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箱倒柜找高中毕业证。
灰尘呛得我直咳嗽。角落里那个蒙灰的铁皮盒子,是我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全部家当。
打开盒子。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小女孩,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手拉着手,对着镜头笑得有点怯生生的。
左边那个是我。
右边那个……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像双胞胎。
我盯着照片。手指发抖。
这张照片,我小时候明明记得只有我一个人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人照片背后,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暖暖和阳阳。
顾暖阳。我的名字。
那阳阳是谁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孤儿院的记忆太久远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只记得院长姓李,是个很严厉的老太太。后来我被顾家收养,改名叫顾暖阳,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直到高考那年,养父母意外去世,我才知道他们生意早就出了问题,还欠了一大笔债。房子车子都被收走,我又回到了原点。还好我够争气,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靠助学贷款和打工撑了下来。
现在大学毕业,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公。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我必须挤上去。我需要这份稳定,需要把助学贷款还清,需要在这个城市真正扎下根来。
报名审核需要毕业证原件。
我就是在找它的时候,翻出了这张诡异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阳阳,她是谁她现在在哪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更重要的是毕业证。我甩甩头,把照片塞回盒子底层,继续翻找。终于,在一个旧笔记本的夹层里,摸到了那个硬硬的小红本。
松了口气。
报名很顺利。我报了一个市里竞争不算最激烈的岗位,三不限。接下来就是地狱般的备考。图书馆、出租屋、打工的快餐店三点一线。每天睡不到五小时,咖啡当水喝。压力大得头发一把把掉。
笔试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考场设在市郊一所中学。人山人海。
我捏着准考证和身份证,随着人流往里挤。找到自己的考场,在门口排队等待安检。
队伍缓慢移动。
前面还有三个人。我低头检查文具袋,确保身份证、准考证都在。
下一位!安保人员喊道。
我前面的女生走上前,把证件递过去。
安保人员拿着她的身份证,对着她本人,又看看准考证,眉头微微皱起。他抬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女生的脸,低头再看看证件,来回对比了好几次。
怎么回事旁边另一个安保人员凑过来问。
这……照片和本人有点……第一个安保人员迟疑着,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我这个位置听得清楚。
那女生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背影僵了一下。
姓名安保人员问。
顾暖阳。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顾暖阳
是我的名字!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个女生的背影。她个子和我差不多高,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很标准的考生打扮。可那个名字……
安保人员显然也遇到了难题:你叫顾暖阳身份证号是……
他报出一串数字。
那串数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那是我的身份证号!一个字都不差!
怎么回事有人冒充我用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来考试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是失控地往前挤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等等!那……那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证号!
所有人都愣住了。排队的考生、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包括那个正要进门的女生,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那个女生终于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空气被彻底抽干。
我看到了她的脸。
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眉眼轮廓,一样的鼻梁弧度,连下巴的线条都分毫不差。只是她的皮肤比我更白皙细腻一些,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被精心呵护过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像照镜子。
但又分明是两个人。
是她!照片上那个阳阳!
她真的存在!而且她就站在我面前,用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份!
巨大的震惊让我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她也看到了我。那双和我极其相似的眼睛里,瞳孔骤然紧缩,瞬间写满了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拿着证件的手,明显地在发抖。
周围的议论声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我的天!双胞胎
这也太像了吧!
怎么回事撞脸了
这身份证号都一样不可能吧!
两个安保人员也懵了,看看她,又看看我,再看看手里的证件,完全搞不清状况。其中一个安保人员反应还算快,立刻拿起对讲机:报告指挥中心!3号考场入口处发现异常情况!有两名考生外貌高度相似,且其中一人声称另一人所持身份证件信息属于自己!请求支援!
考场入口一片混乱。
我和她,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在无数道惊诧、好奇、探究的目光中,无声地对峙着。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以及那张写着顾暖阳三个字的薄薄卡片。
她眼里的慌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一种强装的镇定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安保人员,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同志,这可能是误会。我的证件没有问题,是经过报名系统审核通过的。她说着,还刻意扬了扬手里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误会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和荒谬而异常尖锐,带着一丝颤抖,我的名字叫顾暖阳!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你手上那张身份证,上面印的是我的照片,我的信息!你告诉我这是误会
我猛地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高高举起,几乎要戳到安保人员的眼前:看清楚了!这个才是我!顾暖阳!
两个安保人员彻底头大了,赶紧接过我的证件,两相对比。两张身份证,除了照片上的人一个稍显憔悴、一个更加精致,名字和身份证号码赫然完全一致!
这……安保人员面面相觑,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处理权限。
很快,一个穿着考务组制服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匆匆赶了过来,脸色严肃。他看了看现场,又分别仔细核对了我和她的证件,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们两个,他沉声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都跟我到考务办公室来一趟。考试暂时不能参加。
不行!我和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我急得眼眶发红:老师,我是真的考生!我准备了整整一年!她冒用我的身份!你们不能取消我的考试资格!
她——那个冒牌货,此刻也急了,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老师,我才是真的顾暖阳!是她想冒充我!我的报名信息都是真实的!你们可以去查系统!
中年考务负责人脸色更沉了:都别吵!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们两个的考试资格都暂时中止。这是规定!带走!他不由分说地挥手示意工作人员。
两个工作人员上前,一左一右,客气但不容置疑地分别请住了我和她。
我拼命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一年的心血,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我全部的希望……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毁在一个冒牌货手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她也在看我,眼神复杂,有慌乱,有祈求,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她没有再挣扎,任由工作人员带着她走。
顾暖阳!你站住!我嘶喊着她的名字,那个本该只属于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
她没有回头。
我和她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办公室,由不同的工作人员看守着,等待处理。我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带我来的工作人员给我倒了杯水,态度还算温和:同学,你先冷静一下,喝口水。领导们正在紧急核实情况。
我哪里喝得下水浑身都在抖。巨大的愤怒、委屈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啃噬着我的神经。那个阳阳,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她不仅存在,她还偷走了我的人生,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我致命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那个中年考务负责人走了进来,脸色依旧凝重。他身后跟着一个拿着文件夹的工作人员。
顾暖阳同学,他看向我,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根据我们初步核查报名系统后台信息,以及调取的户籍档案记录,系统里登记的,以及今天持证前来考试的‘顾暖阳’,身份证信息显示,其户籍关系是‘养女’,原籍是本市阳光福利院。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阳光福利院……就是我小时候待过的孤儿院!那个她,用的身份信息,竟然连这个细节都完全复制了这怎么可能收养关系是能随便冒用的吗
但是,考务负责人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我们同时发现,系统里登记的这位‘顾暖阳’,其提供的大学学历信息,经过与学信网初步比对,存在疑点。学信网上,该身份证号关联的毕业院校和专业,与你所提供的毕业证书原件信息不符。
他示意工作人员把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打印出来的学信网信息页面和我的毕业证复印件。
系统登记的‘顾暖阳’,毕业院校显示为XX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而你提供的毕业证,是XX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并且,我们刚才通过人脸识别系统,比对了你本人和系统内登记的身份证照片,相似度极高,但存在细微差异。而另一位考生,其本人与系统内照片的相似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他合上文件夹,语气不容置疑:基于以上严重的信息矛盾和冒名顶替嫌疑,本次公务员考试,两位考生的资格均被取消。我们会将相关线索和证据移交给上级主管部门和公安机关进行深入调查。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后续调查会有人联系你们。
取消资格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
不……不是这样的……我喃喃着,巨大的无力感让我几乎窒息,我才是真的……她偷了我的身份……她……
证据,同学。考务负责人打断我,语气冰冷,一切以调查结果为准。请离开吧。
我被请出了办公室。走出教学楼,刺眼的阳光让我一阵眩晕。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喧嚣散去的校门口,看着那些考完试或轻松或沮丧走出来的考生,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我看到她了。
那个冒牌货,也从另一栋楼里走了出来。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像要逃离什么。她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迅速扭过头,快步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走去。
那辆轿车看起来价值不菲。
车门打开,她飞快地钻了进去。车子立刻启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那一眼,除了慌乱和逃避,我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愧疚
但那又有什么用我的考试资格已经被取消了!因为她!
愤怒和不甘瞬间压倒了绝望。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阳阳到底是谁!她是怎么偷走我的身份的她背后是谁那辆来接她的车又是怎么回事
被剥夺的考试资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也彻底点燃了我骨子里那股被生活磨砺出的狠劲。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别的或许缺,但韧性和求生欲从来不缺。
回到我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空气里还残留着备考资料散发的油墨味。桌子上摊开的申论真题,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笔记本,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我一把抓起那些资料,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然后,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
没有眼泪。只有一片烧灼般的干涩和恨意。
恨那个冒牌货,恨她的出现毁了我的一切,更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不行。我不能倒下。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墙角那个铁皮盒子上。那张诡异的合照……阳光福利院……这是唯一的线索!
我冲过去,再次打开盒子,拿出那张照片,死死盯着上面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阳阳。指尖拂过照片背面那行稚嫩的字迹——暖暖和阳阳。
暖暖是我。阳阳是她。
她叫阳阳姓氏呢她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会长得这么像为什么她会有我的身份信息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盘旋。
我立刻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阳光福利院。还好,这个老牌孤儿院还在,只是搬了新地址,在市郊的开发区。网上能找到联系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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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
喂,你好,阳光福利院。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请问李院长还在吗我抱着渺茫的希望,试探着问出记忆里那个严厉老太太的姓氏。
李院长哦,你说李婆婆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感慨,她老人家早几年就退休回老家养老去了。
心沉了一下。线索断了
那……请问你们院里有位姓张的保育员阿姨吗大概五十多岁我拼命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搜索,只记得一个总是偷偷给我塞糖吃的、胖胖的张阿姨。
姓张的保育员我们这有好几个姓张的……你说的是张秀芬张大姐吗她还在院里做后勤呢。
张秀芬!对!就是这个温暖的名字!
对对对!就是张阿姨!请问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张阿姨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她,是关于很多年前院里一个叫‘阳阳’的女孩的。我急切地说。
阳阳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道,哦……好,你等等啊,我去叫她。
等待的几分钟,像几个小时那么漫长。我紧紧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终于,一个带着点乡音、更显苍老些的声音传来:喂哪位找我啊
张阿姨!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张阿姨,是我!我是暖暖!顾暖阳!就是以前那个总跟在你后面、头发有点黄的小丫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好几秒,然后爆发出惊喜的声音:暖暖!我的天!是暖暖!真的是你啊丫头你还记得张阿姨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声音哽咽了,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点音信都没有,可把阿姨想坏了!你现在在哪儿啊过得好不好
张阿姨一连串的关心像暖流涌进我心里,冲淡了些许愤怒和冰冷。我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然后立刻切入正题:张阿姨,我今天打电话,是想问您一件事。您还记得……阳阳吗
电话那头的热情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
阳阳张阿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犹豫和……叹息,你……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我的心提了起来:张阿姨,我今天遇到她了!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她还用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去考公务员!被发现了,我的考试资格也被取消了!我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和愤怒。
什么!张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她冒充你去考试还害得你被取消了资格这……这怎么可能!她……
张阿姨,您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我急切地追问,阳阳到底是谁她和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会长得那么像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只能听到张阿姨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奈。
暖暖啊……这件事,说来话长,也……唉,都是孽缘啊。张阿姨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感,你和阳阳……你们俩,其实是同一天被送到福利院门口的。襁褓里,就挨在一起。那时候是冬天,天还没亮,发现你们的人说,两个小娃娃冻得脸都青了,哭都哭不出声了。
我屏住呼吸,听着这段从未知晓的身世。
你们俩长得太像了,像一对双胞胎。包裹里什么身份信息都没有,只有两张小纸条,分别写着‘暖暖’和‘阳阳’。李院长看你们可怜,就把你们留下了。当时院里条件不好,孩子又多,李院长又是个特别讲规矩、有点……有点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她觉得养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片子,太费事,也分不清谁是谁,就想着把你们分开送养。
我的心揪紧了。
后来,大概在你们三岁多的时候,市里一户条件很好的人家来院里,想收养一个女孩。他们一眼就看中了……看中了阳阳。觉得她……嗯,看起来更机灵白净一点。张阿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阳阳被接走那天,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喊着‘姐姐’。你们俩从小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
姐姐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那个模糊记忆里总和我牵着手的小小身影,原来是我的妹妹双胞胎妹妹
那……我呢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唉……张阿姨又叹了口气,那户人家本来只打算收养一个。阳阳被接走后,你变得特别沉默,也不爱吃饭,整天就坐在门口,等阳阳回来。看着就让人心疼。大概过了半年多吧,才有一对姓顾的夫妇来,他们本来是想领养个男孩的,没挑到合适的。李院长就极力推荐了你,说你这孩子懂事、安静。顾家夫妇看着你也觉得投缘,就把你领养走了。
原来是这样。我和阳阳,这对双胞胎姐妹,就这样在懵懂的年纪被强行分开了。她去了条件优越的家庭,而我……
那后来呢张阿姨,阳阳她……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要冒充我我急切地追问,最核心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暖暖啊,张阿姨的声音充满了痛心和无奈,阳阳那孩子……命也不好。收养她的那户人家,听说刚开始对她还不错。但没过几年,那家的女主人自己怀孕了,生了个儿子。有了亲生的,阳阳的日子就……唉。后来听说那家的男主人做生意失败,家里情况一落千丈,还欠了很多债。再后来,好像是她养父母离婚了,谁都不太想要她这个拖油瓶……大概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吧,她养母好像就把她送回了福利院门口一次,但那时李院长已经快退休了,院里也早就不接收大龄孩子了,而且手续也不对,就没收。后来听说她辗转去了别的亲戚家,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张阿姨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启齿:前几年……大概就是你们高考前后那会儿,阳阳……她偷偷回来过一次。是晚上来的,没惊动别人,就找到了我。她哭得很厉害,说她养母那边断了她的生活费,亲戚也不管她,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更别说交学费了。她……她问我,有没有暖暖的消息她说她记得小时候,暖暖被一个姓顾的人家领走了。我当时也没多想,看你养父母条件好像不错,就……就把你养父母家以前的地址,大概告诉了她……暖暖,阿姨对不起你啊!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要是知道她会……会干出这种事,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啊!
轰隆!
张阿姨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我脑海里!
高考前后……那正是我养父母意外去世、家道中落、我最艰难无助的时候!阳阳,我的双胞胎妹妹,竟然在那时候找到了我养父母家的地址她去找过我她想干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测瞬间成型,冰冷刺骨。
张阿姨,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身份证……还有户口本……是在我养父母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才拿到的。在那之前,这些东西一直放在养父母家里……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张阿姨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天哪!你是说……你是说阳阳她……她可能在你们家出事之后,偷偷进去过拿走了你的……你的证件!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是了。
只有这个可能!
养父母意外去世,家里乱成一团。我沉浸在悲痛和对未来的恐慌中,根本无暇仔细清点遗物。后来债主上门,房子被查封拍卖,我匆匆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和少量重要物品就被赶了出来。那些证明我是谁的原始证件——户口本、出生证明(如果有的话)、以及可能放在家里的旧身份证,我根本就没想起来,或者说,在那个混乱绝望的时刻,根本没能力顾及!
阳阳,她趁乱潜入了那栋已经无人看管、即将被查封的房子,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所有能证明顾暖阳身份的文件!
她偷走了我的身份!
从那一刻起,她就成了顾暖阳。她用我的身份上了大学(XX商学院市场营销),用我的身份生活。而我,这个真正的顾暖阳,在失去养父母、失去家之后,又彻底失去了我是谁的证明!我成了一个黑户!如果不是我自己还保留着从小到大的记忆,如果不是我自己拼命挣扎着去补办户口、重新办理身份证(这过程有多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可能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现在,她竟然还要用这个偷来的身份,去考公务员!去窃取我为之奋斗了一年的希望和未来!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多年的身份盗窃!
暖暖暖暖你还在听吗你没事吧张阿姨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愤怒像火山熔岩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张阿姨,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您知道阳阳……她现在住在哪里吗或者,她后来用的名字联系方式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暖暖。张阿姨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无力,那次她晚上来找我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我只记得……她当时手腕上,好像有一道挺深的疤,新的,还没好利索……看着就让人心疼……唉,作孽啊……
手腕上的疤我记下了这个细节。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我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敌人是谁——那个偷走我身份的双胞胎妹妹,阳阳。
挂断张阿姨的电话,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久久没有动弹。愤怒过后,是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报警告她考务组说会移交公安机关调查。但这需要时间,而且结果难料。她既然能冒用身份这么多年不被发现,背后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依仗那辆接她的黑色轿车……
最重要的是,我的考试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这次机会,已经彻底失去了!就算把她送进去,也换不回我的考试机会!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只寄希望于别人的调查。我要找到她!亲自找到她!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从哪里入手
她今天出现在考场,说明她就在这个城市。她冒用我的身份生活,必然留下痕迹。学信网显示她毕业于XX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这是一个突破口。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直接去了XX商学院的就业指导中心。我谎称自己是某公司HR,想招聘市场营销专业的应届生(阳阳的年龄应该和我相仿,毕业时间也吻合),需要查询一下一位叫顾暖阳的学生的在校表现和联系方式。
就业中心的老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查学生信息需要正式函件和证明的。
我早有准备,立刻递上我昨天在打印店临时做的一张极其粗糙、连公章都没有的公司介绍信,脸上堆着职业假笑: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刚成立,流程还不完善。这位顾暖阳同学投了我们公司的简历,我们觉得她条件很优秀,想尽快联系她面试。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真的很急。
或许是看我态度诚恳(主要是脸皮够厚),又或者那张假得离谱的介绍信反而显得初创公司很真实,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电脑:下不为例啊。叫什么名字哪一届的
顾暖阳。应该是……大概四年前毕业的那一届我报出我的出生年份推算的时间。
老师在系统里输入名字和大致入学年份。很快,屏幕上跳出了信息。
顾暖阳……找到了。市场营销专业,XXXX级。老师念着,学号XXXXXXXX。联系电话……嗯登记的是个空号邮箱……也是个废弃的学校邮箱。
我的心一沉。
那……她登记的毕业去向呢或者紧急联系人我不死心地问。
毕业去向……填的是‘自主创业’。紧急联系人……老师滚动鼠标,填的是一个叫‘赵明华’的人,关系是‘姨母’,电话是138XXXXXXXX。
赵明华姨母我飞快地记下这个号码和名字。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谢谢老师!太感谢了!我连声道谢,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就业中心。
一出校门,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138开头的号码。
嘟……嘟……喂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女声传来。
您好,请问是赵明华赵阿姨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我是,你哪位对方语气有点生硬。
阿姨您好,我是顾暖阳的朋友。我试探着说,我找她有点急事,但她原来的电话打不通了。她留了您的电话作为紧急联系人,所以……
顾暖阳赵明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甚至厌恶,我不认识她!你打错了!
阿姨!等等!我急忙喊道,阳阳她……她是不是您姐姐的女儿就是以前……
什么姐姐!什么女儿!赵明华粗暴地打断我,声音尖利,那个扫把星!害死我姐姐还不够现在又惹出什么祸事要连累我我告诉你,我跟她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别打来了!她语速极快,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
阿姨!她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我还想追问。
嘟嘟嘟……电话被狠狠挂断了。
扫把星害死她姐姐连累
赵明华充满恨意和恐惧的话语,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心里。阳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养母(赵明华的姐姐)死了还和她有关所以亲戚们都视她为洪水猛兽
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张阿姨说她被亲戚们推来推去,无人愿意收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如此铤而走险,不惜偷走我的身份——她可能真的走投无路了。
但这都不是她可以肆意践踏我人生的理由!
赵明华这条路断了。她显然极度抗拒提及阳阳。那个138的号码,我再打过去,直接提示关机了。
怎么办
我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看着车水马龙,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城市这么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刻意躲藏的人,谈何容易
等等……照片!那张合照!
我猛地想起那张泛黄的照片。背景……我记得背景好像是福利院的老院子!后面那堵爬满了枯萎藤蔓的矮墙,墙角还有一丛冬青树。
阳光福利院搬了新址,但老院子呢会不会还在阳阳既然偷走了我的证件,那她会不会也……也保留着这张照片甚至……她会不会在某个时刻,也回到过那个承载着我们共同模糊起点的地方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在浓重的迷雾中亮起。
我立刻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阳光福利院的老地址。老城区,一个叫槐荫里的地方。还好,地图上有标记!离我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
我立刻跳上公交车。
老城区道路狭窄,房屋低矮破旧。按着地图七拐八绕,终于在一片等待拆迁的破败居民区边缘,找到了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阳光福利院旧址。
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锁着,上面挂着危房,禁止入内的牌子。透过铁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子里杂草丛生,比我记忆里更加荒凉。那栋两层的老楼墙壁斑驳,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物是人非。
院墙果然还在。就是照片背景里那堵矮墙,只是更加破败,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那丛冬青树居然还在,虽然长得歪歪扭扭,但在这个萧瑟的季节里,依旧透着一丝顽强的绿意。
我站在铁门外,呆呆地望着里面。这里埋葬着我和阳阳最初、也是最后的共同记忆。
她会来这里吗一个偷窃者,会回到犯罪的源头吗
我不知道。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直觉和赌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在福利院旧址对面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面蹲了下来。这里视野不错,能看到铁门和周围一小段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在寒风中摇曳。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
又冷又饿,疲惫感一阵阵袭来。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怀疑自己这个蹲守的举动愚蠢透顶时——
远处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地朝福利院旧址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是她!
那个冒牌货!阳阳!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得有些慢,有些迟疑,像一具游荡的幽灵。
她停在了福利院那扇紧锁的铁门前。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铁门的缝隙,我看到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里面荒芜的院落。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帽檐下苍白的下颌线条。
她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报刊亭后面站起身,大步冲了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显然听到了,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转过身。
当我冲到她面前,路灯的光清晰地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
四目相对。
一模一样的脸孔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我的是燃烧的愤怒和冰冷的恨意;她的,则是惊愕、恐惧,以及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顾、暖、阳。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渣,或者,我该叫你——阳阳我的好妹妹
最后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铁门上,退无可退。
很意外吗我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因恐惧而急促的呼吸,意外我竟然能找到这里意外我这个被你偷走了一切的姐姐,会像鬼魂一样缠着你
我……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却细若蚊呐,带着剧烈的颤抖,姐……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厉声打断她,积压了数日的怒火、委屈、被欺骗被掠夺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不配!从你偷偷溜进我家,拿走我的户口本、我的身份证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妹妹!你是个贼!一个卑鄙无耻的小偷!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尖锐刺耳。
她浑身剧烈地一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她摇着头,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
没办法我冷笑,笑声里带着悲凉,你没办法,所以就来偷我的人生让我变成一个‘黑户’让我差点连大学都上不了让我为了补办身份证跑断了腿、看尽了白眼现在,你又来偷我的考试机会你知不知道那场考试对我意味着什么!那是我唯一的出路!唯一的!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哽咽: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打工打到手抽筋,背书背到想吐!我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上面!就因为你!因为你用我的身份去考试!我被当场取消了资格!我的努力全白费了!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知道吗!
我失控地抓住她羽绒服的衣领,用力摇晃着她。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
她没有反抗,任由我摇晃着,只是不停地流泪,眼神空洞而绝望,嘴里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对不起有用吗!我嘶吼着,把我的身份还给我!把我的考试机会还给我!你拿什么还!
或许是考试机会这几个字刺激了她,她突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还给你怎么还我用了十几年了!我已经是‘顾暖阳’了!那个又穷又惨、没人要的阳阳早就死了!死在她养母把她赶出家门那天!死在她被所有亲戚踢皮球一样推来推去的时候!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情绪也激动起来,脸上混合着泪水和一种扭曲的恨意:你以为我想当小偷吗你以为我想顶着你顾暖阳的名字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吗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她指着这破败的福利院旧址,声音凄厉:我们是一起被丢在这里的!为什么!为什么被好人家挑走的是你为什么我就得被那家人领走他们一开始对我好,是因为他们生不出孩子!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就成了多余的!我小心翼翼,我拼命讨好,可换来的还是嫌弃!是打骂!我养母……她就是个疯子!她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她猛地撸起左手羽绒服的袖子。
路灯下,她苍白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横亘着几道狰狞扭曲的疤痕!新旧交错,像丑陋的蜈蚣!其中一道特别深,颜色还很新,正是张阿姨提到的那道!
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到了吗她惨笑着,眼泪疯狂流淌,这就是我‘家’给我的!后来他们破产了,离婚了,谁也不要我了!我养母,那个疯女人,她最后……最后出车祸死了!所有人都说是我克的!说我是扫把星!我姨……赵明华,她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了!
她放下袖子,浑身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却死死盯着我,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你呢顾暖阳你被姓顾的人家收养了!他们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就算他们后来死了,欠债了,你至少还有个‘顾暖阳’的身份!你还能去上大学!你还能去考公务员!你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生下来一样,命运却差这么多!凭什么我就该在地狱里挣扎,你就能有机会爬上去!
所以你就偷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听着她扭曲的控诉,心中的愤怒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悲哀,所以你觉得你偷走我的一切,就是公平了你毁掉我的人生,就能弥补你人生的不幸了
不然呢!她尖叫道,眼神疯狂,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考上去,过上好日子而我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用着假学历,打着零工,永远见不得光我不甘心!顾暖阳,我不甘心!既然老天爷让我们长得一模一样,那这就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我就是要用你的身份活下去!我就是要踩着你爬上去!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回荡,充满了疯狂和绝望的占有欲。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写满了被生活折磨出的扭曲和偏执。愤怒依旧在,恨意也没有消失,但一种更深的、沉重的无力感压了上来。
我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不幸的阴面吞噬了阳面,最终自己也面目全非。
你疯了,阳阳。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疲惫,你真的疯了。
对!我是疯了!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从我被所有人抛弃的那天起,我就疯了!现在你知道了你想怎么样去告我让警察来抓我让我去坐牢好啊!你去啊!反正我烂命一条!我什么都不怕了!坐牢至少还有口饭吃!
她挑衅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彻底的破罐破摔。
我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妹妹,这个偷走我身份、毁掉我重要机会的仇人。报警,把她送进去,似乎是最直接、最解恨的报复。看着她手腕上的疤痕,听着她控诉的那些遭遇,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崩溃的疯狂,我心底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血缘的刺痛,不合时宜地蔓延开来。
告她,让她坐牢。然后呢
我拿回顾暖阳的身份。但这次被取消的考试资格,无法挽回。下一次考试,还要再等一年。而这一年,我依旧要背负着助学贷款,要打工养活自己,要在绝望和等待中煎熬。
而她,这个同样可怜又可恨的妹妹,她会在监狱里度过几年出来之后呢一个坐过牢、没有任何身份、没有任何技能的人,她的结局会是什么重蹈覆辙还是彻底毁灭
我们这对被命运捉弄的双胞胎,最终要走向互相毁灭吗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我们之间穿过。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过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都冻得有些麻木。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阳阳。
她抬起泪眼,戒备又茫然地看着我。
你听好。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报警。
她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是原谅你。我的声音冷硬如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偷走我的身份,毁掉我的考试机会,这是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伤害。
但是,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腕被袖子遮住的位置,看在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看在你……也确实受了很多苦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条路。
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我。
离开这里。我说,语气不容置疑,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再使用‘顾暖阳’这个名字和身份。
我会去派出所说明情况,申请变更我的身份信息。我会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字,或者用回我本来的名字‘暖暖’。从此以后,‘顾暖阳’这个身份作废。你用它做过什么,是黑是白,都与我无关。是福是祸,你自己承担。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仁慈。
说完这些,我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决。
姐……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呼唤。
我没有回头。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很疼。但心里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丝缝隙。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许很傻,很圣母。但这一刻,我只想彻底斩断和顾暖阳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扭曲妹妹的所有联系。
我要往前走。用我自己的方式,用我自己的新名字。
走出很远,我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蹲了下来。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流淌。为被偷走的人生,为被毁掉的努力,也为那个在福利院门口手拉手笑着、最终却走向截然不同深渊的,叫阳阳的小女孩。
第二天,我去了辖区派出所。
我平静地向接待我的民警讲述了事情经过: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她因生活所迫,多年来冒用了我的身份。现在我已找到她,双方达成和解,她承诺不再使用我的身份信息。我申请变更自己的姓名信息,避免今后再出现混淆。
民警听完,表情严肃又复杂。他详细记录了我的陈述,并告知我,考务组那边确实已将相关材料移交过来,他们正在调查核实。我的情况他们会重点记录,关于考试资格的问题,需要等待上级主管部门的最终认定结果。至于变更姓名,需要按流程申请。
同志,我补充道,语气带着恳求,关于我妹妹冒用身份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再犯,能不能……尽量从宽处理她……她以前过得也很苦。说出这句话,我心里像塞了团棉花。
民警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们会依法处理的。你先把你的姓名变更申请材料准备好吧。
走出派出所,冬日的阳光有些苍白,没什么温度。
考公的资格,最终没能恢复。主管部门的认定结果是:冒名顶替事实成立,情节严重,取消该身份信息(即顾暖阳)下所有考生的本次考试资格,并禁考三年(针对那个身份)。对于我这个真正的受害者,虽然情有可原,但因身份信息存在重大争议且已在考试现场造成恶劣影响,依据规定,同样无法恢复本次考试资格。处理意见是:建议尽快厘清身份信息,可于下一年度以新的、无争议的身份信息重新报名参考。
意料之中。但还是像挨了重重一拳。
我拿着那份冰冷的书面通知,在街头站了很久。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禁考三年的处罚,落在了那个被偷走的顾暖阳名字上,像是一个迟来的、却与我无关的审判。
也好。那个名字,连同它承载的过去和伤害,都该彻底埋葬了。
我很快提交了姓名变更申请。我选择了顾暖这个名字。去掉阳,像是亲手剥离了那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手续办得很快。拿到新身份证那天,我看着上面顾暖两个字,还有那张属于我自己的、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坚定的照片,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新名字,新开始。
我没有时间沉浸在失落里。助学贷款要还,房租要交,生活要继续。我找了一份全职工作,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做课程顾问。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我重新拿起了考公的资料。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顾暖阳。我是顾暖。
备考的心态也截然不同了。没有了那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也知道机会可能稍纵即逝。但我更清楚,这一次,我是完全靠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工作很累,学习也很辛苦,但心里是踏实的。
关于阳阳的消息,彻底消失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没有刻意打听,也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用着什么样的身份生活。那场在福利院旧址寒风中的对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的交集。
偶尔,在深夜刷题刷到头晕眼花的时候,或者在街上看到某个相似的背影一闪而过时,心口还是会掠过一丝细微的、复杂的刺痛。但很快,就会被眼前厚厚的书本和清晰的未来目标所覆盖。
又是一年考试季。
我拿着崭新的身份证和写着顾暖的准考证,再一次站在了考场门口。
队伍依旧很长。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安检,核对证件。
安保人员拿着我的身份证,对着我本人看了看,又看了看准考证。
顾暖他念出我的名字。
是我。我平静地回答,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他点点头,把证件还给我:进去吧。好好考。
谢谢。
我接过证件,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考场。脚步沉稳而有力。
这一次,阳光真真正正地,只洒在我一个人的肩上。