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侯府十年无子,婆婆接侄女进门那日夺了我掌家权。
占着鸡窝不下蛋的废物!她当众把妾室茶泼在我脸上。
后来我咳血死在柴房那夜,侯府正大摆宴席庆贺妾室有孕。
再睁眼我竟成了昏迷三年的侯府老祖宗。
望着跪在榻前奉茶的婆婆和贵妾:茶太烫,跪下重奉。
前世她们罚我跪碎瓷,今生我让她们膝下垫火炭。
祖母…您病糊涂了贵妾颤声抬头。
我笑着抚过她腹部:乖孙媳,这胎可要跪稳了——
1、
初秋的寒意,比往年更早地渗入了江陵侯府的雕梁画栋。
十六岁那年,我一身鲜红嫁衣,带着少女对未来的憧憬踏入这朱门。
十年光阴流转,那点微末的期盼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冷眼与磋磨里,冻成了枯井深处最坚硬的冰。
正院的花厅里,窗棂半开,外面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没心没肺。
婆母赵氏端坐主位,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锦缎衣裳,衬得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愈发威严。
她身侧,依偎着一个娇俏的身影,藕荷色的春衫,眉目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柔顺,正是她嫡亲的侄女,沈玉娇。
母亲,沈玉娇声音甜得发腻,尾音拖得长长的,您瞧这府里的账目,乱得跟团麻似的。有些人啊,占着位置不做事,可不是耽误了侯府的根基
她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我站着的角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垂着眼,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压住心头翻涌的屈辱。
十年了,未能为侯府诞下一儿半女,成了悬在我头顶的利剑,也成了她们磋磨我的最好借口。
掌家之权,早在三年前沈玉娇入府时,便被婆母以玉娇年轻,你身子弱,多歇歇为由,轻飘飘夺了去。
赵氏端起手边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得是。这管家理事,原就该是伶俐人的活儿。蠢笨如牛,又不下蛋的,趁早挪了窝,别污了地方!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淬了冰的毒,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厅里侍立的下人们屏息垂首,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沈玉娇娇笑一声,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盏刚沏好的茶,袅袅婷婷地朝我走来。
那茶盏是上好的甜白釉,细腻温润,映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恶毒。
姐姐,她停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甜得发腻,却像毒蛇的信子,
这盏妾室茶,妹妹敬您。往后,还望姐姐……多多照拂。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淬骨的寒意。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得意与嘲讽。
十年屈辱,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怒潮,几乎要冲破喉咙。
然而,就在那茶盏递到我面前时,赵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带着积压了十年的刻骨怨毒:
一个占着鸡窝不下蛋的废物!也配喝我赵家姑娘的茶!
话音未落,沈玉娇手腕猛地一扬!
滚烫的、褐色的茶水,裹挟着几片舒展的茶叶,劈头盖脸地朝我泼来!
啊!
灼痛瞬间席卷面颊,水珠顺着额发狼狈地滚落,钻进衣领,烫得皮肤生疼。
茶叶粘在脸上、头发上,黏腻而屈辱。
茶水的滚烫,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开的剧痛万分之一。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泼水的声响在我耳中无限放大,震得我头晕目眩。
滚回你的院子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赵氏嫌恶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过来。
我浑身颤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最终,在那两双写满鄙夷和快意的眼睛注视下,我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踉跄着转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出了这令人窒息的花厅。
身后,传来沈玉娇刻意压低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轻笑。
我的院子,是侯府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处小跨院。
几间低矮的厢房,墙壁斑驳,角落里结着蛛网。
夏天闷热如同蒸笼,冬日里,那薄薄的窗纸根本挡不住肆虐的寒风,冷得如同冰窖。
窗下那丛野生的月季,是我这方寸天地里唯一的亮色,却也在深秋的风里,花瓣零落,显出几分萧索的凄凉。
咳咳……咳……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剧痛,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我慌忙用手帕捂住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待气息稍平,摊开素白的手帕,上面赫然绽开几朵刺目的、暗红的血花!
像极了当年泼在我脸上的茶渍。
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这身子,怕是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身体里那点残存的热气,正被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一丝丝抽走。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李婆子是赵氏的心腹,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刻满了刻薄。
夫人吩咐了,
她声音又冷又硬,像冰碴子,少夫人今日怠慢贵客,顶撞婆母,实属大不敬!罚跪祠堂思过!跪不满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怠慢贵客顶撞婆母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少夫人,请吧。
另一个婆子,声音同样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细碎的雪沫子开始飘落。寒风呼啸着穿过破窗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悲鸣。
我沉默着,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肺腑间刀割般的疼痛。膝盖僵硬酸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在两个婆子如同押解犯人般的目光下,我一步步挪出了这间冰冷的牢笼。
寒风如同刀子,瞬间割在脸上、身上。单薄的夹袄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冰冷。
雪沫子落在裸露的脖颈上,激得我一阵寒颤。通往祠堂的路,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漫长和阴森。
侯府祠堂,森严而冰冷。巨大的黑色牌位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山峦,带着无形的威压。常年不散的香烛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沉闷得令人窒息。
李婆子从角落一个破旧的簸箕里,哗啦一声倒出一堆东西。
是碎瓷片!茶杯、碗碟的碎片,边缘锋利,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它们被随意地泼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夫人说了,
李婆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弧度,少夫人心不诚,膝盖不硬,跪在这碎瓷上,方能显出悔过的真心!好好跪着,仔细思量思量!
尖锐疼痛瞬间刺穿了有些麻木的膝盖,细小的瓷片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皮肉。
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双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掌心也瞬间传来被割裂的剧痛。
跪直了!
李婆子厉声呵斥,手里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我背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在后背炸开,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转移膝盖和背上的折磨。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又被祠堂里的阴冷迅速冻结,贴在身上如同裹了一层冰。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和膝盖的剧痛。
我的意识在冰冷的痛苦和灼热的屈辱中沉沉浮浮。祠堂里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和咳嗽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还有模糊的、喧闹的人声笑语。那声音遥远而飘渺,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大喜啊!沈姨娘诊出喜脉了!侯爷有后了!
老夫人高兴坏了,大摆宴席呢!全府上下都有赏!
可不是嘛!苦尽甘来!还是沈姨娘有福气……
沈玉娇……有孕了侯爷有后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支撑着我的那股气散了。
眼前猛地一黑,耳边那喧嚣的庆贺声、丝竹声,瞬间变得无比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水幕。
喉头涌上大股大股腥甜滚烫的液体,再也压制不住。
噗——
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溅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溅在那些锋利的碎瓷片上,开出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绝望的红花。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我仿佛看到了那正院辉煌的灯火,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欢庆喧嚣。
真好笑啊……
2、
黑暗,眼前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没有痛楚,没有寒冷,也没有那无休止的屈辱,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千年万年,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针尖,极其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沉重无比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眼皮,正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牵引着,想要掀开。
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极其模糊、嘈杂的声响。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有压抑的啜泣,有焦灼的低语,有瓷器轻微碰撞的叮当声……这些声音遥远而混乱,听不真切。
一点一点的力气凝聚起来,沉重如山的眼皮,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让我忍不住又阖上了眼。缓了许久,才再次尝试着,一点一点地睁开。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华贵的承尘。繁复的雕花藻井,镶嵌着温润的玉石,垂挂着层层叠叠、轻柔如烟的鲛绡纱帐,帐顶缀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名贵、清幽而宁神的沉水香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这绝不是柴房,更不是祠堂。这是……哪里
我转动眼珠,视线缓缓下移。
床榻边,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最前面,一个穿着深紫色遍地金牡丹纹缂丝褙子、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的老妇人,正拿着一方雪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手。
那张脸……那张刻薄寡恩、曾无数次对我恶语相向、最终将我逼上绝路的脸——我的婆母,江陵侯府的老夫人,赵氏!
她身后半步,跪着一个穿着桃红色妆花缎褙子、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顺。
那侧脸,那身段,烧成灰我也认得!沈玉娇!那个夺我丈夫、抢我地位、最终将我踩入尘埃的贵妾!
再后面,是几个衣着体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个个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成了谁能让赵氏和沈玉娇如此恭敬地跪在榻前
一个荒谬绝伦、惊世骇俗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昏迷前,曾恍惚听到下人们议论,说府里那位身份最尊贵、早已昏迷多年的老祖宗……似乎有了动静……
难道说
就在这时,跪在最前面的赵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我审视的目光。
她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甚至破了音:
醒了!老祖宗!老祖宗您醒了!老天开眼啊!您终于醒了!
她扑上前,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泪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混着脂粉,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
您昏迷了整整三年!三年啊!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您可算醒了!
她的哭喊如同一个信号,身后跪着的沈玉娇也立刻抬起头,脸上挤出惊喜交加、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太祖母!您醒了!真是菩萨保佑!孙媳……孙媳日日焚香祷告,就盼着您早日康复呢!
她膝行两步上前,从旁边丫鬟捧着的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极其名贵的白玉盖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参汤。
太祖母,您刚醒,身子虚,快喝口参汤暖暖身子。
沈玉娇双手捧着玉碗,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与当年那个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我脸上的骄横女子判若两人。
白玉碗温润,袅袅热气升腾,带着参汤特有的、浓郁而温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最痛苦的闸门。
眼前热气氤氲的白玉碗,与记忆中那只泼向我的甜白釉茶盏,诡异地重叠起来。
那滚烫的灼痛,那当众的羞辱,还有那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
一股暴戾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恨意,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烧尽了我所有的茫然和虚弱。
我,江陵侯府被逼死的原配嫡妻林晚,竟成了这侯府最尊贵的老祖宗——赵氏的婆母,沈玉娇的太婆母!
好!好得很!老天有眼!
就在沈玉娇双手捧着玉碗,带着她那惯有的、虚伪的恭顺笑容,将参汤递到我唇边的一刹那,
我用尽此刻身体里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猛地一抬手。
啪嚓——!
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死寂的暖阁里。
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盖碗,被我狠狠挥开,脱手飞出,撞在旁边的紫檀木脚踏上,瞬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参汤泼洒出来,溅了猝不及防的沈玉娇一头一脸。
啊——!
沈玉娇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烫得她猛地缩回手,狼狈不堪地向后跌坐在地上。
精心梳妆的发髻被滚烫的汤汁浇湿,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脸颊上瞬间红了一片。
名贵的桃红妆花缎褙子更是溅满了深褐色的汤渍,如同被泼了一身脏污。
整个暖阁,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赵氏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抓着我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僵在半空。
跪在后方的仆妇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我靠在身后柔软的、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弹墨大靠枕上,胸膛微微起伏。
方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我苏醒后的全部力气。
但看着沈玉娇那副狼狈惊惶、如同被开水烫了爪子的猫儿般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暴烈的快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冰冷如霜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积威深重的漠然,缓缓扫过呆若木鸡的赵氏,最后,落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沈玉娇身上。
我的声音沙哑,带着刚苏醒的虚弱,却如同浸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茶汤……太烫了。
我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沈玉娇身上,看着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跪下。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沈玉娇的心上,也砸在赵氏骤然缩紧的瞳孔里!重新奉过。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沈玉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还有参汤滴落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
赵氏的脸,由惨白转为铁青,再由铁青涨成一种难堪的猪肝色。
她嘴唇哆嗦着,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侄女,又看看榻上那个眼神冰冷、气息虚弱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婆母,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在她胸中翻腾。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质问这突如其来的苛责,想维护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侄女。
母……母亲……
赵氏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玉娇她……她也是好意,这参汤是刚炖好的,许是心急了些,怕您凉着……她……
闭嘴!
我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怨毒和此刻身份赋予的绝对权威。
这一声呵斥,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赵氏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暖阁里所有仆妇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消失。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牢牢钉在赵氏那张写满惊惶和不敢置信的脸上。
眼前这张脸,与我记忆中那个居高临下、将占着鸡窝不下蛋的废物砸在我脸上的刻薄妇人,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那泼在脸上的滚烫茶水,那祠堂冰冷金砖上刺骨的碎瓷,那咳尽最后一滴血时听到的喧嚣庆贺……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身为侯府主母,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骨剔髓,主子训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做媳妇的插嘴!
赵氏被我骂得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她嫁入侯府几十年,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姿态,何曾被人如此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呵斥过
更何况,还是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甚至早已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婆母。
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心腹妈妈死死扶住。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移回到瘫坐在地上的沈玉娇身上。
她脸上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精心打扮的妆容被参汤毁得一塌糊涂,桃红的衣裳污秽不堪,眼神里充满了惊惧、茫然和一种无法理解的巨大委屈。
怎么
我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温度,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沈玉娇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重新跪好。膝盖触地的瞬间,似乎牵动了方才被烫的地方,她疼得瑟缩了一下。
听……听见了……太祖母……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混着脸上的参汤狼狈地流下,孙媳……孙媳这就……这就去重新奉茶……
她慌乱地看向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丫鬟。
不必了。
我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瞬间定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我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沈玉娇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着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喜讯。
一丝残忍而冰冷的笑意,终于毫无遮掩地浮现在我的眼底深处。
参汤泼了便泼了,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只是,这奉茶的心意……似乎不够诚啊。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紧紧锁住沈玉娇骤然收缩的瞳孔。
来人。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暖阁的寂静。
两个守在暖阁门口、穿着体面青衣、显然是老祖宗院里有头脸的管事妈妈,立刻应声而入,垂首肃立:老祖宗吩咐。
去,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取一盆上好的银丝炭来,要烧得正旺的。
是。
两个管事妈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退下,动作干净利落。
我缓缓抬眼,目光越过赵氏涕泪横流的脸,落在沈玉娇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上,最终,定格在她那平坦的、被视作最后护身符的小腹上。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碎了赵氏和沈玉娇最后一丝侥幸:
乖孙媳,
我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在滚烫烙铁上徒劳挣扎的蝼蚁,这胎……可要跪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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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太祖母……饶命……饶命啊……
破碎的哀鸣从沈玉娇的喉咙里挤出,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母亲!母亲息怒!万万不可啊!
赵氏再顾不得她侯府老夫人的体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我榻前。
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盖着的锦被边缘,老泪纵横,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管教无方!玉娇她……她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您……可……可您看看她这肚子!
她猛地指向沈玉娇的腹部,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这里面……是咱们侯府的血脉啊!是您嫡亲的重孙啊!求您看在老侯爷的份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饶她这一次!饶了这未出世的孩子吧!这火炭……这火炭一跪下去,就是一尸两命啊!咱们江陵侯府……承受不起啊!
她哭嚎着,咚的一声闷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满室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赵氏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的啜泣。所有仆妇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来我的注意。
我靠在高大的弹墨大靠枕上,指尖缓缓捻动着那串温润的紫檀佛珠。
目光落在赵氏那张因恐惧和哀求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又扫过沈玉娇那双因极度绝望而空洞失焦的瞳孔。
前世记忆如毒蛇噬咬——那泼在脸上的滚烫茶水,祠堂冰冷地板上碎瓷刺入膝盖的剧痛,柴房角落里咳尽最后一口血的绝望,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为这贱人喜得贵子而喧嚣的庆贺锣鼓……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恨意如同冰层下奔涌的岩浆,在看似平静的躯壳里沸腾,勒得心脏生疼。
良久,久到赵氏几乎以为无望,连哭声都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抽噎时,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刻意虚弱,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罢了。
两个字,如同赦令,让赵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不敢置信的光芒。
念在……‘重孙’的份上。
我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目光如淬了冰的探针,再次精准地扫过沈玉娇那平坦得没有一丝弧度的可笑小腹,今日,暂且记下。
赵氏如蒙大赦,咚咚咚地磕头,额上已见了青紫:谢母亲开恩!谢母亲开恩!母亲慈悲!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
沈氏玉娇,不敬尊长,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思静斋’,非我令不得出!每日抄写《女诫》、《女训》百遍,静思己过!若有懈怠……
我顿了顿,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盆依旧烧得通红、散发着致命热力的炭火,这炭盆,随时为尔准备着。
沈玉娇浑身剧烈一颤,几乎瘫软在地,连滚爬爬地朝我的方向磕头:
谢……谢太祖母开恩!孙媳……孙媳遵命!定当悔过!
至于你,赵氏,我的目光转向她,带着沉甸甸、不容置疑的威压。
治家不严,纵容包庇,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府中中馈,
我的视线转向身边那位一直垂手肃立、面容沉静如水的管事,暂由崔嬷嬷代管。
赵氏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她嘴唇哆嗦着,却在我冰冷的注视下,不敢有半分异议。
只能含泪、屈辱地应下:是……儿媳领罚,谢母亲宽宥。
一场看似雷霆万钧的惩罚,在赵氏声泪俱下打出的重孙牌前,最终以禁足、抄书、罚俸、夺权草草收场。
沈玉娇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毫不怜惜地架起胳膊,像拖一条抽去了骨头的死鱼,软塌塌地拖出了暖阁,送往那偏僻阴冷的思静斋。
赵氏也被她的心腹丫鬟搀扶着,脚步虚浮、失魂落魄地告退。
临走前,她怨毒而惊惧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在我阖目捻珠的脸上飞快地扫过。
崔嬷嬷上前,动作轻柔地为我掖好被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真切的担忧:老祖宗,您刚醒,不宜动怒,仔细伤了元气。可要再用些燕窝粥缓缓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暖阁重归寂静,只有紫檀佛珠在我指间捻动时发出的、沉稳而单调的细微摩擦声。
这声音,像是我冰冷心跳的回响,无声地宣告着所有人: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
放过呵,我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当菩萨。
4、
思静斋,名字取得真是讽刺。
地处侯府最偏僻荒凉的西北角,原是堆放破烂杂物的几间旧屋,临时被收拾出来充作静思之地。
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透进吝啬的天光。
沈玉娇被关进去时,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参汤污渍、皱巴巴的褙子,脸上被我掌掴的红肿未消,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贵妾的娇艳风光
这景象,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赵氏虽被禁足在荣禧堂,但她几十年在府中经营,树大根深,心腹爪牙遍布。
不过几日功夫,干净衣物、上好的伤药、甚至一些精致的点心和滋补的汤水,便像耗子打洞般,悄悄地送进了那间阴冷的思静斋。
我知道,却并不阻拦。
沈玉娇蜷缩在那张冰冷的硬板床上,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惊魂稍定。
她那被恐惧暂时压下的怨毒,如同浇了油的死灰,瞬间复燃。隔着遥远的庭院,我仿佛都能听到她躲在被子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老不死的……装神弄鬼……
她必定会神经质地抚摸着她那平坦的小腹,做着最后的、愚蠢的美梦:只要这孩子还在……只要姑母还在……我沈玉娇就还有翻身之日!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被我搅动。
我这位昏睡多年的老祖宗骤然苏醒,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风头正盛的沈姨娘,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一夜之间炸遍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隐隐传到了府外那些竖起耳朵的勋贵之家。
曾经对沈玉娇极尽巴结奉承之能事的下人们,如今再看思静斋的眼神,都充满了异样、疏离,甚至幸灾乐祸。
崔嬷嬷接管中馈后,雷厉风行,手腕强硬。
赵氏安插在几处关键位置、如同毒瘤般的心腹,被不动声色地、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替换下来。
沈玉娇每日被勒令抄写《女诫》、《女训》各百遍。
笔墨纸砚由崔嬷嬷亲自指派最刻板、最不通人情的婆子送去。
抄好的东西,也由专人收走,一个字一个字地查验。
字迹潦草敷衍数目不够
当日的饭食立刻便会换成冰冷的、能硌掉牙的硬馒头和一碗寡淡的清水。
她起初还想耍些小聪明,企图收买看守的粗使丫头代笔,结果被崔嬷嬷派去的两个如同石雕般、只认命令不认人的粗壮婆子当场抓个正着,换来的是一顿更严苛的看管和更冰冷的馒头。
这禁足的日子,枯燥、冰冷、屈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她身上一下下缓慢地切割,一点点消磨着她那点可怜的骄纵和所剩无几的耐心。
更让她心惊肉跳、日夜难安的,是我这边的态度。
没有后续的责问,没有再次的召见,仿佛遗忘了侯府西北角那个潮湿的牢笼里,还关着她这么一个人。
时间在我刻意营造的表面平静中,滑过了看似漫长的半月。
足够了。
这日午后,我那好孙儿,侯爷江承毅,刚从京郊大营风尘仆仆地回府。
他眉宇间带着军务繁忙的疲惫,照例先去荣禧堂外,隔着门向他那被禁足的娘亲赵氏问了安。
得知母亲只是精神萎靡,并无大碍,他松了口气,心中那点对老祖宗苛责沈氏的不满又隐隐冒头。
对这个年轻貌美、又怀着他子嗣的贵妾,他心中终究存着几分怜惜,尤其是在他娘亲反复的哭诉和沈玉娇往日娇媚的眼泪下。
于是,他脚步一转,便朝着那偏僻的思静斋方向走去。
行至那处少有人迹、假山嶙峋的回廊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因情绪激动而拔高的争执声,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声音莫名地耳熟。
……娇娇!你还要老子等到几时!那老棺材瓤子醒了!赵老婆子也被关起来了!靠不住了!这侯府眼看就要变天!
一个男人急躁、粗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和威胁。
张猛!你小声点!作死啊!
是沈玉娇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嗓音。
我能怎么办那老妖婆盯得死紧!每日抄那些劳什子,抄得我手都要断了!孩子……孩子还好,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快疯了!
孩子哼!那个叫张猛的男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丝扭曲的妒意。
你肚子里这孽种,真他娘当是侯爷的种这都四个多月了!你肚子呢啊老子摸都摸不着!纸他娘的终究包不住火!那老妖婆精得跟鬼似的,你以为她能信你这鬼话!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沈玉娇的声音陡然尖利刺耳,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惊恐地压得更低,带着哭音。
当初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说有法子能瞒天过海……能帮我固宠上位……我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现在嫌老子脏了后悔了
张猛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毒蛇吐信。
沈玉娇,你给老子听好了!别忘了,城南那个多嘴的刘郎中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些‘药引子’是怎么来的!老子张猛为了你,手上可是沾了人命官司的!你想过河拆桥门儿都没有!
我没有!猛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玉娇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哀求和讨好。
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姑母……姑母不会真的不管我的。只要……只要熬到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
等老子等不了了!夜长梦多!
张猛粗暴地打断她,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传来。
拿着!这是我最后一点家当了!你拿着!找机会……看能不能买通个婆子,寻个由头,赶紧……
谁在那里!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的、饱含震怒与威严的暴喝,猛地撕裂了这隐秘角落的肮脏交易。
时机,分毫不差。
我虽在松鹤堂,却仿佛能透过层层屋宇,看到江承毅那张瞬间铁青、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从假山石后转出!他身后跟着的亲兵,反应极快,唰地一声,腰间佩刀已然出鞘,寒光凛冽。
回廊拐角的阴影里,沈玉娇和那个穿着侯府护院服饰、身材高大的男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沈玉娇手中,还死死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钱袋。她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鬼,惊恐万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承毅,那眼神,如同看到了索命的阎罗。
张猛反应倒是极快,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将身前的沈玉娇狠狠一推,拔腿就朝更幽深的后院方向亡命狂奔。
拿下!给本侯拿下这狗奴才!江承毅的怒吼声震得回廊嗡嗡作响。
如狼似虎的亲兵早已扑了上去。张猛那点三脚猫的护院功夫,在真正经历过战场搏杀的军中好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不过几个呼吸,便被死死按倒在地,嘴里塞进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吼。
江承毅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瘫软在地、抖如秋风落叶的沈玉娇面前。
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怒火和刻骨的耻辱。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沈玉娇手中紧攥的、肮脏的钱袋,再缓缓地、死死地钉在她那平坦得没有一丝弧度的小腹上。
孽种药引子刘郎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滴血的心头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沈玉娇……你好!你真是好得很啊!本侯待你不薄!!
侯爷……侯爷饶命啊!不是您想的那样!是他逼我的!是他胁迫我的!我是被逼的……沈玉娇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像条濒死的蛆虫,挣扎着想去抓江承毅的袍角求饶。
回应她的,是江承毅暴怒至极、毫不留情的一记窝心脚!
砰的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沈玉娇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廊柱上,额头瞬间鲜血迸流,染红了半边脸颊。
堵上她的嘴!押下去!关进地牢最底层!江承毅的声音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还有这个狗奴才!给本侯严刑拷问!撬开他的嘴!本侯要一字不漏地知道,这三年来,这贱人到底背着本侯,干了多少龌龊肮脏、丧尽天良的勾当!
是!亲兵领命,如同拖两条死狗,毫不怜惜地将还在挣扎呜咽的沈玉娇和怒目圆睁却动弹不得的张猛,粗暴地拖了下去。那拖行留下的蜿蜒血迹,如同一条猩红的耻辱标记。
消息,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瞬间将整个侯府炸得天翻地覆。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每个角落汹涌:
听说了吗!惊天大丑闻!沈姨娘!根本没怀孕!是假的!
我的老天爷啊!假的!那……那之前府医诊脉,还有那些安胎药……
何止是假孕啊!她跟那个护院头子张猛!有染!早就勾搭成奸了!她肚子里那个……根本就是个野种!孽种!
听说张猛全都招了!为了伪造孕脉,他们用城南刘郎中的偏方,拿……拿死婴的胎盘做药!后来刘郎中觉得不妥想告发,就被他们……灭口了!
太可怕了!简直丧心病狂!老夫人……老夫人她竟然一直都知道!还帮着遮掩!
嘶……难怪!难怪老祖宗一醒来,就那般雷霆手段……原来老祖宗早就……早就洞若观火!真真是火眼金睛!活神仙啊!
5、
荣禧堂内,檀香袅袅。赵氏正对着佛像,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佛珠。
这半月的禁足,如同钝刀子割肉,让她心力交瘁,惶惶不可终日。
她心中那点残存的侥幸,在听到儿子那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喝从远处隐约传来时,就已摇摇欲坠。
当江承毅带着一身刚从地牢沾染的血腥煞气,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一脚踹开荣禧堂紧闭的房门,将张猛画押的、摁着手印的详细口供和府医重新诊脉、白纸黑字确认沈玉娇从未有过身孕的文书,狠狠摔在她面前时——
赵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母……母亲……不知过了多久,赵氏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已躺在榻上。
一睁眼,便对上儿子江承毅站在床边,那双眼睛。冰冷,陌生,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往日的母子温情,荡然无存。
为什么江承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为了一个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表妹为了一个野种!你竟敢!伙同她!用如此下作!如此丧尽天良的手段!欺瞒全府!欺瞒列祖列宗!你置我江陵侯府百年清誉于何地!你置我江承毅的颜面于何地!母亲!你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毅儿……毅儿你听娘说……娘……娘是为了侯府啊……
赵氏挣扎着想从榻上爬起,老泪纵横,试图去抓儿子的手,玉娇她……她是你亲表妹……她若生下儿子……那也是咱们赵家的血脉……能帮衬你……能……
为了侯府!江承毅怒极反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他猛地一把抓起散落在榻上、沾着沈玉娇血迹的口供,狠狠抖在赵氏眼前。
用死婴胎盘做药伪造孕脉!谋杀知晓内情的郎中灭口!纵容她与卑贱护院私通生下孽种,还妄图栽赃给本侯!这就是你为了侯府!母亲!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每一桩都是抄家灭门的死罪!你让儿子我!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最大的绿头王八!
极致的愤怒让他口不择言。
不……不是的……毅儿你误会了……娘不知道……娘不知道他们敢杀人啊……
赵氏百口莫辩,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浑身抖得像筛糠。
传本侯令!江承毅猛地转身,不再看榻上瘫软如泥的母亲,对着门外肃立的亲兵和闻讯赶来的、脸色煞白的管事们,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刻骨的寒意:
老夫人赵氏,治家无方,纵容包庇,德行有亏,辱没门楣!即日起,褫夺其朝廷诰命!移居府内最西角‘静心庵’,终身礼佛思过,非死不得出!一应仆从,只留一聋哑老妇伺候饮食!
贵妾沈玉娇,与人私通,秽乱后宅,假孕欺主,谋害人命,罪大恶极!着,即刻杖毙!
奸夫张猛,杖毙!
其同谋周嬷嬷及其弟,杖毙!
所有参与此事、知情不报、助纣为虐者,无论何人,一律重责五十大板!发卖边疆苦寒之地,永世为奴!
一连串冰冷残酷的命令,如同丧钟,在死寂的荣禧堂内一声声敲响。
赵氏听着儿子冷酷的宣判,听着自己尊贵的诰命被无情褫夺、余生将囚禁在比冷宫更不如的静心庵的命运,听着她寄予厚望、一手扶持的侄女即将被活活打死的结局……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眼白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只见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噗地一声,一大口浓稠的、暗红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帐幔。
然后,她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眼神空洞地直直望着头顶繁复的承尘,再无声息。
哐当!沉重的铜门在府邸最西角轰然关闭,巨大的落锁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几乎同时,地牢深处,传来了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杖击皮肉的噗噗声,以及沈玉娇那凄厉到不似人声、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戛然而止的惨嚎。
消息传到松鹤堂时,崔嬷嬷正用玉梳,一丝不苟地为我梳理着如雪的白发。铜镜里,映出一张苍老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古潭,不起半分波澜。
老祖宗,侯爷……处置了。崔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禀报一件寻常小事。
我捻动着腕间那串温润的紫檀佛珠,缓缓睁开眼。
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金灿灿的,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再无他言。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这一个音节里。
尘埃,终于落定。
前世那杯泼在我脸上、几乎烫瞎眼睛的滚烫茶水,祠堂冰冷地板上深深刺入膝盖、让我痛不欲生的碎瓷片,柴房角落里我蜷缩着、咳尽最后一口心头血的绝望……
所有的屈辱、痛苦、不甘和刻骨恨意,今日,终于以百倍千倍的酷烈与彻底,完完整整地,还施彼身。
指间佛珠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凉意。
占着鸡窝不下蛋的废物
呵。
如今这侯府里所谓的贵妇,不过是条披着人皮、靠吸食死婴胎盘伪造荣光的毒蛆,早已被碾作尘土,连名字都不配被人记住。
而我这只前世被她们唾弃的不下蛋的鸡,如今,却成了执掌生杀、端坐在这侯府最顶端云端的老祖宗!
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