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见夏的春天 > 第一章

我叫洛见夏,我想好好活下去。
12岁那年的开学日,新课本上朱自清的《春》还带着油墨香,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像没尽头的夏天。可客厅里的争吵声盖过了一切,他们在争我该跟谁走。后来爸爸说跟我走,我就拎着早就备好的手表充电器和衣服,成了他身边的影子。
那时我还不懂,有些裂痕会像树的年轮,悄悄刻进往后的日子里。
跟着爸爸的日子,他总说妈妈的坏话,那些带着侮辱的字眼像细小的针,扎进心里时不觉得疼,久了却连成一片麻木的疮。再后来他再婚,我成了被轮流照顾的孩子,像个多余的物件。
妈妈那边也有了新的家,还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弟弟的哭声像开关,只要响起,巴掌和呵斥就会落在我身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疼痛变得迟钝,像被抽走了感知情绪的神经。直到有一天,我割开自己的手臂,看着血珠滚落时,竟尝到一丝奇异的活着的快感——原来我还能痛。
妈妈发现后,哭闹着骂我是神经病,是讨债鬼。我站在旁边看着,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好像她在演一场与我无关的戏。
自残的事被老师发现,同学们开始叫我神经病,疏远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老师让爸妈带我去看医生,他们却说小孩子闲的。那一刻我突然笑了,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不如一起毁掉吧。
幸好,我遇到了网上的心理老师。她让我做了SCL90测评,报告上的中度抑郁重度焦虑重度敌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可她没有否定我,只是说你只是生病了。
她推荐的电影和书,像在黑暗里打开的小窗,透进一点点光。她教我控制情绪的方法,告诉我先爱自己,才能争取未来。原来我那些可怕的念头,不是因为我坏,只是心里的伤口在喊疼。
现在的我,试着培养爱好,学着和自己和解。我知道痊愈很难,就像冬天过后总会有残雪,但春天总会来的,就像12岁那年课本里写的: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我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照亮更多和我相似的灵魂。想告诉每一个在黑暗里挣扎的人: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暂时生病了。好好活着,总会等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毕竟,我们都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哪怕这份温柔,要先从爱自己开始。
16岁的生日,我给自己买了一盆风信子。花店老板说,这花耐冻,哪怕在寒冬里也能攒着劲儿开花。我把它放在窗边,看着那丛裹得紧紧的绿色花茎,忽然觉得,它像极了现在的我。
第一次主动和心理老师视频时,我特意把风信子挪到镜头能拍到的地方。她笑着说:选得真好,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我捏着衣角没说话,指尖却悄悄蹭过花盆边缘——那是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具体的想象。
后来,我常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这里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张老师总在桌上摆着柠檬味的硬糖,她说酸一点的味道,能让人保持清醒。我们聊那些被爸爸摔碎的日记本,聊妈妈在弟弟哭闹时下意识推开我的手,聊深夜里那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窒息感。
疼是好事,她递给我一颗糖,说明你还在拼命活着。
我开始在本子上画风信子。从光秃秃的球根,到冒出第一片新芽,再到抽出花苞。画到第三十七页时,窗台上的风信子开了,淡紫色的花瓣像小喇叭,凑过去能闻到淡淡的香。那天我没忍住,对着花瓣哭了很久,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突然发现,原来我也能养开花。
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叫陈念,总是独来独往,手腕上常年戴着厚厚的护腕。我注意到她数学题本上写着活着好难,犹豫了三天,把画着风信子的本子递了过去。
她翻开第一页时,手指在重生两个字上顿了顿。放学时,她忽然跟我说:我也想养一盆。
我们一起去花店挑花球,老板说这批次的风信子能开两季。陈念轻声说: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两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心理老师说过的话:照亮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掌灯。
现在我的本子里,多了陈念画的向日葵。她说向日葵永远朝着光,哪怕阴雨天,也知道太阳在哪里。而窗台上的风信子谢了之后,真的抽出了新的花茎,这次是粉白色的。
爸爸偶尔会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客套的关心,我学着礼貌地回应,不再像从前那样挂掉电话就发抖。妈妈那边也会分享弟弟的消息,我也是礼貌的回应,收到她迟来的对不起时,心里平静得像湖面。
那些刻在年轮里的裂痕,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风信子教会我,伤口旁边,总能长出新的嫩芽。就像12岁那年课本里的春天,不管冬天多漫长,总会踩着碎冰碴,带着新绿撞进生活里。
我开始在网上分享自己的日记,有人留言说谢谢你让我觉得不孤单,也有人说我也想试试好好活着。每次回复时,我都会加上一句:去养盆花吧,看着它开花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也在悄悄发芽。
毕竟,春天从来都不是等来的。是风信子在冻土下攒着劲儿扎根时,是向日葵在阴雨天里仰着头时,是我们在黑暗里咬着牙往前走时,自己挣来的。
而我,正在挣属于自己的那个春天。也想陪着更多人,一起等到他们的春天。
风信子第二次开花时,陈念的护腕换成了细手链,银质的星星吊坠在阳光下会闪。她开始在数学课上主动举手,解题思路清晰得让老师惊讶,下来后会悄悄跟我说:昨晚对着台灯算了三遍,原来我也能行。
我们的秘密基地从心理咨询室延伸到了学校的天台。午休时拎着面包上去,看云朵在教学楼顶飘移。陈念说她爸妈总在争吵,像我家从前那样,但她现在学会了戴耳机写题,吵声好像远了点。
我把这话讲给网上的心理老师听,她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你们在互相给对方搭梯子呢。
那天放学,我在巷口撞见爸爸和他再婚的妻子。女人怀里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抓我手里的画纸——那是陈念画的向日葵,我正打算贴在日记本里。
念念,叫姐姐。爸爸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小孩咯咯地笑,口水沾在我手背上。我愣了愣,伸手擦掉时,发现自己没像从前那样想逃。
她叫洛见夏。爸爸对女人说,语气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认真,我女儿。
回去的路上,陈念注意到我攥着画纸的手在抖。没事吧她递来一颗柠檬糖,是张老师给的那种。糖在嘴里化开时,我突然笑了:他刚才叫我‘女儿’。
像颗埋了很久的种子,突然在某个普通的黄昏,悄悄发了芽。
期末考试后,我收到妈妈的短信,问要不要去她家吃顿饭。犹豫了整夜,我带着一盆刚冒芽的风信子幼苗去了。弟弟长高了不少,见到我时没像从前那样躲,反而指着花盆问:这是什么能吃吗
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听见她跟继父说:见夏喜欢花,上次花店老板说这花好养活。声音不高,却像暖风吹过湖面,荡起细碎的波纹。
那天离开时,弟弟塞给我一颗糖,是他最爱的草莓味。姐姐,花开花了要告诉我。他仰着头说,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把这事记在日记里,配上弟弟踮脚看花的速写。晚上收到一条新留言,来自一个叫冬的网友:我割腕三次了,看到你写的风信子,突然想试试等它开花。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回复:我寄颗花球给你吧,就当我们一起等春天。
打包花球时,陈念帮我在盒子里塞了张纸条,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冬天会过去的,我们都在。
窗台上的风信子又结了新的球根,我小心地分出来,栽进新的花盆。张老师说,这叫分株,是植物在教我们把力量分给别人,自己也会更茂盛。
现在我的日记本里,夹着爸爸笨拙写的生日快乐,妈妈买的草莓味糖纸,弟弟画的歪扭小花,还有陈念补画的、永远朝着光的向日葵。
那些刻在年轮里的裂痕,渐渐被新的年轮包裹。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已经不再疼了。就像风信子的球根,哪怕带着旧年的疤痕,也总能在春天抽出新的绿。
我开始在学校的心理社团做志愿者,跟学弟学妹们讲风信子的故事。有人问:真的能好起来吗
我指着窗外刚抽芽的梧桐树:你看,树疤上长出的新枝,总是最结实的。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想起12岁那年课本里的句子,原来春天从不是突然降临的,是那些在寒冬里悄悄扎根的勇气,那些在黑暗里互相搀扶的瞬间,一点一点,把冬天熬成了春天。
而我们,都在这样的春天里,好好地,活着。
心理社团纳新那天,我和陈念站在摊位后,桌上摆着一排风信子幼苗,是我们用分株的球根培育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犹豫着走过来,手指在幼苗叶子上轻轻碰了碰,低声问:这个……真的能开花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陈念把一盆最壮的推给他,每天浇点水,别暴晒,它很能扛的。
男生叫林杉,后来成了社团的技术担当。他用编程做了个情绪晴雨表,让大家把每天的心情记成数字,月底汇总成折线图。第一次看到图表时,我们都愣住了——那些起伏的线条里,有越来越多向上的弧度。
张老师说要办一场春天展,让大家把和重生有关的东西带来。林杉展示了他修复的旧相机,镜头上有道裂痕,却能拍出最温柔的光影;陈念带来了她攒的糖纸,每张背面都写着当天的小确幸;我翻出12岁那本带着油墨香的语文课本,《春》那页被我画满了小小的绿色芽尖。
开展那天,冬从另一座城市赶来。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手腕上没有疤痕,只有一串风信子形状的手链。花球开花了,她指着展台上的照片,那是盆热烈的红色风信子,我妈看到时,突然抱着我说对不起。
我注意到她手机壳上贴着我们寄的那张牵手小人画,边角已经磨卷了。
爸爸来参观时,站在我的课本前看了很久。离开前他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本崭新的素描本,扉页上写着:听说你喜欢画画,以后有需要就跟我说。字迹很潦草,像鼓足勇气才写下的。
妈妈带着弟弟也来了。小家伙指着陈念的向日葵画,吵着要学画画。妈妈看向我,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期待:你能不能……教教他
我看着弟弟攥紧的小拳头里,露出半颗草莓糖——和上次塞给我的那颗一样。周末来吧,我说,我教你画春天。
闭展那天,我们把所有展品打包,寄给了山区的一所学校。林杉说,那里的孩子很少看到鲜花。陈念在每个包裹里都放了风信子种子,附上手写的种植指南。
就像撒种子一样,我望着快递车远去的方向,说不定哪里就长出春天了。
现在我的日记本里,多了一页社团合照。林杉举着相机,陈念比着剪刀手,冬笑出了梨涡。背景里,阳光正透过窗户,在我们身后投下长长的、紧紧挨着的影子。
偶尔还是会想起12岁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但心里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疼了。就像风信子的球根,被岁月一层一层包裹,最终长成了能开花的模样。
上周去花店,老板说新到了郁金香种球。我挑了一把,想着分给社团的大家。走出店门时,春风正好吹过,带着泥土和花苞的清香。
原来春天真的会来的。不是突然撞进生活,而是我们带着伤痕,一步一步走出来,亲手接住的。
而我,还有很多个春天要去迎接,还有很多颗种子要去撒播。因为我知道,总有人在等,等一朵花开,等一个拥抱,等一句你不是一个人。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郁金香种球在社团活动室的窗台发了芽时,林杉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联系到一家公益组织,要为乡村学校建心理角。他们缺绘本和教具,他调出照片,屏幕里是孩子们趴在破旧课桌上的样子,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
陈念当即翻出自己的画本:我可以画一套情绪绘本,用小动物当主角,他们肯定喜欢。冬发来转账截图:我攒了兼职的工资,够买一批画笔和彩纸。我看着窗台上亭亭玉立的郁金香,突然想起那本12岁的语文课本:我们可以教他们读《春》啊,读的时候,春天就住进心里了。
筹备的日子像被按下快进键。我和陈念利用周末去图书馆查资料,把开心画成蹦跳的小兔子,难过画成垂耳朵的小熊;林杉编程做了简易的情绪卡片游戏,扫二维码就能听到鼓励的话;冬寄来一箱她亲手缝制的布偶,每个布偶背后都缝着一句悄悄话——你笑起来很好看没关系,慢慢来。
出发去乡村学校那天,爸爸开车送我们。后备箱塞满了绘本和种球,他帮我们搬箱子时,额角的汗滴在心理角的横幅上。路上小心,他拍了拍我的肩,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别硬扛。后视镜里,他站在原地没走,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乡村的孩子很腼腆,起初只敢隔着窗户偷看。直到陈念把布偶分给他们,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才怯生生地问:姐姐,这个小熊为什么哭呀
因为它想念妈妈了,陈念蹲下来和她平视,但它知道,想念也是一种温暖的情绪。
我们在教室里种郁金香,教他们把心事写在彩纸上埋进花盆。一个男孩写下爸爸在外打工,埋土时用力按了按:老师说这样愿望会发芽。我忽然想起自己12岁那年拎着行李的背影,原来每个孩子的心里,都藏着需要被看见的春天。
心理角揭幕那天,孩子们表演了节目。他们用我们教的调子唱《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跑调的歌声里,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
返程时,车窗外的油菜花田铺成金色的海。林杉突然说:我爸今天给我发消息了,说他以前总骂我玩电脑是不务正业,现在才知道我在做正经事。陈念低头摸着布偶上的线头:我妈刚才打电话,说要跟我学画画。
我手机里收到妈妈的照片,弟弟在画纸上涂满了绿色,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姐姐的春天。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花香,吹起了我们摊在腿上的合照——照片里,乡村学校的孩子们举着自己种的郁金香,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现在我的日记本里,夹着一片油菜花干。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送的,她说:姐姐,等明年花开,我给你寄一大束。
偶尔整理旧物,会翻到12岁那年的手表充电器。塑料壳已经泛黄,但我突然明白,当时拎着它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其实是在悄悄攒着往前走的勇气。就像那些被分出去的花球,被寄走的绘本,被说出口的温柔话,都是曾经的自己,在轻轻托举着后来的春天。
上个月,张老师退休了。我们去她家做客,她的阳台上摆满了我们送的花,风信子、郁金香、向日葵挤在一起,热闹得像个小花园。你们看,她指着墙角一盆不起眼的草,这是当年见夏第一次画的风信子,我一直养着。
那丛草抽出了细细的花茎,顶端顶着小小的花苞,像在努力踮脚张望。
离开时,张老师站在门口挥手:记住啊,春天不是终点,是我们走在路上的样子。
晚风里,我看着身边说说笑笑的陈念和林杉,口袋里揣着冬寄来的新地址——她要去另一座城市读心理学了。突然觉得,16岁那年给自己买的风信子,早已不是一盆花了。
它是陈念画里永远朝阳的向日葵,是林杉镜头下有裂痕的温柔光影,是冬手链上随风摇晃的花影,是乡村学校里破土而出的郁金香,是每个在黑暗里接过光、又把光递出去的人。
是我们,一起活成了春天的样子。
冬发来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正在给乡村学校的孩子们准备回信。她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的心理学专业,照片里的通知书上沾着一片风干的风信子花瓣。报道那天,我要带一盆花去,她在消息里说,就像当年你们寄给我的那样。
陈念把这句话抄在回信的开头,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我们在社团的向日葵开了,比去年的更艳。她现在是美术生,画板上总摆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插着从乡村带回来的油菜花杆——那是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硬塞给她的,说能当画笔。
林杉的编程作品拿了奖,奖金被他换成了一批心理测评量表,寄往了三所偏远学校。以前总觉得代码是冷的,他调试着新做的情绪小程序,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今天的你,也在好好发芽呀,现在才知道,数字也能裹着温度。
我开始在本地的青少年心理热线做志愿者。第一次接电话时,握着听筒的手一直在抖,直到那头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姐姐,我觉得自己像没人要的蒲公英。
蒲公英很好啊,我想起那些被分出去的花球,声音慢慢稳了下来,风一吹,就能带着勇气去新的地方扎根。
挂了电话,发现手心全是汗。张老师的短信恰好进来:当年你也是这样,带着刺,却悄悄攒着开花的劲儿。
爸爸再婚的妻子生了场小病,我提着水果去看她。小孩已经会跑了,拽着我的衣角要去看窗台上的花。这是见夏种的,爸爸指着那盆分株的风信子,语气自然得像说天气,她最会养花了。女人笑着递来一杯水:常来玩,孩子总念叨姐姐。
出门时,小孩追出来塞给我一颗糖,是橘子味的。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头顶,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攥着一颗糖,以为那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妈妈的生日,我送了她一本相册。第一页是弟弟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四个人牵着手;最后一页贴着我和她的合照——那是上次教弟弟画画时,继父悄悄拍的,照片里的她正笑着看我,眼角有细纹,却亮得像含着光。谢谢,她摩挲着相册封面,声音很轻,以前……是我不好。
都过去了。我帮她把相册摆在书架上,和弟弟的奖状挨在一起。窗外的阳光漫进来,落在两张重叠的照片上,像给过往的裂痕,镀上了一层暖金。
秋天来时,乡村学校的老师发来视频。孩子们举着画满笑脸的风筝在田野上跑,风筝尾巴上系着我们寄去的花种袋,风吹过时,种子簌簌落在金色的稻浪里。他们说,要让春天长在地里,老师笑着说,明年你们来,就能看到满地的花了。
视频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长高了些,正踮脚给郁金香浇水,花盆上贴着张纸条:这是见夏姐姐的春天。
我把视频转发给冬,她秒回了一张照片:宿舍窗台上,一盆风信子刚抽出新芽,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她清秀的字迹:现在,我也是别人的春天了。
社团活动室的窗台越来越挤,新种的雏菊和之前的风信子、郁金香挤在一起,阳光洒下来时,影子交叠着,像一群牵手的人。林杉在墙上贴了张世界地图,每个我们寄过花种的地方,都钉着一颗向日葵形状的图钉,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地星星。
陈念正在画新的绘本,主角是颗总觉得自己丑的小种子,最后在大家的鼓励下,长成了一朵独一无二的花。给它起个名字吧,她把画笔递给我,就像给过去的自己起名字。
我蘸了点绿色颜料,在扉页写下:它叫见夏,和我一样。
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落在窗台上的花盆里。风信子的球根在土里悄悄酝酿,郁金香的种球在角落攒着劲儿,就像我们心里那些曾经的伤口,早已变成了孕育春天的土壤。
我想起12岁那年,拎着充电器站在客厅中央的自己。如果能穿越回去,我想对她说:别害怕,那些你以为熬不过的冬天,都会变成往后日子里,让你更勇敢的底气。
就像现在的我,能坦然地翻开那本带着油墨香的语文课本,能笑着给孩子们讲《春》里的句子,能在每个想放弃的瞬间,看看身边的陈念、林杉,看看远方的冬,看看那些在田野上奔跑的身影——
我们都曾是黑暗里的种子,却因为彼此的光照,慢慢长出了春天的模样。
而这春天,还在继续生长着,往更远的地方,往更多人心里。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我们收到了乡村学校寄来的包裹。拆开时,干燥的花瓣簌簌掉出来——是孩子们收集的野菊花,用棉线串成了小小的花环。最底下压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是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写的:姐姐,我们把春天晒干了,这样冬天也能闻到花香。
陈念把花环别在画板上,正在画的绘本里,小种子刚顶破冻土。你看,她用笔尖敲了敲画纸,连雪地里都能藏着春天。林杉在一旁调试新做的温暖传递器,输入一句鼓励的话,就能生成手写体明信片,他说要寄给所有在热线里留言的孩子。
我裹紧围巾去参加心理热线的年度总结会。会上,负责人念了段录音,是我第一次接的那个蒲公英男孩。现在我有朋友了,他的声音亮了许多,我告诉他们,蒲公英不是没人要,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开花。散场时,张老师拍着我的肩笑:你看,你撒的种子,真的发芽了。
跨年那天,爸爸一家来我租的小公寓吃饭。小孩踩着凳子帮我贴春联,他妈妈在厨房和我一起包饺子,爸爸坐在沙发上翻我的日记,看到那些画满花的页面时,突然说:以前总觉得你闷,原来心里装着这么多春天。窗外的烟花炸开时,我们举着饺子碰杯,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清晰地看到彼此眼里的光。
妈妈打来视频时,弟弟正趴在我寄去的画板上涂画。他说要画全家去看花海,妈妈把镜头转向画纸,上面有四个牵手的小人,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花里跑,下次……我们一起去乡村学校看看吧我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起那年她骂我讨债鬼时的样子,原来时间真的能把尖锐的冰,磨成温柔的河。
开春后,冬带着她的第一个咨询案例来见我们。是个和当年的她很像的女孩,总把自己藏在宽大的校服里。我带她去买了风信子,冬的眼里闪着光,她说看到花苞时,突然觉得活着不是件难事。我们坐在社团活动室的地板上,看她讲起女孩时的样子,像看到了当年被心理老师点亮的自己。
乡村学校的花海真的开了。我们去的时候,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牌子在路口等,上面写着欢迎春天的使者。田野里,郁金香、风信子、雏菊挤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拉着我跑,指着一朵特别大的向日葵:这是陈念姐姐画里的那朵!它真的长出来了!
林杉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里,陈念教孩子们编花环,冬和那个校服女孩坐在花田里说话,阳光落在所有人身上,暖得像要化掉。我突然想起12岁那年的蝉鸣,原来那些被争吵淹没的夏天,都变成了此刻被花香填满的春天。
离开时,孩子们往我们包里塞花籽。明年要种出更美的花,一个小男孩仰着头说,然后寄给别的小朋友,让他们也有春天。我摸着口袋里温热的花籽,突然明白,春天从不是静止的风景,是像这样,被一双双手传递下去的勇气。
现在我的日记本里,夹着来自各地的花籽袋。有冬寄来的南方茶花籽,有乡村学校的野菊花籽,有那个蒲公英男孩寄来的向日葵籽。扉页上,我新写了一句话:所谓春天,就是让自己成为光,再把光分给更多人。
社团的地图上,向日葵图钉又多了好几颗,一直蔓延到了边境的小城。林杉说,他要做个线上种花的小程序,让每个孤独的人都能在虚拟花园里,收到陌生人的浇水和祝福。陈念的绘本出版了,扉页印着我们四个的合照,底下写着:献给所有曾在黑暗里等待春天的孩子。
我偶尔还是会接到深夜的热线电话,听着那头压抑的哭声,就像听到过去的自己。但现在我不再发抖,只会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但你看,我和你一样走过黑暗,现在正站在花海里呢。再等等,你的花也会开的。
挂了电话,窗外的月光落在窗台上的风信子上,花苞鼓鼓的,像在积蓄着绽放的力量。我想起张老师说过的话:治愈的从来不是时间,是那些在时间里,一次次选择好好活着的瞬间。
16岁那年给自己买的风信子,早已繁衍出无数株后代,它们在城市的窗台、乡村的田野、陌生的宿舍里悄悄开花,像一个个沉默的约定。而我,也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抓住充电器才能往前走的影子。
我是洛见夏,是那个在裂缝里见过光的人,是那个把春天种进心里的人,是那个要带着更多人走向花海的人。
因为我知道,每个冬天的尽头,都藏着下一个春天。而我们,永远是彼此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