煮好啦！
两个人相视一笑,牵着手往回走。
店门口的灯牌亮着暖黄的光,像一句无声的欢迎词：
0717,生日快乐,余生请多指教。
21
林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橱窗。
那颗写着自己名字的草莓蛋糕,正安安静静地待在玻璃后面。
奶油不会融化,草莓不会腐烂,故事也不会结束。
因为——
凌晨两点的生日快乐,每天都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