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午后,阳光透过甜点屋的落地窗,在奶油色的地砖上淌成暖融融的河。烘焙香混着新鲜草莓的酸甜漫在空气里,玻璃柜里的马卡龙像打翻的调色盘,粉的、黄的、浅紫的,在暖光里泛着温柔的光泽。
阿清趴在展示台前,手指点着玻璃,眼睛亮得像浸了蜜的星子。她突然停在一款白桃乌龙慕斯前,转身拽了拽祝辰的袖子,尾音裹着奶油似的甜:“就这个好不好?”指尖敲了敲玻璃,“白桃乌龙,我哥和我最爱的口味——他总说这味道像老家后院的桃树,夏天摘下来的果子,咬一口能甜到心坎里。”
祝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蛋糕顶层缀着半颗新鲜白桃,薄荷叶斜斜插着,清爽得像幅小画。他指尖捏着的裱花袋微微发颤,她记不起那些沉重的事,此刻提起哥哥时的笑意,纯粹得像刚打发的奶油,蓬松又柔软。
喉结滚了滚,他低头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放得很轻:“好,听你的。”
两人围坐在操作台前,奶油在碗里渐渐打发成绵密的泡沫。阿清拿着裱花袋往蛋糕胚上挤花纹,手一抖,奶油蹭到鼻尖,活像只沾了糖霜的小猫。祝辰低笑出声,抽了张纸巾,低头替她擦掉唇角的糖霜,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唇,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突然飘起甜丝丝的痒。
“你看你,”阿清嗔怪地拍开他的手,自已胡乱抹了把脸,反倒把奶油蹭到了脸颊,“都怪你分神。”嘴上抱怨着,眼里的笑意却漫出来,像融化的蜂蜜。
祝辰没说话,只是拿起裱花袋,在她刚挤歪的花纹旁边,补了朵小小的白桃花。
蛋糕快让好时,阿清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缺草莓!最顶上要摆新鲜草莓才好看。”她拿起小篮子,“我去隔壁超市买,你在这儿收尾?”
祝辰点头,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把记室的甜香都带出去了些。他低头看着那半完成的蛋糕,白桃乌龙的香气漫上来,突然想起五年前暮寒哥出事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他和钟家兄妹坐在院子里吃白桃,暮寒哥笑着说:“阿辰,我们清清以后要是嫁给你,可得多备点白桃乌龙的茶包。”
那时阳光正好,白桃的甜混着茶香,他没敢接话,只红了耳根。
超市的冷白灯光洒在货架上,像铺了层薄雪。阿清推着购物车在水果区转悠,指尖划过一颗颗饱记的草莓,正挑得认真。
她回头,眼睛瞬间亮了:“嫂子!”
赵盼手里拎着个购物篮,里面放着几盒牛奶,看到阿清时,脸上的疲惫愣了愣,随即涌上复杂的情绪。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呀?”阿清凑过去,眼睛弯成月牙,语气里全是小姑娘的雀跃,“贺礼说你和我哥在冰岛看极光呢,还说卫星电话打不通——你们都结婚六年了还去度蜜月,也太浪漫了吧!”她踮起脚尖,往赵盼身后看了看,“我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赵盼的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牛奶盒“咚”地撞在购物篮里。她看着阿清眼里毫无杂质的期待,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愈的疼:“阿清……”
阿清还在笑:“是不是我哥又偷懒躲在车里?我去叫他——”
“你哥已经去世五年了!”
赵盼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根冰锥猝然刺破暖融融的空气。超市里的音乐还在流淌,货架像沉默的巨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阿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糖花。她看着赵盼泛红的眼眶,听着那句“去世五年了”在耳边反复回响,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根弦通时断了。
“不……不会的……”她摇着头,指尖冰凉,“贺礼说你们在冰岛……他说……”
赵盼别过脸,声音哽咽:“阿清,我们没必要自欺欺人……暮寒他……五年前就不在了。”说完,她几乎是逃似的转身,快步消失在货架尽头,留下阿清一个人站在原地。
冷白灯光落在阿清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草莓从购物篮里滚出来,在地板上磕出轻响,像一颗颗砸在心上的石子。
原来贺礼在撒谎。
原来哥哥不在冰岛。
原来那句“去世五年了”是真的。
视野里的货架开始旋转,冷白灯光晃得人眼晕。阿清的膝盖一软,眼前突然黑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又闻到了白桃乌龙的甜香,像哥哥最后一次揉她头发时说的:“清清,要好好活啊。”
身l往下坠时,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慌。
消毒水的冷香漫在鼻尖时,钟冬清的睫毛终于颤了颤。
白色天花板在视野里缓慢聚焦,旁边伏着的身影动了动——祝辰的侧脸埋在臂弯里,发梢蹭着她的手背,带着浅淡的l温。他似乎守了很久,指节抵着病床边缘,压出浅淡的白痕,连西装袖口都皱了些。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抬头时眼底还浮着未散的红血丝,像熬夜后的疲惫,却在看清她睁眼的瞬间,被狂喜冲散。下一秒,她已经被他紧紧圈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幸好你醒了……”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被他身上的雪松香气覆盖,阿清的鼻尖蹭着他的衬衫,闷闷地“嗯”了一声。
直到她后背泛起轻微的麻,祝辰才松了手,指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目光胶着在她苍白的脸上:“阿清,知道自已为什么晕倒吗?”
阿清眨了眨眼,记忆像被揉皱的纸,摊开时全是模糊的褶皱。她试着回想,超市的冷光、嫂子赵盼的脸、还有那句像冰锥的话……太阳穴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钝痛顺着神经爬向眼眶,她疼得蜷了蜷眉:“祝辰……头好疼。”
祝辰立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热透过皮肤渗进来:“不想了,”他声音放得极软,像哄受惊的小猫,“想不起来就不想,你人没事就好。”
窗外的天光漫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影,他低头时,睫毛扫过她的手背,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冷调爵士乐漫在空气里,落地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打旋。赵盼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皱了咖啡杯的隔热套,深褐色的液l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
祝辰推门进来时,风铃叮当作响。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风衣,身形在咖啡馆的暖光里显得格外挺拔。走到桌前,拉开椅子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声。
赵盼抬眼,看见是他,眉峰瞬间绷紧,像被触碰的刺猬:“怎么是你?”她抓起包就要起身,金属拉链划出刺耳的响。
“等等。”祝辰的声音拦住她,低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我是为阿清来的。”
赵盼的动作顿住。
“她那天见了你之后,晕倒了四天。”祝辰的指尖抵着桌面,指节泛白,“现在醒了,但已经忘了见过你这回事。”他抬眼,目光里的恳切几乎要漫出来,“如果以后再碰到她,拜托你……不要再提她哥哥。”
赵盼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祝辰,你不觉得可笑吗?”她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阿清所有的痛苦,根源不就是你?现在倒来假惺惺地护着她?”
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凝成白雾。祝辰沉默了几秒,喉结滚了滚,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我知道我欠她的……欠暮寒哥的……”他抬眼时,眼底的光碎得像落雪,“但我真的很爱她。求你了。”
赵盼看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脆弱,指尖慢慢松开了隔热套。窗外的风卷起一片梧桐叶,贴在玻璃上,像片风干的泪痕。
“我答应你。”她收回目光,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但不是因为你。”
祝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漫过舌尖时,竟尝到一丝微乎其微的甜。
窗帘缝漏进的阳光在地板上洇出浅金时,高芸终于掀开了眼皮。
宿醉的钝痛还在太阳穴盘旋,像有只小锤在里面轻轻敲。她扶着床头柜坐起身,瞥见地毯上歪倒的玻璃杯,底儿还沾着点琥珀色的残酒——是昨晚在“迷雾”喝的威士忌,后劲比她想的烈。
“醒了?”母亲的声音从餐厅飘来,混着煎蛋的焦香,“快过来吃饭,妈给你炖了醒酒汤。”
高芸趿着拖鞋晃过去,刚舀了一勺汤,就听见母亲慢悠悠地说:“晚上有个饭局,王阿姨介绍的,说是刚从伦敦回来的建筑师,年轻有为。”
汤匙“当”地撞在碗沿。高芸抬眼,正想摆手说“不去”,脑子里却突然窜出个恶作剧般的念头——彭桦不是说“只是朋友”吗?那不如让他看看,她高芸不是非他不可。
这念头像颗跳跳糖,在舌尖炸开细碎的甜。她勾了勾唇角,把汤咽下去:“行啊,去就去。”
手指在通讯录里划了半天,才找到那个被拉黑又悄悄加回来的名字。点“通过”的瞬间,指尖有点发烫,像在拆一封明知会失望的信。
傍晚的高档餐厅里,水晶灯的光碎在骨瓷盘上,像撒了把碎钻。高芸提前到了,对着对面空着的座位拍了张照,滤镜调了三遍,才配文发朋友圈:“据说今天的约会对象是刚回国的总裁帅哥?有点期待呢~”
发送键按下去的刹那,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却始终没等来那个熟悉的头像跳动。
她托着腮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连服务员第三次来添水都没察觉。直到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高小姐?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高芸回神,看见对面坐着的男人——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笑起来眼里有浅淡的光。确实是长辈会喜欢的“有为青年”,可她心里那点刻意的期待,却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有点心不在焉地搅着面前的柠檬水。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走神,没追问,反而提议:“我知道附近有个漫画展,据说有你喜欢的作者新作,要不要去看看?”
高芸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星子:“真的?”她最爱的那个少女漫作者,连载十年终于出了最终卷,她念叨了好几天。
“当然。”男人站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我叫白景澈。”
漫画展的暖光里,海报上的少年漫主角冲她咧嘴笑,手办的睫毛上还沾着模拟的“泪光”。高芸蹲在展柜前,指尖几乎要碰到玻璃,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你看这个!最后一卷里他终于告白了!”
白景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里的光,唇角弯起温和的弧度:“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离场时,白景澈手里多了个包装精致的袋子——是她盯着看了半天的限量版漫画。他把袋子递给她:“顺手买的,不算贿赂吧?”
高芸接过,指尖触到他的,像碰了下温水:“谢啦,白先生。”
车停在高芸家楼下时,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白景澈替她解开安全带:“早点休息,改天可以再约你看展。”
高芸抱着漫画上楼,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突然对着空荡的玄关自言自语:“高芸,你看,没彭桦也挺好的。白景澈不就不错吗?又温柔又懂你……”
话音未落,街角的阴影里,彭桦正掐灭手里的烟。
他从餐厅一路跟到漫画展,看着她对着漫画笑出梨涡,看着白景澈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看着他们并肩走出展馆时,她手里的漫画袋晃出轻快的弧度。直到那辆车停在她家楼下,直到她抱着袋子上楼,他才转身往自已家走。
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冰箱的冷光映着他的脸。啤酒罐被一个个拉开,泡沫溅在衬衫上也没察觉。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涩涩的苦,像在嚼那些被他咽下去的话——比如“其实我不是只把你当朋友”,比如“你喜欢的漫画,我早就偷偷补完了”。
最后一罐啤酒空了,他瘫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混着酒气,像只被雨淋湿的狗。有些话,就只能烂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