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后，姜千金不再躲着苏文渊，只是相处时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拘谨。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苏先生，教她读《诗经》，给她讲江南的烟雨，只是偶尔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会多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沉。
苏念安倒是成了最热心的“牵线人”。每日清晨，他必定攥着两块桂花糕来敲姜家的门，一块塞给姜千金，一块自已啃着，嘴里念叨：“我爹说，姐姐读书费脑子，要多吃点甜的。”
有回学堂放了假，苏文渊带着他们去后山采野栗子。姜千金爬树比谁都灵，噌噌窜上枝头，往下扔栗子，苏文渊就在树下接，苏念安则蹲在一旁捡落在草丛里的，时不时抬头喊：“姐姐，那边有串大的！”
日头偏西时，三人坐在青石上歇脚。苏文渊用随身带的火石烤栗子，栗子裂开的香味混着草木气，暖融融的。姜千金剥开一颗，递到苏文渊嘴边，手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想缩回来，却被他轻轻含住了指尖。
她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苏文渊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慢嚼着栗子，笑道：“比京城的糖炒栗子还香。”
苏念安在一旁捂着嘴笑，被姜千金瞪了一眼，赶紧低头扒拉自已的小布包：“我爹还带了蜜饯！”
下山时，苏文渊见姜千金的鞋底磨破了，蹲下身要背她。她连连摆手：“我自已能走！”
“听话。”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磨破了脚，明日怎么教书？”
姜千金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他背上。他的背很宽，带着淡淡的墨香，走路很稳，一点也不颠簸。她偷偷抬头，看见他耳廓微微发红，忽然觉得，这十二岁的差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他会像山一样护着她，而她，可以慢慢长大。
快到村口时，她忽然在他耳边小声说：“苏先生，等我长到像大嫂那么高，你还会背我吗？”
苏文渊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等你长到那么高，就该换你扶着我走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像一幅没画完的画。苏念安跟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大声说：“等姐姐长大了，让我娘亲好不好？我娘说了，要找个像姐姐这样好看又能干的！”
姜千金在苏文渊背上，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里，笑得肩膀都在抖。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山野间的童言，和藏在心底的、慢慢发芽的期盼。
姜千金正蹲在院里翻晒草药，忽听院外传来大嫂热络的招呼声：“表哥可算来了！快进屋歇歇！”
她直起身，见大嫂领着个青衫少年走进来。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清朗，背着个旧书箧，见了姜千金，拱手笑道：“多年不见，千金都长这么高了，还记得表哥吗？”
是大舅家的表哥周明轩。姜千金小时侯去过舅舅家，印象里表哥总爱拿着书卷，说话斯斯文文的。她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泥：“表哥好。”
周明轩是来投奔姜家的。大舅来信说，家里遭了水灾，让儿子来这边避避，顺便跟着庄先生或苏文渊学学功课，来年好考个童生。
姜老爹听了缘由，当即拍板：“住下！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表哥的到来，让姜家添了不少热闹。周明轩读书用功，白日里常去义学旁听，跟苏文渊讨论文句，两人倒很投缘。只是他看姜千金的眼神，总带着点不一样的热络——会主动帮她劈柴，会把带来的江南点心偷偷塞给她，还总找借口约她去河边散步，说要听她讲村里的趣事。
这日傍晚，周明轩又来约姜千金：“听说村西头的芦苇荡开得正好，一起去看看？”
姜千金正收拾着苏文渊给她的新诗集，闻言摇摇头：“不了，苏先生让我今晚把这几首诗背下来。”
周明轩的脸色淡了些：“你整日跟着苏先生，就不怕村里人说闲话？他可比你大十二岁呢。”
这话像根针，刺得姜千金心里不舒服：“苏先生是来教我们读书的，光明正大，有什么闲话好说？”
“可他看你的眼神……”周明轩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文渊牵着苏念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串刚摘的葡萄。
“在聊什么？”苏文渊笑着问，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自然而然地走到姜千金身边，把葡萄递给她，“刚从后院摘的，甜得很。”
周明轩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跟表妹说说话。”
苏念安却凑到姜千金身边，小声说：“姐姐，我爹刚才在葡萄架下站了好一会儿，说要等你一起吃。”
姜千金心里一暖，拿起颗最大的葡萄塞给苏念安，又递了一颗给苏文渊，转身对周明轩说：“表哥要是没事，就先回屋吧，我得背书了。”
周明轩看着她对苏文渊自然的亲近，捏了捏手里的书箧，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文渊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姜千金，眼里带着点笑意：“你表哥对你倒是上心。”
姜千金脸颊微红，剥开葡萄皮：“他就是客气。”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苏先生，你说……我是不是该离你远点？免得表哥误会。”
苏文渊却拿起那本诗集，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古人说的情意，从不是躲躲藏藏的。”他合上书，目光温和而坚定，“该避嫌的不是我们，是不该有的心思。”
姜千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定了心。她拿起一颗葡萄，塞进自已嘴里，真甜。远处的芦苇荡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白，可她觉得，院里的葡萄架下，比哪里都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