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伺候贵人周全,本就是分内之事。”
萧景行没再追问,忽然又开口,“昭答应宫里的林柔儿,是你的妹妹?”
林清颜点点头,“我与妹妹一同进宫。”
“你们姐妹二人长的倒是像。”萧景行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离开了。
林清颜站起身,神色复杂,没想到林柔儿动作这么快?
她想起前几日撞见林柔儿,对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说昭答应待她如何亲厚,还暗示自己很快就能“往上走”。
那时她只觉得可笑。
昭答应的心机,前世她领教过,林柔儿这点小聪明,怕是不够看的。
只是没想到今世她这么快就在皇上心里留下印象。
正想着,春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清颜,贵人让你去取新贡的茉莉香膏,说皇上方才夸殿里的香气好闻呢。”
林清颜应了声,转身往库房走。
路过承露殿侧门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是昭答应的声音,夹着模糊的哭腔,听着有些耳熟,却辨不清是谁。
“这点小事都办不妥!”昭答应恶毒的声音再次传来。
“让你往茶里兑点东西,偏被个小太监撞破,还敢来跟我说不是故意的?”
那哭腔嗫嚅着辩解:“是那太监突然闯进来,我手一抖才洒了......”
“废物!”昭答应骂道,“留着你还有什么用?明日就给我滚去浣衣局!”
林清颜脚步未停,像没听见一般,径直走过。
库房在西北角,由两个老嬷嬷守着。
见是林清颜,为首的张嬷嬷笑着迎上来:
“林姑娘来取香膏?刚入库的茉莉膏,贵人倒是赶得巧。”
林清颜屈膝行礼:“劳嬷嬷费心。”
“这可是江南新贡的,里面掺了晨露熬的,比往年的清透些,配上贵人最合适不过。”
林清颜掀开盒盖,一股淡香漫出来,像清晨带着水汽的茉莉,不浓不艳。
“多谢嬷嬷。”她将盒子揣进袖中,转身离开。
原路返回时,见林柔儿在承露宫前罚跪,眼含热泪。
林清颜可不想被她拉着,像前世那样要自己为她求情,惹得一身腥。
她特地绕了一条路,就算偏僻些,远一些,但好在见不到林柔儿。
绕过一段长廊,眼前出现冷宫的灰墙。
林清颜拢了拢袖中的香膏盒子,正想加快脚步。
突然瞥见宫门前立着个人。
是个太监,穿一身玄色蟒纹太监服,领口绣着银线暗纹。
那是东厂的服制。
待他缓缓转身,林清颜才看清他的脸。
眉峰锋利,眼尾微挑,却没半点笑意,唇色很淡,紧抿着时像含着冰。
林清颜想起来了,他正是东厂提督谢宴,前世她在皇上身边见过这位。
林清颜本想绕开,东厂的人,向来是能躲就躲。
可不知怎得,看见他落寞的样子,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谢公公。”她轻声开口。
谢宴猛地转头,说道:“谁?”
看清她腰上挂着的牌子,他眉头皱的更紧。
语气还带了些不耐,“钟粹宫的宫女,跑到这来做什么?”
林清颜屈膝行礼,没敢抬头:“回公公,奴婢绕道办事,惊扰了公公。”
谢宴轻笑一声,“绕道?能经过这冷宫,除了抬死人的,谁会往这儿绕?”
林清颜看着他的侧影,再次开口:
“奴婢只是见公公站在这儿许久,墙根风寒,怕伤了公公的身子。”
谢宴似乎是有意要吓她,说道:
“咱家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这点风,算什么?”
林清颜沉默片刻,回想起上一世听见关于他的许多流言。
缓缓抬头,“奴婢前几日听浣衣局的嬷嬷说,冷宫里有一位姓刘的嬷嬷。”
“那嬷嬷十年前在东厂当差,近来腿脚不利索了,就请旨去了冷宫照看花草。”
谢宴的瞳孔猛地一缩,终于转身,逼近了她一步,“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做什么。”林清颜迎着他的目光。
“那刘嬷嬷是河北人,左手食指缺了半节,是早年给人浆洗衣物时被冻裂的冻疮溃了脓,不得不截去的。”
谢宴眯了眯眼,再次走近林清颜,似乎下一秒就要扼住她的喉咙。
问道:“你想说什么?”
“奴婢的母亲,当年也在河北待过。”林清颜的声音轻了些,“冬天河水冰得刺骨,洗衣时手指冻裂是常事。”
“那老嬷嬷去年冬天还去浣衣局找过碎布,说要给冷宫的桃树裹上,怕冻坏了根。”
“她还说,有个孩子小时候总在那桃树下背书,背错了就自己掌嘴,其实是怕被人瞧不起。”
这其中真真假假,有些是皇上告诉她的,有些是她前世觉得他可怜打听到的。
如今自己若是能解了他的心结,也算是好事一桩。
谢宴的回忆似乎被勾起,他重新望向那道门,声音沙哑。
“她今早走的。”
“走的时候攥着块桃核,说是去年那孩子摘了桃,给她留的。”
谢宴语气终于软了下来。
“咱家去的时候,她眼睛还睁着,手指蜷着,掰都掰不开。”
林清颜没想到,这些传言竟都是真的。
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东厂提督在昨日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想守护的人。
谢宴的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了,慢悠悠的说道。
“我父母走得早,刚入宫时才七岁,瘦的只有这一身骨架子。”
“被老太监欺负抢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好好吃顿饱饭都难。”
“是当时在后厨打杂的刘嬷嬷救了我,给我留了口热饭。”
谢宴低下头,那是他在这人吃人的地方,尝到的头一口暖。
“她总说,等我出息了,就去城外给她买个小院,种满桃树。”谢宴语气带着些颤抖。
“可这几年的案子太多了,一直没时间接她出宫。前几日她还跟我说今年的桃儿甜,给我留了几个,让我给皇上也尝尝,转眼就......”
他说不下去了,抬手抹了一把脸。
林清颜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放在他身侧的石阶上。
“刘嬷嬷若泉下有知,见公公如今这样,怕是要心疼的。”
谢宴听见林清颜的话,理智似乎有些回笼,连称呼都换了。
“心疼?咱家是东厂提督,手上沾着几百条人命,她心疼得起吗?”
他狠狠踢开一旁的石子,石子弹了个来回,滚到林清颜的脚边。
“你一个小宫女,懂什么?这宫里的暖,都是毒药。”
“她对咱家好,最后还不是死在这冷宫里?连口棺材都没有!”
“可她若不护着您,您八岁那年就死在东厂的雪地里了。”
林清颜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了谢宴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