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街边的烧烤摊还在冒着热气,林砚把最后一串烤筋塞进嘴里,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
周明
的名字,是定居国外的朋友,备注后面还跟着个小国旗的表情,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
楼下王姐刚打电话,说我家漏水,渗到她家天花板了。
周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混着模糊的电流声和隐约的海浪声,我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钥匙在门口消防栓箱顶上,用黑塑料袋装着的。
林砚抽了张纸巾擦手,看向窗外
——
夜幕已经沉得很实,路灯把行道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些歪歪扭扭的惊叹号。行,
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我这就过去。
结完账走出饭馆,晚风带着秋末的凉意扑过来,他裹了裹外套,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周明家的地址时,司机愣了下：是那栋‘恒安公寓’吧老楼了,二十多层呢,晚上电梯时好时坏的,你可得当心。
林砚没接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车开了四十分钟,穿过几条越走越窄的巷子,最后停在一栋灰黑色的旧公寓楼下。付车费时,他注意到楼体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墙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水渍,从顶楼蜿蜒而下,像无数条凝固的泪痕。二十多层的高度在夜色里透着股压抑感,几扇亮着灯的窗口散出昏黄的光,像被挖开的细小伤口。
抬腕看表,正好晚上十点。林砚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踩进片积水里,冰凉的液体顺着鞋缝钻进去。他抬头望了眼这栋旧公寓,单元门口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光线昏得像蒙着层雾,勉强能看清
3
单元
的铁牌挂在褪色的木门上方,边角已经锈得发绿。门楣上方的雨棚耷拉着半边,露出里面盘结的电线,风吹过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林砚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门厅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楼道外的空气截然不同。他径直来到电梯旁,按下上楼键,按钮发出一声沉闷的
咔哒
声,亮起微弱的绿光。电梯在上方不知哪个楼层停留了片刻,传来铁链拉动的
哗啦
声,随后缓缓下来。随着电梯门
吱吱呀呀
地向两侧打开,一个破旧的电梯箱呈现在眼前。顶部挂着一盏电线外露的灯,灯丝在玻璃罩里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角落里的摄像头耷拉着脑袋,镜头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出还能不能工作。
电梯箱壁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层层叠叠,有的已经卷边发黄,被后来的广告半遮半掩。而电梯广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挂着
某某到家
的按摩广告,一位身着清凉的美女对着镜头巧笑倩兮,旁边的广告词写着
深夜专属陪伴,给你不一样的放松体验,字里行间透着十分具有暗示性的意味。
林砚定了定神,走进电梯,鞋底踩在轿厢地板上,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他抬手按下十三层的按钮,按钮的塑料外壳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金属触点。电梯门缓缓关上,过程中不时发出
咔咔
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轨道里。
门彻底闭合的瞬间,电梯开始摇摇晃晃地上行,每上升一层,轿厢就会轻微地颤动一下,井道里传来
嗡嗡
的电机运转声,显得格外刺耳。不知是电梯里的冷气太足,还是晚上天凉了,轿厢内的温度好像比外面低了好几度,一股阴冷的感觉顺着裤脚、衣领往里钻,透过衣服直往身体里渗。林砚打了个冷颤,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刚才在烧烤摊喝的那点酒意也醒了大半,头脑变得异常清醒。他下意识地往门口靠了靠,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则按摩广告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广告上美女的笑容看着竟有几分诡异。
电梯摇摇晃晃地上升到
7
楼,突然发出一阵
咔啦
的异响,像齿轮卡进了异物,随后便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轿厢顶部的灯忽闪了两下,光线在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林砚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吱呀
——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外面的楼道暗沉沉的,感应灯没亮,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映出片模糊的光晕。就在门打开到一半时,一个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倚在电梯门框上,猩红的口红涂得超出唇线,像道凝固的血痕,眼角的亮片在昏暗里闪着诡异的光。她穿的黑色吊带裙短得过分,裙摆边缘还沾着些深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蹭到了什么。
林砚的呼吸顿了半秒,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先说话了,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是上楼还是下楼
她说话时没抬头,下巴抵着胸口,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有涂着深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划着,留下道浅白的印子。
去楼上。
林砚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女子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圈,突然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得极大,几乎要扯到耳根,露出排泛着冷光的牙齿：我要下去,不同路。
她顿了顿,目光在林砚脸上黏腻地扫过,像条冰凉的蛇,我再等等吧。
最后那个
吧
字拖得极长,尾音里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话音刚落,她又对着林砚鬼魅一笑,眼尾的亮片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锁骨处,像些细小的碎玻璃。
林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说不出的怪异感攫住了他,后颈的汗毛像被针扎似的竖得笔直。他没敢再看那女子,下意识地猛按了几下关门键,按钮被按得
咔咔
作响。
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女子的身影在门缝里一点点缩小,可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亮得吓人,嘴角的笑容丝毫未减。直到门彻底闭合,隔绝了两人的视线,林砚才猛地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已经沁出层冷汗。
刚才那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
那种黏腻、阴冷的注视,让他猛地想起几个月前在青山疯人院见习时见过的那个精神病杀人犯。那个总是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男人,会用指甲在隔离病房的玻璃上反复刻画,留下密密麻麻的白痕,而当他抬起头时,眼里的笑意和此刻电梯门口的女人如出一辙：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种近乎残忍的好奇,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玩具。尤其是那女人咧开嘴时露出的牙齿,泛着和疯人院消毒水相似的冷光,让林砚胃里一阵翻涌。
轿厢里的灯又开始闪烁,光线忽明忽暗,将广告上按摩女的脸照得忽隐忽现。林砚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女子裙摆上的污渍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
那颜色、那质感,像极了疯人院解剖室地砖缝里常年擦不掉的干涸血迹。
电梯重新启动,上行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些,铁链拉动的声音里似乎还混着别的动静,像是有高跟鞋踩在井道里,嗒、嗒、嗒,不紧不慢地跟着轿厢上升。
好不容易,电梯在一阵
哐当
的震颤后,停在了
13
层。林砚盯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直到看清外面亮着的感应灯,才松了口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出电梯,站在走廊里深吸了几口空气,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比电梯里那股阴冷气息让人安心多了。
1309
号房门就在走廊中段,门牌号的金属数字有些歪斜,9
字的勾角耷拉着,像只下垂的眼睛。林砚走到门口的消防栓箱旁,果然在顶上摸到个黑色塑料袋,里面的钥匙串碰撞着发出轻响。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摩擦的
咔哒
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推开房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长时间没开窗通风,混杂着旧家具的木头味和淡淡的灰尘味。林砚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指尖触到冰凉的开关,按下去却没任何反应。他想起周明说过出门时会拉下电闸,便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光柱在客厅里扫过,能看到沙发上蒙着防尘布,茶几上落着层薄灰。
配电箱在玄关柜侧面,林砚掀开塑料盖子,找到总闸的位置,用力往上一推。啪
的一声轻响,客厅的吊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虽然灯管有些老化,光线忽明忽暗,但总算看清了屋里的全貌。
刚走两步,就听到卫生间方向传来
哗哗
的水声。林砚快步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卫生间门,果然看到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正歪在一边,水顺着池沿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瓷砖缝里还能看到水渗进去的痕迹。
他伸手拧了拧水龙头,阀芯已经彻底老化,根本关不严实。现在太晚了,确实没法联系修理师傅,林砚只好蹲下身,找到水池下方的角阀,顺时针拧紧,水流瞬间停了下来。他又找了块抹布,把地上的水擦干,免得继续渗到楼下。
弄好这一切,林砚掏出手机给周明打了个电话,把漏水的原因和处理办法说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周明连连道谢,说等回来一定请他吃饭。挂了电话,林砚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锁好房门,把钥匙放回消防栓箱顶上,转身走向电梯,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他走到电梯旁,指尖悬在按钮上方两厘米处,突然顿住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
7
楼那个女人的脸
——
猩红的口红、咧到耳根的笑容、还有裙摆上那片可疑的污渍,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林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颈的汗毛又开始发紧。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指尖重重按在上行键上。咔哒
一声脆响,按钮的绿光突然亮起,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眼。林砚想按灭它,可井道里已经传来熟悉的
咔咔
声,铁链拉动的震颤顺着墙壁传过来,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过十几秒,电梯就晃晃悠悠地升到了
13
层。林砚盯着缓缓打开的门,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
轿厢里的灯光比之前更暗,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就站在最前面,黑色吊带裙在昏暗中像块吸光的绒布,裙摆上的污渍此刻看得格外清晰。她身后站着两三个身影,神态木讷,脸色在绿光反射下泛着青灰色,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林砚吓得猛地后退三步,后背撞在消防栓箱上,玻璃门发出
哐当
的闷响。
女人抬起头,嘴角依旧咧着那个诡异的弧度,尖细的声音穿透空气：进来吧,就差你了。
她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空位,我们要下楼,地下十八层。
快点吧。
她又催促了一句,指尖在轿厢壁上轻轻划着,指甲缝里似乎还沾着亮片。
话音刚落,林砚突然感觉双腿像灌了铅,紧接着又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沉重又僵硬,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他拼命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脑子里反复尖叫着
跑,可膝盖却不听使唤地弯曲,带着他一点点靠近轿厢。女子的笑容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猩红的口红像刚吸过血,眼角的亮片闪得人睁不开眼,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把他整个人裹住。
就在脚尖即将踏入电梯的瞬间,林砚猛地咬向自己的舌尖
——
尖锐的疼痛像电流般炸开,从舌尖直冲头顶,激得他浑身一颤。那瞬间的剧痛仿佛斩断了无形的线,双腿突然恢复了知觉。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三大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舌尖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死死盯着女人,压抑着扭头就跑的冲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抖得不成样子：不、不了,我上楼,不同路。
女人歪了歪头,突然伸出脖子,脑袋探出轿厢外,目光在电梯按钮上扫了一圈。上行键正亮着绿光,那是林砚刚才不小心按到的,此刻幽幽地照着墙面。她缩回脑袋,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却让人觉得更冷了：那下次再带上你。
呵呵呵……
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一点点被吞进黑暗里。直到门缝彻底消失,林砚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裤子渗进来,可他感觉不到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就那样坐在地上,走廊的感应灯不知何时灭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过了足足五分钟,林砚颤抖着撑着墙壁站起来,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了两步,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
刚才那女人的笑声仿佛还在楼道里回荡,每级台阶的阴影里都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向漆黑的楼梯井,十三层的高度在夜里像道通往深渊的口子,哪里还有勇气往下走。
算了……
林砚咬着牙转身,摸出消防栓箱顶上的钥匙,再次打开了
1309
的房门。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碰电梯,更不敢走楼梯,不如就在朋友家凑合一晚。等明天天亮,请修理师傅来换好水龙头,趁着太阳出来再走,以后就算周明亲自来请,他也绝不会再踏足这栋楼。
进屋后,林砚反锁了房门,又把玄关的鞋柜推过去抵在门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客厅的灯始终亮着,暖黄的光线虽然微弱,却能驱散不少黑暗。他把沙发上的防尘布扯下来,铺在地板上,想着就坐在这里熬一夜,等天一亮就走。
可刚才的惊吓耗光了他所有力气,烧烤摊喝的啤酒也开始在血液里发酵。林砚靠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沉,明明心里还绷着弦,意识却像被泡在温水里,一点点往下沉。他挣扎着睁了几次眼,最后还是抵不过汹涌的疲惫,头一歪就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极差,光怪陆离的梦像潮水般涌来。他梦见自己被困在摇晃的电梯里,那个女人的脸贴着轿厢壁,猩红的口红印在玻璃上,笑着说
地下十八层到了；又梦见青山疯人院的铁门上爬满了亮片,那个杀人犯站在电梯里对他招手,手里攥着滴着水的水龙头……
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林砚才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跳得像要炸开。他茫然地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过五点,天刚蒙蒙亮。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林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清晨的光线涌进房间,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也仿佛驱散了他心头积压的恐惧。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靠在窗沿上闭着眼想再休息一会儿。
他盘算着等修理师傅上班,就立刻打电话让对方过来,修好水龙头后跟着一起下楼,有个人在身边,总能壮些胆子。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楼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楼下邻居开门关门的声响,像是有不少人在楼道里走动。
林砚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房门。走廊里比刚才亮堂多了,感应灯在有人走动时会稳定地亮起,不再像夜里那样忽明忽暗。几个穿着睡衣的邻居正站在电梯口附近低声交谈,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
十三楼楼上那户的老头子,昨天晚上突然就没了,说是凌晨发现的,子女哭天抢地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用手帕擦着眼睛,声音发颤。
旁边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何止啊,我听说十六楼那个租房子的小伙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不开,竟然自杀了。他女朋友早上来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不接,找物业开门才发现的,人都凉透了……
林砚的脚步顿住了,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指尖因为用力攥着门框而泛白。
哐当
——
楼下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巨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林砚浑身一激灵,探头往楼梯口望去,只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往下走,白布边缘隐约渗出深色的污渍,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都第三个了……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用手帕擦着眼睛,声音发颤,昨晚到底怎么了
旁边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凌晨先是楼上老头子没了,接着十六楼那小伙子也出事了,现在又抬下来一个……
林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昨晚电梯里那女人裙摆上的污渍、轿厢壁上被指甲划出的白痕、还有那句
地下十八层
在脑子里炸开。他猛地想起那些神态木讷的身影
——
青灰色的脸,空洞的眼神,不就像……
不就像失去生气的人吗
地下十八层……
他喃喃自语,指尖冰凉。这栋老楼明明只有地上二十四层,哪里来的地下十八层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刺破清晨的宁静,在老旧的楼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林砚看着警察进进出出,看着邻居们惊慌失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突然很确定,这些人的死绝对和那个女人有关,和那部通往
地下十八层
的电梯有关。
他想起女人最后那句
下次再带上你,想起那道黏腻的视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踉跄着退回房间,砰
地一声关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可他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爬,比昨夜电梯里的阴冷更甚。他摸出手机,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了号码,好不容易才拨通修理师傅的电话。
师傅,您能不能现在就来恒安公寓
3
单元
13
楼,越快越好……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多给您钱,求您了。
挂了电话,林砚瘫坐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他不敢想象,如果昨晚自己没能咬醒自己,现在会不会也变成担架上的一员。楼道里的脚步声、说话声、警笛声交织在一起,在他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每一声都敲在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突然响了。林砚吓得差点跳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才敢靠近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
是穿着蓝色工装的修理师傅,背着工具包站在走廊里。
他这才松了口气,打开门时手还在抖。师傅,快请进。
修理师傅走进屋,打量了一眼凌乱的客厅,疑惑地问：怎么了小伙子听你电话里声音不对劲儿。
林砚张了张嘴,想说昨晚的遭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说出来,谁会信呢他只能摇摇头：没什么,就是……
楼里出事了,有点害怕。
师傅
哦
了一声,没再多问,径直走向卫生间。先看看水龙头吧。
林砚跟在后面,看着师傅熟练地拆卸旧龙头,金属零件碰撞的
叮当
声让他稍微镇定了些。有活生生的人在身边,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惧好像被驱散了一些。
老楼的配件就是这样,老化得快。
师傅一边拧螺丝一边说,昨天半夜还接到个电话,也是这栋楼的,说家里水管爆了,漏得厉害,等我天亮想联系对方确认,电话却没人接了,邪门得很。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没接话,只是看着师傅手里的工具在晨光里泛出冷光。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昨晚,那个女人裙摆上的污渍、电梯里阴冷的气息、还有那句挥之不去的
地下十八层。
修理师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老楼配件的通病,可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有那个女人尖细的笑声在回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下次再带上你……
呵呵呵……
水龙头很快换好了,师傅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林砚几乎是立刻跟了上去,锁门时手都在抖,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跟着师傅走进电梯,林砚的目光快速扫过轿厢,金属壁在晨光反射下泛着正常的光泽,楼层按钮整齐排列,每一盏指示灯都清晰明亮,看不出任何异常。白天的电梯和昨晚那个阴冷诡异的铁盒子判若两样,运行时平稳得几乎听不到声响,只有轻微的电机运转声在井道里回荡。
林砚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尽管电梯一切正常,他却觉得每下降一层都像在穿越一道无形的屏障,直到
叮
的一声停在一楼,门缓缓打开,阳光透过单元门涌进来,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脚步虚浮地跟着师傅走出电梯。
刚走出单元门,林砚就看到两名治安官站在门口,帽檐下的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来往的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治安官看到他,眼神顿了一下,随即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林砚先生吧
中年治安官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砚愣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这栋楼里有几名住户离奇死亡了,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看看时间方便吗治安官的语气平和,却让林砚的心跳瞬间加速。
林砚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明白为什么治安官会找上自己,但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有时间。
修理师傅在一旁听得发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拍了拍林砚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联系。
林砚机械地点点头,看着修理师傅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跟着两名治安官上了停在路边的治安车。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坐治安车,后座的空间不算小,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车窗上的铁栏杆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
治安车平稳地行驶着,林砚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画面
——
那个女人诡异的笑容、电梯里阴冷的气息、还有今早担架上的白布,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治安车停在了警局门口。林砚跟着治安官走进一栋严肃的大楼,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
询问室
三个字。
林砚先生请坐吧。
中年治安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就是想找您简单了解几个问题,不要紧张。
林砚坐下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桌面,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中年治安官在他对面坐下,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翻开本子问道：调查发现您好像并不住在这个公寓里,能说下您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去这个地方吗
林砚定了定神,把周明让他帮忙看房间漏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周明在国外、钥匙放在消防栓箱顶上这些细节。
治安官一边听一边记录,偶尔点点头,等林砚说完,他又问道：我们今天在看昨天公寓监控的时候发现您的行为有些异常,能给我们说一下您当时的情况吗
说着,他把旁边的电脑屏幕转了过来,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模糊的视频。画面里是昨天晚上林砚到公寓坐电梯上楼时的场景,原来那个他以为早就坏掉的摄像头竟然能用,只是画面不太清晰,带着些微的雪花噪点。
视频里,电梯在
7
楼时停了一下,电梯门缓缓打开,可是门口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画面中的林砚背对着摄像头,只能看到他微微侧着的脸,似乎在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摄像头没有录音功能,只能拍到电梯门打开,然后过了一会儿,林砚突然转过身,使劲按了几下关门键,电梯门才缓缓合上。
接着是第二段视频,是林砚从朋友家出来到电梯门打开的画面。这次林砚正对着摄像头,所以清晰地拍到了他的正面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电梯门露出极度紧张的神色,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然后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向电梯走去,身体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踏入电梯的瞬间,他又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一样猛地向后退去,神色惶恐,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电梯门缓缓关上门,之后又在楼下停了两次,直到下到一楼。
看着视频画面,林砚的大脑像是突然宕机了一样,一片空白。昨天明明看到那个诡异的女人和三个人站在电梯里,为什么监控里什么都没有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对着空气紧张、后退、说话,像个疯子一样。
如果不是舌尖传来的微微痛感提醒着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昨晚一定是梦游了,或者是酒精和惊吓让他产生了幻觉。可是嘴里那股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清晰地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
那尖锐的疼痛、女人的笑声、还有那句挥之不去的
地下十八层,都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林砚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帽子叔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帽子叔叔,我……
我真的看到了,电梯里有个女人,还有几个人……
中年治安官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又写了些什么。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
滴答滴答
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林砚紧绷的神经上。
过了好一会儿,中年治安官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严肃了几分：林砚先生,我们了解过你的职业,你是一名恐怖小说作家。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你在找灵感,也许是你的职业带给你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治安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但这里是治安署,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递到林砚面前：这是昨晚死在公寓里的几个人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见过的。他们有的是心脏病突发死的,有的是割腕自杀……
林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张照片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可林砚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昨晚电梯里那个女人身后,站在最左边的那个神态木讷的老人。
第二张是个年轻小伙子,眉眼间还带着青涩,正是十六楼那个
自杀
的租户,他也在电梯里,就站在老人旁边。
第三张……
第三张照片上的人,同样是昨晚电梯里的身影之一。
还有另外两张照片,虽然不是电梯里的人,仔细一想,正是电梯在楼下停留那两次时,他们当时还没上电梯……
照片上的人,每一个都和他昨晚看到的对上了。
林砚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边缘,指尖冰凉。那些鲜活的、或者说带着死气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和照片上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治安官还在说着什么,可林砚已经听不见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盘旋。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怎么会和现实中的死者一一对应那些人,分明就是昨晚跟着那个女人的
同伴！
林砚先生林砚先生
中年治安官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林砚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治安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就先问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起什么线索,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记本,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出门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林砚,悠悠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毕竟恐怖小说和现实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留下林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林砚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的照片。治安官那句
恐怖小说和现实还是不一样的
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是啊,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他的幻觉,是他写恐怖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毕竟,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在对着空气表演。
可舌尖的痛感还在,嘴里的血腥味还在,昨晚那个女人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
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
林砚缓缓抬起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他知道,从昨晚踏入那部电梯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那个诡异的女人,那个不存在的
地下十八层,还有这些离奇死去的人,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才慢慢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走出了询问室。
治安署的走廊里灯光明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霾。他一步步走出警局,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眼,可他却觉得比昨晚的电梯还要寒冷。
他知道,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恒安公寓里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失去亲人的住户们整日闭门不出,偶尔能听到楼道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像一根根细针,刺得人心头发紧。
各种小道消息也在私下悄然传播。有人说那女人是公寓建成时枉死的冤魂,每逢阴气重的日子就会出来勾人；有人说电梯井道里藏着通往地狱的入口,那
地下十八层
本就是阎王爷的地盘；还有人把矛头指向林砚,说他这个外来的恐怖小说作家带来了不祥,那些离奇的死亡都是他的
作品灵感
惹的祸。
林砚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望。他一遍遍回看那段监控视频,试图从自己僵硬的动作、惶恐的神情里找到一丝破绽,证明那只是场荒诞的幻觉。可舌尖残留的痛感总在提醒他,那晚的经历真实得可怕。
第六天夜里,沉寂的公寓楼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划破。几乎所有逝去亲人的住户,都在同一时间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他们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梦里,他们死去的亲人面色青白,眼神空洞,像提线木偶般重复着同一句话：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搬离这里……
头七晚上,她会回来……
带走她要带的人……
快搬走……
阴冷的声音在梦里盘旋,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惧。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林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喉咙。他浑身冷汗淋漓,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他也做了个梦。梦里,那部老旧的电梯停在十三楼,门缓缓打开,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轿厢壁上,猩红的口红在昏暗里泛着诡异的光。她对着林砚咧开嘴,笑容咧到耳根,尖细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这次,一起坐电梯下十八层啊……
林砚扶着墙大口喘气,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照在地板上像一滩冰冷的水。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
距离头七,还有不到三十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恒安公寓就炸开了锅。当第一个住户拖着行李箱冲出单元门时,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涌下楼,楼道里堆满了打包的纸箱,电梯和楼梯间被塞得水泄不通。
有条件的家庭直接买了新房,拎着行李就往新家赶；条件稍差的四处联系中介,哪怕租金翻倍也要租到今晚就能入住的房子；实在没办法的,也硬着头皮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只求能借住几晚避避风头。
短短一天时间,这栋本就住户不多的老旧公寓,就变得人去楼空。楼道里散落着丢弃的杂物,风穿过空荡的房间,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下午时分,施工队的人带着封条来到公寓楼。他们在单元门口贴上
施工区域,禁止入内
的告示,对外宣称这里有了新的城市规划,即将进行拆除重建。
林砚站在街角,远远地望着那栋灰黑色的建筑。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无力的符咒。他不知道那些住户的梦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在头七夜里如期而至,但他清楚,自己再也不会靠近这里半步。
三天后,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街区的宁静。挖掘机的铁臂像巨人的手掌,一次次砸向恒安公寓斑驳的墙面。砖石飞溅,尘烟弥漫,曾经承载着无数故事的老建筑,在机器的碾压下逐渐崩塌、碎裂。
当最后一面墙轰然倒塌时,林砚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尖笑,顺着风飘过来,钻进耳朵里。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转身快步离开,不敢再回头。
废墟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没有人知道,那部通往
地下十八层
的电梯最终去向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否真的被埋在了瓦砾之下。
只是偶尔有晚归的路人说,路过那片废墟时,能听到地下传来
咔咔
的声响,像老旧电梯在井道里缓缓运行。声音时远时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