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身之殇
指尖陷进柔软的蛋糕托底,冰冷一片。她看着厉云霆,她的丈夫,站在几步之外,被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簇拥着。
他侧脸的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如同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完美,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甚至没往她这边看一眼,仿佛她和他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蛋糕,都是这场盛大宴会上碍眼的尘埃。
心脏在肋骨后面一下下地钝痛,沉闷地敲打着。林晚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昂贵的雪茄气味呛得她喉咙发干。
三年了。整整三年,她活在这个叫厉太太的精致牢笼里,扮演着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模仿着另一个早已远走他乡、
却从未离开过这个空间的女人——苏清雅。
云霆。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喧嚣中清晰地穿透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一步。
厉云霆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来,掠过她精心挑选的珍珠白礼服裙,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
最后,定格在她手上那个显得格外可笑的蛋糕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
还是不耐烦快得让她无法捕捉,却足够将她钉在原地。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有人窃窃私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意。
林晚,厉云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压过所有杂音,你在做什么
她咽下喉咙口的苦涩,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僵硬: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做了个蛋糕。她将手中的蛋糕又往前递了递,那圈歪歪扭扭的粉色小花似乎在微微颤抖。
厉云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快得如同错觉。随即,
他嘴角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赤裸裸的嘲弄。
纪念日他轻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他的视线越过她,投向远处虚空的一点,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残忍,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记住一个替身的纪念日
替身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林晚的心窝。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捏着蛋糕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下一秒,厉云霆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无数上亿合同的手,没有去接她小心翼翼捧着的蛋糕。他猛地一挥——
砰!
一声闷响。
精致的奶油蛋糕,连同上面那三个倾注了她所有卑微期待的字,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
蛋糕体瞬间碎裂,奶油飞溅开来,糊在地面上,像一团不堪入目的污迹。
几滴黏腻的奶油甚至溅到了林晚的裙摆和赤裸的脚背上,冰凉,粘稠。
你,厉云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审视一堆垃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她的耳膜上,永远,都比不上清雅的一根头发。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冰冷的话语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林晚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象征着三年无望守候的心意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投射在她背上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嘲讽和看戏的兴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生。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珍珠白的裙摆拂过沾满奶油的地面。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死寂的苍白。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去捡蛋糕,而是捡起了掉落在奶油污渍旁边、那个小小的、用来切蛋糕的塑料刀。
然后,她直起身。没有再看厉云霆一眼,也没有看任何人。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握着那把沾了奶油的廉价塑料刀,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碎裂的心,在无数道目光的洗礼下,穿过金碧辉煌得令人窒息的宴会厅,走了出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空洞而清晰。
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刀子般刮过林晚裸露的皮肤。宴会厅里那些虚假的暖意和刺目的灯光被厚重的门隔绝在身后,世界瞬间被冰冷和黑暗包裹。她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别墅区寂静的车道走着。高跟鞋踩在冰冷的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她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敲着丧钟。
厉云霆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一遍遍在她脑海里穿刺回放:你永远比不上清雅的一根头发。
是啊,她林晚,一个因眉眼间有几分酷似苏清雅而被厉云霆选中、签下一纸冰冷契约的替身,有什么资格去奢望纪念日有什么资格去献上自己那点可怜又可笑的真心
三年来,她像个影子一样生活在这座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别墅里。厉云霆的视线很少在她身上停留,偶尔扫过,也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疏离。她努力模仿着苏清雅的习惯——她喜欢的香薰,她偏爱的插花风格,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像一个拙劣的演员,笨拙地演绎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剧本,只为了换取他偶尔掠过时,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丝恍惚的温柔。哪怕那温柔,从来不是给她的。
2
心碎离场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看不见的伤口。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在昂贵却沾了污渍的裙子上。不是因为被当众羞辱的难堪,而是长久以来积压的绝望和那点卑微爱意的彻底幻灭。她爱他。多么讽刺,她竟然爱着这个视她如草芥的男人。这份爱,隐秘而绝望,是她在这场替身交易里,唯一真实却也最致命的错误。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别墅区早已被抛在身后,眼前是城市边缘略显空旷的街道。林晚在一个公交站冰冷的长椅上坐下,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侵入身体。她抱着双臂,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小兽。
手机在晚宴手包里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林晚麻木地拿出来,是厉云霆的特助陈默发来的信息,只有一行字,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刚刚被撕裂的心脏:
厉总通知:苏清雅小姐将于下周回国。
下周回国。
四个字,宣判了她替身生涯的终结,也彻底碾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渺茫希冀。苏清雅要回来了,正主归来,她这个拙劣的模仿品,自然该退场了。
也好。真的很好。
她仰起头,望着城市上空灰蒙蒙的、看不见星星的天幕,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是该结束了。这场由谎言和交易开始的婚姻,这场由她单方面投入了全部真心却只换来无尽羞辱的独角戏。
林晚站起身,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她生活了三年、却从未感觉过一丝温暖的地址。
回到别墅,意料之中的死寂。巨大的空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厉云霆显然没有回来。林晚直接上楼,走进主卧旁那个她独居了三年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带着苏清雅的影子——窗帘是她喜欢的颜色,梳妆台是她的旧物……林晚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动作利落地打开衣柜,只拿出几件自己婚前带来的、最普通的衣物,塞进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她拿出笔,没有丝毫犹豫,在离婚协议的签名处,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
字迹清晰而平静。
她的东西很少,少到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她拖着小箱子,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三年青春和感情的牢笼。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唯一属于她自己的物品——一个简单的陶瓷杯,杯底残留着一点褐色的咖啡渍。那是她刚来时带来的,用了三年,边缘已经磕碰出了细小的缺口。她没有带走它。
转身,下楼。行李箱的滚轮在寂静的别墅里发出清晰的轱辘声。她将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客厅那张冰冷宽大的黑曜石茶几上,正中央。
然后,她拉开厚重的别墅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3
意外之喜
一个月后,城郊,一间老旧却干净的出租屋里。
林晚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午后的阳光透过有些蒙尘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她面前摊开的画稿上。铅笔沙沙作响,流畅的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一枚戒指的雏形——缠绕的藤蔓,托着一颗破碎又重组的钻石,设计大胆而充满张力。这是她投给一家新锐珠宝设计工作室的作品,是她逃离那个金丝笼后,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信息。林晚拿起一看,是医院发来的常规通知。她的目光落在发信日期上,指尖微微一顿。随即,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
她猛地捂住嘴,冲进狭小的洗手间,对着水池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这种突如其来的反胃感,最近几天频繁造访。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进她的脑海。她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身体微微发抖。不可能……怎么会是现在她和厉云霆……最后一次……
指尖冰凉。她慢慢直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女人。混乱、恐慌、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胸腔里剧烈翻腾。最终,一种奇异的力量压过了所有混乱。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预约了明天下午的妇科检查。
两周后,同一家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依然刺鼻。林晚坐在诊室外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报告单。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报告单上宫内早孕那几个清晰的黑字上。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就在这层皮肤之下,一个微小的、全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一个她和厉云霆之间,最荒谬也最深刻的联结。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报告单。是劫数吗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斩断一切、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命运却跟她开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该怎么办
打掉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种本能的、母性的保护欲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不。不能。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林晚的孩子。与那个男人无关。
她猛地抬起头,用力眨掉眼中的泪水,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而明亮。她将报告单仔细地折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站起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外面车水马龙,喧嚣的世界重新涌入耳中。她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
两年后。云城国际机场。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架银色的钢铁巨鸟在跑道上起起落落,引擎的轰鸣声透过厚厚的玻璃隐隐传来。午后明亮的阳光泼洒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映照着行色匆匆的旅人。
林晚推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脚步轻快。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套装,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比起两年前的苍白和怯弱,如今的她眉宇间沉淀着一种从容的静气,皮肤透着健康的润泽,眼神明亮而坚定。时间是最好的雕刻师,洗去了依附的藤蔓,雕琢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坚韧而独立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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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看!大飞机!呜——轰!一个奶声奶气、充满兴奋的小嗓音在她腿边响起。
林晚低头,眼底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仿佛盛满了整个春天的阳光。她的小女儿暖暖,穿着嫩黄色的小鸭子背带裤,顶着一头柔软的、自然卷的棕色小头发,正努力地踮着小脚丫,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窗外一架正在滑行的巨大客机,模仿着引擎的声音,小脸蛋激动得红扑扑的。
嗯,暖暖真棒,学得像极了。林晚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小脸蛋,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被蹭歪的小帽子。小家伙继承了父亲过于深邃的眉眼轮廓,可那爱笑的嘴角和颊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却像极了林晚。此刻,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新奇世界的无限好奇。
妈咪,我们坐那个大飞飞吗暖暖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
不哦,暖暖,我们坐的是那边那架。林晚笑着指向另一个登机口的方向,我们先去吃点小饼干好不好暖暖的小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吧
好!暖暖要吃小熊饼干!小家伙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心地拍着小手。
林晚站起身,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起女儿柔软的小手。暖暖蹦蹦跳跳地跟着,小鸭子背包在她背后一颠一颠,充满了童稚的活力。母女俩穿过熙攘的人流,朝着机场餐饮区的方向走去。阳光透过巨大的穹顶玻璃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而恬静的剪影。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贵宾通道出口,一行人走了出来,气场强大,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为首的男人身量极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步伐沉稳有力。他微微侧着头,正听着身旁助理低声快速的汇报,线条冷峻的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如同完美的雕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与上位者的威压。
正是厉云霆。
他似乎刚从国外某个重要的谈判桌上下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视线掠过前方不远处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时,起初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如同掠过任何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然而,就在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牵着孩子的纤细身影……那个熟悉的、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模糊出现的背影……
厉云霆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上头顶。
是她!
林晚!
那个在两年前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只留下一纸冰冷离婚协议的女人!他动用了一切力量,几乎将云城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杳无音信,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两年,这个名字成了他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带着耻辱和说不清道不明焦躁的伤疤。他以为她彻底消失了,带着他厉云霆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单方面宣告终结的耻辱记录。
可她竟然在这里!在云城机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
更让他如遭雷击的是——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孩子!
那个蹦蹦跳跳、穿着嫩黄色背带裤、顶着一头棕色小卷毛的小女孩!那孩子的眉眼轮廓……那孩子扭头看向旁边店铺时露出的侧脸弧度……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直冲四肢百骸!厉云霆僵在原地,呼吸停滞,周遭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瞬间模糊褪色,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对母女清晰得刺眼的背影。
厉总旁边的助理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地低声询问。
厉云霆置若罔闻。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助理,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迈开长腿,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朝着那个方向大步冲了过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林晚正弯着腰,从随身包里拿出小熊饼干递给暖暖,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风暴。机场广播温柔的女声在播报着航班信息,周围是旅客的谈笑声和行李箱的轱辘声。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强大力量的手,猛地从斜后方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林晚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饼干袋差点脱手。腕骨处传来清晰的痛感,一股熟悉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雪松冷香瞬间将她包围。
她的心脏在那一秒骤然沉入冰窟。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
那股气息,那种强势到令人窒息的掌控力……早已刻入骨髓。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视线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邃眼眸。两年不见,男人的轮廓似乎更加冷硬深刻,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他眼底翻涌着太多激烈到可怕的情绪——震惊、狂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吞噬她的黑暗漩涡。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都烧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去。
厉云霆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带着滚烫的、毁灭性的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林晚……这孩子……是谁的!
空气瞬间冻结。
林晚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倔强地抿紧。她下意识地想将暖暖护到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小暖暖,先是懵懂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凶巴巴、像要吃人的高大叔叔,又仰起小脸看了看妈咪苍白的脸。小孩子的直觉让她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和害怕。她本能地抱紧了妈咪的腿,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藏到后面,只探出半个小脑袋。那双酷似厉云霆的、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小嘴一瘪,带着浓重哭腔的奶音,清晰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控诉,在寂静的空气里炸开:
呜……妈咪说……暖暖的爸爸……在天堂里飞飞!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厉云霆的头顶炸开!他那双翻涌着暴风雨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致,里面所有的狂怒、质问、不可置信,都在瞬间被冻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空茫的惊愕。
天堂
死了
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扣着林晚的手腕无意识地松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一张薄薄的纸质登机牌,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了光亮如镜、倒映着上方穹顶冰冷灯光的地面上。
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一声轻响。
厉云霆僵在原地,如同被那稚嫩的童音施了定身咒。那句在天堂里飞飞像一把裹着棉花的小锤子,软绵绵地砸在他心口最坚硬的地方,却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嗡鸣。天堂死了他厉云霆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滔天的怒火。他扣着林晚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松开,那张代表着繁忙行程、无数财富与权势的登机牌,从他僵直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光洁的地面上,倒映着上方惨白的灯光,像个无声的嘲讽。
林晚趁机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一把将吓懵了的暖暖紧紧搂进怀里,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用身体隔开那道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视线。暖暖的小脸埋在妈妈怀里,小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呜咽。
厉总,请你自重!林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着一种厉云霆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陌生的疏离和强硬。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迎上他眼底尚未散尽的惊愕与风暴,我们之间,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这孩子是我的,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厉云霆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终于从那种荒谬的僵直中挣脱出来。他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那张登机牌,指关节捏得发白,目光却死死锁住暖暖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点棕色卷毛的小脑袋,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林晚,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剥皮拆骨的审视,扫过暖暖露出的那一点点白皙的侧脸轮廓,那小小的、挺直的鼻梁弧度。太像了。像得让他心口那团被荒谬暂时压下的火焰又腾地窜起,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恐慌。这个孩子……这个被他死亡的孩子,是他厉云霆的骨肉!而她,竟敢带着他的血脉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你的血重要吗林晚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嘲讽,厉总,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拙劣的替身,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我生的孩子,自然也入不了你的眼,何必多此一问暖暖的爸爸,在她心里,在她需要父爱的时候,永远在天堂。这就够了。她刻意咬重了天堂两个字,字字如刀。
厉云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句替身,那句天堂,像两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林晚话语里那淬骨的恨意和决绝。两年前那个在宴会上苍白隐忍、只会默默承受的女人,仿佛彻底消失了。眼前的林晚,像一块被打磨过的寒冰,坚硬、锐利,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光芒。
林晚!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试图用惯常的掌控来压制眼前失控的局面,跟我回去!把话说清楚!孩子的事情……
没有‘回去’!林晚厉声打断他,抱着暖暖后退一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厌恶,厉云霆,我们离婚了!签字的是你!现在,请让开,我们要登机了。
她不再看他,低头温柔地哄着怀里的女儿:暖暖不怕,妈咪在。我们这就去吃小熊饼干,然后坐大飞飞去找干妈玩,好不好
好……暖暖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奶音怯生生地响起,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襟。
林晚抱起女儿,一手拉着行李箱,绕开像一堵冰冷铁墙般杵在原地的厉云霆,头也不回地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留恋。
厉云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却无比坚韧的身影抱着那个酷似他的小人儿,汇入熙攘的人流,最终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在蔚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白线。
他手中那张被捏得变形的登机牌,无声地飘落在地。
助理陈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捡起登机牌,低声道:厉总,会议……
取消。厉云霆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茫然。他盯着林晚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残骸——震惊、狂怒、被冒犯的耻辱、还有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彻底遗弃的恐慌。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我查!林晚过去两年在哪里!那个孩子……所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立刻!马上!
他必须弄清楚!那个叫暖暖的孩子,那个他死后才存在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晚……她怎么敢!
***
4
父爱归来
时光荏苒,又是两年。
云城近郊,一处闹中取静、绿意盎然的创意园区内,归晚独立珠宝设计工作室的灯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工作室不大,却布置得极具格调,原木与金属的碰撞,绿植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研磨的香气和淡淡的松节油味道。
林晚正伏在宽敞的工作台前,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神情专注。纤细的手指握着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切割完美的海蓝宝镶嵌进铂金底座缠绕的藤蔓之中。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比起四年前,她身上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与怯懦,沉淀下的是独立自信的锋芒和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力量。她创立的归晚品牌,以其独特的设计理念——破碎与重组、坚韧与新生——在竞争激烈的珠宝圈崭露头角,收获了一批忠实拥趸。
妈咪!妈咪!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像个小炮弹一样的身影噔噔噔地冲了进来,直接扑到林晚腿边,仰起一张红扑扑、汗津津的小脸。暖暖已经四岁多了,长高了不少,那双遗传自父亲的大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此刻却盈满了委屈的泪水,小嘴瘪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壮壮坏!他说暖暖没有爸爸!说暖暖的爸爸在天上飞飞是假的!是骗人的!哇……
小家伙越说越伤心,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放下手中的工具,连忙摘下眼镜,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工作室里其他几个年轻设计师也停下了工作,担忧地看过来。
暖暖不哭,不哭哦。林晚温柔地拍着女儿的背,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地疼。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女儿的世界,用天堂里的爸爸这个童话般的解释,试图填补那份父爱的空缺。可随着孩子长大,接触外界越来越多,这个美丽的泡沫,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壮壮胡说,暖暖不理他。林晚擦着女儿的眼泪,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爸爸在暖暖心里,对不对他变成星星守护暖暖呢。
可是……可是……暖暖抽噎着,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伤心,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举高高……暖暖只有妈咪……壮壮就笑我……呜呜……
亲子运动会。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暖暖渴望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能给女儿全部的爱,却永远无法替代那份缺失的父爱。
就在这时,工作室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挡。
谁欺负我们家暖暖了一个低沉醇厚、带着明显安抚意味的男声响起。
林晚身体一僵,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这个声音……她猛地抬头。
厉云霆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深色休闲装,少了些商场上迫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四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沉淀了更深的东西。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哭泣的暖暖身上,那深邃眼眸里的疼惜和紧张,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看林晚,径直大步走了进来,在暖暖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被他刻意收敛的气场软化。
暖暖,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轻轻擦去暖暖小脸上的泪珠,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告诉……叔叔,谁欺负你了叔叔帮你教训他。
暖暖的哭声停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又高又帅的叔叔。这个叔叔……好像有点眼熟上次在机场,也是他凶凶地拉住妈咪……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好温柔,眼神像妈咪哄她时一样暖暖的。而且,他叫她我们家暖暖暖暖小小的脑袋瓜有点懵。
是……是壮壮……暖暖抽抽搭搭地告状,小手指了指门外,他说暖暖没有爸爸……说爸爸在天上是假的……
厉云霆的眼神骤然一暗,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大手轻轻揉了揉暖暖柔软的棕色卷发。
他胡说。厉云霆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温柔地锁住暖暖懵懂的大眼睛,暖暖当然有爸爸。爸爸就在这里。
暖暖彻底愣住了,连抽泣都忘了,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看厉云霆,又仰头看看抱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妈咪,小脸上满是困惑:在……在这里
厉云霆抬起头,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带着千言万语,落在了林晚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四年前的暴怒和掠夺,没有了机场时的震惊和狂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复杂情愫——浓烈的歉意、失而复得的珍视、长久压抑的思念,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审判的卑微。
是。他看着林晚,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既是对暖暖说,更是对林晚宣告,爸爸回来了。从……天堂,回来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坚定,爸爸以前……做错了事,让妈咪和暖暖伤心了,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爸爸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
暖暖的小嘴张成了O型,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被骤然点亮!她猛地扭头看向林晚,小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求证:妈咪!妈咪!是真的吗叔叔……是爸爸爸爸从天堂飞回来了!
林晚抱着女儿,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厉云霆的目光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他那句爸爸回来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防最脆弱的地方。四年筑起的堤坝,在女儿充满惊喜和渴望的眼神注视下,摇摇欲坠。她看着暖暖眼中那纯粹到令人心碎的喜悦光芒,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暖暖……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
暖暖,厉云霆抢先开口,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林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切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爸爸以前……是个很糟糕的人,伤害了妈咪。所以妈咪才说爸爸在天堂。爸爸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陈述一个沉重的事实,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晚的心上,爸爸现在回来了,只想好好保护妈咪和暖暖,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来弥补过去的错误。暖暖……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吗
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对着暖暖,也对着林晚。那是一只曾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乞求。
暖暖看看厉云霆伸出的手,又看看妈咪苍白的脸和复杂的眼神。孩子的直觉无比敏锐,她似乎感受到了妈咪的挣扎和难过。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却没有立刻去抓厉云霆的手,而是轻轻握住了林晚冰凉的手指,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依赖和一丝懵懂的恳求:妈咪……暖暖想要爸爸……爸爸回来了,妈咪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她记得幼儿园活动时,妈咪一个人搬很重的道具;记得下雨天,妈咪一手抱着她一手撑伞的艰难;记得深夜醒来,看到妈咪对着电脑画图时疲惫的侧影。
女儿稚嫩的话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晚摇摇欲坠的防线。那句妈咪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带着孩子最朴素的心疼,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无声对峙的一家三口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林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看厉云霆,只是低下头,看着女儿那双充满了渴望和依赖的清澈眼眸。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女儿的手,然后,轻轻地将暖暖的小手,向前推了推。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赦令。
暖暖的大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欢呼一声,小小的身体像归巢的乳燕,带着巨大的喜悦和信任,猛地扑进了厉云霆早已准备好的、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爸爸!清脆稚嫩的呼唤,如同天籁,响彻在寂静的工作室,也狠狠撞进厉云霆坚硬如铁的心房。
厉云霆浑身剧震!在女儿柔软的小身体扑入怀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他猛地收紧双臂,将那个小小的、散发着奶香味的温暖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脸颊埋进女儿柔软馨香的发顶,高大挺拔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迟来了四年、汹涌澎湃的、属于父亲的巨大情感洪流,终于冲破了所有堤防,将他彻底淹没。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冲破了那层坚冰,无声地滑落,迅速隐没在暖暖柔软的卷发中。
他抱着女儿,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久久不愿松开。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冲击性的一幕——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尘埃的男人,此刻抱着他们的女儿,肩膀微微耸动,像一个迷路太久终于归家的孩子。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是苦涩是释然是长久压抑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她分不清。她只知道,心中那道冰冷坚硬的堤坝,在女儿那声爸爸和男人无声的泪水面前,轰然倒塌了一角。
5
破镜重圆
暖暖在爸爸怀里蹭了蹭,小脸被爸爸的胡茬扎得痒痒的,咯咯笑起来。她伸出小手,好奇地去摸爸爸脸上未干的湿痕:爸爸哭哭羞羞!
厉云霆抬起头,脸上犹带泪痕,却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满足和心酸的温柔笑容。他抓住女儿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沙哑:嗯,爸爸是笨蛋,把暖暖和妈咪弄丢了那么久,该哭。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越过女儿,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歉疚、恳求和一丝卑微的希冀,落在了泪流满面的林晚身上。
他抱着暖暖,一步一步,走到林晚面前。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
晚晚……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认真,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整整四年,甚至更久。
林晚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抹不掉过去对你的伤害,抹不掉你独自带着暖暖承受的艰辛。厉云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晚心上,我用了两年时间去找你,又用了两年时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和暖暖。看着你创立‘归晚’,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看着暖暖从那么小一点,长成现在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林晚猛地转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厉云霆坦然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悔: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租住在梧桐巷的老小区,知道暖暖在阳光宝贝幼儿园,知道你工作室每一次小型的展览和客户的好评。我不敢靠近,怕我的出现只会让你更厌恶,更想逃离。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浓重的苦涩,直到……陈默查到暖暖在幼儿园被嘲笑的事情。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再承受哪怕一点点因为我而带来的委屈。
暖暖似懂非懂地听着,小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大眼睛在爸爸妈妈之间好奇地转来转去。
晚晚,厉云霆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前所未有的真诚,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过去的厉云霆,狂妄、自负、眼盲心瞎,把你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肆意伤害,他不配得到原谅。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是以厉氏总裁的身份,不是以你前夫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真心悔过、渴望弥补、想要重新学习如何去爱你的男人的身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去做暖暖的父亲,也……学着去做一个配得上现在的林晚的男人。
他抱着暖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在林晚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这个曾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男人,此刻跪在自己曾弃如敝履的前妻面前,姿态卑微,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用余生向你起誓,林晚。我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尊重你的事业,尊重你的独立。暖暖的抚养权,永远在你手里。‘归晚’是你的王国,我不会插手一丝一毫。我厉云霆名下所有资产的一半,已经委托律师做好了公证,随时可以转到你和暖暖名下,这是我亏欠你们的保障,与感情无关。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我只求一个……靠近你、守护你、用行动证明我悔改的机会。一天,一月,一年,或者……一辈子。直到你愿意重新相信,直到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暖暖惊讶地看着跪下的爸爸,又看看泪流不止的妈咪,小脸上有些不安。
林晚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眼中的悔恨是那么真实,他的承诺是那么沉重,他放下所有骄傲的姿态是那么震撼。四年的独立拼搏,早已让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他而生的藤蔓。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骄傲。她不需要他的财富,更不需要他的怜悯。
她需要的……是什么
目光落在暖暖紧紧搂着爸爸脖子的小手上,看着女儿脸上那从未有过的、依恋而满足的神情。孩子天然地渴望父爱,那是她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完全填补的空白。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眼中的痛苦和悔悟,不似作伪。
心中那道坚固的冰墙,裂痕在无声地蔓延。恨意依旧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冲击着——是释然是看到女儿满足后的妥协还是……内心深处,某个被尘封了太久的角落,其实也一直渴望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厉云霆,你听清楚。
厉云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第一,暖暖是我的命。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事情,我绝不允许。
我发誓!厉云霆立刻回应,斩钉截铁。
第二,‘归晚’是我的心血,你离它远点。
我保证!绝不干涉!
第三,林晚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眼底最深处,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补偿。我不需要你的钱,更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要的,是你真正明白,过去的林晚为什么会离开。我要的,是你从骨子里学会尊重,尊重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仅仅是谁的影子、谁的母亲!
厉云霆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他看着眼前这个光芒四射、锋芒毕露的林晚,清晰地感受到她灵魂的强大。这才是真正的她,被他刻意忽略、深深伤害过的、本应闪耀的模样。
我明白。他重重地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我用余生,学着去明白,去尊重。林晚,你从来不是谁的影子。以前的我,瞎了眼,也……瞎了心。
第四,林晚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最后的决断,我不会和你复婚。至少现在不会。未来的事情……看你表现。
好!厉云霆毫不犹豫地应下,眼底却迸发出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点燃的希望光芒。只要她不再将他彻底推开,只要还有机会靠近,对他而言,已是恩赐!一天、一月、一年、一辈子……我等着。用行动证明。
林晚不再看他,弯下腰,对着暖暖张开双臂,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暖暖,来,跟妈咪回家了。
暖暖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咪,小脸上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地松开搂着爸爸脖子的手,扑进了妈咪的怀抱。
厉云霆缓缓站起身,看着林晚抱起女儿,转身走向工作室的里间。他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虔诚的守护者。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松节油的味道,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新生的气息。破碎的过往如同散落一地的琉璃,折射着斑驳的光。而重组的新生,才刚刚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探出坚韧的嫩芽。前路或许依旧漫长,布满需要小心跨越的荆棘,但至少,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名为可能的光。
厉云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抱着女儿的身影,眼底深处,是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重新开始的决心。他欠她们的,要用余生,一点一滴,慢慢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