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西南角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爬过墙根,像一道溃烂的、总也好不了的疤。
屋里一股子汗酸味,还有灶膛冷灰的颓败气,混在一块儿,憋得人喘不上气。
罗二娃缩在炕沿,背脊弯得像只煮熟的虾。
家里太穷,一直熬到三十五岁,才讨上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原以为能焐热这冰窖日子。
结果呢
自己前脚刚跟着自家堂哥出门卖力气,后脚就被同样是光棍的村西头小王给填了空隙,直接把他头顶那片天,染成了扎眼的绿。
高粱地里那场热闹,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把他最后一点脸皮都给烫穿了。
那女人性子野,一再迁就,最后还是跟人跑了。
罗二娃人财两空,彻底成了光杆司令。
麻绳专挑细处断,穷的叮当响,房子还在一场大雨过后,塌了半边,彻底断了他将就的念头。
没办法,他牙缝里抠,脊梁骨里榨,借遍了三里五村,背了九万块的阎王债,才勉强垒起个能遮风挡雨的三间砖瓦房。
本想着盖了房,还能勉强再次讨个媳妇,可这方圆几十里,谁家姑娘肯跳这火坑
光棍打出包浆——媒婆嘴里,他罗二娃这名号早臭了街。
农闲时节,一个人的日子,着实寂寞难耐,于是一部二手智能机,成了他日常排解消遣打发时间的工具。
一天晚上,半夜被一泡尿憋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摸出手机上下划拉,在微信附近的人里,一个名字跳进了他浑浊的眼:孤独的小螃蟹。
他很好奇,点开孤独的小螃蟹,头像上的女人烫着大波浪,红嘴唇,眼风斜斜地瞟着人,风情万种的模样,一下子撩起了罗二娃心中的欲火。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手指头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书写着,妹子,一个人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发了过去,像往枯井里扔了颗小石子。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罗二娃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孤独的小螃蟹:可不嘛,被窝冷得睡不着!,后面跟着个流泪的小表情。
罗二娃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痒酥酥的。
他赶紧回:唉,我也是,炕头凉了半辈子了。我叫罗二娃,妹子咋称呼
那边回得挺快:尹小花。
......
就这么一来二去,田埂上的土疙瘩都能听出热乎劲了。
那几天,两个人就像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一天啥也不干天倒聊得起劲。
慢慢熟欢了,罗二娃竹筒倒豆子,说前头那婆娘怎么给他戴绿帽,后来跟别的男人跑了,自己寂寞啥的......
尹小花立刻发来一串冒火的小红脸:呸!这种烂货就该天打雷劈!我家那个……唉,提起来心口疼!,她发了个捶胸顿足的表情。
罗二娃的心猛地提起来:咋了妹子
那边沉默了几秒:还能有谁家里那头牲口呗!妈的不是个东西!喝了点马尿就不是他了!拳头巴掌招呼,这日子泡在黄连水里煮啊!
他打你!罗二娃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冲上脑门,手指头不听使唤地哆嗦,王八操的!妹子受苦了!
高粱地里的绿,前头婆娘的绝情,一股脑涌上来,烧成了同病相怜的怒火和说不清的保护欲。
可不是嘛哥!你看!
尹小花发了张照片过来,胳膊上一片乌紫,边缘泛着黄,看着有些日子了,但依旧刺眼。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试探着说道:这种牲口,活着就是糟蹋粮食!妹子,离他远远的!哥疼你,带你过好日子!
手机那头,死一样的寂静。
罗二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掉进了冰窟窿。
完了,难道自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把对方给吓跑了
就在他准备关机装死的时候,嗡的一声。
孤独的小螃蟹:哥,你说真的,后面跟了个发抖的表情。
罗二娃盯着那五个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用力砸着屏幕,每个字都带着狠劲:真!比真金还真!妹子,哥见不得你受苦!哥带你远走高飞,吃香喝辣!
这一次,尹小花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罗二娃眼里:
好。
02
田家洼村东头。
堂屋里,田大军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根自己卷的旱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眯缝着眼。
到了饭点,冰锅冷灶的,尹小花靠不住,她还等着他给做饭。
田大军抽完烟,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闷头钻进灶房。
打开碗柜,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开了封的油炸麻花,半袋五香瓜子,两盒印着洋文的花花绿绿饼干,这些都是尹小花的零嘴。
田大军捏了捏麻花袋子,又放了回去,这个女人不省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抓了把小米,准备熬粥。
蹲在灶膛前生火,干柴噼啪响,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这脸,也曾年轻过,也曾为了炕上那女人敢跟爹娘拼命。
尹小花年轻时,长着一副好皮囊,水性杨花,是一个出了名的浪蹄子,一次不经意的偶遇,田大军就像中了邪,鬼使神差地一心要娶尹小花,为此他爹的扁担差点没把他的腿打断。
可他不管,夜里揣着几十块钱,拉着尹小花就跑,在外头流浪大半年,等柱子在她肚子里揣稳了才敢回来。
生米煮成熟饭,爹娘再恨,也只能认了。
那时候,尹小花怯生生的,像只刚出壳的小鹌鹑,看他的眼神全是依赖。
田大军心里发过誓,这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吃半点苦。
他做到了。
田里的活,他一个人顶着毒日头干,锄头把磨得油亮。
尹小花呢
就待家里。
开始还拾掇屋子,后来连屋都懒得扫了。
要说这女人就是惯的!
四十多岁的人了,零嘴、点心就没断过茬。
整天窝家里嗑瓜子啃麻花,你说家里连个吃奶娃都没有,这做派,田家洼独一份。
人闲是非多。
自从智能手机流行开后,彻底打开了她的新世界,抖音玩得贼溜,短视频能刷一晌。
俗话说: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尹小花衣服一天换三身,成天对着手机扭来扭去,看着别人的点赞、评论,就像中毒了一样。
村里人背后嚼舌根:尹小花这女人,比戏台子上的角儿还勤。
这样下去,哪个男人受得了,两口子没少动嘴,偶尔撒泼打滚,也是田大军让着,否则一个大男人动起手来,够她尹小花喝一壶的。
不曾想一次失手,在尹小花的胳膊上留下了一片乌紫,这还成了她在罗二娃面前求怜悯的谈资了。
03
罗二娃那间新盖的砖房灰扑扑戳在路边。
屋里空荡,说话带回音。
他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和尹小花开始了你来我往,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田大军身上。
尹小花又向罗二娃吐露内心的不满,说什么田大军做的饭不好吃田大军不给她零花钱田大军不解风情,不能满足自己之类的话。
罗二娃才不管那些,此言正合他意,在他的拱火下,尹小花对田大军由怨气,渐渐地升级到了戾气。
罗二娃假装安慰:妹子,别气!为那不值当!
尹小花怨气冲天:一点自由都没有,串个门跟谁说话他都要刨根问底!我是他养的牲口
小肚鸡肠,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男人就应该大度!罗二娃不断地拱火。
他恶狠狠敲屏幕,字从牙缝挤出来:妹子!这口气不出,憋死个人!哥带你进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再不受这鸟气!
要说这尹小花就是没脑子,一把年纪了,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以为带着美颜滤镜拍个视频,别人叫声美女自己就真成美女了,整个人一天飘得没边了。
这么多年来,自己被大军哄着,啥也不干,结果在抖音上被人一夸,她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命,三天两头挑刺。
她觉得跟田大军看不到希望,从抖音里看到的都是帅哥,开着豪车,而田大军呢,一把年纪了,露着一排大黄牙,一辆摩托车骑了十来年,跑起来黑烟直冒,声音聒噪......
终于有一天,尹小花借口外出打工,跟着罗二娃私奔子。
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罗二娃没有一技之长,只能上人市干苦力。
尹小花则洗盘子、当保姆,拈轻怕重,每个活干不过三天就被人撵跑了。
后来想去KTV,但太老没人要。
半年不到,两个人就又狼狈地逃了回来。
按理说有了这个教训,尹小花应该能看到哪个男人的好,但她的脑子就像种了情蛊,反而觉得私奔好浪漫,偷情好刺激。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城市待不下去,回到村里,田大军又碍事,在一次争吵后,尹小花又离家出走了。
晚上,一阵疾风骤雨颠鸾倒凤过后,尹小花躺在罗二娃的胳膊上,窃窃私语。
交完身体再交心,两人一合计,一种恶念从心头涌起。
尹小花娇滴滴地说:哥……你说,咋弄
罗二娃眼珠子噌地亮了,浑浊瞳孔射出狼光,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狗血剧里的下作手段。
下药!罗二娃斩钉截铁地说道,两个字像淬毒的钉子,神不知鬼不觉!送他见阎王!咱俩就清净了!
药……药去哪弄万一……万一不成呢尹小花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透着犹豫和恐惧。
不怕!哥想法子!罗二娃立刻打气,语气带着蛊惑,耗子药!镇上杂货铺老刘头那儿就有!掺他饭里!一次不行两次总能成!
他顿了顿,又加把火,妹子,想想以后!穿金戴银,想去哪去哪,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
尹小花听着罗二娃画的饼,兴奋地呼吸急促起来。
她狠了狠心,一咬牙:好!哥,我……我听你的!
04
田家洼的夜,黑得像泼了墨。
田大军去邻村帮工,说好不回来。
尹小花早早打发走串门的,插死院门。
堂屋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惨淡,照着桌上一个油腻小纸包,那是下午她从老刘头杂货铺买的。
纸包打开,暗红色粉末,散发刺鼻的甜腻铁锈味。
尹小花手抖得厉害,指尖冰凉。
她拿起纸包,钻进灶房。
锅里剩小半碗面条,凝成一坨,她哆嗦着,把暗红粉末抖进去,筷子使劲搅和。
汪汪!汪汪汪!
院里大黄狗老憨扒拉灶房门,尾巴摇得欢,黑溜溜眼望着她,透着馋光。
尹小花吓得手一抖,她看看老憨,鬼使神差冒个念头:这药……灵不灵万一……毒不死田大军那身板可就遭了。
一个冰冷残忍的念头攫住她,她蹲下身,挤出点僵硬的笑,声音发飘:老憨……饿了吧来,给你点好的。
她把面条倒进狗食盆,推到老憨面前。
老憨欢快摇尾巴,凑上去闻闻,对怪味迟疑,终究抵不过食物诱惑,伸出舌头,呱唧呱唧舔食起来。
尹小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抠着门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
老憨吃得快,很快碗底就被舔得锃亮。
它吃完饭,抬头看着女主人,尾巴还在不停地摇晃。
尹小花屏住呼吸。
几秒过去,老憨似乎没事。
她刚起了疑心——
呃!
老憨喉咙里发出短促怪异的声响!
紧接着,身子猛地抽搐起来,四条腿瞬间僵直,身体不受控地在地上翻滚,口鼻处带血丝的白色泡沫疯狂涌出,爪子徒劳地刨着冰冷的地面。
不到一分钟,老憨身体猛地一挺,像断线木偶,彻底瘫软。
这时,手机在裤兜震动,嗡嗡像催命符。
尹小花抖着手掏出,是罗二娃:妹子,咋样成没
尹小花看着那行字,又看看地上僵硬的狗尸,手指哆嗦握不住手机,半天才回:药试了,狗死了,太吓人了。
罗二娃消息立刻追来,带着疯狂兴奋:死了太好了!妹子别怕,药劲儿够大!狗死,人必死!赶紧趁热打铁,今晚就下饭里!
尹小花盯着趁热打铁,再看老憨死不瞑目的眼,她猛摇头,手指颤抖飞快打字:不行!太吓人,我手抖,再等等,再等等。
05
日子像掺沙子的粥,又涩又硌。
罗二娃窝在徒有四壁的新房,像困笼饿狼,焦躁转圈。
手机屏快盯穿,尹小花那边自毒死狗那晚,再没提下手,信息回得慢吞吞,他这两天吃饭少,心里慌,再等等。
等等个屌!
罗二娃一拳砸坑洼土墙,震得墙皮簌簌掉,这婆娘,怂包!烂泥扶不上墙!
他喘着粗气,眼里布满红血丝。
尹小花成了他烂泥里唯一的光,但光在眼前晃,始终抓不着,这感觉比钝刀割肉还难受。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僵持着,可九万块钱的债却不等人,像冰凉毒蛇一样时刻缠着他的脖子。
一天饭后,罗二娃无所事事,在路边闲逛,正好碰到了自家一个堂哥,寒暄了几句,老哥,你那工地上还要人不一天在家里把人能急死。
罗二娃着急这是真的,自从借了九万块钱,承诺还钱的日子是一拖再拖,上门讨债的人先把他能木乱死。
堂哥沉默几秒,慢悠悠开口,眼下邻县修水渠,挖土方,一天一百二,管住不管吃,你看能干不
能干能干!啥苦吃不了老哥你帮我应下!我这两天就过去!罗二娃连声答应,像抓住救命稻草。
在工地上,罗二娃白天干完活,晚上就躺在硬床板上无所事事地刷着抖音。
一天,他刚打开抖音,尹小花穿着淡蓝风衣,头发烫大波浪,抹鲜艳口红,对着屏幕扭来扭去的画面就扑面而来。
罗二娃赶紧给点了个赞,然后就聊开了。
哥,新衣裳,好看不
罗二娃一股邪火噌地冒上来,好看,妹子穿啥都勾魂!
哥,这几天想我不
想,哥哥想每天都陪在你身边!上次商量的事你想好了没
尹小花咬了咬下唇,涂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飞快移动:哥,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等那死鬼干活回来就弄!这次一定成!
罗二娃看着回复,咧开了嘴,狰狞得像地狱爬出的恶鬼。
第二天,田大军从地里回来,又累又饿,舀瓢凉水咕咚灌下去,冰得胃抽搐。
他打开锅盖,正要倒水做饭,发现锅里有一碗面条,心想太阳还从西边出来了。
他用手摸了摸,余温尚在,端起碗,拿了两瓣蒜,出了门,坐在门槛上准备吃。
就在面条即将送进嘴的瞬间,田大军动作突然顿住,一股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味道,猛地钻进他的鼻孔。
那味道……甜腻得发齁,又带着刺鼻铁锈腥气,像……像什么东西烂了!
田大军想,这饭咋馊了,用筷子在碗里扒拉几下,直接倒进了泔水桶。
躲在外面的尹小花晚上回来,看田大军坐在炕上看电视,心想糟了,哆嗦着掏手机给罗二娃发信:又没成!
罗二娃气得直骂娘,这点事办不好,咋回事嘛!
尹小花死死攥手机,指甲几乎嵌进屏幕里,心想田大军是狗鼻子吗他为什么不死!
06
日子在诡异紧绷的平静下悄然滑过,像结薄冰的河面,底下暗流汹涌。
田大军依旧早出晚归,田里刨食,沉默得像块石头。
尹小花就是一只蛰伏的毒蜘蛛,缩在自己的网里,手机成了唯一的慰藉武器。
她和罗二娃联系越发频繁,字字句句淬毒汁,商量下一次更隐秘的杀招。
那牲口精,鼻子灵!硬的怕是不行,得来软的!下他喝的水里他爱喝茶!尹小花躲被窝里,压低声发信息。
罗二娃立刻回:茶不行!颜色深,万一沉淀了被他看出来!弄安眠药!掺他饭里,让他睡死!睡死了,咱直接在后沟渠挖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安眠药尹小花心里咯噔一下,那玩意儿药铺子能随便买
罗二娃出着主意,笨!就说你睡不着,多跑几家总能弄到!
尹小花猛地坐起身,黑暗中眼亮得吓人,闪烁孤注一掷的疯狂。
对,安眠药!
让他睡死!
睡死过去,还不是任由她摆布
接下来几天,尹小花像上了发条,在几家药铺间穿梭。
大夫,我……我最近心慌,整宿整宿睡不着,眼都熬红了……
她对着药铺坐诊老大夫,揉太阳穴,一脸憔悴痛苦,能给开点安眠的药不不然真熬不住了……
老大夫上下打量着她,还把了脉,慢悠悠开导:心慌失眠得放宽心,少思虑,多活动。安眠药可不能乱吃,有依赖性的……
尹小花急了:大夫!求你了,就开几片!让我睡个囫囵觉就行,你看我这脸色……她挤出几滴泪,声音带哭腔。
老大夫叹口气,最终还是给开了药,再三叮嘱:一次只能吃一片,千万别多吃!
哎哎!谢谢大夫!
尹小花接过药包,像捧稀世珍宝,连声道谢,转身就走,脚步带风。
几天一连跑了三家药铺,同样说辞,东拼西凑,终于弄到大半瓶白色药片。
数了数,一共44颗!
她把药片小心藏放在抽屉的最底层,上面盖了一些杂物做掩饰。
看着那堆小白片,心头涌起奇异兴奋感,仿佛看到田大军沉睡不醒,她和罗二娃逍遥自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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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4月4日,天阴沉。
晚上八点多,田大军坐堂屋木头小板凳上,就着昏黄灯泡,闷头修补一把断把锄头。
他眉头紧锁,心思却不在锄头上,眼角余光,一直瞟着炕上的尹小花。
尹小花斜靠叠好的被褥上,抱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
手机屏光映着她精心修饰的脸,嘴角时不时勾起隐秘笑意,眼神亮得惊人,这专注投入劲儿,比当年跟他私奔还热切。
田大军心里那根刺,又狠狠扎一下。
最近这婆娘又不对劲了,整天抱手机不撒手,动不动傻笑。
自己一靠近,她立刻按灭屏幕,眼神躲闪,像做贼。
联想起这一连串的怪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故意在屋里走动弄出声响。
尹小花果然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把手机屏幕扣胸口,警惕地抬眼看他。
跟谁聊呢这么热乎天黑了还抱着不放。田大军声音不高,带着压抑沙哑,像砂纸磨粗木。
尹小花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换上不耐烦冷脸:管得着吗聊个天怎么了跟审贼似的!烦不烦!
审贼田大军心里火噌地上来,几步走到炕边,居高临下盯着尹小花,我问你晚上跟谁聊天,就是审贼了尹小花,你心里没鬼,怕我问!
我心里有什么鬼!
尹小花猛地坐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我想跟谁聊就跟谁聊!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
她说着眼圈泛红,一副受天大委屈的模样。
田大军看她变脸如翻书,心头邪火越烧越旺,更多是失望和愤怒。
他指着她的手机:我看你一天就骚轻的不行,你真当我田大军是傻子!给你留脸了,你还想咋
田大军话音刚落,猛地伸手抢手机,拿来!我看看你在和谁聊天!
你干什么!还给我!
尹小花尖叫,死死抱住手机,指甲在田大军手背抓出几道血痕。
两人在炕上扭打。
尹小花又踢又咬,像头发疯母兽。
田大军力气大,几下抢过手机。
尹小花眼泪鼻涕糊一脸,披头散发扑上来又要抢。
田大军用力推开她,手指哆嗦地点开手机屏。
狗男女!奸夫淫妇!
田大军刚看了几句,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发黑,他怒吼着,像头濒死野兽,扬手狠狠把手机摔地上!
啪嚓!
一声脆响,屏幕碎裂,零件飞溅。
08
第二天,事情传到了尹小花大姐那里。
了解到缘由后,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尹小花鼻子骂:小花,大村大社的,你还要不要脸了!大军哪点对不起你!当祖宗供着,你倒好,干出这种没腚眼子的事,爹娘老脸往哪搁!
尹小花只是哭,缩着肩膀,埋着头,一声不吭。
说!那个野男人是谁是不是罗二娃!大姐夫厉声喝问。
尹小花依旧不吭声,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大姐气得浑身发抖,看妹妹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股邪火冲脑门,她猛地抬脚,硬底布鞋狠狠踹在尹小花的屁股上!
我叫你不说!叫你装死!
大姐一边踹一边骂,眼泪也气出来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作,你就使劲作!
尹小花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用哭红肿的眼怨毒地盯着地面。
邻居们看着,想劝不敢劝,叹气摇头。
最后,在尹小花大姐的劝说下,田大军才算善罢甘休,让她……给我认个错。
这是他最后底线,也是仅存的对过去情分的微弱挽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小花身上。
认错我有什么错!田大军!我告诉你!我尹小花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当初瞎了眼,跟了你这个窝囊废!
一字一句,像淬毒刀子,我受够了!受够你这张窝囊脸!你想让我认错做梦!除非我死!
她越说越激动,目光像毒蛇扫过地上的手机残骸,猛地转向旁边五斗橱最底下的抽屉——那个藏着安眠药的抽屉!
我不想活了!
尹小花尖啸一声,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扑到五斗橱前,一把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抓起小药瓶,拧开瓶盖,看也不看,抓起一把药片就往嘴里塞!
小花!你干什么
大姐离得最近,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去阻拦。
放下!
田大军也反应过来,睚眦欲裂,箭步冲前。
说时迟那时快,大姐的手已狠狠扇在尹小花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
药瓶脱手飞出,白色药片天女散花般哗啦啦撒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尹小花被大姐一巴掌打得趔趄,身子一仰,摔倒在地。
身体因极度情绪波动剧烈起伏,目光死死钉在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上。
大姐、大姐夫手忙脚乱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按到椅子上。
邻居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劝,屋里乱成一团。
作孽!真是作孽!
大姐气得直拍大腿,眼泪又下,你想死死给谁看!非要闹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尹小花低头,任由大姐唾沫星子喷脸上,一声不吭。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
只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后来被丢在院子角落废弃鸡食槽里的安眠药,又被尹小花偷偷地捡了回来。
四十四片。
一片也不少。
09
大闹之后,尹小花消停了一段时间。
一天,村里有人给娃结婚,田大军去帮忙。
晚上,忙完活,他跨上停在院角的摩托车,钥匙插进,用力一拧!
突突突……噗!
摩托车喘几声粗气,像垂死老人,猛地熄火!
田大军连呼奇怪,连续狠踹启动杆,破车除了喷几股黑烟外,纹丝不动!
操!
田大军狠狠骂一句,额头青筋暴起。
他跳下车,双手抓住车把,带着酒气竟硬生生将这沉重铁疙瘩推了起来,沿着坑洼土路深一脚浅一脚朝回挪去。
家里离过事人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
走走停停。
夜色如同浓稠墨汁,越来越深,彻底吞没田家洼。
回到家里,发现大门紧锁,一摸没带钥匙。
他就手脚并用踩着柴禾垛,动作笨拙迟缓地翻上墙头,像片沉重落叶落进自家院子。
田大军推开门,在灶房舀了碗水咕嘟咕嘟一饮而下。
这时,他突然发现案板上有一盘包好的饺子。
田大军纳闷,这娘们难道回心转意了吗咋还会包饺子给我吃
想是那么想,只是走了一路,还真有点饿了。
田大军给锅里倒了一些水,开始生火做饭。
给灶膛加柴时,无意间在柴禾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药瓶,他捏着那个小瓶子,晃了晃,里面是空的,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安眠药三个字。
安眠药不是被尹小花姐姐扔掉了,咋空瓶子却在柴禾里田大军只是纳闷,但没多想。
不一会儿,水就泛起了白花。
雾气弥漫中,田大军端起盘子给自己下了一碗。
饺子在沸水中沉下又浮上,溅了三次凉水,再浮起就熟了。
田大军拿起笊篱将饺子捞出盛在碗里,白色饺子冒着热气,在昏黄灯光下格外饱满。
田大军夹起一个饺子,蘸了一下酱油,刚嚼了几口,感觉有点泛苦。
一连吃了三个,都是这味道。
他不知道的是,尹小花那个恶毒的女人,已经将四十四颗安眠药一股脑下到了饺子里。
幸好他才吃了几个,感觉味道不对就没有继续往下吃。
田大军呸地一口吐掉嘴里剩下的半个饺子,黏糊糊的馅料混着酱油沫子溅在灶台上。
一股子怪异的苦味在舌根蔓延开,像嚼了烂树皮。
操!
他骂了一句,把筷子重重拍在碗沿上,白生生的饺子在碗里晃了晃。
这味道不对。
不是馅馊了,是苦,一股药味的苦。
这时,他的目光盯在了柴禾堆里的那个安眠药瓶子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唰地爬上来,一种不祥之感在心中猛地炸裂开。
田大军几步就冲到堂屋门口,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
尹小花!!!
堂屋里没开灯,黑黢黢的,只有巴掌大一片亮光。
毫无疑问,那是手机屏幕的亮光!
尹小花被这声炸雷似的怒吼惊得一哆嗦,下意识把手机藏到了身后。
田大军一个箭步上去,夺了尹小花的手机,发现她又在和别的男人聊天,瞟了一眼,发现满屏都是恶毒的话和幸福的幻想。
田大军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你个毒妇!!
田大军嗓子劈了叉,声音带着血腥气,揪住尹小花的衣领,把她从炕上硬生生拖了下来!
饺子!饺子里的苦味是啥!说!!
田大军目眦欲裂,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攥着她衣领的手因为极度愤怒和恐惧,抖得像筛糠。
他脑子里全是那碗冒着热气的饺子,全是她背对着他擀皮的诡异背影。
尹小花被他拖得趔趄,披头散发,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样的惨白和惊惶。
说不说!
田大军另一只手扬了起来,巴掌带着风,眼看就要扇下去。
尹小花吓得闭紧了眼,缩着脖子。
10
巴掌没落下来。
田大军捏着那个白色药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股冰冷的悲哀从心底涌起。
灶房里那碗苦饺子的味道,又泛了上来,直冲喉咙。
呵……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干涩至极的笑,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在死寂的堂屋里格外瘆人。
给我下药安眠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平静,一字一顿,像钝刀子割肉,尹小花……你真是……好样的。
他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女人,另一只手摸到了灶房门口立着的那根擀面杖——冰凉,结实。
老子累死累活,把你当祖宗供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愤和暴怒的颤抖,猛地扬起擀面杖,却不是打向尹小花,而是狠狠砸向了面前的一张桌子!
哐啷——!!!
一声巨响!
木头桌子腿应声而断!
桌上的茶壶茶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供出个要老子命的毒蛇!!
田大军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擀面杖指着地上沉默不语的尹小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血珠子,最毒妇人心啊!!
这日子,到头了。
他扔下这句,再没看尹小花一眼,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