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娥那句话落下时,陈九渊的指尖正搭在门框边缘。他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轻轻把袖口往下拉了半寸,遮住手腕上一道陈年针疤。那疤是三年前留下的,形状像半枚北斗星。
走廊灯管嗡嗡响,他低头看了眼鞋尖。鞋面沾了点药房地板的灰,像是被人故意蹭上去的。他没拍,反而用鞋底在墙角瓷砖上蹭了两下,留下一道斜痕。
他知道,有人在看。
院长办公室在行政楼三层东侧,门牌号被一块临时告示挡住,上面写着“设备检修,暂停办公”。陈九渊站在门口,从唐装内袋抽出子针,在拇指侧面划了一道。血珠滚出,他顺势按在门禁读卡器上。
红灯闪了两下,绿了。
“上次你用我的血开门,这次我干脆提前预约。”他推门进去,顺手把门虚掩,留一条缝。
办公室比记忆中整洁。桌上没有文件,抽屉严丝合缝,连笔筒都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他绕到办公桌后,蹲下身,把丑针插进桌腿与地面的缝隙。针尖触到一处微凸的金属卡扣,轻轻一挑。
抽屉夹层弹开。
里面躺着一块银怀表。
他取出怀表,背身蹲下系鞋带,借动作掩护掀开表盖。内嵌照片是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老式灰西装,领结歪斜。男孩嘴角有道缝合线,从右唇裂一直延伸到耳根,像被人用针线强行缝合的破布娃娃。
照片背面刻着一行小字:wuji,
1998。
陈九渊合上表盖,指尖摩挲着表链。链节内侧有磨损痕迹,像是长期接触某种粉末。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甜味,混着防腐剂的气息。
“吃活人指甲的人,连怀表都舍不得换。”他低声说,“节俭得让人心疼。”
正要收起怀表,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保安巡逻的节奏,也不是保洁推车的轮子声。这脚步稳、慢、刻意压低,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先出错。
陈九渊没动,只把怀表塞进针匣夹层,顺手把子针夹在食中指之间。
门被推开时,他正低头整理病历本,仿佛刚交完报告准备离开。
“你可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袖口,动作优雅得仿佛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你站门口听了十分钟,还叫巧?”陈九渊把病历夹夹在腋下,“而且你站的位置,正好挡住监控死角。说明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来等我的。”
赵无极脸上的笑纹僵了半秒,又舒展开来。他慢悠悠走进来,顺手关上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陈医生,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点吗?”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袖口,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葬礼,“你总能发现别人想藏的东西。”
“比如这个?”陈九渊抬起手,露出针匣一角。
赵无极目光一凝。
下一秒,他袖扣弹出一根细针,直射陈九渊咽喉。
陈九渊没躲,反而迎着针尖抬手,子针从指间弹出,精准接住麻醉针头。药液滴在银针表面,瞬间变黑,像被烧焦的墨汁。
“你这药,”他低头看了看,“配得挺用心。加了河豚毒素、蜂蝎神经肽,还掺了点氯胺酮,想让我又疼又爽又记不住?”
赵无极盯着那根变黑的针,嘴角抽了抽:“你的血……怎么会有反应?”
“我每天早上吃两勺砒霜拌饭,免疫了。”陈九渊把子针收回匣中,“你这针,拿去扎蚊子都嫌差。”
赵无极没笑,反而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鼓起掌来:“好,好!我就说你不是普通人。能在手术室用一口血封住蛊蛹,能从b-07的尸检报告里挖出线索,现在连我的麻醉针都敢硬接——”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陈九渊把针匣贴身收好,“重要的是,你妹妹的病历,你查过吗?”
赵无极的笑容彻底凝固。
“她不是植物人。”陈九渊继续说,“她的脑电波有规律波动,每周三凌晨三点,会突然升高到接近清醒水平。你给她用的药,不是维持生命,是在让实验。”
“你胡说!”赵无极声音陡然拔高,“你根本没见过她!”
“我没见过她。”陈九渊点头,“但我见过你怀表里的照片。七岁那年,你被财团带走,你妹妹才五岁。你临走前,咬破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圈,说‘等我回来’。”
他顿了顿:“可你回来了,她却成了实验品。你给她打的每一针,都是你父亲当年用在你身上的配方。你不是在救她,是在复刻她的痛苦。”
赵无极的脸色变了。
他右手猛地攥紧,袖扣里的第二根针已经顶到皮肤,只要再往前半毫米,就能射出。
但他没动。
陈九渊看着他:“你办公室的脑电波记录仪,连着她病房。你每天看数据,不是为了治疗,是为了确认她还能撑多久。你怕她醒,也怕她死。你怕她醒来问你,为什么把她变成这样。”
赵无极的呼吸重了几分。
“你没有资格提她。”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没有资格?”陈九渊笑了,“可你有资格用七位主任的手指让导航阵?有资格把清洁工变成活l信标?有资格在我面前装慈善家,背地里给院长后颈种蛊?”
他上前一步:“你妹妹是你的软肋,但你把她当成了试验台。你不是想救她,你是想证明——你比你父亲强。”
赵无极猛地抬手,袖扣针尖几乎贴上陈九渊的颈动脉。
“再提她一句,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陈九渊没退,反而微微歪头,让针尖贴得更近:“那你试试。看看是你妹妹的命重要,还是你手里的针快。”
两人对峙,空气像被冻住。
三秒后,赵无极缓缓放下手,袖扣缩回袖口。
“你赢了。”他冷笑,“这次。”
“不是我赢。”陈九渊转身走向门口,“是你输了。因为你连承认自已在乎她都不敢。”
他拉开门,走廊灯光照进来,映出地上一道斜斜的鞋印。
是他刚才用鞋底蹭灰留下的。
赵无极站在原地,盯着那道印子,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穿灰西装吗?”
陈九渊没回头。
“因为灰色,是血洗不掉的颜色。”赵无极的声音很轻,“我七岁那年,父亲毒杀全家,地板上的血就是灰色的。从那以后,我只穿灰色。”
陈九渊停下脚步。
“所以你每次杀人,都要穿灰西装?”他问。
“不。”赵无极笑了,“我是杀完人,才换上灰西装。”
陈九渊没再说话,推门出去。
走廊尽头,电梯指示灯亮着“3”。他走进去,按下“1”。
电梯门即将合拢时,他忽然抬手,把一枚银怀表从门缝扔了回去。
“下次见面,”他说,“我带她去看医生。”
电梯门合上,下降。
而在三楼办公室,赵无极捡起怀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男孩的脸。他慢慢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一角。
楼下,陈九渊走出医院大门,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盯着那片黑暗,良久,从西装内袋掏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药丸是黑色的,带着淡淡腥味。
他嚼了两下,吞下去。
然后,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准备b-21。”他说,“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