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三炷线香,红点明明灭灭,挣扎着向上攀爬,却终究敌不过那沉甸甸的灰烬,无声无息地断落下来,掉在冰冷的铜炉里,如同顾沉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彻底熄灭了。青烟袅袅,扭曲着上升,模糊了眼前那尊泥塑金身菩萨低垂悲悯的眼。顾沉跪在褪色的蒲团上,骨头硌着硬邦邦的草梗,前额抵着冰凉的石板地,一股混杂着陈年尘土和劣质香烛的呛人气息直冲鼻腔。
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钝刀子割肉,反复地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少年时鼓足勇气递出去的情书,被许薇当众撕碎,雪花般飘落,伴随着她闺蜜毫不掩饰的嗤笑;熬过无数个通宵、节衣缩食供出来的房子,妻子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轻飘飘一句没感觉了,就分走了他半副身家。半辈子了,他像只被命运随意踢来踹去的破皮球,在名为感情的泥潭里滚得一身狼狈,却连半点温存的影子都抓不住。心口那片被反复掏挖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黑洞,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菩萨…佛祖…
他喉头滚动,挤出几个干涩嘶哑的音节,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委屈、被掏空后的绝望都挤压进这方寸之地,求您…开开眼…哪怕一次…让我也尝尝…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
寺外,残阳如血,把破败的庙墙染得一片凄厉。晚归乌鸦的聒噪穿透薄暮,一声声,像是敲打在朽木上的丧钟。
那晚的梦,是血色的。
无数根细若游丝的红线,纠缠、绞扭,织成一张巨大无朋、遮天蔽日的猩红罗网,将他死死困在中央。他惊恐地挣扎,每一次动弹,都引来更深的缠绕与勒紧。就在窒息感淹没口鼻的瞬间,一个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叹息与低语糅合成的苍老声音,直接在他混乱的意识里震荡开来:
……怨气冲霄…罢了…孽缘也是缘…红线…予你三天…三天的权柄…
声音缥缈散去。顾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窗外,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渗入屋内。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梦太真实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粗糙、微颤,指关节因常年劳碌而有些变形。
就在目光触及指尖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粉色光晕,如同活物般,从他食指的指尖悄然渗了出来。它极其纤细,比最细的蚕丝还要细上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妖异的生命感,在他眼前微微摇曳。顾沉屏住了呼吸,鬼使神差地,试着用意识去想它动一动。
那缕淡粉的光丝,竟真的随着他的意念,极其微弱地摆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不是梦!那苍老的声音,那无边的红网……月老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旋即又被涌上的血色淹没。指尖那抹淡粉的光晕,并未因他的用力而消失,反而更加凝实了一分。
三天不,他需要更多!远远更多!
指尖那抹淡粉的光晕,成了顾沉窥探并撬动世界的钥匙。他像个初次潜入宝库的窃贼,既贪婪又笨拙,疯狂地试探着这突如其来的权柄边界。
第一个浮现在他混乱脑海里的面孔,是许薇。那个学生时代用轻蔑撕碎他所有尊严的月光。他循着一种奇异的直觉——仿佛空气中存在无数无形的轨道,而他的意念就是扳道工——将指尖那缕微不可察的粉色细丝探入虚空。冥冥中,他触碰到了许薇的名字,紧接着,一个清晰的画面撞入意识: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影像。她的丈夫顾沉的意念狠狠一拨,如同剪断一根绷紧的琴弦。指尖的光丝骤然一亮,旋即黯淡下去,一股微弱的、仿佛被抽走了一丝精力的虚脱感袭来。
当天下午,许薇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带着一种顾沉从未听过的茫然和脆弱,说和丈夫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对方甚至提到了离婚。顾沉听着电话那头压抑的啜泣,胸腔里翻涌着一种奇异而冰冷的满足感。他对着镜子,嘴角扯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终于派上用场的温柔弧度:薇薇,别难过,我在。
三天后,许薇坐在了他狭小出租屋的沙发上,眼泡红肿,形容憔悴。顾沉递上一杯温水,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她接过杯子的手背上方拂过。一缕肉眼难辨的淡粉细丝,如同最灵巧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手腕皮肤。许薇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看他时,眼神里那份长久以来的疏离和审视竟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依赖的迷蒙。她喃喃道:顾沉…以前…以前是我太傻了…
那晚,顾沉看着身旁沉沉睡去的许薇,指尖残留着那缕光丝缠绕的奇异触感。三天期限已过,但那光丝并未消失,只是比之前黯淡了些许。他心头狂跳,一个更大胆、更贪婪的念头破土而出——也许,没有期限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水便再无阻挡。许薇很快变得乏味,她像一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提线木偶,所有反应都精准地踩在顾沉预设的点上,反而失去了掠夺的快感。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耀眼的目标——夏琳。那个在屏幕上光芒万丈、被无数人奉为女神的新晋顶流。通过无形的轨道,他轻易捕捉到了夏琳的位置——市中心一家顶级会员制SPA会所。他像个幽灵般潜伏在会所后巷堆积如山的垃圾箱阴影里,恶臭几乎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保姆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后门通道。车门打开,夏琳裹着宽大的羊绒围巾,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在助理的簇拥下快步走出。
就是现在!顾沉意念高度集中,指尖那缕粉光猛地炽亮了一瞬,无声无息地穿透空气,精准地没入了夏琳纤细的脚踝。她脚步突兀地一顿,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助理紧张地询问,她摆摆手,墨镜下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惊疑和茫然,下意识地朝顾沉藏身的黑暗角落望来。
接下来的日子,荒诞得如同最劣质的都市传说。夏琳开始频繁地偶遇顾沉。在超市的生鲜区,她推着购物车,撞见他挑选打折的蔫巴青菜;在深夜的便利店,她素颜买水,他正好在柜台结账一包最便宜的烟。每一次偶遇,顾沉都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悸动。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夜,夏琳浑身湿透,像个迷路的孩子,敲开了他出租屋的门。雨水顺着她昂贵的风衣下摆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她抬起头,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令人心悸的依恋,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他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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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上她湿漉漉、光彩不再的脸颊。指腹下皮肤的细腻触感无比真实,却只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空虚。屏幕上的女神不过是被他指尖丝线随意拨弄的玩偶。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霓虹灯管拼凑出的暧昧名字——蓝月亮,在潮湿的雨夜里晕开一片迷离的粉紫色光雾。巷子深处,劣质香水、酒精和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顾沉站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指尖那缕粉光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他的目标,是白露。这条街上的明珠,传闻中眼光极高,只对挥金如土的豪客假以辞色。顾沉没有钱,但他有更直接的东西。
意念驱动下,粉色的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水蛭,悄然滑过湿漉漉的空气,精准地没入了蓝月亮门口,那个穿着亮片吊带裙、慵懒地倚着门框抽烟的女人眉心。白露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她困惑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目光最终定格在街角那片深沉的黑暗里。片刻的迟疑后,她竟掐灭了烟,踩着细高跟,一步一步,穿过肮脏的积水路面,径直走向顾沉藏身的阴影。
喂,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沙哑,眼神却有些奇异的失焦,你…是不是在等我
顾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白露几乎没有犹豫,将自己涂着廉价闪粉指甲油的手放进了他冰凉的掌心。他牵着她,像牵着一只温顺的羔羊,走进了身后更深的、散发着霉味的黑暗小巷。身后,蓝月亮门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空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无论是纯洁的月光(许薇)、耀眼的星辰(夏琳),还是堕入泥沼的明珠(白露),一旦被那根无形的粉红丝线捕获,便都迅速褪去了所有吸引他的特质,变得苍白、顺从、索然无味。
一种更阴暗、更暴戾的欲望,如同地底滋生的毒蕈,在他心中疯狂蔓延。他不再满足于占有美好之物,他要撕碎那些曾将他踩在脚下的美好,看着它们在尘埃里挣扎。
沈清秋。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顾沉的记忆里。她是许薇当年最亲密的闺蜜,那个在他情书被撕碎时笑得最大声、眼神最刻薄的女人。她嫁给了本地一个颇有名望的建材商人,住在城西有名的云顶苑别墅区,是圈子里人人艳羡的沈太,优雅、强势、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顾沉站在云顶苑气派的雕花铁门外,隔着繁复的金属花纹,望着里面精心修剪的草坪和灯火通明的欧式别墅。指尖的粉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亮,带着一种冰冷的、择人而噬的恶意。
无形的意念丝线穿透了冰冷的铁艺栏杆,穿透了厚厚的双层玻璃窗。顾沉看到了:别墅温暖的灯光下,沈清秋穿着真丝家居服,正和丈夫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新闻,两人之间似乎因为某个投资意见不合,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丈夫皱着眉,沈清秋则微微扬着下巴,姿态强硬。
就是这里!顾沉意念如刀,狠狠地斩向那连接着两人的、在他意识里呈现为脆弱红线的存在。同时,另一根更为凝实、更加霸道的粉色光丝,带着他全部的恶意,狠狠扎进了沈清秋的意识深处!
别墅内,正据理力争的沈清秋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转头,目光穿透窗户,直直地射向铁门外阴影中的顾沉!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抗拒,如同看到了地狱爬出的恶鬼。她丈夫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夜色。
清秋你怎么了丈夫关切地伸手想碰她。
别碰我!沈清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弹开,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死死锁着窗外那片黑暗,恐惧和一种完全违背她意志的、被强行扭曲的悸动在她眼中疯狂交战。最终,那根粉色的丝线彻底绞杀了她的抵抗。她踉跄着冲向门口,甚至顾不上换鞋,猛地拉开沉重的雕花大门。
夜风裹着寒意灌入温暖的室内。沈清秋赤着脚,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隔着庭院,死死盯着铁门外阴影里的顾沉。她丈夫追了出来,又惊又怒:清秋!你疯了外面是谁!
沈清秋没有回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沈太的骄傲和清明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被彻底奴役的顺从。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穿过精心打理却冰冷刺骨的草坪,走向那道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铁门。
开门。她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丈夫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开门!沈清秋猛地扭头,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直刺丈夫的心脏,让他进来!现在!
铁门沉重的滑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开了。沈清秋看也没看面如死灰、呆若木鸡的丈夫,径直走到顾沉面前。曾经高傲的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几乎要碰到冰冷的铁艺栏杆。她跪了下来,昂贵的真丝裤腿瞬间被地面的污泥浸透。她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去触碰顾沉沾着尘土的裤脚,像一个最卑微的奴仆觐见她的君王,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被彻底扭曲后的驯服:
您…来了…
顾沉俯视着跪在泥泞中、曾经高不可攀的女人。她精心保养的发髻散乱了,昂贵的真丝家居服沾满了污渍,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服从。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征服感猛地冲上顾沉的头顶,瞬间烧干了连日来积攒的所有空虚和厌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介于叹息和呜咽之间的声音,那是快意,是多年怨毒一朝得偿的极致宣泄!他抬脚,鞋底轻轻踩在了沈清秋那只曾戴着钻戒、保养得宜的手背上,感受着那温软皮肉下的骨骼在轻微地颤抖。力量!这就是掌控一切的力量!如同最醇厚的烈酒,瞬间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带来一种令人眩晕的、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满足感。他微微仰起头,对着城市上空被光污染遮蔽的、晦暗不明的夜空,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这至高无上的快感,如同最强劲的燃料,让他指尖那缕操控命运的粉光,从未如此刻般炽烈、凝实,几乎要燃烧起来!
冰冷的金属仪器在皮肤上游走,留下滑腻的触感。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狭小的检查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而绝望的气味。顾沉躺在硬邦邦的检查床上,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所有的感官。
医生翻动着刚打印出来的胶片,眉头紧锁,那紧锁的纹路里仿佛刻着死亡的通知。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顾先生…情况不太乐观。影像显示,肝脏区域有占位性病变…晚期。癌细胞…已经出现了扩散迹象。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吐出的字眼却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顾沉最后的侥幸,如果…积极治疗,或许…还能争取三到五个月的时间。
三到五个月
顾沉喃喃重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他猛地侧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五个月那个月老般的声音说过什么孽缘也是缘…红线…予你三天…三天的权柄…
三天他早已透支了无数个三天!指尖那缕曾经带给他无上权柄的粉色光丝,此刻正微弱地跳动着,像垂死萤火虫的最后一点微光。他死死盯着它,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攫住了心脏——这不是馈赠,是索命的毒药!他用这丝线篡改别人的命,抽走的却是自己的魂!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大楼,刺目的阳光兜头浇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城市的喧嚣——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嘈杂、商店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进他的耳膜,搅动着他混乱不堪的大脑。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夏琳代言的珠宝广告正循环播放,她笑容璀璨,眼神迷离,仿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根无形丝线的牵引。不远处商场的巨幅海报,是许薇新开的连锁花店宣传,她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他后来随意为她牵的)身旁,笑容温婉,眼神空洞。更远处,云顶苑别墅区的方向,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视线尽头。
啊——!!!
一声野兽般凄厉的嘶吼猛地从顾沉喉咙里迸发出来,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噪音。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发根,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濒死的虾米。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带着腥咸的铁锈味,将他彻底淹没。他篡改的不是姻缘,是活生生的人!是她们本该有悲有喜、有爱有痛的真实人生!他用那根粉色的毒丝,把她们一个个变成了自己欲望祭坛上的提线木偶!许薇空洞的笑,夏琳迷离的依恋,白露麻木的顺从,沈清秋跪在泥泞中那破碎的驯服…这些画面以前带来快感,此刻却像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神经。他才是那个被玩弄的可怜虫,被这虚假的权柄蒙蔽了双眼,在毁灭他人和自我毁灭的深渊里一路狂奔,直至粉身碎骨!
他挣扎着爬起来,无视路人惊诧或嫌恶的目光,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行尸走肉,凭着最后一点意志,朝着出租屋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他必须回去!在彻底倒下之前,把这一切都…都掰回去!
出租屋的门板被他用肩膀撞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绝望的气息。顾沉几乎是扑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十指箕张,指尖那缕粉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疯狂。
回去…都回去…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漏气的风箱。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带着一种濒死赎罪般的决绝,狠狠刺入那片由无数无形轨道构成的、混乱不堪的意识之网。
首先捕捉到的是许薇。意念触碰到她的名字,强行扭转!缠绕在她意识核心的那根粉色毒丝剧烈地挣扎、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啪地一声断裂、消散!几乎是同时,顾沉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哇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星星点点溅在桌面和手背上。他顾不上擦拭,喘息着,意念再次凝聚。
夏琳!那根连接着顶流女神的粉色丝线更加凝实,带着一种妖异的粘稠感。顾沉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上去!嗤——
意识中仿佛响起皮肉烧焦的声音。夏琳那条粉线剧烈地颤抖、崩解!顾沉身体剧震,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栽倒在地。他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在劣质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白露…沈清秋…一个又一个名字,一根又一根缠绕着他人命运的粉色毒丝…每斩断一根,都如同在他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剜掉一块肉,抽走一分生机。剧痛排山倒海,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汗水浸透了衣服,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脚下冰冷的水泥地上,形成一小片暗红的污迹。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条,也是最粗壮、最恶毒的那根——缠绕在沈清秋身上的粉线!它像一条狰狞的毒蟒,盘踞在她意识的废墟之上。顾沉的意识已经模糊,视线被血和汗糊住,但他清晰地看到了沈清秋跪在泥泞中的画面,看到了她丈夫那张绝望灰败的脸。
嗬…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存的所有意念,连同那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化作一柄无形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巨斧,朝着那条最粗壮的粉色毒蟒,狠狠劈下!
断——!!!
无声的巨响在意识深处炸开!那条粉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嘶鸣,寸寸断裂,化作漫天腥臭的粉色光点,彻底消散!与此同时,出租屋里,顾沉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蜷缩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沫,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指尖最后一点微弱的粉光,如同燃尽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解脱了…终于…都…回去了吗…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他模糊地想。
云顶苑别墅。
沈清秋猛地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膛。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丈夫熟悉而温暖的体温就在身边,发出均匀的鼾声。她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那是什么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恐怖的梦梦里…她好像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对着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恶意的黑影,卑微地俯首…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残影。
指尖忽然触碰到枕畔一丝异样的触感。她摸索着捻起,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她看清了——一片早已失去所有水分、蜷曲干枯的桃花瓣。颜色黯淡,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沈清秋捏着这片莫名其妙出现的枯瓣,心头的寒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她茫然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总觉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冰冷刺骨、充满泥泞的梦里,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