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八千年苦修铸就的坚定信念，在这一刻，开始疯狂动摇。
他无法忍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心目中的圣地，是这般模样！
一股混杂着失望、愤怒、和“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那个躺在椅子上，连翻身都懒得翻一下的顾长生，对着福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怒吼出声：
“福伯！主脉为何会如此……如此堕落！此等绝世天骄（指叶、姬二人），竟在此虚度光阴，侍奉一介凡人？！这……这简直是我顾家的奇耻大辱！”
顾腾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他浑身都在颤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失望的。他无法理解，自己浴血奋战八千年，才换来一次瞻仰圣地的机会，可看到的，却是圣地的“沉沦”。
正在参悟中的叶倾仙和姬如雪，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们的眼神很平静，只是看向顾腾时，带上了一丝……怜悯。
又一个被表象所蒙蔽的可怜人。
福伯转过身，面对着这位义愤填膺的旁支天才，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流露出一种长辈看待不懂事晚辈的无奈与慈悲。
“顾腾。”福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顾腾的耳中，“你修行八千年，杀伐果断，道心坚定，实属不易。但你的双眼，被力量的表象蒙蔽了太久，已经看不见……真正的道在何方了。”
“真正的道？”顾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还在睡觉的顾长生，声音更加激昂，“难道真正的道，就是终日沉睡，不思进取吗？难道真正的道，就是让天骄为奴，明珠蒙尘吗？我为家族镇守边疆，与异族血战不休，我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顾家的荣耀！可主脉却如此……如此……我……我不服！”
他的不甘与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边的争吵声，终于还是打扰到了某人的清梦。
“唔……吵什么吵……”
顾长生皱着眉头，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被人打扰睡眠的起床气。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正涨红了脸怒吼的顾腾，这个陌生人是谁，在喊些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
他只觉得，这个人，好烦。
“福伯。”顾长生揉着眼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闭嘴，我要睡觉。”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最终的审判。
福伯还没来得及躬身领命，一旁的叶倾仙却已经站了起来。
她刚刚从【枯萎的世界树之叶】中领悟了“寂灭”与“放下”的真意，正愁没有地方检验自己的道行。
更重要的是，为始祖大人解决烦恼，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能换取海量的“贡献点”！
她缓步走到顾腾面前，没有拔剑，甚至没有释放任何气息。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愤怒的青年，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她学着之前福伯记录的“遗物发现过程”里描述的那样，从庭院旁的一株普通观赏植物上，随手摘下了一片青翠的叶子。
然后，松手，任由其飘落。
一片普通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下坠。
但在顾腾那双被力量与法则充斥的眼眸中，他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那片下落的叶子，仿佛抽走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他看到了自己八千年的苦修，在一瞬间化为泡影；他看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功法神通，在凋零腐朽；他看到了自己的寿元，在飞速流逝，肉身在枯萎，神魂在寂灭。
那片叶子，承载的不是重量，而是“终结”！
他那颗千锤百炼，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道心，在这片轻飘飘的落叶面前，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痕。
“噗！”
顾腾猛地后退数步，脸色惨白如纸，一口心血狂喷而出。
“这……这是……【万物寂灭剑意】！不……不对！比那更恐怖！这是一种……一种‘理’！一种无法违抗的‘规律’！”他惊恐地看着叶倾仙，仿佛在看一尊执掌终末的死神。
姬如雪见叶倾仙抢了先，自然不甘落后。她没有动手，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了顾腾刚刚无比鄙夷的那只，被福伯收起来的白玉茶杯上。
“一只完美的茶杯，注定要被注满，又被喝空；被使用，又被搁置。它的完美，只是为了迎接一次又一次的‘不完美’。”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顾腾道心最脆弱的地方。
顾腾一生追求的就是“完美”。完美的功法，完美的战绩，完美的道。
可姬如雪的话，却为他揭示了另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引以为傲的“完美”，在更高层次的“道”面前，是何其的脆弱，何其的没有意义。他忽然间看到了自己所有功法中的破绽，看到了自己道途中所有的“差之毫厘”。
“哇！”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顾腾的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眼神中的愤怒和不甘，已经彻底被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这时，福伯才缓步上前，来到他身边，用一种悲悯的语气，轻轻说道：“现在，你可明白了，顾腾？”
“至高的修行，不是去追求力量，而是去体悟平凡。少主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小憩，甚至每一次无聊时的走神，都是对大道最本源的阐述。”
“你眼中的堕落凡人，在我们眼中，是行走于世间的‘道’之本源。”
“你眼中的侍奉，在我们看来，是聆听无上真理的无上机缘。”
福伯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将顾腾最后的骄傲与认知，劈得粉碎。
他彻底崩溃了。
他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重新躺下，甚至还发出了轻微鼾声的顾长生。
他再看向那个被他视为破烂的柴房——【万物归墟宝库】。
他又看了看那两位仅仅用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让他道心崩坏的绝世女子。
勤奋……
努力……
他坚守了八千年的信条，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就像一个在沙滩上辛苦堆砌沙堡的孩子，却对着一位能随意创造和毁灭海洋的神明，指责对方为何不去努力搬沙子。
“噗通。”
顾腾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屈辱，而是一种大破灭后的、大彻大悟的虔诚。
他对着福伯，对着那个柴房的方向，深深地叩首下去。
“我……我错了……弟子愚钝，有眼不识真神……”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悔恨，“弟子……愿在此地……扫地千年！不求参悟大道，只求能日日感受始祖大人遗留的一丝真意，洗涤我这颗愚昧的道心！”
福伯看着他幡然醒悟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