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蛇仙聘 > 第一章

我出生时,接生婆吓得差点把我扔在地上。
这、这孩子...她颤抖着把我递给奶奶,浑身冰凉,不哭不闹,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
奶奶接过襁褓,枯瘦的手指在我眉心一点,脸色骤变。她立刻用红绳绑住我的手腕,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在我额头,我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哎,到底是没躲过,甲子年癸酉月辛亥日壬子时,全阴无阳,是个纯阴童子。奶奶对满脸惊恐的父母说,这种命格,活不过三岁。
父亲手中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辫子恹恹地垂在脑后,母亲因着虚弱连带惊吓,直接血崩,命也没救回来。
当晚,奶奶抱着我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父亲则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了一宿烟,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他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黎明时分,她突然起身,从箱底取出一套从未见过的红衣,又拿出三根金线香。
娘要去趟北山。她给哭累睡去的我系上一枚铜钱,你看好孩子,别让任何活物靠近他三尺之内。
父亲想问什么,却被奶奶的眼神制止。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含着诀别的意味,然后拄着蛇头拐杖出了门。
三天后,奶奶回来了,却像变了个人——满头白发变得乌黑,皱纹少了七分,连佝偻的背都挺直了。但她的眼睛却浑浊不堪,嘴角有未擦净的血迹。
成了。她从怀里掏出一纸红笺婚书,上面用金粉写着古怪文字,我给昭儿定了门亲事。
父亲接过婚书一看,面如土色:这,这是啥聘书
北山那位修行九百年的白蛇娘子。奶奶咳嗽着,血沫子溅在婚书上,她应了这门亲事,以仙家阳气护着昭儿,可保他平安长大。
父亲颤抖着哀嚎:那、那不是妖怪吗...
闭嘴!奶奶突然厉喝,声如洪钟,震得房梁都在颤,那是得了道的正修!要不是看在我当年救过她一次的份上,人家根本不屑理会我们这等凡人!
我在摇篮里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婚书。说来也怪,那红笺一到我手里,立刻泛起柔和金光,我惨白的脸色竟有了几分血色。
奶奶见状,泪如雨下:好孩子...有救了...只是...她摸着我的脸,奶奶泄露天机,强改命数,怕是...
话未说完,奶奶突然大口吐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她竟变得比出门前还要苍老十岁,最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在我耳边说了八个字:纯阴之体,可化劫雷,必要时……你,你……
那年我三岁,第一次活过了预言的死期。而奶奶,永远离开了。
我的出生克死了奶奶,克死了娘,村里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从小就没人敢跟我玩,七岁那年,村里闹饥荒。
饿极的村民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最后盯上了别人家的孩子,父亲怕了,连夜带我逃往县城,却在山路上遇到一伙流寇。他们把父亲打得吐血,又要抓我去煮了吃。
就在屠刀落下的瞬间,山林里突然腾起白雾。流寇们惊恐地发现,手里的刀变成了毒蛇。他们尖叫着逃窜,却一个个跌入突然出现的深坑。
父亲挣扎着爬起来,发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白雾汇聚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姑救命之恩!父亲拉着我跪下磕头。
无人应,只是刚才还雾气弥漫的山林,慢慢散去,我们面前就出现了一条平坦山路,直通县城。
父亲再三拜谢,又犹豫道:仙姑,求您慈悲,给点粮食吧,再没粮食,娃儿得跟着我饿死。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叹息,接着从林子深处,缓缓移过来一个麻袋,仔细一看,底下几条蛇驮着,慢慢爬到我父亲面前,放下东西又钻入林子消失不见。
那是满满一袋白馍馍,父亲千恩万谢,背起我拎着袋子往家走,一路担惊受怕,又怕村里人看见,回去后就紧锁大门,怕被人抢了这救命的口粮。
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馍馍,父亲不敢生火,只能让我吃一口馍喝一口凉水,第四天,父亲嘴里只剩了呼的气儿,眼神也直了。
那袋馍馍,他一口也没吃,说是蛇仙留给我的,嘱咐我省着点吃,让我不要出屋门,不许去院里,没馍馍了,就去供奉祖宗牌位那,拜一拜蛇仙——我的娘子。
说完他重重喘息了几口:娃子,我,去见你娘了。
父亲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七岁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总以为父亲在睡觉,屋里的正门被父亲锁了,我去不了院子,只能三间破瓦房里来回跑,饿了啃馍馍,渴了喝水,偶尔推推父亲,无人回应,便又自己玩了起来。
现下是冬天的晚上,我又冷又困,就钻进父亲被窝,可他身上也不热乎,只是那床破被子能保点暖,也没有发现,一只黄皮子趴在我家窗台上流了整晚的口水。
我靠着父亲的尸身睡了两天,院子里的黄皮子越来越多,我的馍馍也吃完了,便跑到那块蛇形牌位那学着样子磕头:馍馍吃完了,我饿。
好像没什么反应,我撇撇嘴,起身往父亲那屋走,路过堂屋,啪嗒一声,门锁断了,两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可以出去了!快闷坏的我起身往院子里跑去,冷不丁一只半人高的黄皮子朝我扑来,我吓傻了,直直的愣在原地。
轰隆隆!旱地一声惊雷起,院子里的土塌了一大半,尘土飞扬过后,满地黄皮子的尸体,烤焦的肉味很香,剩了两只嗖的一下跳到院墙上,恨恨的看了我一眼,扭头跑了。
院子中间出现一个大坑,坑边上站着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女娃,穿着淡粉色的袄子,一双小巧的红缎面鞋,手里拎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只一眼,我就觉得这女娃娃漂亮的没边,乌黑的头发编了条长长的辫子,发尾坠着红头绳儿,那双闪着星星的眸子里,是蛇一样的竖瞳,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奶给我定的蛇仙。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我爹放到了坑里,又是怎么样填平了土,那些焦了的黄皮子被扔了出去,很可惜,我没来得及啃几口,我只记得我饿的拿着馍馍,噎的差点喘不上气儿。
从这以后,蛇仙经常来,我家大门是锁着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爬进来的。
蛇是要冬眠的,她总是恹恹的,懒懒的,困了我就抱着她睡,她身上很冷,冷的像我爹,小孩子熟络的快,从刚开始的拘谨,到如今也有了些笑模样儿。
院子就这么大,又下了几场雪,一日日萧条下去,我用枯草枝儿叶儿给她编兔子、蝈蝈,她拿到手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跟她在雪上画各种图案,陪她打雪仗,我缺什么,她就给我送什么,有时是衣服,有时是几本书,我的学识都是她教的。她告诉我,她叫白璃,还教我写过,她的名字很美,我这一手破字,也只有写她的名字才周正些。
就在这方小院子里,我度过了饥荒,直到院里的枯草丛中再次抽出了嫩绿的芽儿。
已经开了春,她也不怎么来,饥荒算是过去了,我家的大门也开了,村里死了大半,自然无人顾及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彻底成了没人管得野孩子,地里的活计我干不了,只能把父亲留的田租出去,以求收了粮有口饭吃,村里人本来是欺软怕硬的,但忌惮我身后的蛇仙娘子,对我也还算客气。
偶尔上山采采药,拿到镇上换点钱,可是白璃不希望我去,怕出危险,又不能总拘着,只定了初一十五上山,她能护着我。
山路崎岖,我熟练地避开那些容易藏妖的阴暗角落。八字纯阴的命格让我对妖气有些许敏感。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我蹲下身,用小铲子小心地挖着一株刚发现的白芨,日头渐西,我打算挖完就走。
忽然,一阵阴风掠过我的后颈。我浑身一僵,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有东西在盯着我,而且很近。
小娃娃,采药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腐烂的气息。
我猛地转身,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站在我身后不足三尺处。他穿着破旧的道袍,三角眼,闪着不自然的绿光。我心头一紧,这绝不是人!
我、我该回家了。我后退两步,竹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急什么老朽知道哪有好药材,带你去啊。
他的手突然伸长,枯瘦如柴的手指朝我抓来。我转身就跑,却被他一把扯住了脚踝,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纯阴童子的血,可是大补啊...老头的声音变得扭曲,他的脸开始融化,露出里面另一张长着黄毛青面獠牙的真容。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道白影闪过,老头发出凄厉的惨叫。我跌坐在地,看到一条碗口粗的白蛇缠住了老头的脖子,蛇身迅速收紧,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我吓傻了,眼看着那白蛇化作人形——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眉目依旧,是我的白璃。她一脚踩在已经现出原形的黄皮子身上,他裹了一张人皮,在现形的时候,人皮就迅速腐烂了下去。
阿……阿璃……我结结巴巴地叫道。这不是她第一次救我了,失足落水,跌落山崖,被精怪缠上,每次都有她护着,但每次都让我心惊胆战。
白璃淡淡扫了我一眼:不是不让你来北山吗,再乱跑,下次未必来得及救你。说完,她化作白烟消散在山中。
我恋恋不舍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白璃不常现身,好不容易见一面的,没说几句话就跑了,空中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呆子,还不快走~
慌忙收拾好散落的草药,我跌跌撞撞地下山去了。
回到村里时,天色已晚。路过村东,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婶站在门口,笑容有些僵硬:回来啦,又挖药了婶的腿有点疼,来给看看吧。
我正要迈步,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李婶的影子在月光下分明是双头的!我猛地后退。
怎么了孩子李婶——不,那东西向我走来,手已经变成了利爪的形状。
就在它即将扑上来时,房梁上突然垂下一截白色蛇尾,精准地缠住了它的脖子。白璃从阴影中游出,眼中闪着冰冷的杀意。
还来送死她手指一紧,那东西发出非人的尖叫,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的真面目,一只半人高的黄皮子。
白璃没有给它任何机会,蛇尾一甩,那妖物便撞在墙上,化为一滩腥臭的脓血。
它……它,是当年那窝……我颤抖着问。
白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为了得到你,居然敢害人性命剥取人皮,死在我手里,不冤。
我虽害怕,却不想在白璃面前露怯,强撑着要回家,白璃看着我欲言又止,月光下,美的不似凡间女子,她本就不是凡人啊。
白璃还是送我回了家:以后别再去北山了。
留在村里我又能做什么呢,十四五岁的年纪,地里的庄稼伺候不明白,又没有什么手艺,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我本身,纯阴命格的童子,各路精怪争先恐后要得到的修炼珍宝。
但我还是应了下来,我不想白璃一次次冒着危险救我。
槐树精盯上你了。她突然说,我心头一紧。北山那棵老槐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四个人合抱都不一定抱的过来,村里人都说成精了。上周猎户张叔失踪,只在那树下找到一双鞋。
我快到天雷劫了,它不太好对付,这鳞片你拿着,有事我会感知到的。
那你会不会有事,以前村里老人讲,渡劫会要命的,那怪物不是说我的血大补吗,你喝两口,咬两口也没事,我……我的命都可以给你的。
说罢我郑重的伸出胳膊,白璃的竖瞳猛的一紧,继而勾起嘴角,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好啊。
话未落便一口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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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白璃咬的不重,刚好浮起浅浅的一圈儿牙印,伸手朝我脑袋拍了下,脸也染了些红晕:呆子,谁要你的血肉了,喏,我的鳞片,你拿着。
那娇羞的笑,不禁看呆了我,我傻愣愣的开口:你真会给我当媳妇吗
白璃羞的一个转身失了踪影。
三天后,我去院里翻晒草药,发现井沿上缠着一缕树根。那根须湿漉漉的,像刚爬出来似的。我假装没看见,转身往屋里走,却听见井里传来咕咚一声。
白璃不在。她每次救我后都会消失几天,说是要消化从我这里吸走的阴气。我摸向胸口,那里藏着白璃给我的蛇鳞。
井水突然暴涨,无数根须如触手般涌出。我转身要跑,脚踝却被缠住。那些根须上长着细密的倒刺,扎进皮肉就开始吸血。我疼得眼前发黑,拽下蛇鳞往根须上割。
井里传来闷吼,更多根须缠上我的四肢。我被倒吊起来,看见井口探出半张树皮脸:纯阴童子......
蛇鳞脱手了。我拼命挣扎,突然腰间一紧——白璃的蛇尾卷住我的腰,她整个人倒挂在屋檐上,双手化作利爪撕扯那些根须。
老东西!白璃厉喝,上次烧你半边树冠没长记性
根须疯狂扭动,井水沸腾般翻涌。白璃一口咬在我被缠住的脚踝上,我疼得大叫,却见那些吸血的根须瞬间枯萎——她在通过我的血下毒!
槐树精发出刺耳的尖叫,所有根须缩回井中。白璃抱着我滚落在地,我的脚踝血肉模糊,她的嘴角还沾着我的血。
疼吗她舔舔嘴唇。
我摇头,其实疼得要命。白璃突然凑近,冰凉的唇贴在我眼皮上:别忍着,疼就哭出来。
那一刻我差点破防。但下一秒,她猛地转头看向院门: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邻居家的小女儿阿秀探头进来:柳哥哥,我娘让我送...啊!
白璃瞬间消失。我瘸着腿接过阿秀手里的篮子,小姑娘却盯着我的脚踝:柳哥哥,你被蛇咬了吗怎么有两个小洞...
我心头一跳。白璃不会真咬我,除非...
阿秀突然咧嘴一笑,嘴角直接咧到耳根:除非不是她咬的,对吧她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鬼脸。
我踉跄后退,这妖物又披了张人皮。真阿秀恐怕已经...
鬼影扑来时,一道白光闪出——那片掉落的蛇鳞竟自己飞回来,直接扎进妖物眉心。妖物惨叫后退,身后腾起白雾。一条巨蛇虚影在雾中显现,白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死!
树妖死没死我不知道,天旋地转我倒了下去。
半夜,我是被一阵刺痛疼醒的,白璃拿着一根簪子,细细的挑我脚踝的伤口:醒了
嗯。
呆子,连我也认不出来
白璃嗔怪道。
不是的,我认出来的,她是假的,变成你的样子。我急切的解释,想坐起身子,奈何没有力气,又倒了下去。
别乱动,你中了黑蜘蛛的毒。
黑蜘蛛
嗯,就是它化作我的模样,趁树妖攻击你的时候想渔翁得利,不过被树妖吞噬了。
那刚才你受伤了没,给我看看。我扯着白璃从脸摸到手,我发誓,我当时急坏了,真没别的心思,白璃却红了脸颊,一把拍开我的手,背身过去。
我才惊觉自己的唐突,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不是的,我……
我们的婚约...你可愿意继续
我愣住了。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婚约是可以拒绝的吗
我...我刚要开口,白璃身形猛然一顿,忽得飞身穿墙而去,窗外树影婆娑,天空中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砸了下来,过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那天过后,白璃没再出现,只有那片鳞陪了我三年,三年里再没有什么精怪来纠缠,如此平安的到了十八岁。
这夜我睡下了,恍惚间做了个梦,梦里一条水桶粗的大白蛇盘在我面前,蛇头高高昂起,蛇冠鼓鼓的两个小包,哀伤的看着我:阿昭,我的雷劫就在下个月了,过的去便可褪去妖身化为龙,若过不去,我们的婚约,便作罢吧。
不知为何,这话让我心头一阵刺痛。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十八年了,白璃一直守着我,我也只剩白璃了,怎么可能解除婚约,脑海中一遍遍否认:既有婚约,你生是我的人,不,蛇,生是我的蛇,死是我的鬼!我绝不解除婚约!
那白蛇似乎是笑了,整个梦境开始摇晃。白璃的身影逐渐模糊:记住,中元节那天,无论谁唤你的名字,都不要应!记住啊……呆子。
我猛地惊醒,发现天已大亮,而胸前的蛇鳞滚烫如火。
接下来的日子,天空昏昏沉沉,不见阳光,村里怪事频发,先是井水无缘无故变黑,接着家家户户的牲畜莫名死亡,最后连村口的土地庙都倒塌了。
村里人心惶惶,我知道,平日里那些精怪有白璃约束,现下白璃的雷劫将至,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之夜。我按照白璃教我的方法,在房间四角点上白蜡烛,中间撒上一圈平日里供奉的香灰,自己则盘坐在圈中,手里攥着那片蛇鳞。
子时刚到,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我听见有人在窗外叫我的名字,是白璃的声音。
楚昭...楚昭...
白璃从不唤我全名,我紧闭着嘴,一声不发,那声音越来越急,最后变成了凄厉的尖叫。窗户啪啪作响,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拍打,香灰圈外出现密密麻麻的黑手印,一点点向里逼近。
就在黑手印即将碰到我的脚时,蛇鳞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所有黑手印瞬间蒸发,窗外传来一声愤怒的龙吟。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声音:白璃,你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等你雷劫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风停了,夜重新归于寂静。我浑身被冷汗湿透,发现蛇鳞上多了一道轻微的裂痕。
白璃的雷劫在八月十五。
大雨急倾,已下了三日,今年怕是看不到月亮了,黑云密布雷声阵阵,我急得屋里屋外团团转,不停的朝北山的方向看去,那里阴云更甚,层层叠叠压在山头,隔几分钟便又一道惊雷劈下。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纯阴命格,可化雷劫。
我,可以帮白璃!
想到此处,我咬着牙冲到雨里,急急朝北山奔去。
雨水迷的眼睛都睁不开,脚下蜿蜒崎岖,滑了好几次,我捏着那片鳞一路跌跌撞撞,狼狈的闯进了北山,耳边是魑魅魍魉的古怪声音,被大雨冲刷的忽远忽近。
面前起了雾,雨水都冲不散。一个苍老干瘪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眼睛是瘆人的血红色,一道闪电划过,我看清了它枯树皮般的脸。
是那个槐树精。
你还是来了啊,纯阴童子。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还敢出现在这!
雷劫无情,只是我不明白,精怪向来怕雷,尤其怕渡劫的天雷,躲都来不及,这槐树精是当真不怕死吗
你以为那个臭丫头能放过我上次差点断了我的根,如今她自顾不暇,你又送上门来,我怎么能放过这大好机会。槐树精猛地伸手抓向我胸口。
手中的鳞片发出微弱的光,我面前起了一道虚无的屏障,挡下了那槐树精的攻击。
啪咔,鳞片上的裂痕又深了一分,一道雷劈下,山谷里响起一声惨叫,是白璃!
我心急如焚:滚开!
槐树精一脸狰狞:我看她能护你多久!
我捏着鳞片,一狠心,朝自己手心狠狠划去,鳞片沾了我的血,光芒大盛,槐树精的脸都变了色,攻过来的身形来不及后撤,一道耀眼的白光过后,眼前恢复了平静,雾也慢慢散了。
我顾不得伤往前跑去,来到一处悬崖,向下看去,山谷中,一条巨大的白蛇盘踞在石台上,仰头望着天空。它的鳞片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银光,但尾巴处焦黑一片,头顶的小角已经破了皮,又长了些,显然离化龙只差一步。
雷光隐现,由远及近,闪电劈下时,白蛇昂首长嘶,硬生生接了下来,周身都是被击落的鳞片,带着丝丝血气,昂起的身子也被打的歪在一边。
我站在崖上,看的心惊肉跳,白璃似乎看到了我,挣扎着想要过来,紧接着又一道天雷顺势劈下!
一声龙吟响彻山谷,是白璃痛苦的惨叫。
阿璃!
我顾不得崖高,往后退了几步,快速跑了起来,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白璃拖着受伤的尾巴,勉强缠住我的腰,将我拉向石台。
天空雷声大作,雷霆接连劈下。白璃既要护着我,又要抵抗雷劫,很快就伤痕累累,嘴角溢出淡金色的血液。
四十九道雷,一道比一道狠,如今还剩两道,可白璃已经血肉模糊,气息恹恹了,我哭着喊她,她的眼珠儿动了下,刚抬起来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脑海中闪过白璃的点点滴滴。寒冬里的温暖,危险时的救助,梦中的谆谆叮嘱...…她是蛇,更是我的妻,如今命悬一线,我岂能袖手旁观
纯阴之体,可化劫雷。
白璃黯淡的眸子猛然缩紧,艰难的抬头看我,我手脚并用的爬出白璃的保护圈,直接骑在她背上,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难怪那么多精怪想要我,这不妥妥的修仙捷径嘛,阿璃,这雷劫,我帮你扛。
楚昭!不要!白璃第一次叫出我的全名,声音里满是惊恐。
我对她笑了笑:这些年,多谢娘子庇护。
雷霆万钧,最后两道同时劈下,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旋涡,将雷劫尽数吸了过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的身体开始分解,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空中,但我知道,白璃安全了。
云层渐渐散开,真正的龙吟响彻山谷,那是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以为自己死了。
死亡也会有知觉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痛苦——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般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中,四周是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奶奶给我定亲的那天、白璃第一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我为她挡下雷劫的瞬间...…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而且缺少了很多部分,像一幅残缺的拼图。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我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恍惚中,我听见白璃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夫君,等我...…
一阵刺目的白,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世:
民国二十七年,南京沦陷后的第三个月。
战地医院的护士白璃——在血肉模糊的伤员中,一眼认出了那个胸口插着弹片的军官。尽管他满脸血污,但那道眉峰,分明是她的楚昭,只是这一世,他姓柳。
柳团长伤势太重,怕是...军医摇头。
白璃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床前。夜里,垂死的军官突然抓住她的手:白,白璃……
她浑身颤抖:你记得我
梦里...总有个白衣姑娘...他眼神涣散,原来...是你...
白璃泪如雨下,床上的人已没了生机。
第三世:
1949年,上海滩的舞厅里,身着旗袍的白璃看着台上拉小提琴的男人。这一世,他是音乐才子周慕云,而她是大银行家的千金。
周先生琴艺真好。酒会上,她主动搭话。
周慕云微笑:白小姐过奖。眼神干净得让她心痛。
旁边跟着一个温婉女子:这是内子。
这一世,白璃晚了一步,找到人的时候,他已经成婚了。
祝你们白头偕老。她笑着说,转身时咬破了舌尖。
她以学习小提琴为由,当了他四年的学生,直到老师身染沉疴。
我,我知你的心意,若有来世……
白璃哀伤的看着他:下一世,我会早一点找到你。
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四世:
1960年,河南农村。
饿殍遍野的荒野上,白璃将最后一碗野菜粥递给奄奄一息的李明远。
你吃...他推拒。
白璃强灌进他嘴里:你活着...更重要...
三天后,白璃饿死在草棚里。恍惚间,她疑惑起来,自己会死还是死在楚昭之前,好歹她也是化了龙的,这才一百多年,怎么会死,还是饿死。
瘦小的李明远急切的晃着她的胳膊,可是她连抬眼看看爱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五世:
1974年,北京某戏班。
打倒牛鬼蛇神小锦红。红卫兵的口号声中,白璃看见被剃了阴阳头的小锦红。这一世的他是戏班的小旦,已经开了嗓,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被人揪住不放,跪在碎玻璃上。
她是下放劳动的大学生,趁夜偷偷给他送馒头。
为什么冒险帮我他嘶哑地问。
白璃轻声道:因为...你曾为我挡过雷劫。
小锦红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但随即黯淡:这种封建迷信的话...
批斗越来越凶。那天,白璃被喊去农场劳作,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即使跪着,脊背依旧挺拔的小人儿倒在了血泊中。
楚昭!
众目睽睽之下,白璃疯了一样的抱住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额角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一阵惊呼声中,白璃悲哀的发现,她的身体变得半透明了。
第六世
1996年,深圳的歌舞厅霓虹闪烁。
江总,那位小姐又来了。秘书指着台下穿红裙的姑娘。
江又白——如今的电子厂老板——皱眉:怎么又是这个不正经的女人
舞池中,白璃遇见了他,大胆示爱,却被他当作轻浮女子。
江先生!她拦住他,我们前世...
神经病!再纠缠我报警了!
江又白,品性正直,不然其他男人看到白璃这样的美人贴上来,都会占了便宜再说。
无论白璃怎么解释,江又白始终心有芥蒂,躲了她一辈子。
白璃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笑的凄然。
楚昭,我只剩一世了。
第七世:
2025年,苏州。
楚教授,这是新来的实习生白璃。
我抬头,看见馆长领着一个白衣女子走进办公室。刚毕业的大学生,黑发如瀑,打眼一看就是个美人。
你好,我是白璃。她伸出手,声音清冷似山泉。
我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如玉。那一瞬间,我仿佛触电般僵住了——这感觉,这声音,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都让我莫名熟悉。
楚昭馆长疑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回神:抱歉失态了,古物修复枯燥繁琐,大部分人尤其是女孩子对这一行业不感兴趣,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还肯学,欢迎加入。
这一世,我叫楚昭,连名带姓,一个字不差。
白璃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更动人了。
馆长安排白璃协助我修复城郊一座明代古宅。工作间隙,我总忍不住偷看她。她专注工作时微蹙的眉头,喝茶时轻抿的嘴角,甚至偶尔撩头发的动作,都让我心跳加速。
偶尔目光交汇,我都心虚的别过头去,白璃却不以为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不认为白璃这种级别的美人会看上一无所有的我,这专业,几乎都是打光棍的命,接触的人又少,我自嘲的摇摇头,企图把那些不太合适的念头赶出脑海。
楚教授对蛇形纹饰很了解
我们正在研究宅子梁柱上的蛇形雕刻。白璃突然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对这些很着迷。我指着一条白蛇雕饰,比如这条,我总觉得它应该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白璃手中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弯腰捡笔,但我分明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只是...我也有同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一条白蛇在谷底渡劫。我胸口剧痛,高喊着什么跳了下去...
醒来时,枕边一片湿润。
白璃!
我顾不得漆黑的凌晨,疯了一样的跑到白璃的住处砸门。
门开的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抱住她低头吻了下去。
那是我前世也是楚昭的时候,想了无数次的悸动。
白璃放弃成仙,换了我再入轮回的机会,扛下天雷,我的魂魄散成了碎片,是白璃,一点一点搜集起来,用龙骨一点点填满魂魄的缝隙。
我如此混蛋,负了她六世,白璃并不怨我,羞的红了脸。
夫君,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