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脚步声远去了一些,才有人轻声问道,“如今血屠已经攻克赵地全境,风头正盛,且这邯郸上下,全都是他的血衣军把守。”
“咱们虽然被陛下授予便宜行事之权,可架不住这血屠的拳头大啊。”
有老臣唉声叹气,“而且听闻这血屠有徒手接天雷,跃空斩仙师之能,就算是江湖上一顶一的杀手,也奈何他不得!”
“来武的,无人是他的对手,可来文的,陛下现在又极为信任他,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思来想去,竟然也找不到赵诚的破绽。
此时,昌平君趴在浸透血水的锦褥上,脊背上的鞭伤被冷汗浸得发疼,可听着众臣唉声叹气,眼底却燃起一簇阴火。
他曾贵为国相,如今竟然要承受如此天大屈辱。
这血海深仇,已然让他与赵诚不共戴天。
他缓缓侧过身,动作牵动伤口,疼得牙关打战,声音却咬字发狠,“赵诚再强,也不过是秦国的一条狗罢了!”
“陛下重视他,是因为他现在有大用!”
“咱们要动赵诚,就得让陛下觉得,这不是私怨,是为大秦社稷除隐患。”
站在门后听风的楚系老臣昭雎猛地回头,铜灯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昌平君的意思是……咱们还要借陛下的刀杀赵诚?”
这一招不是没试过啊,他们现在被搞到这来了,不就是因为借刀没借来,反倒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然呢?”
昌平君嗤笑一声,指尖死死抠住床沿的雕花,“血衣军锐士守着邯郸内外,赵诚本人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硬拼是自寻死路。
可别忘了,再过一月,陛下就要出巡邯郸了。
他来干什么?自是要清算当年欺辱过嬴氏的赵人,顺便要给赵诚封伦侯。
这既是赵诚的风光场,也能是他的断头台。”
郁逊闻言动作一顿:“可那封通敌密信刚让陛下将计就计贬过赵诚,再用构陷的法子,怕是会引火烧身。”
“谁说要构陷?”昌平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咱们用‘实情’。“
“我听闻赵诚攻克赵国,一路疾驰,不取粮草,亦或者将粮草直接取出放在城中,任由百姓分抢。”
“而其所过之处,许多韩赵旧臣的土地田宅都没有细细处理,这就导致后续来源去路模糊不清。
只要让我们在军中的人做些手脚,将这些土地田宅划到赵诚麾下将士的名下……“
众臣都是反应了过来,“对啊,赵诚此人最为护短,军中都说跟着他打仗有肉吃,这正符合他的性子!”
昌平君喘了口气,身上的剧痛反倒让他越说越顺。
“陛下最恨臣下私吞战利品!
赵诚灭两国,军功震主,如今又在邯郸私分田产,结党营私。
而李斯如今成了相国,他是法家子弟,最为固守律法,只要将这些实情递到李斯案头,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此时便不需要我们出手,李斯就会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去!
昭雎抚着胡须沉吟起来,“吾还有一策。
陛下此次出巡,既然是带着当年的复仇火气来的,那也有地方可以做些手脚。
听说那赵诚进城之后,也未止杀戮,因私愤屠戮了不少赵室宗亲。
其中恐怕不止会有陛下需要亲自复仇的对象,还有曾经对陛下有恩之人。
只要找到这些人的痕迹,传递给陛下,陛下心里自然也不会痛快,只会觉得赵诚恃功而骄。
更能引起陛下的忌惮。“
“还有咱们这些人。”
郁逊忽然冷笑,从袖中摸出一卷竹简,“臣统计过,此次被贬到邯郸的楚系官员共二十七人,有十二人掌管着邯郸周边的粮道、驿馆。
陛下出巡,粮草驿马都得咱们经手。
到时候故意慢上半日,再在驿馆里留些‘赵诚命人克扣供应’的隐秘证据。
陛下多疑,见咱们办事不利,定会狠狠责罚。
但却无妨。
等他看到这些证据,只会觉得是赵诚因为私怨在暗中操作,打压咱们。
而昌平君都已经负荆请罪,却还是被赵诚打成重伤,这还不算,他还要打压异己,想借助陛下的手来对付咱们。
把手伸得这么长,陛下岂能善罢甘休?”
众人似乎得到了昌平君的启发,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那是极为顺畅。
再无之前的唉声叹气。
昌平君听得呼吸急促,伤口的疼痛仿佛都轻了几分:
“最狠的一招,是让他自己犯错。
赵诚不是要封伦侯吗?
咱们就散布流言,说‘陛下有意让赵诚兼领赵国故地,裂土为王’。
这话传到赵诚耳朵里,以他的自负,定会在接待陛下时露些骄矜之色。
陛下是什么人?
亲政后连吕不韦都处理了,怎会容忍一个外姓侯有裂土之心?
这伦侯的爵位,吾倒要看他承不承受得住!?”
说着,昌平君又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疯狂的冷笑。
他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抵达前夜,让咱们安插在城外的人,挑唆些赵国残部袭扰城郊的粮营。
不必真成事,闹大动静就行。
最好闹到驾前。
到时候咱们联名上奏,说赵诚‘治下不严’,连陛下的安危都护不住。“
这话似乎又启发了郁逊,他眼睛一转说道,“若是在大乱之时,有刺客刺杀陛下,那赵诚护卫不力之罪可就……”
众人一惊。
昌平君更是目光一定,看了郁逊片刻,才开口说道,“你说了什么,要做什么,吾一概不知……”
“不过,赵诚如虎吞赵,秦国东出之势无当,陛下突然出巡邯郸,确实有被刺杀的风险啊……”
郁逊心领神会,众人若有所思,低着头一一告退。
直至最后一人离开房间,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昏暗的房间之中,微弱的天光映着昌平君眼底的阴狠。
他心知,这一计若成,不仅有扳倒赵诚的机会,还能趁机让楚系在陛下心中重获信任。
可若败了,他们这些被贬的人,只会死得更快。
想到曾经的吕不韦,又想到如今的自己,他深知陛下要的是平衡分化,而不是一边倒的功臣。
只要……
他目光挪移向窗台,想要看向窗外天光,一吐胸中郁郁之气。
却发现,窗户还关着呢。
屋子里闷得要死。
他心中这口郁郁之气顿时又憋了回去,心头大怒。
你们走倒是把窗户打开啊!
“来人,来人开窗……”
他叫了两声,声音小没人听见。
加大了声音却牵动了伤口,又是疼得浑身一颤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